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人道永昌 > 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 以退为进
    偌大的洛邑。

    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哭嚎声,此起彼伏。

    一扇又一扇华丽而高大的朱红大门,从外边被暴力撞破。

    一彪又一彪如狼似虎的红衣军将士,凶神恶煞冲入其中。

    没有烧杀。

    只有抢掠。

    穷怕了红衣军将士们,冲进一桩又一桩雕梁画栋的大户人家家中,打翻那些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上来阻拦的仆役,将肉眼能看到的一切能搬得动、带得走的物件,都通通抗出大门外,麻利的打包装车

    包括但不限于竹简、画册、金银、布帛、牲畜,以及一部分富余的粮食

    没有人去为难那些,一看门脸就知道日子过得同样不富裕的穷苦人家。

    因为单单只是那些朱门大院,就够他们忙活了

    他们红衣军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队,一般不烧杀抢掠除非忍不住。

    某种意义上,洛邑这座城池也属实是牛逼,从未有一座城池像是洛邑这样,能获得红衣军从上到下整齐一致的恶感,无论是贫苦出身的佃户子弟、还是积善之家的子弟,都无法在这座城池内找到任何的共情之处。

    这座城池里,哪怕是那些日子同样过得朝不保夕的穷苦人家,看他们红衣军的眼神之中,都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优越感与鄙夷感,就好像他们不是打进洛邑城的征服者,而是跪着进洛邑的臭要饭

    以佃户子弟为主体的红衣军,对这样高高在上的眼神,尤其敏感,也尤其反感

    虽然他们怎么都无法理解,这些洛邑人都是哪来的自信连你们的天子都被咱爷们给干死了,你们还得瑟个鸡毛啊

    在这样同仇敌忾的敌视情绪驱使下,红衣军将士们下起手来,就格外的狠,有那不嫌麻烦的,甚至将那些大户人家的雕花栅栏窗都给卸下来装车带走了,经他们搜刮过的大户人家,才是真正的耗子去了都抹着泪儿走了

    各级军官也都只死守着不许伤人性命这一条底线,其他的他们只恨不能亲自上手

    “咦,这家人好多竹简”

    一名班长领着个袍泽弟兄们,冲入一家大户的偏厅之中,见了满墙的竹简,这名班长急吼吼的脚步登时一住。

    他想了想,扭头就冲屋外大叫道“牛大脑袋,你他娘的人呢”

    “搁这儿呢”

    粗豪的回应声中,一名体格魁梧似牛犊的彪汉班长,快步从庭院内走进偏厅“愣大点事儿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偏厅内的班长一言不发的指了指那一墙的竹简,堪堪跨过门槛的牛大脑袋顿时心领神会,扭头就冲屋外大喊道“弟兄们,将这家儿的当家人给咱请过来”

    不一会儿,一名五大三粗的士卒就拎小鸡儿一样的,将一名身着青色儒衫、瑟瑟发抖的中年男子提进了偏厅之内。

    “让你崽子请过来,你就是这么请人的愣大点事儿也办不好,要你何用”

    牛大脑袋打开自家弟兄的爪子,像拎小鸡儿一样的接过这個中年儒士,将他提进偏厅内,板板正正的站好,而后指着那一墙的竹简,挤出了一脸狰狞的笑容“你是读书人”

    中年儒士看了看墙上几代人攒下的竹简,再看了看面前这张咧着血盆大口,像是要吃人的大脸,不敢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是读过几卷圣贤书”

    “是读书人就好”

    牛大脑袋高兴的一怕中年儒士的肩膀,拍得中年儒士身躯巨震,险些顺着他的手劲儿滑倒在地。

    “

    咱老牛有个秘密要说给你听”

    中年儒士慌忙摇头“我不听”

    牛大脑袋将眉毛一竖,凶神恶煞的道“不听也得听”

    中年儒士瞬间从善如流“是是是,我听、我听”

    牛大脑袋神神秘秘的弯下身子,低声道“你可知道,春秋宫走水那也,小天子是怎么死的么”

    中年儒士蓦地睁大了双眼,小声的回道“不是宫殿坍塌,房梁落下来砸毙的么”

    “看,你这弄错了吧这样的大事,怎么能出错呢”

    牛大脑袋喜滋滋的拍在他肩膀,自豪的说“那夜分明是咱牛角冲进春秋宫内,把那小犊子摁进尿桶里,溺死的”

