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科幻小说 > 买活 > 正文 第210章 变节太快了!
    这

    才来了不到一个月而已

    倒也不是说没预料到, 有一日会和妻子谈到将来的行止,但在叶仲韶想来,怎么也该是在今年年底, 至少在此处住了四五个月, 看看大家是否都适应, 而夫人、昭齐诸女的放脚成果也得了巩固, 可以恢复如常之后,方才会和妻子商议未来的动向若是要回去, 那就要尽早动身了, 至少他要先回去赶秋闱,不然耽搁一科,可就又是三年。

    若是不回去呢,那也不能就这样按部就班地永远做个教师,少不得要拉上小姨子一起, 为一家人计议个前程出来这一点, 他倒是理直气壮的, 沈曼君把他们诓来这里,总不能尽享好处,把他们这些亲戚给抛开不管了罢

    才一个月,这是不是也太猴急了点, 连一点忠臣良将的面子都不装一装了

    叶仲韶心中虽腹诽, 但他在太太跟前,底气素来是不足的, 再者,他也并不是十分想回去, 只是这决定最好不要他来下, 因只道, “你说这话,那便是不想回去了”

    沈宛君倒也不否认他的话,而是长叹了一口气,“买活军这里的日子,的确比家里舒服,连娘都说,这里的确好过冬得多。”

    一旦抬出孝道来,叶仲韶便立刻溃不成军了,再说这又有什么可以否认的呢看看这屋里,雅洁整肃的白漆水泥砖墙,哪怕是二楼,也一样敞亮的层高,还有身下这厚厚的棉褥子,隔了棉褥子还能透上来的淡淡热气这是烧的暖炕,一夜不过两块蜂窝煤而已,阖家都有热气,但凡江南到了深秋,屋内便是阴冷晦暗,可买活军这里的水泥屋,一旦烧起炕来,屋里硬是就比外头暖和。

    母亲年老畏寒,孩子们又都还小,皮肤娇嫩,从前到了冬日,手脚总是难免冻疮,和红皮萝卜似的,惹人怜惜。今年倒好,个个身上都如同火炭一般,既是因为火炕,也是因为穿了买活军这里的秋衣裤,比从前的衣服要保暖得多

    衣食住行,处处都是看得出来的好。叶仲韶平时听妻子和母亲闲聊家计,虽然叶家带来的下人并不多,但此处许多活计,都可以拿去专门的地方做,譬如脏衣,以往一家十口的衣服,若是每日换洗,非得有两三个婆子专门浆洗不可,别的事都管不了,到了冬日,那井水刺骨发冷,婆子的手泡在里头,看了都叫人不忍。

    而在此处,直接送到洗衣房去,那里有专门的畜力洗衣机,在澡堂换下来的衣服,也是送到洗衣房去,用畜力带动一个大的搅筒,加了草木灰不断的搅打,随后还有脱水机器,那是靠人力,不断地抽着一个桶外的机簧,使其快速旋转,把残水甩出,最后才是人力,将其取出晾晒,遇到皱得厉害的料子,便熨一熨,随后便可叠好送还,连洗衣带小缝小补,一身不过是一文钱,收费廉宜至极

    自然了,若是小衣裳,众人还是自己捎带着洗一把,冬日里两三天洗个澡,换一身秋衣裤,如此一文钱还是能花得起的,外头的棉袄和毛衣,舍不得这样洗,棉袄都是穿着罩衫在外头,只洗那罩衫,如此,买活军这里大多数人都穿耐洗的棉布,而且在家务上花的时间大大减少。这洗衣也只是一个例子,打水、劈柴,甚至是生火做饭,现在都有人可以代劳。

    如打水,每日都有人去车水来,推着车卖水,街头巷尾那浴室,往往也兼做开水房,因为他那里的火力总是充足的,在洗澡人少的时候,便卖些开水,彼此便宜,现在甚而浴室外头还都很时新建个蒸饭房往常大家烧饭时,做米饭是个不省心的活,这里大多数人都是做捞饭,先把米饭和水烧开了,再沥干放到竹篾做的屉子里去蒸,下头的米汤盛出来,打一个蛋,调些白糖,现成的就是饭后的一味甜汤,这是因为若在锅里和水焖熟,很容易掌握不了火候,如此,便不容易把米饭烧焦。

    不过,即便是做捞饭,一样要占用一个大锅做饭,还要看着火候,如今又时新一种做法,便是各家都买了有马口铁做的饭盒,这饭盒是不怕高温的,可以火烧,也可以直接拿去蒸饭,那蒸饭房便因此来了生意,反正也是借了浴房空闲的火力,收费很廉宜,五个饭盒收一文钱,你把做了记号的饭盒拿去,他便帮你送到蒸饭房一层层的架子里去,到了时间,你来拿走去吃,热腾腾的,里头的饭焖得恰到好处,反正总是不会焦的。

