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科幻小说 > 买活 > 正文 第261章 何赛花巧种田(中)
    女娘也能分田

    在之江道的百姓们来说, 这件事因为发生在买活军境内,似乎也就让人见怪不怪了,买活军那里什么怪事没有女娘分田似乎仅仅是很其次的事情, 他们那里的女娘,可以做将军,可以做吏目,可以出门做工,可以自个儿顶起一间商铺,不用挂个男人的名号,甚至自己摆摊做个小吃,也不需要丈夫或兄长、父亲的帮扶。既然如此,分田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仔细计较起来,田地的出产,可是不如前头这些行当多呢。

    民风各地不同,在之江道这样的地方, 纺织繁盛,女孩子的地位要比福建道高不少, 一旦出了南面山区, 溺婴的风俗便立刻减弱了许多。他们也更能接受何赛花想分田的大前提,台下的观众有许多都是只赶一天集的, 并没有看过昨天的演出, 虽然对于官话也是半懂不懂,但还是立刻投入到剧情中去, 开始为何赛花操起心来,他们都认为何赛花想多分田的心思是很正当的农民哪有不想要田的

    “该”

    台上的吏目, 也第一次明确地做出了自己的表态, 并面对着反对的村民说讲了起来, “她做起活来,也算是个好手,村里的男人,几个比她强,几个比她弱”

    “五成比她强,五成比她弱”村民回答。

    “那她便也算是个中不出溜、汗水啪嗒,一样在田里苦干的娘子,若不分她田,村里便有五成的汉子也没得田分,老乡亲,你说这田该分不该分”吏目便对着台下问了起来,台下顿时一阵鼓噪,“分分分”

    原本犹豫不定的村长,似乎也逐渐坚定了起来,将手一拍,“分分她两亩半,由她耕种去,汗水化作收成,谷子由她吃个饱”

    众人此时才一起唱了起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们买活军,一亩产千斤,便是小农户,白饭也吃饱”

    这些对白,便是念白,也有些十分押韵,若是配着梆子打,活脱脱就是梆子戏,此时这小调,更是简单明快,并不捏嗓子,大白嗓吼着也觉得痛快,台下对于这种民歌小调的反应亦很热烈,虽不知道在笑什么,但也有人大笑,有人跟着哼唱,有人叫好,鼓噪声中,几人向周围做了一个团揖,又下了台去,那胖子再度出场,拿着喇叭说过场词,“好一个何赛花,竟被她分来了两亩田,独写在她名下,大方村真大方哩”

    “只这世上事,十分里难得有九分圆,赛花自家得了田,背地里姑婆娘姨说得欢,她们说赛花,你这可不本分哉”

    随着他的过场,那村长和村民两人,头顶戴了义髻,手里捏了个手绢,便也装成是村里的老娘姨,扭着腰身上来了,嘴里尖细着嗓子,学着那些爱说嘴的尖酸妇人,议论了起来,“多争来的两亩田,为何放在自己名下是要和大财呸要和大发离婚吗”

    “就她能就她会种田显摆什么呀”

    两个大男人扭扭捏捏,一边说,一边手里还舞着姿势,仿佛要用手指戳穿了何赛花的家一般,指着远处用力戳戳点点,“不本分不老实狐狸精”

    一转身,又将义髻掀了,声音重新低沉起来,“大发你这个媳妇,如何与我们男丁争地你还管不管他了”

    这是一个人演了大发,一个人演了数落人的村民长辈,虽然身份随时变换,但因为全是身边事,观众竟没有一个是不能理解的,都看得极入神,不住点头,有人不知不觉还喃喃说出口,“这可不就是阿里村的实事儿只没有女娘分田这一遭罢了。”

    便是狗栓,也觉得这跨越了千里的情景再熟悉不过,难道不分南北,全天下的百姓说闲话时都是这般样子他见着那张大发回到家里,和听了议论的公公婆婆一起,围着正在灶下烧火的何赛花数落虽然没有东西,但看她那夹柴火的动作,可不就是在烧火

    “赛花你的心野了”

    “赛花,要不这田还是算在大发那里”

    “赛花,你作甚一人去找吏目老爷说话吏目老爷一句话,便能发落咱们全家”

    何赛花埋着头任三人合着数落,胖子又出来旁白道,“做人媳妇难为他种田,为他做饭,为他纺布,还要挨他家闲言碎语,赛花的眼泪往心里咽一心只想种好田,自己田的粮食吃了自己心安,莫争他人闲气,只等着分粮种,下田去,为自己挣来安身的根基。”

