胡氏和赵介还有那小厮不同。
她是妾，哪怕不是个正经主子，也好歹算曹府半个主子，在曹大妇她们眼里，或许根本没有这么个人，但曹祁瑞生前宠爱，底下的奴才们一定高看她两眼，哪怕心里不服气，面儿上也得敬着她。
是以当日拿了赵介和曹祁瑞小厮时，崔长陵吩咐过，晾着三两日，该急的人，会比他们要急，可今日拿胡氏，就不能再晾着人了。
夤夜过堂审问是少不了的，这事儿崔长陵又没打算指望陈荃，于是便打发许渡和郑懋他们各自家去，只留下了陈荃与王羡二人。
许渡不肯走，好久不见崔长陵在廷尉府坐堂升座，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他怎么肯走，故而说了一大车的话，无非是什么，验看尸身还是他最有经验，也最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倘或胡氏矢口否认，他就是铁打的证据，由不得胡氏胡搅蛮缠一类。
郑懋却是个识趣的人，崔长陵叫他先回去，他根本就不打算忤逆崔长陵的意思多待下去。
只是听了许渡这样说，他若拔脚就走，反倒显得他怠慢。
他正进退两难，崔长陵却叹着气冲他摆了摆手：“那你先去吧，许渡说的也是，看着胡氏刚才那模样，我倒真怕她当堂胡搅蛮缠起来。”
郑懋唇角往上扬：“令君断过多少案子，小小女子，焉敢在令君面前撒泼胡闹。”他恭维了两句，抱拳施礼，“下官先行告退了。”
如果不是先前知道他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去糊弄王羡，正经来说，他还是很欣赏郑懋这样的人的。
这种人，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该做什么，所以永远都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崔长陵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看了须臾，才叫人带胡氏上来。
陈荃另有椅子，置于崔长陵的左下手处，面前摆了张不长不短的案。
王羡站在崔长陵身侧，许渡立于堂下。
他环视一番，自然明白，到底是亲疏有别，古怪的盯王羡一眼，很快就又收回了目光来。
崔长陵不是没看见，只是此刻懒得理会他。
堂下胡氏跪的端正，明明没多大会儿工夫，她却变了个人一样。
崔长陵拧眉看她：“此刻清醒了？”
胡氏叩首拜下去：“我从来就没有糊涂过。”
“那你在……”
王羡几乎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崔长陵摆手打断她，又斜了一眼，警告她别乱说话，她才抿紧了唇角闭上嘴。
胡氏拜完礼，直起身，苦涩的笑着：“在曹家时候，我若不是那样胡搅蛮缠的闹，谁又能听到李氏说出的那番话？那样威逼的话，谁又会相信，那是陇西李氏嫡女，二郎元配发妻，温良贤淑的李氏说出口的呢？”
“你和李夫人，不睦已久，是吗？”崔长陵拢指在案，正了神色，“可是没人信你，其实连曹二郎君，都不那么信你，对吗？”
胡氏眼中惊诧一闪而过：“您怎么知道？”
陈荃沉声咳了一嗓子：“这是当朝尚书令。”
“尚书令？”胡氏愣愣的，“您就是那位博陵鬼才，崔家不问？”
“放肆！”陈荃拍案，对她的言谈很是不满。
崔长陵睇过去一眼：“陈大人，你吓到她，还叫我问什么？”
他不咸不淡的斥责陈荃，转过头来又对上胡氏：“你没见过我？”
胡氏低声说没有：“说来您可能不信，但我真没见过您。我很早，就嫁给二郎了，既嫁做人妇，外男于我，便是很遥远的，您名气大，我却不知您长相。”
崔长陵也愣了一回：“你很早就嫁给曹二郎君了？”
她说是，缓缓抬起头来：“大概在我十六岁那年。令君，我早在李氏入府的前两年，就已经嫁给了二郎的。”
“这……”王羡惊呼，声音很低，崔长陵没打断她，她大概就明白，接下来的话，是可以说的，于是她清了清嗓子，“不是先娶妻后纳妾吗？”
胡氏嗤笑：“陇西李氏是什么样的门楣，若二郎先娶李氏为妻，阿公和婆母，怎么可能再许他纳妾。”
这里面，只怕有很长的一段故事了。
崔长陵反手摸了摸鼻尖：“胡氏，你长话短说，把你想说的，先说完，等你说完了，我再来问你。”
她很意外，也颇为感动，跪直了，紧跟着又叩首：“令君，您肯听我说，真叫我感到意外。”
崔长陵不由发笑：“按你想来，这案子我会草草了结，罪名扣在你一个人头上，尽早结案，也好尽早给巨野曹氏一个交代，是吗？”
“是。”她斩钉截铁的答，“我今夜，已抱着必死的心，才会那样激怒李氏。”
他摇头：“我不是糊涂官，你只说你的吧。”
王羡现在想来，胡氏进门的时候，脸上好像真的带着些许视死如归，只是那时没太留神，这会子听她这样说，再去回想，就立时想起来了。
胡氏深吸口气，缓了缓心绪：“说来您未必信，二郎那样的出身样貌与人品，却是真心与我相爱的。这话，原也不该拿到人前说，我也不是不知羞的人，我家里虽不是什么高门士族，却也不至于破落到不懂规矩。我阿耶是经商的人，在我十四岁那年，他就认识了二郎。二郎性子好，跟谁都一团和气，其实现在想想，也并没有什么感天动地的故事，只是偶然相识，倾心相爱，仅此而已。”
崔长陵能感觉到，胡氏的谈吐，并非是平头百姓出身。
建康城中经商的胡氏……
他略想了片刻：“城东锦绣坊，是你们家的生意？”
胡氏说了句您真是什么都知道：“后来二郎要娶我，可是阿公和婆母不答应，无论二郎怎么求，他们就是不同意。我阿耶劝我，巨野曹氏是高门，我本就不该妄想，若换做寻常人家，嫌弃我们经商的出身，了不起他多陪些陪嫁，豁出去老脸去求成这门亲，为了我，他都愿意，可是不成啊，巨野曹氏怎么会看得上我们这点子家当，他那张老脸，在阿公面前，更是一文不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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