    话音刚落,偏厅内指挥手下弟兄般竹简的那名班长就将脑袋凑了过来,指着自己的脸说道“还有张猛,是我亲手给这厮提的尿桶”

    “还有我张三,那小犊子挣扎,是我提着他的两条腿,帮着牛班长将他的脑袋摁进尿捅的”

    “还有俺王二,你看俺这两条腿你就知道俺跑得快,那夜是俺先冲进去,逮住那犊子的”

    一说到这个,一干红衣军将士,连竹简都懒得搬了,争前恐后的将脸伸到中年儒士面前,指着自己的脸,凶神恶煞的说道

    中年儒士震惊的战术后仰,一脸愤懑的瞅着这群厮杀汉余与诸位无冤无仇,诸位为何要如此羞辱余之智商耶

    牛大脑袋见状,虎着脸又一巴掌拍在了中年儒士的肩膀上“听清楚了吗说一遍咱听听”

    中年儒士苦着脸看向牛大脑袋,牛大脑袋猛地将一双铃铛大的眼珠子一瞪,他只好委屈巴巴的说道“王二年,七月二十五平旦,汉将李信领三万红衣军攻破洛邑,斯有汉军校尉牛角,率袍泽张猛、张三、王二等人,火焚春秋宫、夜闯宫闱,王二捕少帝,张猛寻溺桶,张三抱帝足,牛角溺少帝于溺桶,少帝崩。”

    “好文采”

    牛大脑袋其实听不大明白,怎么一会又是“溺桶”,一会儿又是“溺少帝”的,但听这厮将他们兄弟几人的名字排得顺顺当当、有前有后的,就觉得格外的靠谱“咱看好你,以后要是写书,可得按照这么来啊,咱可记住你家门脸了,要是敢乱写,爷们下回来,就点了你家的院子”

    张猛、张三、王二“对,点了你家的院子”

    中年文士一脸懵逼的点头。

    牛大脑袋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头,将他退出偏厅“行了,忙你的去吧看在你这么识相的份儿上,爷们就只拿家什,不拆你家了哎,李二狗,别他娘的拆窗户了,车上都快放不下了”

    那厢“乒乒乓乓”的拆家声中传来不屑的回应声“放不下不会劈开了放啊,再也不济也还能当劈柴烧啊,啥人家啊,这么好的木料都瞧不上”

    牛角无奈的冲仍旧一脸懵逼的中年儒士摊了摊手“你见着了,咱说话了,可他们不听啊”

    说完,他也就不再搭理这厮了,扭头走回偏厅中,催促搬家的弟兄们“手脚都麻利着点,这条街还有好几家儿等着咱呢,可不能让人等久了,猛子,咱寻思着是不是再弄几架牛车来,就这五架车,怎么着都不够使啊”

    “这地界儿哪还有牛车啊,早就叫二营和三营那些土贼给抢完了,要我说啊,还是咱营长太怂,他咋就不敢跟团长拍桌子呢要是咱们营包圆了这片儿,哪还有这些破事儿他怕个卵啊,他上稷下学宫的时候,那一营长和二营长都还在踢正步呢”

    “就是,他就是怂,主攻任务抢不回来、主抢任务还抢不回来,害的咱们爷们回回都只能喝稀的”

    “对了,牛大脑袋,咱是不是也对一下说辞上家儿我还说是咱爷们亲手将那小天子勒死的,你这又说是摁尿桶里溺死的,可别弄穿帮了啊”

    “咱俩对说辞有个蛋用,四个师七八万弟兄,你能知道他们都是咋说的”

    “也是六爷,真尿性啊”

    “没毛病,六爷尿性”

    “六爷尿性”

    中年儒士满脸痴呆的听着自家书房里的嘀嘀咕咕声,嘴里跟智障了一样,反反复复的念叨着“兵祸猛于虎、兵祸猛于虎”

    是夜。

    中年儒士悲愤的拿起刻刀,悍然抢了史家的活计,写道王二年,七月二十五平旦,汉将李信领军三万攻破洛邑,斯有汉军校尉牛角,率袍泽张猛、张三、王二等人,助汉王陈胜火焚春秋宫、夜闯宫闱,王二捕少帝,张猛寻溺桶,张三抱帝足,牛角助汉王溺少帝于溺桶,少帝崩