    戏演到这里,台下已有女子抽泣之声,便连男观众,横竖何赛花并非他们妻子,又是这出戏的主角虽然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主角,但观众还是本能地为她考虑。台下又有人叫道,“大发这废物,和他离婚跟我过去”

    这样叫的男子为数还不少,可见在之江道,娶不上媳妇的农户也还是多,众人又发一笑,此时几个家人逐渐散去,赛花擦了擦脸颊,又站起对观众说道,“春耕了今年田老爷下乡,带来两样的种子,又带了育秧的大木盘,犁地的铁犁铧,插秧的铁机器,大木盘要钱打,铁犁铧要钱买,铁机器也要钱租,要的都是钱哉”

    “赛花我的口袋空空,又该去哪里赊账村里人怪言怪语,也不肯在木盘里育秧,只排队买铁犁铧,家里人凑钱买了铁犁铧,却不肯给我用,要我靠人力去拉那木犁铧,把两亩好地耽误了吗”

    看到这里,非但妇女,便连好些农户都着急了起来,狗栓更是其中最投入的一个,几乎都快气哭了,直叫道,“坏透了心笨极了脑子该天杀的灾殃们”

    什么仇什么怨,不能碍着人种田,这是邻里都会帮一把的事,夫家却如此冷漠,怎么叫人不生气何赛花只能又背上包袱,回娘家借钱,她父亲还不愿借给她,何赛花又哭又闹,“狠心的爹娘,贪我的彩礼,把我嫁给体弱的张大发,没给我一文钱陪嫁,哪有这样的人家呸呸呸扣光你的政审分叫你一辈子做一亩田的佃户,没有得半点阴功”

    若是这戏以何赛花父母为主角,此时台下便会说何赛花不懂事,但何赛花做主角,大家便都觉得何赛花的父母也太小气,哪有一文钱陪嫁不给的多少总打发几个脸盆。看着何赛花撒泼借来了银子,又买了木盘育秧,又借了铁犁铧来,自己在那里做着下死劲的模样,在前头拉,而张大发在旁边有气无力地帮着扶,一副偷懒的样子,台下忽有一名大汉叫骂道,“张大发你还算是个男人废物”

    说着,不知哪里便飞来一个小石子要砸那张大发,所幸准头不佳没有砸中,不过众人并不喝止他,反而跟着骂道,“废物离婚离婚”

    按说起来,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说到婚事,那都是劝和不劝离的,这般台下叫着离婚的实在是少数,但奈何种田上偷懒耍滑使绊子,实在是太气人,这罪甚至比吃喝嫖赌更让台下的农户们难以忍受,一时间离婚之声大作,胖子不得不在台边上敲了几下锣,方才把台下的声音压了下去,让台上的表演得以继续。

    “这秧苗,好壮实”

    很快,田犁完了,何赛花又去查看秧苗,惊喜地叫了起来,众人虽然明知道台上是一团空气,但也还是忍不住伸了脖子去看,而那刚才利用义髻、女子衣物等道具,相继扮演了何赛花母亲、说闲话的村民等角色的田师傅,又把外衣、义髻拿掉,穿着新衣走到台前,仿佛是教导何赛花一般,说道,“这秧苗怎么不壮实育秧的道理,就在于要给它肥力,给它营养,小时候把元气栽培好了,长大了便能结多多的稻穗”

    “这个育秧的盘子里,要放村里最肥沃的田土,要放骨粉,放发好兑了水的稀肥料,搅和成黑黑的样子”

    说到这里,台下没有声音了,众人都着急地伸着脖子,去看那田师傅手里搅和的动作,“种子放进去盖好,天气冷时,晚上盖稻草被,白日里掀开让它通风透气天气热便不要盖被子,别让它烧坏了”

    别说狗栓了,便是对台下这些农户来说,这也是没有听说过的讲究,而买活军会种田又是天下知名的,这会儿谁还有空去琢磨故事都是眼睛不眨地听那田师傅说道,说完了一遍,还有人道,“再说一遍,没听清啊”

    “怎么样算天热那水不刺手才算热呢,还是说话没白雾了便算热”

    台上的演出,虽然不会因此耽搁,但何赛花问的问题倒也和大家想的差不多,田师傅一一耐心地作答,“早上水还有些割手,便算是热了,伸不下腿那才叫做冷,若说结了厚厚的冰霜谁家这时候育秧呢”