    这生意是随马口铁饭盒一起时兴起来的,几乎刹那间便风靡全县,街边上铺子里的伙计掌柜,都合伙把饭拿来蒸,有时候饭盒里卧半根香肠,有时候卧一个洒了肉燥的鸡蛋,一起蒸熟了,打开就是极好的午饭,既不用在街上吃贵价的饭食,也不用家里的亲眷刚下工就急匆匆奔回家做饭送饭,实在是最合适不过总之,在买活军这里,做工的人是很舒服的,有许许多多的服务,又方便又廉宜,使他们的生活,比在外头做一样的活计还要轻松得多。

    这样的日子,如何能说是不好过呢即便是叶仲韶也承认,这里的百姓,日子要比外头过得更好,而哪怕是他们这样的仕宦人家,抛开了收入不说,日子也是顺心的。

    便是把收入计算在内,也不是没得比较地租固然是有,但是不稳定的,天候不好就要减免佃租,差的时候,一年不过百把两银子,这便是所有的收入,而支出则极多,考学是个很重要的开销,也很贵。而在此处,收入的来源很多样,他们一家现在是四个人做活,三年后,蕙绸也可以去做老师了,还有云期等四子,不过五六年,都将逐渐长成,所有子女的教学开销,在这里是不必列入预算的,如此算下来,家用其实比在老家,可能还更宽绰些,妻子所说,买活军这里的确比家里舒服,大约也蕴含了这些考虑。

    叶家论家计,不如沈家,叶仲韶多年来读书赶考,遇到天候不好的年份,便是花用妻子的嫁妆,他本人对此其实耿耿于怀,十分过意不去,只是苦无其余办法,因此提到这家计的事情,便格外气虚,只道,“舒服是舒服,只是若就这样不回去了,该如何对若思交代书信往来,未曾间断,当时说的是数月即返,这亲事若不能成,两家人几代的交情,只怕都要毁于一旦。再者,举业何如读了十几年的书,难道便这样全放弃了不成”

    这都是现成摆着的问题,妻子显然也有过考虑,闻言,立刻回答,“昭齐今年才只十三而已,至少还有三四年的时间,我等一向滞留不归,难道袁家还不明其中意思吗这是一,二来,买活军已取福建,你也听曼君说了,又自己眼见,云县上下,法度森然,令行禁止,哪有半点乱相吃下福建,丝毫不觉勉强,其将来必定不止于此。”

    “说不定三年后,买活军已取江南矣到时,又哪还有什么回乡的计较你我无非只能低价变卖田产,再回头来考这里的班学,与如今又有何异”

    这是有道理的,叶仲韶其实也在反复思量,自然,若是要钻牛角尖的话,哪怕买活军取了江南,他们也可以誓与其周旋到底,不过叶仲韶至少有清醒的认识,他知道自己是做不成这种事的,说实话也不想掺和到兵事之中去,因此摆在眼前的就是两个结果,第一,等买活军来占领家乡,卖地读书;第二,背井离乡,逃到买活军暂没有占领的地方去,设法安身。

    现在留在云县,也是背井离乡,将来逃到外地,也是背井离乡,那自然还不如留在繁荣且安全的云县,叶仲韶几乎已有七成被说服了,至于举业,妻子的口吻很轻蔑,“再说到秋闱,便是这科考中了,取了进士,放了外任,又如何如今做官,要么贪死,要么穷死,以你的性子,贪污受贿做不出来,我也不愿你做,那这官也当不出什么结果,多是钱也赚不到,官也升不上去,黯然返乡,不过多个官身,对祖宗、族人有个交代,不至于跌了门第罢了。那样的官,我料你也不爱当的。”

    叶仲韶照旧是无法反驳,因为妻子完全没有夸大,此时敏朝的官就是如此当的,想要升官,凭你有千般救国的壮志,也得备了银两打点,想了谄词逢迎上官,这二者都并非叶仲韶所能为,事实上,他从前考科举,只是因为他除了考科举之外实在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叶、沈两家的声誉自不允许他去做生意,他也全然不会做生意,若说开私塾、开印书坊,则全然坠入俗流,便从此不配和亲朋往来,这些事只能是考中科考之后,有了功名护身,才能作为风雅副业被人接受。若说他向往做官,那也实在是没有的。

    真要说的话,他倒是想在买活军这里做吏目这里什么事都很讲究规矩,更重要的是,官府也在积极地维护规矩,固然,不是十全十美,也经常能见到不平之事,譬如小吏索贿,又譬如邻里争斗口角,至于生意上的纠纷,也是无日无之,但索贿的小吏,往往很快便被夺职法办,而邻里的口角,最后也往往是依理而结,并非是双方各自寻找靠山,如此收科。叶仲韶很喜欢这样公事公办的氛围,他觉得他是很擅长公事公办的,也很向往这种丁是丁、卯是卯的氛围,在这种氛围下办事,一定是一件让人舒服的事情。

    “那难道真把祖田都变卖了不成”他又有些踌躇了,虽然田以往也没有少卖,但一起全卖掉,影响还是很大的,而且在族人中会留下很差的名声,这也等于是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了。

    “不想卖的话,不卖也可以,便将佃租暂存着,横竖这几年买活军应当还不会立刻用兵江南,时间还算宽绰。”