    你们不就想遗臭万年吗

    乃公满足你们

    让你们知道知道,我们读书人的厉害

    刻刀来

    这样的画面,并非中年儒士一家。

    洛邑城内每一个家中常有竹简,或高冠博带作文士打扮的读书人,都受到了抢掠的红衣军将士们或明或暗、或以礼相待、或物理说服的“提点”

    当夜,有无数或鼻青脸肿或家徒四壁的读书人,如那中年儒士一般拿起刻刀,悍然抢了史家的活计,写下了红衣军攻破洛邑的始末,于浩瀚的史书当中,留下了无数诸如“牛角、张猛、张三、王二”这样本应如草芥衰败于秋末般无名小卒的名字

    无意中,还造成了两大千古谜题

    第一,洛邑到底是谁攻破的。

    无数出土于这一时期的竹简,都清清楚楚的记载着洛邑乃是李信领军攻破,而李信后续的官位升迁,也证明了这一点,但汉王陈胜之名,却又频繁的出现于李信攻破洛邑当日。

    按照尊者首功的管理,若是李信攻破洛邑当日,汉王陈胜就在军中,那么攻破洛邑之功,如论如何也不该落到李信的头上

    而且,同一时期,还有其他的史料可以佐证,汉将李信攻破洛邑之时,汉王陈胜正率领另一汉军主力,与大周上将王翦大战于管城

    总之就是众说纷纭,谁也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来证明到底是谁领军攻破的洛邑。

    第二,末代周天子姬勤,到底是死于谁人之手

    种种史料都证明,末代周天子姬勤,乃是死于汉王陈胜之手。

    但如果这一点成立的话,那么“大周帝都洛邑乃是汉将李信领军攻破”这一点,就得推翻

    而且这一时期出土的记载着亲手杀死周天子的人,委实是太多了、太杂了,谁都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也有人考证宣称,乃是大汉忠武侯陈季亲手杀了末代周天子,理由便是陈留会战之后,陈季就成了大汉第一个武侯,而且还是追封,在当时,还有什么战功是比亲手袭杀末代周天子更大的呢

    但这个考证,无数史学家都嗤之以鼻,都说信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忠武侯是杀末代周天子的凶手,还不如相信乃是汉军校尉牛角亲手将末代周天子摁进尿桶里溺死的

    所有人都认为,唯有发掘汉高祖陈胜之墓,才能解开这两大千古谜题。

    只可惜,汉高祖陈胜之墓的位置,又是另一大千古谜题

    一身朴素便服的陈胜,孤独的坐在玄武门的城楼上,俯览着城内

    那一条条横平竖直的街巷内,正在汇流的一架架满载而归的牛车。

    他手里提着一坛酒,却一口没喝,只是不住的往乌黑的城墙甬道里洒

    陈刀登上城墙,远远的望见陈胜这副模样,心里突然就闷得像是有人往里塞了一块大石头。

    他从北疆返回陈家,也快三年了,从未见过陈胜这副模样。

    在他的印象里,陈胜似乎永远都是那副轻描淡写、笑语晏晏的模样。

    无论怎样的困难、怎样的压力,只要到了陈胜这里,他都总能淡定的接住、分解,再战而胜之

    时间长了,莫说是红衣军的将士们。

    就连他这个做叔伯的,潜意识里都认为他是无所不能的

    可这世间上,又哪有无所不能的人

    是人,就有心肝脾肺肾,就有手足兄弟

    “整两口”

    陈刀走到陈胜身畔,撩起衣袍下摆挨着陈胜坐下。

    陈胜好像是才突然回过神来,他打量了一番一眼陈刀身上不合身的便服,不由的轻笑道“让您操心了”

    衮服在身,他便是汉王。

    甲胄在身,陈刀便是汉将。

    只有两人都着便服之时,他才是陈家子,陈刀才是陈家叔伯。

    才能说些大王与部将之间不能说的话。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陈刀伸手去接他手里的酒坛。

    陈胜背了一下,微微苦笑道“刀叔,军中不能饮酒”

    陈刀淡淡的回道“不就是三十军棍吗,喝完了某自去领”

    说完,他便固执的夺过了酒坛,仰头灌下一大口,浑浊的酒液,都打湿了他的衣襟。

    “真他娘的痛快”

    他吐着浓烈的酒气,舒坦的说道“以前在幽州军都没这么多破规矩,到了家了,却不能饮酒了,这叫个什么事儿”

    陈胜讶异道“幽州军中不禁酒吗”

    陈刀摇头“不禁。”

    陈胜“为何”

