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科幻小说 > 卖火箭的小女孩[星际] > 正文 第456章 药
    车子在彷徨的黑夜中飞速穿行。沈昼坐在主驾驶的位置, 盯着车窗上映照的花花绿绿的霓虹,从终端里调出某个通讯频道,可是手指又在空中一停,似乎忘了自己要做什么。王斯语在他身后, 抱着手臂蜷缩着。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他们抵达了中心城郊区的一座别墅。

    下车时不经意望一眼地图, 沈昼忽然发现,这里竟然距离花城大道很近。

    “杜宾德夫人住在这里”沈昼迟疑道。

    “自从君赫酒店出事后,她就一直住在这。”王斯语说。

    沈昼看了她一眼。她看上去很疲惫,离开咖啡馆后就神情恍惚,绷直的脊背颓丧下去,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她的身体里, 一寸一寸塌陷。

    整座别墅灯火通明,沈昼跟着王斯语走进大门,长长的车道两边是整齐的花园,茂盛葳蕤的植物在夜色之下显出一种生气蓬勃的怪诞, 仿佛要跳起摇晃的舞蹈来。

    门廊下站着一道人影,越走越近,能清楚的看见她穿着整齐的套裙, 夜晚还如此穿戴齐备, 想必她早就确信沈昼会过来。

    “我就知道你会来。”杜宾德夫人温和地道。

    “您不用专门出来等我们。”

    “没关系, ”杜宾德夫人回头对王斯语招了招手, “戴丽已经睡了, 我现在无事可做。”

    一行三人穿过门廊走进了客厅, 王斯语才后知后觉地对沈昼解释“戴丽是夫人的侄女。”

    沈昼略一点头, 他知道戴丽杜宾德的名字, 君赫酒店那场惨剧的最开始,就是因为杜宾德先生想给侄女戴丽一个盛大的成人礼。

    杜宾德夫人悠悠地回过头看了沈昼一眼,道“戴丽自从那件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有时候要常年待在疗养院里,我和斯语也是在疗养院认识的。”

    她说得如此稀松平常,好像领居家的阿姨碰上了隔壁的小姑娘,可是事实上呢,她们几乎快要挖据出这桩陈年秘辛的真相,做为前第一夫人,杜宾德夫人肯定不是等闲之辈,但丈夫死后,她能隐忍蛰伏,暗中调查出这么多东西还不被对方所察觉,这足以让沈昼钦佩。

    来的路上沈昼想,他之所以能找到被约翰普利藏起来的证据,最关键的一点在于桐垣。

    在首都星,恐怕没有人会怀疑桐垣,更遑论猜测她动手杀人此种极尽荒诞的论调,或许文明的外衣将人们的认知都固化了,沈昼不可避免地想起蕾妮的死,他又何尝不是被文明和秩序的糖果所蛊惑,人性的狡猾和残忍要远超过他们自己的想象。从这一点上来说,反而是雾海多了几分微妙的、荒诞的真实。

    从霍姆勒荒原上走出来的桐垣可以杀了智光久让来报仇,身陷首都星的沈昼,却不能轻易地杀死谁,哪怕这个人有罪。

    “斯语,”杜宾德夫人叫了一声,“你怎么了”

    王斯语如梦初醒般看向她,声音乏味“没,没事”

    “太累了吗”杜宾德夫人和蔼地问,“不如你先去休息。”

    “不”王斯语断然拒绝,“我没事,请让我留下。”

    杜宾德夫人隐晦而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道“那就进去吧,我们进去说。”

    会客厅大而空旷,似乎久不待客,冷清非常。杜宾德夫人回过身“随便坐吧。”

    她和王斯语坐在一起,沈昼在他们对面。

    “按理来说我应该和你寒暄两句,”杜宾德夫人微笑道,“但我不想绕什么弯子,我想你们年轻人应该也很忙,没空赔我这个老阿姨浪费时间沈律师,关于我丈夫的事,你有什么想问我,请尽管说。”

    沈昼深吸了一口气“麻烦您将当天现场的情况,您能回忆起来的所有细节,都告诉我。”

