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懋走了一趟曹府，回来的时候，是带着李氏和李氏的乳母一起的。
崔长陵挪到了后堂去歇着，脑子里一直在转个不停，回忆着从事发到目前为止，所有的线索，和所有人的表现。
王羡小心翼翼的敲门，敲了好几下，里头没动静，也没人应声。
她四下里看了看，确定了没有人，才清了清嗓子，柔声叫夫子：“夫子，夫子？”
屋里崔长陵回过神来，拧着眉头起身去给她开门：“郑懋回来了？”
他交代过了，等郑懋回来了再来说给他听，不然不叫人打扰。
王羡是个懂分寸的人，不会挑这个时候来闹他，是以他想，郑懋应该是回来了的。
可没料他话音落下，王羡的脸上闪过了为难。
他一怔：“出事了？”
王羡抿唇又摇头：“也不算是出事，就是……李夫人跟着一起来的。”
崔长陵眉心一跳：“李氏？”
陇西李氏的这位女郎，看起来果然是不一般。
他拢了拢衣襟：“现在在前头大堂吗？”
她说是：“这是女眷，出身又不一般，李夫人看起来又不大高兴的样子，陈大人也一时为难，把人安置在了大堂上，叫我赶紧来请您。”
“她不高兴什么？”崔长陵反手拉了门，跟着王羡一道往外走，临下台阶的脚，为着她这句话又是一顿，他回头看她，因她此时站的高，就多少要仰着脖子，“乳娘到廷尉府来看赵介，这事儿到底跟她有关系没有？”
王羡当即就回了句没有：“她来的时候，我在大堂听了两句。郑懋要拿她乳娘，她不乐意，又拿私交的事情来说嘴，郑懋不是得了夫子你的话吗？就不听她说那个，非要拿人，反正我听来听去，他们在曹家那会儿，像是连曹大妇都惊动了的。”
把内宅都给惊动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但郑懋不是个冒进胡来的人，只怕问题还是出在李氏身上。
崔长陵脚下就快了三分，别的话不再多问，大步流星的朝着大堂方向而去，倒可怜了王羡身量小，腿不知比他短了多少，只能跟在他身后，近乎小跑的才能勉强追上去了。
陈荃这个人，有时候正经挺会来事儿的。
就好比眼下吧。
崔长陵面色阴沉的进门时，就瞧见李氏身下一把官帽椅，她可真是端坐在大堂右侧，甚至于陈荃还叫人挪了张跟椅子一边儿高的方案来，方便李氏放茶杯。
他嗤了声，没多看李氏一眼，径直往主位升堂而去。
李氏也没站起来行礼，看那样子，火气十足，只不过是修养好，才只是面上稍带出来了些而已。
“李夫人，子勉到曹家去时，应当与你说的很清楚吧——”崔长陵一落了座，便先斜睨李氏一眼，“你的乳娘假借你的名义，堂而皇之的跑到廷尉府，声称要探视赵介。夫人应当知晓的是，赵介如今尚有涉案之嫌，你的乳娘如此举动，实在叫人不得不怀疑。”
李氏仍旧端坐着，抬了抬下巴：“世人都说令君高才，从不断冤假错案。令君，乳娘此举可疑，不必您说，我自己都知道，可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护着她。”
崔长陵其实有些动了火气，但同个女郎，他怎么好计较？
是以他再三按捺：“李夫人无非想说，乳娘若涉案，不会愚笨至此，白送上门来给我怀疑。可人未过堂，说什么，都是凭空猜测。曹家闹出了人命，曹二郎君死的蹊跷，要查案，谁身上都未必干干净净。李夫人不知道吗？”他挑眉顿一顿，“一大早的，曹大郎君也被请到了廷尉府来。”
“你——”李氏怒从中来，杏目怒横，娇俏的美人儿生了气，连嗔目都是值得人怜爱的。
只是崔长陵目下没这心情，手上惊堂木轻拍一回：“夫人这是打算做什么？我要传人问话，夫人执意要跟到大堂上来，竟连体面都不顾了？”
“令君要拿我的乳娘，却问我顾不顾体面？”李氏怒极反笑，“真叫廷尉府不由分说带走我的乳娘，我才彻底顾不成面子了。”
王羡听的越发不爽。先前她怜惜也同情李氏遭遇，这样的美人，本该嫁一良婿，幸福美满的过一生，她合该是让人捧在手心里过后半辈子的才对，偏遇上那样的阿耶，遇上曹二郎君有了心上人在前，这样的境遇，实在很难让人不动容。
可是没想到，过个夜的工夫，娇滴滴的美人变了脸，简直换了个人。
她话里话外针对崔长陵，这于王羡而言，简直是不可饶恕的。
故而她往外小跨了一步：“若要照夫人这样说，今次廷尉府拿了曹大郎君到堂来，岂不是曹家也顾不成面子了？将来中郎将朝中为官，建康行走，还有什么体面可言？”
她伶牙俐齿，李氏很少与人逞口舌之争，撑着的那口气，也全是为了自己的乳娘而已，乍然叫王羡这样噎了一嗓子，一时竟不知说她什么话。
崔长陵叫拱起来的火，霎时间灭了大半。
果然这样的妇人，还得要王羡这样的小娘子来整治才行，不然他总碍着身份，难听的话，半个字说不出口，越发纵得李氏张牙舞爪。
李氏抿紧了唇角，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我原不是市井的泼皮无赖，倘或乳娘真的有嫌疑，令君要拿她，我绝无二话。可我跟了来，自然是要旁听的。”
“胡闹。”陈荃听不下去了，轻斥了一嗓子，“夫人自上的堂来，我也是以礼相待，可夫人这样咄咄逼人，又是哪里来的规矩？简直不成体统！”
崔长陵倒是不动声色的挑眉看他，真是难得，陈荃还有这不怕得罪人的时候。
李氏叫呛了声，面色越发不好看，却知道这堂上究竟何人说了算，她只站起身，对着崔长陵施一礼：“令君既怀疑乳娘，说穿了，您这是把夫主内宅都疑心上了。昨儿个拿了胡氏，今早请了阿兄，这会子又要拿我的乳娘，令君真正想拿的人，只怕是我。眼下我既自己到堂来，令君怎么反倒不许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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