    陈刀淡淡的答道“上将军言,袍泽弟兄们上了那三千里长城,便是一辈子,若是禁酒,他们这辈子,都喝不着了。”

    陈胜沉吟了几息后,轻轻点头,感慨道“见微知著,兵圣治军,果非我等后生晚辈所能及”

    陈刀摇头“情况不一样,我红衣军中轮值之时,也未禁酒。”

    陈胜以手捂额“可王廷中在也禁酿禁售”

    陈刀再次摇头,很耐心的道“这不是一码事,王廷禁酒,乃是因地旱绝收,糊口尚且不足,如何能浪费粮食酿酒”

    陈胜沉默不语。

    陈刀提起酒坛灌下一口,轻轻的说道“还在为小六的事伤神”

    “要说不伤心,那肯定是假的”

    陈胜慢慢合起了双眼,低低的回道“我这两日常在想,假如我多关心老六一些,他是不是就不会犯这个傻,假如这一战我再多做些准备,是不是就不会死伤这么多的弟兄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陈刀大口大口的灌酒,好一会儿才道“你这样的想法,其实我也曾有过”

    陈胜睁开眼看他。

    陈刀眼露追思的低声道“那么多活蹦乱跳的弟兄,跟着我上战场,跟着我杀向犬戎,只要我的脑子再好使一些,只要我的刀子再快一些,就有很多战死的弟兄,能活着回来,继续搁我眼巴前活蹦乱跳的扯淡你说这世间上,哪还有比人活着,更宝贵的事呢

    ”

    陈胜不说话,静静的听他叙说。

    “但后来我渐渐也想明白了,我不曾存过谋害任何一个弟兄的心思,每一战我都在拼命的转动脑子,带着他们奔活路,每一战都莪在拼命的挥刀子,护着他们。”

    “的确有些弟兄因为时运不济,再也没能回来,可也有很多弟兄,因为我活着回来了”

    “或许,我还能做得更好,我的刀子还能挥得更快,但至少在当时,我已经拼尽全力”

    “也就问心无愧了”

    “换个角度想想,他们是在为我陈刀作战吗”

    “或许是的”

    “可他们也是在为他们自己,为了他们的志向作战、为了他们的前程作战。”

    “倘若所有弟兄战死,我都归咎于我陈刀。”

    “那是否所有弟兄积功晋升,也该全部归功于我”

    “那对他们来说,公平吗”

    他没再继续往下说,但话里的意思,陈胜已经听明白了。

    这个理由说服力并不强,但陈胜心头仍旧好受了一些“我明白了,谢谢刀叔”

    陈刀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朝城下扬了扬下巴“那这”

    陈胜微微苦笑道“难道您认为,我是因为老六,才决意班师回陈的在您的眼里,我就是枉顾数万弟兄死战的人”

    陈刀毫不犹豫的摇头“当然不是,这不是怕你被悲痛冲昏了头么你爹不在、范司马也不在,我一个做武将的,硬着头皮来干谋臣的活儿,我容易么”

    陈胜摇头道“洛邑,真不能留”

    “我们看似一役打残了姬周与太平道,天下再无敌手,但事实上当真如此吗”

    他掰着手指头给陈刀计算“幽州军与搏浪军的情况,您比我更清楚,就算兵圣与廉颇老将军不愿意掺合九州内战,但姬家人当真拿他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这话您信吗”

    “姬烈退守益州,那边要再拼凑出十几万兵马也不难”

    “雍州还有一个嬴政,河内郡那边还有王翦的二十万大军”

    “冀州那边还有张良那二十多万黄巾本部兵马,青州那边还有宋义的三十万青州兵”

    “幽州还有一个韩信、一个李牧,这些都不是易于之辈”

    “哦对了,我们汉廷大后方还猫着一个捡便宜的刘季”

    “只要我汉廷占住洛邑一日,这些人就会全盯着我们汉廷,日思夜想的算计咱们”

    “好虎还架不住群狼呢”

    “就算咱们爷们拼命,顶得住这些恶狼”

    “咱们汉廷自家的发展呢”

    “全然不顾了吗”

    他放下双手,认真的说道“只有我们退了,没了我汉廷的压力,他们才能自个儿掐起来”

    “咱们正好趁着这个时间,与民生息、壮大自身”

    “待到他们一地鸡毛之际,再以最小的代价,收拾残局、一战定乾坤”

    “此乃以退为进”,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