    尽管这些话杜宾德夫人已经重复了无数遍,但她还是没有反驳沈昼的问题,平和地道“宪历四十二年十月八日,我和我丈夫还有戴丽一起从中心城的家里出发,去往君赫酒店”

    她一直说了将近二十分钟,多年之后,她已经能平静无波地讲述出这件对于她来说噩梦一生的事故,可是过往多次,向无数人陈述过这件事,都没有让她得到任何想要的结果,那么今天呢

    沈昼听完后,神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而是问道“也就是说,杜宾德先生除了中途去过一次休息室之外,没有离开过宴会厅”

    “是的。”

    沈昼斟酌道“您还记不记得,七点三十分除了杜宾德先生,休息室里还有谁”

    “啊”杜宾德夫人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当时宴会还在正常进行”

    沈昼抬起手做了一个往下压的动作,道“您只管告诉我。”

    杜宾德夫人皱着眉仔细回想,最后不是非常确定地道“似乎还有桐垣小姐。”

    “桐垣”沈昼目光一凝,“她在总统先生之前还是之后离开”

    “应该是之后。”

    “桐垣在休息室呆了多久。”

    “这我记不清了,总之宴会正式开始的时候她在,就坐在我旁边,这前后不会超过半个小时。”

    沈昼又问“陪着杜宾德先生一起去休息室的还有谁”

    “还有一个秘书和一个保镖,但是他们都死在了那场事故里。”

    杜宾德从休息室回来不久,安保团就监测到酒店附近有力场变化,然后宴会众人被要求撤离,撤离途中,发生激烈的交火,随后宾客几乎全都晕倒,救援队赶来之后,地下车库一条急救通道的安保全部死亡,而载着机甲的卡车,就是从那里进入。

    再后来就是那场震惊联邦的大爆炸,爆炸之中,不仅杜宾德丧命,死无全尸,连带着君赫酒店一层、负一层都坍塌,后来从现场收集到没有记录基因编译码的血液竟然只有三份。

    也就是说,刺杀现场潜入进来的刺客,只有三个人。

    而这三人被证实是杜宾德议员时期的政敌的关联,所以杜宾德总统刺杀案被定性为政敌报复。而对于刺客只有三个人这件令人惊愕的、笑话一般的事,官方秘而不宣,成了永久的隐秘。

    “竟然只有三个人”

    “是啊,”杜宾德夫人苦笑,“虽然我也觉得离奇,但是他们将现场的收集记录和检测报告都送到了我手里,我不得不相信。”

    “您有没有想过”

    杜宾德夫人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了他的话“我想宴会厅里一定有他们的眼线,所以才挨个去查,而之所以会怀疑到王”

    她说着看了王斯语一眼,见她似乎心不在焉,继续道“另外一个让我怀疑的点,就是709号镇定剂,非常巧合,戴丽对这种镇定药剂过敏,所以我们很轻松的筛选出了过敏原的名称,然后再去调查,就得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结果。”

    她叹了一口气“但这些结果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我们推测得知的,并没有直接有力的证据证明王副局长和刺杀案有关,而且709镇定剂的走私和贩卖,牵扯方太广太深,以我的能力,无法追查到底。”

    “但是您竟然愿意相信我”沈昼的挑眉,“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不知道,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直觉,”杜宾德夫人笑意坦然,“当斯语告诉我你也在调查这些事的时候,我就产生了这种想法,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什么立场,我愿意相信你。”

    沈昼耸了耸肩。

    “那么今晚最重要的环节来了,”杜宾德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了蜷,“沈律师,你有找到我们未曾涉足的证据吗”

    沈昼看着她,道“有。”

    杜宾德夫人的手指猛然收紧,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欣喜和撼动,可是声音却微微颤抖“是什么我需要付出怎样的报酬”

    “不用什么报酬,”沈昼道,“这件案子我还没有调查完,等我弄清楚了所有是经过,我会给您的。”

    杜宾得夫人震惊道“你还要继续调查下去”

    “嗯。”

    “那”

    “放心,”沈昼宽慰道,“证据放在我这里很安全。”

