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雄兔眼迷离 > 正文 常(二)
    薛暝叹气,蹲下身子,轻道“近处怕是没有,你先回里面看看,这里风大。”

    斩衰这种东西,是不好找,寻常人家有亡人,能备一副薄棺就算不错了,岂能摆出斩衰的谱儿来,下葬当日有专用的丧衣估计都算富裕家。

    只是这地方早就没人居住,也许如鲁文安所言,宁城百姓都十室九空,上哪去找卖丧衣的来。

    他哄着薛凌“不然,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再回来。”

    她偏脸,倔强道“无妨,他不是我父亲,有就有,没有算了。”话落又忍不住回看着薛暝,咬牙道“你不要跟着我,你回京去,现在就回去。

    回去替我把江府一干人等全部切成十七八段,别让我再看见他们。”

    要不是当天晚上撞见了江玉璃穿斩衰,她怎么也不会想起这狗屁破烂来。要不是江闳那老不死没挑个好时候死,江玉璃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穿斩衰。要是江玉枫穿这等衣裳,她多不过当个笑话看,断不会耿耿于怀。

    她若没有耿耿于怀,鲁文安就不会知道这种烂事,他就不会以为这种烂事可以把自己困在这载。

    她催薛暝“你现在就走,连夜回京去找李敬思,就说我说的,我如果回京看到江府还在,我就”

    她愈说愈急,愈说愈狠,愈说愈抖“我就我就”

    她就,她就不与江闳明里暗里争那紫带金配,她就好好的与江府从长计议,她就算了,她早早的算了。

    一阵马蹄响打断后话,薛暝忍住自己想抱她的手,转脸往门里看去,原是霍知和几個胡人去了又回。

    薛凌还在咬牙想她要如何,她要如何弄死江玉枫全家才能消心头之恨。霍知到了跟前下马,不明所以,朝着薛暝微微躬身,轻道“这是怎么了。”

    薛凌亦没丝毫反应,薛暝上前将霍知拉开些,说了鲁文安坠楼,道“你先去吧,后事如何,要看她定夺。”

    霍知心惊,未料得这个安鱼如此举动,然又觉莫名,一死就能将人留下来,是不是有些乐观了。前日见安鱼也是戎马半生,该看透了人情世故才对,还以为断了手臂后好歹落个颐养天年。

    知天命,不认天命,蠢的很。

    他无意催薛凌,只拓跋铣见薛凌迟迟未去,交代了几个人回来看,无可奈何跟了回来。

    听薛暝这么说,一时半会不好催,先与那几个胡人解释了情况。可惜胡人对生死之事并不看重,更不知什么斩衰不斩衰,当下只让霍知赶紧催薛凌起身走。

    霍知无法,轻声与薛暝解释了些。薛凌回过头来,点了点那几个胡人,与霍知笑道“你看我现在杀了这蠢狗,他们追的上我吗”

    霍知才看到她脸色绯绯,双眼澄红,笑的比哭可怖。

    他知薛凌近旁还有几个影卫跟着,真要打起来,这几个胡人未必是对手,真如她所言,杀人之后,一溜烟儿跑了,拓跋铣当真是追不上。

    只是宁城那头,再无搭话的余地了,何况自己的把兄弟霍晓还扣在胡人马匹里。

    他忙劝薛凌道“在下深感姑娘伤怀,安大人性情中人,一时”

    薛凌打断道“他姓鲁。”

    霍知愣了片刻,才理清个中缘由,就说他妈的寻常故人不至于此,嘴上说的父女情分,不就是话好听些,却没想这人是个姓鲁的。

    她作矫饰时,用的是鲁姓。

    霍知也叹了口气,转身与那几个胡人说了事由,胡人叽里呱啦一阵,想是要强迫薛凌走。霍知不卑不亢道“薛姑娘身手,王上是知道的,咱们寥寥数人过来,只是相请,断无相胁之一,何必坏了王上与她情分。”

    这话仍是胡语,薛凌听不明白,只看见胡人相视数眼,与霍知再次商量后,霍知与薛凌道“既如此,姑娘且稍歇,拓跋王那头,在下会一力担承。”