    众人又都哄笑了起来虽然这一段充满了农业知识问答,说起来是枯燥冗长,但观众却都是意犹未尽,看得津津有味,此时别说有人中途败兴走开了,便连街上那些挑担卖货的农民也不做生意,跑过来看,也是聚得里三层外三层,田师傅说话都是拿喇叭传声的,不然外间人根本就听不清楚。

    说完了育秧,又说插秧机该怎么用,何赛花跪在地上比比划划,“这样大的铁机器,用脚推着往前走,那秧苗就一根根栽下去了人连腰也不必弯”

    说农活什么苦,插秧那几天是真苦,腰都要断了,众人听的都是仿佛听天书一般,“还有这东西呢”

    “怎么没有一个时辰一亩地,两亩地你只要两个时辰,不过是五十文这插秧机,一天插十亩地不喘气,十天便是一百亩,一个村子三台插秧机,农时也不误,腰也不弯,种田可比从前轻快得多”

    “我租,我租”

    “赛花,五十文呢”

    “五十文也租”何赛花便和张大发算账,“两亩地,我一人要插四五天,插秧机两个时辰,余下四五天,我去做零碎活计,一日二十文,我怎么挣不来这五十文钱”

    “哪来的活计给你做”

    “我织布不是活计我绣花不是活计我养猪养鸡不是活计我洗碗做饭不是活计我帮着田师傅运插秧机不是活计”

    这张大发和他说话怎么这么累呢台下观众急得又骂他真当人力不值钱误了天时那耽搁得才多了实在是个老脑筋

    如此,故事便在何赛花不断地尝试用买活军的新法耕田,以及张大发、公婆不断的愚昧阻止中,逐渐往前推进,还穿插了许多田师傅的教学,譬如何赛花的两亩地,是零碎分成了四块的这对狗栓来说很新鲜,但在之江道极为常见,而田师傅说其中一块地不靠近水源,可以种土豆,这里便穿插了一大段土豆的好处,土豆适合什么样的土质,应该怎么种等等。

    这出戏,很少唱小调,多是大白嗓的念白,也没有什么痴男怨女的波折,始终和耕田有关,但众人却从未看过如此引人入胜的戏剧,尤其是这土豆的好处,更是在不知不觉间,便随着那押韵的对白铭刻进脑海之中,个个都是心动不已,恨不得现在手边就有个土豆能来种一种,看看是不是真如台上说得这样好。尤其是狗栓,都松开了小妹的手,叫狗剩牵她他看得太入神,手也不自觉握得太紧,都把小妹握痛了好几次了。

    只是,虽然被这些新鲜知识吸引,但故事也是让人着急,尤其是这大方村的百姓们,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和何赛花、田师傅作对,就没一个是省心的,不但不肯按田师傅说的去育秧,也不肯买铁犁铧,不肯用插秧机,险些误了农时,这会儿又不肯种土豆,急得台下人大骂,“这不是大方村,这是傻子村”

    “就是若是我们村有田师傅来,哪个不是当天神敬着,哪有这样的”

    “田师傅快到我们村里来”

    越是村里人愚昧,便越显出了何赛花的讨喜来,观众至此,无不盼着稻谷土豆丰收,打烂他们的脸只是好事多磨,眼看着已经到了抽穗的时候,村里又来了一场暴风雨,何赛花冒雨去田里查看,不巧山洪漫出小溪,恰好就冲进了她的一块田

    “我的稻,我的稻”

    看着何赛花在田里四处茫然地大叫,台下人心也跟着揪成一团稻毁了这是种田人最深的痛苍天对何赛花何其不公,对于所有倾注了心血种田的百姓,何其不公

    还好,这只是一块田而已,何赛花还有三块田而且这块田的稻也不是全毁了河岸两边的稻田,几乎都被冲得乱七八糟,但何赛花的稻子是用插秧机插秧,按照田师傅的建议,特意插得比较深,她的稻子至少保住了一多半

    “还好还好”台下已有心软的妇人在拭泪了,此时听说,也是立刻便欢欣了起来,“天爷保佑六姐保佑还好还有一多半”

    但,这并非是磨难的结束,正当何赛花在整修田埂时,胖子又登场旁白村里已经传开了地被山洪冲毁的消息,许多人家在河边的稻谷全毁了,而抓住这个机会,村里针对赛花的谣言又兴旺了起来,有说她的地也被全毁了,今年是颗粒无收,还有说她和田师傅眉来眼去,两人拉拉扯扯,张大发和公婆被众人指指点点,怒发冲冠,而邻村,收到了消息的何父,也害怕女儿还不起债,急匆匆地赶来讨钱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