    “我不是这个意思,”杜宾德夫人摇头,“我已经等了十几年,不会焦急这一时半刻。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请尽管提。”

    沈昼点了下头。

    “另外”杜宾德夫人再次看了王斯语一眼,“沈律师,我想,斯语需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沈昼喟然道“她已经知道了。”

    这句话像是一个讯号,王斯语的脸“刷”地失去了所有血色,她佝偻下腰开始剧烈的咳嗽,咳得眼珠子仿佛要迸出来似的。

    “斯语”杜宾德夫人立刻起身过去扶住她的背,目光焦灼地在会客厅里寻找,最后落在了沈昼脸上,道,“沈律师,能不能麻烦你去厨房拿一下冷藏柜二层的白色药瓶。”

    沈昼连忙起身去厨房拿了药瓶过来,顺便也拿了一瓶水。杜宾德夫人感激地看了沈昼一眼,低声道“本来以为今晚要谈论的事情非同寻常,就让佣人先回去了,没想到还要劳烦客人来干活。”

    “举手之劳而已。”沈昼不置可否。

    他看着杜宾德夫人将药给王斯语喂下去,过去许久,王斯语终于平静,她面色如纸,神情僵木,好像关于她这个人的内核已经流逝,留下的只是一副皮囊。

    “为什么”因为咳嗽了太久,她的声音嘶哑如风箱,“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沈昼谨慎地道“我现在还不知道具体准确的原因,等我调查清楚,会给你答复。”

    王斯语抬起手背覆盖在眼睛上,低沉沉道“不用了。”

    “你去休息吧,”杜宾德夫人拍了一下王斯语的肩膀,“今晚就住在这,别回去了,明天向医院请假,好好休息几天。”

    王斯语含混地答应了一声,顺从地起身上楼。

    沈昼跟着起身“夫人,我先告辞了。”

    杜宾德夫人将他送到了门口,犹豫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不论是我自己,还是替斯语”

    沈昼耸肩“没关系。”

    “穆赫兰元帅来找我的时候,”杜宾德夫人望着迷蒙的夜色,“我其实一点都不惊讶,如果你没有令人生畏的人脉,那才不可置信”

    她压低了声音“这些事情很危险。”

    沈昼笑了笑,道“也谢谢您愿意相信我。”

    杜宾德夫人摇头“我说过,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尽管提,不论我能不能做到,我都会努力帮你寻找哪怕一丝希望。”

    “另外,斯语”说起王斯语她有些迟疑,她叹了一声,“她的妈妈和我是同学,但并不是非常熟悉的那种,在疗养院见到她的时候我很惊讶,因为她孤身一人在医院里,没有家人陪伴。”

    沈昼低声道“她早就没有家人了。”

    王斯语睡得极其不安稳,好像只是过去了一瞬,她就醒了。

    但是抬起终端,却发现时间已经走了三个小时,现在是凌晨一点多了。

    刚睁开眼那一瞬她还清楚记得刚才睡觉时做的梦,可是看了个时间的功夫,就什么都忘了,满头脑混沌的迷雾,有什么念头生起,但是转瞬又熄灭了。她在记得与不记得之间来回徜徉,折磨自己的大脑和心神。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白色药瓶,卧室的记事面板上漂浮着杜宾德夫人的留言,让她醒来后记得喝水吃药。王斯语拿起药瓶仔细端详了几秒钟,然后“咚”地扔进垃圾桶。

    她得的是一种应激性精神病症,平时并不会显山露水,但一旦受到刺激,很有可能会危及生命。作为精神类医生,早年罹患此病的时候她还会给自己诊断,开药,自己配合自己进行治疗。

    但是后来,亦或者现在,她觉得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杜宾德夫人给她吃的药也不是她自己的,而是戴丽的,戴丽的病比她要严重许多,但是精神镇定类药物大多功效相通,杜宾德夫人照顾着戴丽,久病成医,见她病症难耐,也知道该给她吃什么药。

    她已经很久没有犯病过了,按照精神病理学的分析,她应当已经痊愈。可是痊愈的病症却忽然跳出来要杀死她,折磨了她十几年的怀疑和真相,如同一根吊绳,终于将她送上了绞刑架。

