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辞天骄 >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七章 她在其间
    静妃出现在门口。

    她瞪着眼睛,眼神由焦灼一瞬间转为茫然,显然这样的场景让她一时根本无法反应,僵在了那里。

    慕容翊僵硬的背脊却在一瞬间松了一松。

    他沉默着,垂着头,看着那把直没至柄的匕首。

    最终缩回手,没有拔刀,缓缓转头看向静妃。

    静妃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眼眸里的茫然渐渐转为绝望和惊恐,猛地张嘴,便要尖叫。

    人影一闪,慕容翊已经鬼魅般地到了她身前,一抬手,捏住了她的脖子。

    他遍身的血,立即将静妃扑了一身红。

    静妃再也发不出声音,惊恐地瞪着他,伸手死死扒着他的手,想要将他扒开,却哪里扒得动。

    慕容翊只觉得脑中仿佛有一万柄刀在戳刺,翻搅,又或者是烧红的烙铁在一寸寸地烫着全身肌骨,痛得他死去活来,几不欲生。

    他自幼艰难磨折,吃过这人间最苦的苦,却在此刻想要一把刀,一了百了。

    脑中无数杂音喧嚣,却只有一个声音最清晰。

    窃窃地在他耳边说。

    杀了她,杀了她,然后赶紧走,这样就没有人指控你是凶手了。

    铁慈是个清醒的人,不会轻易误会你,只要你不留在这里,只要你不被人看见,朝臣没法指控你,你就有机会解释,铁慈也不会因此受到群臣的压力。

    杀了她,杀了她还有机会

    染血的手指颤抖,不断收紧。

    静妃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她的手无力地抓挠着,尖尖的指尖在慕容翊手背上抓挠出无数血痕。

    她的眼眸渐渐睁大,眼里光芒将散。

    慕容翊却在此时缓缓抬眼,看进她的眼眸,心中一震。

    那是一双极似铁慈的眼眸。

    此刻睁得很大,微微含泪,眸光里映着他浴血的身影和森冷的眸。

    慕容翊宛如触电一般,猛地松手。

    静妃软倒在地,捂着咽喉,不断咳嗽。

    慕容翊靠着门框,软软地滑倒在地,一个在门槛外,一个在门槛内。

    他垂着头,看着自己还在流血的伤口,轻声道“她已经没爹了”

    “不能再没娘了啊”

    一个人走了过来。

    大氅底端拂过断壁残垣和斑斑鲜血,依旧点尘不惊。

    大氅下露出凤头鞋上浑圆的明珠,熠熠闪光。

    慕容翊靠着隔扇,缓缓抬头,看着似乎永不能停息的风雪里,太后不急不忙地走过来。

    原来这老太婆方才就在这里。

    却冷眼看着他对静妃出手,不喊不叫。

    慕容翊目光越过她,看向雪中的茫茫中庭。

    今晚的重明宫像是被封印了一样,没有声音,没有人,所有人都困在噩梦之中,挣扎不得出。

    什么时候会梦醒呢。

    也许得等到铁慈出现吧。

    而他,已经走不了了。

    他咳嗽着笑起来,每一咳,便喷出粉色的泡沫。

    太后走过来,扶起静妃,静妃软绵绵地伏在她身上,不敢睁眼,热泪横流。

    太后冷哼一声,硬是拎着她,跨过慕容翊,进了殿中。

    她华贵的裙裾拂过慕容翊,也便染了一色殷红。

    慕容翊没动,垂着头,似是已经晕过去了。

    太后拖着静妃,行到铁俨尸首旁,静妃一睁眼,便发出一声惨叫。

    “陛下啊”

    她扑过去,伏在铁俨尸首上痛哭。

    太后蹲在她身侧,冷冷道“哭什么哭凶手还没抓到呢。”

    静妃蓦然回首,看着门边的慕容翊,猛地拔下自己的簪子起身。

    太后却在她身后幽幽道“哀家说的可不仅仅是他。”

    她起身,凑到静妃身边,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还有一个你啊。”

    “”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静妃缓缓转头,茫然地看着太后,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太后在她耳边,轻声带笑。

    “看见陛下脸上和脖颈上的疱疣没有”

    “就是这个玩意,让他日渐衰弱,让他染上怪病,让他早早地想要禅位,让他在今日,因为衰弱,能隔墙就中术,无法摆脱,直至身死。”

    “重明宫防守太严密,他戒心也重,慕容翊更不用说。想要对他们施术,只能隔墙,还得慕容翊处于衰弱期,才有可能成功。”

    “你知道今日之局,我们多少人,多少势力,花费了多少时间和心思吗”

