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蓝色的长发, 散乱在支离破碎的身前。
真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往某个方向缓缓走来。他一边走，断裂开的肢体一边修复着。
他神色平淡, 如同没有痛觉。
那些扭曲的手臂与指节, 都以极为不可思议的角度回旋, 里面仿佛没有骨头一般。
刚才那名十种影法术师也太疯了。
他召唤出来的最强式神，是叫什么魔虚罗吗？要不是两面宿傩赶到……
恐怕他们都已经没救了。
好在两面宿傩与魔虚罗互相牵制, 才让他得以离开那个恐怖的战场……
要是放在平时, 遇到这种状况, 真人可能反而会战斗得更加开心。或许还会学到很多。
但是他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 对那些战斗一点都提不起精神来，浑身没有任何干劲。
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走过一处拐角的时候, 真人的脑海里忽然有一道电光闪过，他立刻往前奔跑起来。
心脏有一瞬间的刺痛。
残破的身躯，也修复得更快了。
……
降谷雪只能看见眼前突然一晃, 似乎是有一抹浅淡的雾蓝的颜色, 从她的面前，极为迅速地划过去。
银蓝长发掠过她的脸颊，虽然冰冷但却十分柔软。
那只险些触碰到她的、代表着「咒灵操术」的伪夏油的手, 已然与她隔绝出数米之外。
“真人，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伪夏油好整以暇地笑着问道。
银蓝发的咒灵眼神阴郁, 盯着他的那双异色瞳宛如冰冷的决绝的毒蛇，里面也充满着阴霾。
双方瞬间陷入对峙状态。
伪夏油气定神闲地站在那侧, 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因为刚才那一击, 被迫退至此地, 最终未能得逞。
真人的无为转变, 显然来势汹汹。
激烈的战斗一触即发！
近乎是满战力的伪夏油，对上身负重伤的真人，此番局势不言而喻。
降谷雪试图解除身上的桎梏。
然而全身咒力消耗殆尽的她，对这一早已施加在身体上的咒具，完全是一筹莫展……
但她也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面前的真人已经与伪夏油进入白热化的战斗。三股辫子的咒灵知道自己的状态处于劣势，于是选择先发制人。
[无为转变·多重魂]
[拨体！]
真人始终冷着脸，冰霜般的眼底杀意尽显，脸上与身体就连那些缝合线都是紧绷着的。
他要将那些库存里余留的魂魄——
全部都打出去！
在无为转变下，多重魂之间发生拒绝反应，这些魂魄的质量便会得到爆发性的增长。
强烈的攻击射向伪夏油，对方在闪避的同时，挑准间隙不忘揭露他：“你自己的身体，都已经快要吃不消了吧？”
居然选择在这个时候，还要来救这名背叛者！
“你不是说讨厌她吗？”
伪夏油的唇角勾着淡淡的微笑。他还有其他的咒灵可以使用，根本不需要直接迎战真人。
[咒灵操术：特级疾病咒灵]
[疱疮神！]
体型庞大而长相狰狞的咒灵，瞬间出现在伪夏油的身边。
“尝尝疾病的味道吧，真人。”
伪夏油的话音一落，疱疮神立即结印向真人发起进攻，一口棺材落下，迅速将他关在其中。
与此同时，巨石猛然砸向棺材，将其直直击入地面，发出某种轰然碎裂的声响。
伪夏油纵身一跃，趁此机会，向降谷雪伸出手来。
然而下一秒……
真人，还是出现了。
他是忽然出现在降谷雪的身前，用自己的躯体将她完全挡住，使得伪夏油毫无下手之地。
所站立的姿势，基本没有破绽。
伪夏油微微诧异，真人现在的速度不可能这么快才对。这样想着，他立即回头往疱疮神的方向看去。
那里，也有一个真人。
“分.身么？”伪夏油刹那间心下了然，随即依然优雅浅笑道，“那你就更不是我的对手了。”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都是必胜的。他存储的咒灵比真人存储的改造人更多，体术与作战经验也非常强。