    迄今为止,她的一生只有三十二年。

    前十九年顺风顺水,父母安乐,家庭美好;后十三年,像是一个她不愿意醒来的梦魇。

    王斯语悄无声息地下床,洗漱,整理好衣服,在万籁俱寂的深夜,离开了别墅。她过来的时候坐了沈昼的车,杜宾德夫人很信任她,她本可以开走杜宾德夫人的车,但她没有。她预约了一辆出租车,站在寒冷的路口,等待出租车的到来。

    风凉透了。

    还裹着凌晨霜雪寒露的潮湿,她回过头去望,一排明珠般的路灯在雾蒙蒙的夜里,串联至杜宾德家的别墅门口。距离远了,那座别墅好像堆叠而起的小盒儿,里面装着杜宾德夫人和戴丽。

    她本来应该说点什么,一些感谢的话之类的。

    但是她不想打扰她们休息也不知道沈律师睡了没有,她盯着终端半晌,最后给沈昼的信箱留了一条短讯,只说,谢谢他。

    没一会沈昼竟然回复了,他说,不用谢。

    王斯语盯着那句回复,好久,嘴唇弯起,笑了一下。

    像是被这句回复所牵引,她目光中渐渐生出了陌生之感,就像是回到了幼时,并不认识这些复杂的字。她的心里簇起了一朵火苗,火苗越烧越大,风一吹,就如同燎原一般,蔓延到皮肤表面来。

    她的脸颊逐渐泛红,覆盖掉原本的惨白。

    出租车像是一只幽灵般出现在她面前,王斯语拉开车门进去,对安全员说“去第三医院。”

    安全员惊诧地回头看她“女士,如果您身体不舒服,建议还是直接拨叫救护车。”

    “我是医生,”王斯语道,“去加班的。”

    到医院,王斯语回自己办公室拿了id卡,然后去了精神科的药房。

    半夜的药房只有值班的小护士,王斯语敲了敲交流窗,将id卡插进读取器里道“给我一支半固定脑颅麻醉。”

    值班护士惊讶道“这不是后天的手术么您怎么亲自来拿药”

    王斯语道“我明天后天都要请假,这台手术给关医生做,我提前帮他准备好。”

    精神分析师对病人进行精神分析治疗也叫“精神手术”。

    小护士拿了脑颅麻醉剂,贴好磁条递给王斯语,王斯语拿着那管小小的药剂回了办公室。晶体管中的麻醉剂无色、透明,在照明灯下光晕细碎。她从柜子里取出一副注射器,抽走麻醉剂,注入了桌上的一瓶果汁中。

    果汁放入口袋,她离开医院的时候,觉得自己脚步又轻松许多,也不觉得冷,反而通身温暖,像一个走在阳光下天真无忧的孩子。似乎有人在问她“王医生,这么晚还来加班”

    但她没有回答,她的精神和思绪都在口袋里的一瓶果汁上,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的珍宝、救命的灵药,得了它,就能收获永恒的幸福。

    走到地下停车场,她拉开车门坐进去,设置好地址后就坐在驾驶位一动不动。车子“嗖”地蹿了出去,自动驾驶路图上显示的目的地叫“玉山公馆”,是她生长的家。

    不,或许已经不能叫家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上次回去,还是上半年时去拿东西。

    同样的,她和她的父亲,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所以当基因锁巨大的光线扫过她红润的脸颊,门扉随即洞开,而她在门里看到她的父亲王成翰,生生地愣了一秒钟。

    而王成翰也看着她“小语”

    王斯语的心脏重重地坠了一下,仿佛掉在了什么深而冰冷的所在,发出“咚”一声回响。

    但是她弯下腰脱掉鞋子,碰到了口袋里果汁,就又放松下来,心在这时冲破了牢笼,飞到天上去。

    “我请假了,”王斯语自然如常地说,“上星期连着做了三台手术,感觉非常累,干脆请两天假,连着周六周末,多休息几天。”

    她脱掉了厚重的靴子,在鞋柜里张望了一下,找到自己在家才会穿的毛绒鞋,还放在原本的位置。

    王成翰点了点头“工作累了是应该好好休息。”