    “有人负责对付铁慈,有人负责慕容翊,有人负责示弱,有人负责塞人,而哀家负责让你这个蠢货,把那脏东西染给皇帝。”

    “那不是毒,只是一种恶病提炼出来的药引。藏在哀家给你的美白膏子里,让你在耳鬓厮磨之间,一点一点地,将那东西传给皇帝。”

    “你为什么没染病当然不能让你染上,那很快就会被铁慈发现。所以你的药浴配方里,藏着解药。”

    “铁慈把重明宫守得铁桶似的,想对皇帝下毒太难了,那就只好从你身上下手了,毕竟铁慈防谁,也不可能防亲娘。”

    “其实她也防你了,但架不住你自己太不争气啊,我们英明聪慧的皇太女一定想不到,不能进慈仁宫,你还能通过下水阴沟和哀家交接美白膏呢。”

    “你说,如果铁慈发现她父皇身上这恶心玩意,发现这是导致她父皇衰弱,为人所趁的原因,发现是你让她最爱的父皇,连死都死得不光彩,她会如何看你如何待你”

    “你从此,便是死,也不能葬在陛下身边啊”

    “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利剑般刺破了这杀气凛冽的漆黑的夜。

    静妃猛地转身,踉跄而起,刚奔了两步,就被绊倒,她也不看一眼,胡乱爬起,冲到内殿去了。

    太后冷冷一笑,起身,看一眼铁俨,看一眼仿佛也死了的慕容翊,再看一眼这大雪笼罩下的巍巍皇城。

    她眼底神情憎恶又快意。

    “便任你笑得一时又如何。”

    “终究会要你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是挡不住,扛不了,越不过的。”

    她在殿内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享受此刻仿佛掌握天下的快感。

    她知道,此刻她很安全。

    宫门口,有人牵制着铁慈,当然,会让她在该脱身的时候脱身的。

    殿内,有人撑开屏障,有人潜伏其中。重明宫封在风雪和黑暗之中,不到鲜血迸出,不会为人惊破。

    这一刻的风雪直灌胸臆,冰凉,她心间却有火在烧。

    直到内殿细微的动静消失,她才缓缓转身,走了进去。

    梁上,有什么在悠悠地晃。地下落了一只淡粉色的鸳鸯绣鞋。

    书案上,宣纸上,一行字鲜血写就,赤色淋漓。

    “慕容翊弑君”

    属于女子秀丽的字体,却生生写出了杀气和恨意。

    太后凝视着那五个字,唇角绽开讥诮的笑意。

    “你啊,果然一直这么自私懦弱。”

    “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选择去死,却又怕担上害死皇帝的恶名,怕坏了自己死后声名,便不管三七二十一,要慕容翊全部担下来。”

    “却不肯想想,你这样,要铁慈如何承受,要你的独生女如何承受”

    “铁慈遇上你这样的母亲,这运气,可真好。”

    “当然,哀家乐见其成。”

    她将桌上案卷挪挪,压住了那纸,以免被风吹走,再也不看梁上人一眼,转身便走。

    经过慕容翊身边时,她停了停,唇角微抿,眼底杀气一闪。

    却在此时,有人跨过门槛,挡在了她身前。

    太后抬头,目光一闪,轻声道“大相。”

    苍老许多的男子站在她对面,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却没说什么,侧身请她先行。

    太后跨过门槛,走了两步忽然回头,“大相不打算带他走吗”

    “自然要带。”老者温和地道,“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笑了笑。

    “总要等到小夫妻见面,彻底决裂才行啊。”

    太后唇角僵硬地一勾,快步下了台阶。

    老者弯身,在慕容翊怀中摸了摸,摸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颗黑色的药丸。

    “果然没吃。”他轻声道,“那样的情形,都忍住了没吃。”

    “大王一定很高兴。”

    “他的继承人,足够坚毅强悍。能扛过这样的戕害和诱惑,将来就不怕会被任何事物所控。”

    “不过”

    他笑了笑,将那药丸塞进慕容翊口中。

    “我心疼你,还是给你吃了吧。”

    “毕竟,作为臣子,有个过于强大的主子,并不是件好事啊。”

    铁慈已经瞬移了十七次。

    前几次还好,但当她移到御花园的时候,只感觉体内似乎嘎地一响,什么被冲开了,丹田内蛰伏已久的逆流倒涌而上,几乎一瞬间便逆冲十二重楼,浑身气血沸腾,一口腥甜到了咽喉。

