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辞天骄 >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一章 祖孙
    前方忽然出现一个漩涡,漩涡里卷着风雪和冰渣,最中间却因为速度过快,形成了一个黑洞,黑洞像一只恶魔的眼,杀气凛冽,转瞬即至

    人影一闪,血色飞溅,白色大氅霍地一声卷飞半空,化为纷纷碎雪,夹杂着细红的血滴落下。

    下一刻惨叫声起,几声叠加宛如多重吟唱,随即轰然一声炸响。

    积雪连同残肢断臂溅上半空,再化为红雪覆了一地。

    离得近的监生被波及,倒了一地,落了一头一脸的泥土和红雪。

    容溥趴在雪地上,感觉到身上压着沉重的分量,耳在鸣,头在晕,浑身在痛,天地仿佛在一瞬间化为真空。

    好一会儿,意识才缓缓恢复,鼻端嗅见浓郁的血腥气,睁开眼睛,迎面就是一只断臂,正抵在他鼻尖。

    容溥心中暗叹一声。

    果然。

    萧立衡在这关键时刻,带着不算很多的人,敢于不躲不藏,反而带人大肆搜索,行事嚣张,必有仗恃。

    仗的是无边的狠毒,和来自辽东支援的重型弩弓。

    辽东擅长炼铁和武器,矿产资源也丰富,拥有许多大乾没有的矿产,所以重型武器,一直比大乾强。

    至于这样的东西,怎么进来的,想必就是在商战过程中,趁大批货物吞吐于盛都的时机,拆分偷运进来的。

    他带来了人质,萧立衡就当着他的面射杀人质。

    哪怕那是他的亲子侄。

    如果不是被人挡了一把,死的人还有一个他。

    有人奔来,将他扶起,容溥一身狼狈,不断咳嗽,低头看了一眼。

    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护卫,从小看他长大,他一直喊叔的那位。

    扑在他身上,代他被炸得四分五裂。

    容溥只看了一眼,就抬起头。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囚车。

    不用看了,劲弩重箭,将那些萧家子弟串成了一串蚂蚱,然后爆炸。

    惨不忍睹。

    监生们也伤了好几个,脸上难免惊慌之色,但没有人后退,国子监祭酒孔万良原本被容溥坚持留在最后,此刻奔了上来,一把拉住容溥,道“你受伤了,快退下去,接下来我来”

    原本在侧方掠阵的沈谧也奔了来,脸色苍白。

    萧立衡的狠辣,给了大家太多的震撼。

    容溥轻轻拨开孔万良的手,道“请祭酒携学生们退后。沈兄,你也是,不要让策鹿的人上前。”

    “容院长”

    “祭酒,带学生来静坐,本就不是为了阻拦萧氏。丧心病狂的人,讲不得道理。监生宝贵,不能毁弃于此。如今能让我祖父犹豫不前,就完成任务了。”

    “那就算首辅不再助纣为虐,也必然要成为人质,我们又拦不住萧立衡,不还是前功尽弃”

    容溥沉默一会,笑了笑,道“还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

    容溥没有答话,转头对皇宫看了看,道“我原本打算解决这里的事后,便回宫去看她的。”

    孔方良下意识要问看谁,随即明白过来。心中叹息一声。

    “这个时候她心里一定很难过吧。”容溥道。

    孔方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朝野皆知容溥对太女的心意,但在公事场合,无论是太女对容溥,还是容溥对太女,一向都谨守君臣之礼。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容溥用这种近乎亲昵和怅然的语气说起太女。

    这让他心中生出淡淡不安。

    “祭酒等会就直接去宫中吧,好好随侍太女。”容溥道,“请她为江山黎庶,好好保重自己。”

    孔万良心想打击如此惨重,说这些空话有何意义

    容溥笑了笑。

    没有意义。

    但是当亲情爱情都不在,甚至可能等会他也要给她重重一击,那还有什么,能催她起身呢

    对于铁慈来说,江山、责任、百姓、一直都是她心中最重。

    是人间的行走准则,头顶的至高星空。是她生来的宿命,是她早就认了的命。

    哪怕天地崩毁。为了这些,她也能挣扎而起,杀出血路。

    无论如何,都得先好好活下来,才有更多的机会啊。

    孔万良大概也想明白了,叹息一声,点点头。

    旁边的沈谧却是直觉不对,问他“你不去”