    他手里拿着一个速食泡饼的包装袋,似乎正在准备吃的。

    “但是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明天要请假,只好今天处理掉其他工作,”王斯语脱了外套扔在沙发上,“你还没有吃晚饭”

    “我也加班。”王成翰简短地道。

    “不要吃速食了,”王斯语是走进厨房,“我做饭吧我晚上也没来及吃饭。”

    王成翰惊讶道“你会做饭”

    “当然,”王斯语有些得意,又有些无奈地笑,“爸爸,我已经三十多岁,工作好几年了,怎么可能还不会照顾自己呢”

    王成翰恍惚了一瞬,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听见“爸爸”这样亲昵的称呼了,自从妻子过世后,他和女儿就渐行渐远,关系僵硬。直到王斯语工作后才有所缓和,但这样说也不太对,因为他们各自忙碌着各自的事情,起初王成翰还会心有怀疑,但是送过来的监控日常记录上写满了王斯语在哪个科室轮转面诊了几位医患做了几台精神手术。

    再后来,他们父女逐渐变得像陌生人,大半年也见不了一面,有时候王成翰想叫她回来吃顿饭,她却总说自己在忙。于是他翻阅记录的次数越来越少,这为数不多的几次查看,竟然成了他了解女儿日常生活的唯一途径。

    “医院很忙吗”王成翰问。

    “当然,”王斯语卷起袖子,打开冷藏柜在里面挑挑拣拣,“现如今的联邦人,或多或少都有压力过大的症状,不要说精神失调、躁郁症这类常见病,我上周就接了三位分离障碍的患者,其中有两位需要接收深度分析治疗,我们同科室的关医生,因为太忙和女朋友吵了好几次架了,还有我们科长,经常不回家,她儿子都快不认识她了。”

    “是很忙。”

    王成翰点头,她说得科长应该是一个叫泽维尔的中年女医师,是王成翰在得知王斯语要去医院工作时专门托关系找的熟人,但是王斯语并不知道这件事。

    “那你呢”王斯语问,“你应该也很忙吧,这么晚还在加班。”

    “还好,只是今天有个突发事件。”王成翰推开餐厅的椅子,坐在了厨房门口,叹道,“年纪大了,也不能像年轻的时候那样拼命了。”

    “我都三十岁了,”王斯语道,“不过你也不算老这袋芝士不会还是我上次回家的时候买的吧”

    “啊,我不知道,我平时也不太做饭。”王成翰走过来,接过王斯语手里的盒子,细细端详了半晌,道,“应该是过保质期了”

    他走得近了,王斯语闻见他身上极淡的血腥味和消毒水的味道。

    “扔了吧。”她后退了一步,将自动清扫机器人推到冷藏柜前,“要清理清理,过期的东西都丢掉。”

    “好。”王成翰弯下腰去打开机器人的肚仓,他衬衫领下靠近肩膀的地方有几个小黑点,王斯语一开始以为是污渍,刚要提醒他,但她很快就意识到,那不是。

    虽然是精神医生,但她仍旧对血液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

    是溅上去的血点。

    “我来吧。”王斯语轻声道。

    “没事,”王成翰摆了摆手,“你也忙一天了对了,明天你有没有什么安排爸爸带你去外面吃饭。”

    “我明天去社区人事局调档案,评定职级要用,”王斯语貌似不经意地说,“但是早上应该能结束。”

    王成翰顿了一下,道“小语,不要有事了才回家,平时多回来看看爸爸。”

    王斯语笑着说“好啊。”

    王成翰看着女儿灿烂的笑容,夜里出外勤的阴郁似乎少了一些,也跟着笑了起来“小语,你的脸好像有点红”

    “没事,”王斯语不在意地说,“应该是刚才在外面吹了风,今天真的太冷了。”

    “明天出去的时候记得戴个帽子。”

    “知道了。”

    收拾好冷藏柜,王斯语将挑出来还能吃的食材分类,准备做两个简单的菜,王成翰帮不上什么忙,就去了客厅,不一会,他又折回来“小语,你外套口袋里是有什么东西吗拖得衣服掉在地上了。”