    她慢慢咽下,再一次。

    再一次。

    咽到第五次,也在瞬移十二次的时候,铁慈踉跄落在一片琉璃瓦上,脚下嘎嚓一下,踩碎了一大片瓦。

    黑暗中有什么立即袭来。

    冷,因为太快,所经之处,黑雾动荡,现一抹白色气流。

    那是外头的雪。

    铁慈并没有出手,也没有停留,又是一闪。

    这回她听见了一声惊叫,就在她即将出现的路线上。

    不好,要撞上人。

    这时候带着黑雾无论撞上谁,对方都必死无疑。

    铁慈没有多想,硬生生身子一扭,连续又是一闪。

    这一回她落地腿一软,栽到及小腿的积雪之中,一低头,雪地之上溅开鲜红。

    体内轰然一声,那种熟悉的波飞浪卷,倒冲重穴的感觉又来了,转瞬之间那股逆流又是游走十二重楼,只是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更为疼痛,宛如无数小刀在经脉中倒刮而过,肌肤之上,经脉齐齐凸起。

    铁慈勉力吸一口气,心想这回开启了什么能力

    自从明白了开启天赋之能对自己没有好处之后,她就锁住了自己的能力,一直以来也没什么能够逼她拼尽全力出手的险境,没想到今日不开则已,一开就是山穷水尽。

    桑棠真正的能力太不讲道理,其实就算对打,她也未必会如此狼狈,偏偏桑棠根本不需要出现,生生将她困在了那里,一身武艺也无处施展。

    但很明显,越不讲理的能力,越有限制,便如她不能轻易用瞬移,桑棠这降夜一般的本领,也一定维持不了很久。

    最起码现在,她固然狼狈,桑棠这一团黑暗,也在缩小,杀伤力在减弱。遇上人,已经不再把人卷进去了。

    铁慈等了一会,压下内腑的疼痛之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

    离宫门已经不远,她吸一口气,正要继续。

    忽然心猛烈地跳了起来,杂乱而不受控制。

    她霍然回首,在一片黑暗中,望向重明宫。

    慕容翊悠悠醒来。

    几乎醒来的瞬间,就要被浑身的剧痛再痛晕过去。

    他牙齿咬入唇中,一瞬间皮破血流,才将那一霎的惊涛骇浪给压下去。

    随即他发觉,虽然痛苦,但是先前体内那种隔靴搔痒,令人发狂的难受,已经平复了许多。

    四周竟然还是没人,静妃也不见了。

    慕容翊眼前还是一阵阵发黑,并不能清醒思考,勉强支撑着爬起来,想要迈出门槛。

    他知道逃避不是好办法,但很可能人就要来了,他不能留在这里,让铁慈陷入被动。

    然而那腿,却连此刻一尺高的门槛,都越不过去。

    以往受过比今天更重的伤,但却从未如此虚弱。

    他苦笑一声。

    闭上眼睛。

    如果真的走不掉。

    那么死在她手上,死在她身边,也行。

    内殿忽然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撞在了墙上。

    他回首。

    风雪从破碎的墙洞中灌入,吹开珠帘。哗啦啦碎响。

    有人影在空中悠悠地晃着。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原来血可以一霎冷去,原来绝望还可以一层更深一层。

    可随即便有绵密的痛从心底泛上来,潮水般要将他淹没,他微微抽搐起来,头痛,恶心,满身的血都似乎冲到了咽喉,要在一瞬间喷出去。

    天旋地转中,一个念头猛地蹦出来。

    不能。

    不能让铁慈看见。

    不能让她看见父亲尸首后,一抬头再看见母亲悬梁。

    不能这么残忍。

    他已经无法挽回今日的局面,他也无法想象铁慈将会面对什么,但只要能让铁慈好过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他死也会去做。

    他挣扎起来,扶着墙,扶着屏风,扶着凳子,一路挪。

    所经之处,墙面,屏风、凳子,遍染血痕。

    最终他挪到了静妃脚下,端过一个凳子,艰难地爬上去,将人解了下来。

    没有力气将人抱住,他拽着静妃的尸首栽倒在地。

    他艰难地将静妃尸首推开,手指一抽,将白绫抽开。

    便在此时。

    风声急响。

    被封印一般的重明宫似乎在瞬间醒转。

    人声,喊叫声,脚步声,刀剑碰撞声,声声炸起,声声逼来。

    慕容翊凝神听了听,没听见铁慈的脚步声。

    正要舒一口气。

    下一刻,叮铃疾响,珠帘哗啦卷起,再猛地撞在了墙上。

    一条人影立在了内外殿中间。

    身前,能看见静妃的尸首。

    身后,是死去多时的铁俨。

    她在其间。

    她是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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