    容溥站起身,“我要再试一试,我们容家,并非毫无准备。”

    孔方良和沈谧下了令,黑色人潮在染血的雪地上缓缓退去。

    萧立衡仰头大笑,声音尖锐,隐含怒意。

    被逼亲手杀了子侄,意味着就算今日胜了,萧氏也将分崩离柝。

    然而看见黑潮退去,他心底又生出无限快意。

    都说容家麒麟子,在他眼底,不过是个邀宠于女子的后辈罢了。

    也敢和他玩心眼

    轧轧声响,墙头探出弩箭森冷的剑尖,比寻常箭要粗很多,还有大半黑影,隐没于墙后黑暗之中。

    箭头对着外头的街道,也对着容府内院。

    萧立衡再次转向了容麓川,道“首辅,走吧。”

    便在此时,容溥孤身缓缓走上了街道。

    走进了弩箭的射程。

    萧立衡转身,没有表情地看着他。

    甚至他都没让护卫靠近自己。

    如果来的是铁慈,他还会忌惮一些,但是容溥,众所周知,他不会武功,身体孱弱。

    这样的身体,这样的天气,长途奔袭本就能要了他半条命。

    更何况他方才还受了伤,一条袖子上深红不断扩大,不过几步路,他走得像飘一样。

    萧立衡眼神微带讥诮地看着他。

    怕什么呢,他身上有宝甲,手腕领口背后都有弩箭,头顶还有辽东重弩护佑,还有这许多凶悍的骑兵。

    上方的人早就告诉他,周围目前并没有任何可以威胁他的人和事。

    “容院长是来和家人同生共死的吗”他笑问。

    容溥沉默了一会,道“我来和萧先生谈判换人质。”

    “换谁”萧立衡明知故问,“此地还有别的能接管朝务的首辅吗”

    容溥淡淡道,“我虽无权接管朝务,发令于天下,但我有瑞祥殿太女私章,我也是比祖父更好的人质。”

    萧立衡不说话了。

    “你萧家子弟意图俘虏重臣,似乎都没有成功,还遭到了抵抗,损失不小。”容溥道,“但是我,在此刻,是比那些重臣更好用的人质。”

    萧立衡依旧没说话。

    因为无可辩驳。

    谁都知道皇太女对容溥的器重,自己辛苦争取来的跃鲤,一转手就全权交给了容溥,从不过问,全盘信任。

    在皇太女的心目中,十个大臣的分量可能都抵不上一个容溥。

    半晌他一偏头,身后护卫扔过来一截锁链,能自己把自己扣上的那种。

    他向着容溥,伸手示意他自取。

    府门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叫“溥儿”

    容夫人扑出来,却在还没抵达府门前就被弩箭逼住,她不肯走,扶着门框盯着儿子,眼神恳切。

    容溥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一抹复杂情绪。

    沉默半晌后,他跪下了。

    跪在了雪地里。

    对着容夫人和容麓川轿子的方向,他磕了三个头。

    磕得很用力,地面被撞击的沉闷响声传出老远。

    容府院墙后,有人听着这声响,走到一株花树后,沉默地点燃了地上一堆纸钱。

    容府门前,容夫人捂住嘴,热泪落在衣襟上。

    容溥自幼看似温和随意实则有傲骨,十岁后便轻易不跪。

    今日这一跪,跪得她心底砰然乱跳,只觉得无比不安,下意识用哀求的眼神看向一直端坐轿中静默不语的容麓川。

    眼光投过去才觉得不妥,她又硬生生收回目光,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喃喃道“你要保重自己,不然我如何向老爷交代”

    容溥的亲生父亲,容侍郎前阵子改任了雍凉按察使,去了雍凉。容溥本来要容夫人跟随其父赴任的,却被容老夫人所阻,让她留下来伺候。

    容溥只道“母亲,回吧。”