    王斯语愣了一下,手里的动作不自觉停了来,脸庞笼罩在锅里蒸腾上来的热气中,失去了真实的轮廓。

    “好像有瓶果汁,”她说,“你拿出来吧。”

    一会儿,王成翰将果汁拿进来摆在了餐桌上,王斯语瞟了一眼,对王成翰道“之前我同事给的,我看是柚子味,记得你爱吃柚子,就带回来了。”

    王成翰拿起果汁看了下,笑道“是柚子,你还记得我爱吃柚子”

    王斯语的声音像是飘在空中“当然。”

    她话音刚落,余光里瞥见王成翰拧开果汁的动作好像在慢放,他的手指,捏在他手里的果汁盖,他仰起的脖颈,吞咽的喉咙,和带着笑意的声音“有点酸,留着待会吃饭的时候喝。”

    王斯语木然地将铲子插在锅里,来回搅拌,她忽然忘了自己在做什么似的,低下头,看着锅里的食物,缓慢而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厨房外传来“咚”一下闷响,在锅子“咕噜咕噜”的沸腾声中并不明显,但是王斯语的精神力场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就在感知,因此她知道,这是王成翰摄入的脑颅麻醉剂起效用了。

    回来的时候她设想过无数种情况,要怎么才能让王成翰喝下麻醉剂,可是他全无戒心,这么容易。

    这么容易

    王斯语走到餐台旁,选了一把细长的餐刀。

    这些刀具都是母亲在世的时候买的,她喜欢烹饪,所以厨房五脏俱全,刀具的种类应有尽有;她也喜欢科研,所以她跟随钟楼号去了星域边疆。

    餐刀从匣子里取出来的时候发出一声低吟,王斯语脸上的红润逐渐褪去,她握着餐刀,一步一步走出厨房。

    被麻醉剂放倒的王成翰就躺在客厅地上,王斯语知道父亲从前是“猎光者”,身体素质异于常人,所以她选了脑颅麻醉剂。

    她蹲在王成翰的身旁,定定看着他。

    这是她的父亲,间接地害死她母亲的凶手。

    她握着餐刀的手高高抬起,明亮的刀刃悬停在王成翰的心脏上方,只要落下去,只要捅进去她就能为母亲报仇。

    但是她的手指越攥越紧,直到刀刃微微颤抖,却不论如何都无法将刀刃扎下去。

    “咣当”一声,餐刀掉在地上,她惊得浑身一缩,连忙爬过去检查,王成翰并没有被这一声响动吵醒,他依旧昏迷着。

    她松了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忽然发现地上有一张芯片,似乎是她刚才翻动王成翰去摸她的脉搏的时候,从他口袋里掉出来的。

    芯片沾满了凝固的血,就像是曾经浸泡在血液中。

    王斯语从地上爬起来,奔回房间里找来芯片读取器将那枚芯片放了进去,读取出来的内容是一份账单。时间横跨宪历三十年到如今,每一笔都记录得无比清楚。

    她皱着眉往下翻,直到在某一笔订单的接货地点,看到了她名下那座小公寓所在的街道,而交货的时间,正是宪历四十二年的十月。

    这是709镇定剂的交易记录

    可是王成翰为什么会带着这个东西王斯语一边压下心底的疑惑一边继续往下翻,然后再次看见一个熟悉的地址。

    疗养院。

    三支交接人交接人钱云华,这是个相对普通的名字,王斯语看到这个名字却霎时间浑身冰凉。

    她记得,在疗养院时,她的主治医师助理,就叫这个名字。

    她曾经被秘密注射过有成瘾性的709镇定剂

    她在疗养院接受治疗这件事几乎没人知道,是王成翰送她过去的,他当时言辞激烈地警告过她不要再胡闹

    她几乎被软禁在疗养院中,那段时间除了医生和王成翰,没见过任何人

    王斯语手指哆嗦着,将芯片读取器扔了出去。

    芯片读取器和餐刀碰撞,一片叮铃之响。

    就在这时,王成翰忽然睁开了眼睛

    哧

    温热血迸溅了王斯语满脸满身。她握住餐刀的手颤抖着,刀刃横插进王成翰的脖颈里,切断了他的大动脉。

    而王成翰,他方才苏醒的眼睛瞬间瞪大,不可置信地看向王斯语。

    “你为什么,”王斯语面无表情地道,“要这么做。”