    “但不卖的话,难道一向赁房住吗”妻子善解人意,叶仲韶反而又有些不愿了,他觉得妻子少了些决断,这时候就该推他一把,“若卖了田,也能有个近千两,足够在云县买下两间这样的院子,一间自住,一间出租,倒也能有些出息,足以贴补家用了。”

    “二哥,仓促之间,你倒是思量得清楚。”

    妻子幽幽的话声,便立刻让叶仲韶的脸红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已被妻子看破,便索性也不再隐藏,而是直接说起了自己心中的安排,“我是这样想,既然要在这里落脚,总不能一辈子就当个吧便是将来能教高等班,一个月不过也只有2100,不过是吃不饱饿不死,还是要考吏目,才是正途,即便我们不考,孩子们在买活军治下长大,他们去考,总是名正言顺,不会招来什么非议吧”

    “若是要考吏目,那就一定要计较政审分,这政审分,若是来得晚,那便是把家里的田地保留着,等买活军占了江南之后,配合着低价赎买,按现在的规矩是能积攒一些的,如此再等三年,等江南不再是新占之地了,我们的分大概便能加到满分,只那时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你我大约是不中用了,只能用在孩子身上。”

    “若是想别的法子来积攒政审分,那便可以把田卖了,在此处买两间院子,自住一套、出租一套,那一套若是将来有其余亲人投靠,也可以用做待客,十分便宜,你道如何”

    “别的法子来攒政审分”妻子倒不反对他的说法,只是轻声说,“别的法子,什么法子呢”

    叶仲韶面上发烧,好在这是夫妻枕上私语,灯也吹了,看不见彼此的脸色,他咬牙豁出去般说,“难道就许她沈曼君找替身,不许我找不成我叶仲韶也有几个朋友,老冯、老袁他家若是来了,也不怕亲事为难姚兄、戴兄,还有你娘家那些兄弟,难道都给了曼君吗好歹也分我们几个她已有了工作,也不需要政审分,我们想考吏目的却离不得它”

    沈宛君噗嗤一笑,拧了丈夫一下,道,“好哇你的如意算盘,原来早拨得滴嗒响了”

    叶仲韶唯恐妻子又把分数全让给小姨子,一下翻身坐起道,“可一不可再,这次你若还都让她,我可真恼了”

    沈宛君被逗得俯枕笑个不停,且喜水泥房坚固隔音,不至于被子女听去,因道,“知道啦,相公,别念叨了,这次可不会让她但若君庸想要出仕,你还好意思和他抢不成依我看,你倒是给老冯写信是正经,他久已绝了出仕之念,又最是留心出版的一个人,你写信去,他必来的。”

    叶仲韶也是精神一振,坐着便盘算起来,“我也料他必来”沈宛君拉了他一下,嗔道,“躺好,热气全跑光了”

    他这才重新倒了下来,又有些犯愁,“只他来了,能做什么呢总不能也做教师吧那便不如留在家里写话本了,你也知道,老冯写这个话本,收入颇丰,若这里没有更好的前程,倒是不好叫他来的。”

    “他为何不到这里来”沈宛君奇道,“他在吴江,一本话本子不过得了第一版的那么几百两银子,而且我们来之前,喻世明言那几卷已经卖得不太好了,书商逼他写如蜀山剑侠传那样的本子,老冯正为此事烦恼,他不很该来这里看看,取取经,写一写云县故事么”

    “再者,二哥,你想过没有,曼君已经说过,谢六姐要我们这些人来,便是取中了我们文艺风流,终究还是要发挥我们在文学上的长处,才有出路。”沈宛君又道,“只买活周报处,现有了曼君在做事,我料定在那个采风使张宗子,他们嘉兴一带的才女过来以前,谢六姐未必会再招一个吴江人做编辑。因此,我们这几年间,还是要先自寻一门事情做起来才好。”

    妻子见事明白之处,叶仲韶实在是很叹服的,他心里原本也以为妻子应该设法去报纸里做事,他本人速乏捷才,而且还存了万一的科举之念,倒是并不指望这份工作。此时听妻子道破,方才知道自己想得差了,果然如此喉舌之处,自然也要尽量讲究制衡,也不由得在黑暗中连连点头,道,“你说得有理是想拉了老冯来开书社这里的合金活字倒是的确很适合印书”

    “书社,那都是其次的事了,现在不必做,在此时是不容易见功的。”沈宛君胸有成竹,侃侃道,“二哥你也不必老怀恨曼君,她是早把路都给我们想好了如今买活军正缺时新的戏演二哥,难道你忘了我们沈家的老本行吗”

    “啊”叶仲韶这才恍然大悟,大叫了一声,“是呀,是呀写戏,这不正是我们最在行的事吗”

    他平素雅好戏剧,和沈宛君也是情投意合、琴瑟和鸣,一旦说要写戏,立刻精神抖擞,仿佛对将来都多了几许盼望最关键此事从前只是雅好,如今却能派上用场,便更是两倍的开心。而一旦起了这个念头,便立刻急不可待,下床要点灯给老冯冯犹龙写信,“不能再等了那个卓珂月,到此地已经非止一日,必然是张宗子叫来的,他们肯定也是要写戏不可让他们赶在了头里”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