最重要的是，他的状态是完满的，而真人早在来此之前就已经身负重伤，甚至是濒死之躯。
[多重魂·几魂异性体！]
那双银蓝异色的瞳孔闪烁着极为偏执的情绪，如同灰黑色的遥远的天际。
“真人，你先走吧？”
半空之中，被咒具束缚着的少女忽然道。她虽然用力拉扯着脖颈上的锁链，却显然无济于事。
银蓝色长发的咒灵一言不发。
他只是缄默着发出手中余留有的魂魄，视线紧紧地盯着那名穿袈裟的黑发男人。
真人只有余光看得见她。
微微透明的身体高悬于半空之中。极长的轻盈的白发，被战场里扬起的风漫漫裹挟着，无助地在身后飘散开来。
咔嗒、咔嗒。
降谷雪当然不是什么都没做，她用残存的咒力勉强幻化出一把锋利的寒冰小刀。
如月华般的冷光乍现。
在真人拖住伪夏油的同时，她也在用这把闪着寒光的小刀，不断地划着脖颈上的锁链。
好歹，她也是特级咒灵。
这把刀虽然很小，但至少也有接近于特级的水准了。
降谷雪不想拖后腿。
……
真人存储的魂魄，早在之前的几次战斗中，就已经用得所剩无几。他为这场战役付出了很多。
塞满列车的改造人，帐与帐之间的改造人。
夏油又做了什么？他不过是在最后的时刻出场露个面，按计划轻轻松松封印了五条悟罢了。
所以，夏油存储的咒灵还剩下非常多。
这场改造人与咒灵之间的对决，在数量上，真人就已经败了。
他在释放出最后的存储过后，身体立即跟上向前飞奔，掌心似有光芒跃动，肢体变幻着形态。
[黑闪]
黑色的火花在地铁站空间内瞬间闪耀起来，银蓝发色的咒灵眼中尽是冰冷与执着。
伪夏油看起来被击打得节节败退。
但实际上，他虽然体术相当不错，但这副身体更加擅长的，应该是远程操控咒灵作战吧？
伪夏油向后翻动，退至一定的安全距离，重新释放出更多的咒灵，黑压压地朝真人扑过去。
疱疮神已经被他解决掉了，这速度还真快。
降谷雪还在划着锁链。
目前来说有一定的效果，她的寒冰小刀非常锋利，虽然只蕴含着极其稀少的咒力，但……
非常锋利。
“咔”的一声。手中的寒冰小刀忽然断裂成两截，刀刃的前半部分从空中直接掉落下去。
地板传来金石之声。
在不可避免的摩擦之下，她纤细的脖颈处，那一片白皙的皮肤也已经开始泛红。
降谷雪短暂地停滞了下，然后继续用其余的断刃磨着脖颈上的锁链。
她可以的。
在这期间，真人与伪夏油多次尝试接近她。
但每当其中一人将要触碰到她的时候，另外一人就会立即出现，用攻击快速地将对方格开。
由此，伪夏油无法吸收她，但真人也无法将她带走……
降谷雪再次用咒力强化了寒冰小刀。
快了，她快要成功了。
原本便已虚弱的身体，变得更加地透明化，澄澈而亮晶晶的，如同漂亮至极的纯净水晶。
降谷雪感觉到意识渐渐地陷入空白。但脖颈上的锁链也即将被她磨得断裂，就差一点了……
成功了。
喀嗒声响，锁链应声而断，冰蓝色的小刀也随着她的脱力与松手，垂直往下滑落到坚硬的地面上。
冰刃融化，降谷雪也从空中掉落下来。
在世界陷入黑暗之前，她预想中的摔落至尘埃的情形并未发生，而是稳稳当当地跌进一个怀抱里。
带有缝合线的双手接住了她。
久违的温暖。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触碰到真人了。没想到两人再次的交集会发生在这种状况下。
真人抱着她即刻往前跑，猎猎的风从耳畔刮过。
降谷雪恍惚间闻到血的味道。
他刚刚为了能够接住她，无视了背后一道猛烈的攻击，因此身体已经被一击刺穿了。
真人好像真的没有痛觉似的，他对自己的身体被开了个口子毫不在意：“雪酱。”
“好久不见。”
他清澈却微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久久不能磨灭的疲倦。或许这疲倦并非来源于战斗吧。
降谷雪忽然觉得时间变得好慢好慢，心里又空又堵，各种回忆如浪潮般涌上心头。
“攻略系统提醒您……”
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攻略系统的提示音。
她的脑海里仿佛又显现出某个沉寂已久的数值，那曾是被浓雾覆盖的好感值。
在真人黑化百分百的数值旁边。