    王成翰似乎想开口,但是他张开嘴唇,血流从他口中奔涌出来,流淌成一条鲜红河流。

    他死了。

    王斯语怔怔地看着他的尸体,忽然开始剧烈地咳嗽,她用带血的手捂住嘴唇,却无法阻止反胃和干呕。她弓着腰,蜷缩着身体跪在王成翰尸体旁边,血和刀交相间或,静谧无声,而她的干咳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呕出灵魂。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成翰的血流淌到她的膝盖旁,浸湿了她的毛绒鞋。

    “叮咚”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她炖的菜好了。

    她慢慢爬起来,脱掉了鞋,脱掉了衣服,站在盥洗室的花洒之下,看着凝固在她身上的血逐渐褪去,化作一滩稀薄的红丝,浮游过白色地面,汇入下水道。

    然后她换了一件很多年过生日时妈妈给她买的裙子。当时她还曾苦恼自己腰上一圈软肉,而如今,那裙子挂在她身上,显出几分格格不入的空荡。

    她捡起地上的芯片读取器放进包里,又从王成翰的手腕上取下他的终端,用他的基因环解锁,然后把他终端里所有的数据都复制了一份,存入另外一张芯片。

    数据流在空中飘荡传输的时候,她目光呆滞地盯着卧室的墙壁,那里悬挂着一张他们一家三口照片。她忽然起身,大步冲出房间,拔下陷在王成翰脖子里那把刀,用尽全身力气从相框中间,划了过去。

    破碎的、难听的声音刺激着王斯语的耳膜,她扔掉餐刀捂住耳朵,那声音又消失了。数据传输完她去拿芯片,却发现自己手指间都是红印子,原来是那把餐刀上的血。

    她不在乎地将沾血的芯片放进包里,然后给沈昼通讯。

    一直空了很久,通讯才连接成功。

    “沈律师,你在哪”她问。

    沈昼说“我现在有事,抱歉。”

    王斯语再次重复“你现在在哪,我有东西给你。”

    “明天可以吗”

    “不可以,”王斯语柔声道,“很着急。”

    沈昼只好道“我在第一医院。”

    王斯语开着车,风驰电掣地去了第一,她在抢救室门口见到了沈昼,还有另外一个高一些男人,看起来很正派。

    “发生了什么”她问。

    “我们”沈昼撑着额头,他似乎头疼的厉害,声音里都透着难耐的凉气,“我一个朋友,去拿东西,受伤了。”

    “出了交通事故吗”

    “不是,像是遇到了袭击。”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开了,满手是血的医生走出来,遗憾地摇了摇头“抱歉,病人伤得太重了,现在已经心跳停止。”

    沈昼愕然地抬起头,眼中的红丝仿佛离开的罅隙。

    “他去拿什么东西,”王斯语平静地问,“为什会遇到袭击”

    宋询礼走过来,迟疑地道“您是”

    “没关系,”沈昼喃喃道,“告诉她吧,她都知道。”

    宋询礼低声道“709镇定剂走私案的交易记录。”

    王斯语“哦”了一声,随即迟钝地反应过来,那份交易记录,就在她的包里。

    忙乱的手术室里医生正在联系家属,签死亡通知单。她过去望了一眼,死去的人叫科洛贝恩。

    护士拉过一张雪白的布遮住了他的尸体,他的左手手指角度极其不自然的拗着,王斯语一眼就看出那是被人折断了,而他的手指和指甲缝中,浸透了血。

    王斯语想,他肯定是被王成翰杀了,那张芯片,是从他手里挖出来的,沾满了他的血。

    她低下头,从包里掏出芯片读取器。而她的手指上、芯片读取器上,沾满了王成翰的血。

    她走出抢救室,将两张带血的芯片都放在沈昼手里,轻声道“对不起。”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  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