    容夫人被他眼神望着,利箭逼着,一步步退回了内院。

    容溥没有再说话。

    他跪在雪地里,仔仔细细给自己上好了锁扣,还对着萧立衡扬了扬,示意他检查。

    萧立衡一摆手,上方弩机转了方向,不再笼罩着那轿子。

    容麓川却没有立即下轿,他只在轿中道“溥儿,过来,让我看看你。”

    这两年容溥多半不在盛都,也就上次太女寿辰,他回来住了一阵,但他当时很是忙碌模样,还让改建了自己的院子,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和容麓川碰面并不太多。

    仅有的几次碰面,还多以争执和不欢而散告终。

    容溥沉默一会,走了过去。

    萧立衡并没有阻拦,他很乐意看见分离场景,这世上的苦痛和不顺,总不能只让他老萧家担着。

    容溥在轿前站定,立即伸手道“祖父,我扶您出来。”

    容麓川目光落在他手上。

    细白手腕,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此刻缠着锁链,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道“你凑近些。”

    容溥往前倾了倾,垂着眼,他道“祖父,对不住。”

    他说的是在倒萧事件中,他给皇太女了许多原本属于容氏的机密和人员,也间接暴露了容府和萧家存在着一定的联系。

    今夜事变,容府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因为祖母,依旧牵扯其中,再加上之前他给出的这些证据,容府就算能逃性命,也必将不复荣光。

    他问心无愧,却不能不给祖父一声道歉。

    容麓川却笑了。

    他道“你从小看似温和,实则是个有反骨的,我一直都知道。”

    容溥垂眼,没有辩驳,只道“祖父保重。”

    他这么一垂眼的时候,忽然觉得哪里不对,随即发觉自己好像漏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与此同时容麓川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唇角一勾,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容溥霍然抬头。

    他震惊的眼神撞上了容麓川的眼眸,老人眼眸里没有笑意怯意悔意伤意种种情绪,却让他想起自己倍受宠爱的幼年。

    想起那些坐在爷爷膝上读书,抓着他的笔胡乱写画,将他书房里的珍贵卷藉弄乱的无忧无虑的日子。

    想起那时候总爱仰头看祖父,那张并不算慈祥的脸沐浴在日光里,镀一层朦胧光圈,眉眼里都是笑意。

    仿若此刻。

    手腕忽然一紧。

    随即一股大力传来,容溥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就飞了起来。

    他恍惚间想,原来祖父这么多年武艺也未曾搁下

    天旋地转间,他看见那轿子里寒光一闪,一柄渊铁剑转眼穿透了轿子和冻结的地面,生生将地面割出裂缝。

    帘子被他穿出,又因风落下,最后一霎,他只看见一点火光在黑暗中一闪,没入地下裂缝中。

    这一霎胸中万千滋味复杂难言,只有一句“不要”最为急迫地涌到咽喉,然而人在半空劲风扑面,似一口血堵在了胸臆间。

    “砰。”

    并不仅仅是他远远跌落雪地和人群中央的声音。

    还有来自容府院墙之下和府门前街面上的声音。

    后者声音几乎同时发生,也几乎盖住了这天地间的一切声响。

    轰鸣声中,容府的院墙轰然倒塌,架在墙头的弩机坠落,当场将墙下的掌机人砸死。

    轰鸣声中,以容首辅轿子为中心,爆开一朵深红间黑的云,碎砖乱石溅出数丈,砸在受惊不断惊嘶的马身上,而地面还在不断炸开塌陷,一簇一簇的黑红尘土连带黑色液体爆开在街面上,连同萧立衡在内的骑兵栽落在塌陷的地面之下,那些翘起的土石砖块间不断传出凄厉的惨叫,大片大片的血泼在一片狼藉的深雪之间。

    只一霎,容府门前十丈之地,面目全非,人间地狱。

    容溥趴在雪地上,身边人影混乱,来来去去,似乎有人在惊呼,有人在询问,有人欲待将他扶起,有人拔剑向前。

    而他内腑火热浑身冰凉。

    身下的雪仿佛渗入了骨髓之中,一怀彻骨的冷中,他甚至听不见爆炸的声音,只有祖父最后一句话,在耳边不断循环。

    “你以为,我真的会屈从于萧立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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