缭绕在侧的浓雾尽数散开，然后显示出已经达到「百分之一百」程度的数值。那是他对她的感情。
她曾经以为99%的好感绝对会往下掉的。他已经知道她的人类身份了。不可能再喜欢她。
“如果我是人类你会喜欢我吗？”
“不会。”当时的他回答得很干脆。
但是在此时此刻，降谷雪才知道他对她的心意从来都没有降落过，只多不少，只增不减。
99%……0%……99%……
0%……100%。
尽管黑化至此，眼里多出无尽的黑暗与阴郁，但他从来都不会，对她做些“黑化”后应该要做的事。
尽管总是要对她说些伤害的话。
但真人的灵魂却在这一刻作出了不可动摇的抉择，这才是，他内心深处的本意。
他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真人的手臂将她抱得很紧，他的双腿迈开大幅度的步伐。明明是很狼狈的时候……
却仿佛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我不想再见到你，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了。”
他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她其实一句也没有忘。
“你宁愿相信这名咒术师，也不愿意信任我了是吗？”
她在这个世界诞生之初，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他感应到她的存在，远远地赶来迎接……
无条件至纯地照顾她、教她使用术式、告诫她远离人类，分享一切在这个世界学到的东西。全都是他。
他自己诞生也才没多久。
“我再也不会真情实感地对待任何人了，对你我是第一次，今后也不会再有。”
那些一遍遍敲击着她内心的冷淡的话语，顷刻间跨越时空再度出现在脑海里。她曾经为此感到心伤，但却也……
从来都没有责怪过他。
真人的心破碎着，强行愈合着，又破碎了。他一遍遍告诉自己远离她，去憎恨她，讨厌她。
不再想她。
他有时候会以为自己做到了，但到头来发现没有。
浅色的鞋，快速地踩在地铁站内，真人的头脑已经不太清醒了，只能漫无目的地往前跑。
他的咒力其实也已经耗尽了。
就跟她一样。
经历过与魔虚罗、宿傩、伪夏油的交战，真人的咒力其实早就已经远远超出了可补给的范围。
拼尽全力才没有倒下。
这会是终局吗？
在涩谷一役中，两名由咒力构成的人形特级咒灵，双双，陨落于此。他们的构成是一样的。
他们天生一对。
真人的指尖，再次咒力涌动，他的掌心贴着她的皮肤，星星点点，微芒乍现。
白发少女的身体开始缩小。在迷你形态之下，还长出了一双灵魂铸造的莹白羽翼。
只不过，这些都是半透明状态。
“以后要自己一个人了。”真人将缩小后的她捧在手心里，他的手指轻而稳定地聚拢过来。
身体里多出了他的元素。同为人类之间的情感构成的特级咒灵，他的元素与她的身体完全契合。
“我要你。”降谷雪扒着他的手。
她身体低低地伏在他掌心上，两条迷你小手臂环抱着他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不放开。
一双晶莹璀璨的绯红眸子湿漉漉地盯着他。
真人起先是微怔了数秒，然后在那瞬间忽然笑得极为温暖，眼底的阴霾与寒冰尽数散去。
化作，极致温柔的水波。
降谷雪被真人提了起来，他直接将她抛向远处，任由她的身体如同穿过空气般穿过层层的墙壁。
她的特殊能力是穿墙，除了她没有别的强者能做到。
降谷雪离真人越来越远。
墙壁，很多层的墙壁，她已经看不见真人在哪里了。周围都是空落落的。
降谷雪在半空努力地翻转身体，想要停下来。借助羽翼的力量，竭力保持平衡。
好，成功了。就是离刚才的位置有点远。
她扇动着莹白的迷你羽翼往回飞，粉嫩的双拳握得有些泛白，小小的身体上还残留有他掌心的余温。
银蓝发色的特级咒灵这边。
就在降谷雪被送走后的下一瞬间，真人站立的位置，后方的拐角处出现了一抹袈裟的衣角。
真人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