    他拱手作礼,正色道“姑娘,是闻子夏曾问圣人凡丧,小功已上,虞祔练祥之祭,皆沐浴,于三年之丧,子则尽其情矣。

    而圣人回曰岂徒祭而已哉,三年之丧,身有疡则浴,首有疮则沐,病则饮酒食肉,毁瘠而病,君子不为也

    在下诸人都在前方等姑娘,还望姑娘早日尽其情,勿毁瘠而病。”

    话落往薛凌面前凑近,蹲下来轻声道“那半枚象藏,在下给出去了,可那小王爷不信在下,还请姑娘早些过去。”

    说完方缓缓起身,回头招呼几个胡人原路回了去。

    此处复唯余二人,薛凌摆手,道“算了算了,伱你还是不要回京我自己会回去。”

    她似撑地抬身要起,却不知如何手上没力,又跌了回去。薛暝忙蹲身要扶,薛凌仍是摆手,道“算了,算了,你去帮我看看。”近乎哀求“帮我看看,何处有,行马去,我在此处等你。”

    薛暝为难站着未动,她指了指马,嘶哑道“现在去,现在去。”

    薛暝长出一口气,冷静道“你在此处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他想无非生麻,寻常人家破衣总能切两件来,只要看着有烟火处,去讨几寸便是。

    话落随即牵了马,却不想此地荒芜多年,本就人影难寻,而今起了战事,再往南处些贫民也逃难逃的七七八八。

    他也不敢往宁城向去,怕赶上了胡人兵马要被扣住,只能往东走,跑了三四个时辰才见着一缕炊烟,上前问,猎户回说是“从来没听说过啥丧服,麻衣是有,只是干活儿的,都是短衫子,家里妇人没缝过长的,去年晒的麻布倒还有些,就是糙的很。”

    拿出来一看,不是丧事需要的白色,贫家无漂染,是生麻最原始的草灰色,薛暝顾不上挑拣,丢下银子抱了两匹急往回赶。薛凌还在原处,小小一团,屈膝坐着,和门口风沙融为一色。

    早间来时,太阳在东尚红,这会已在西天半挂,薛暝上前下马,轻道“只寻了一些布。”

    她挣扎着起身,仍是摇晃一阵才站稳,脸上泪痕已干透,好像连哀戚都不复存,漠然接过薛暝手间东西,抽出一匹来随意往身上绕了,拿着剩下的直往鲁文安葬处去。

    薛暝怕她嫌坟茔粗糙,且追着解释道“远了不好,我看这里”

    薛凌打断道“这里也好。”她闻着四周有腐烂腥臭,这半月大大小小不知死了多少人,也不知丢去了哪。白日里太阳晒着草木味浓,晚间天一阴,风来俱是死气。

    “有火吗”她伸手问。

    薛暝忙取出个火折子给她,薛凌呼吸要跪,又绕了几步才屈膝,吹燃了火折子要往带回来的那几匹麻布上凑。

    薛暝道“不若往正面来。”他指了指脚底下,提醒薛凌跪错了方位,跪到鲁文安身后去了,解释道“我想,他定是想日夜看着此城,所以”

    薛凌顿了顿,起身道“你说的有道理,挺好的。”又转回来,重新跪下道“是我想岔了,人死不都是头朝北么,早知该往南门去,免得他成了个倒坐菩萨。”

    她早间只瞧得大致方位,并没看见薛暝如何埋,这会也是凭新土确定的地方。

    薛暝局促,他也没给人下过葬,如何还有头朝哪边的说法,倒坐菩萨倒坐菩萨是反了方位。

    他慌张解释“这我我不知,不然”

    薛凌心灰意冷,嘲道“也许是我记错了,北首,三代之达礼也,无妨,反正棺材都没一副,倒也不必纠结这个。”她将手中麻布片片点燃,覆在坟前。

    许久后道“你看,我先烧在这,我行丧礼,等我杀了魏塱,我就回来,必定穿着守你十年八年。”

    她颤手去拢黄土,想将坟茔再垒高些,越拢越快,反那坟头怎么都垒不起来。

    薛瞑按住她手,看指尖处全是血。她自涕泗横流,仍咬着牙道“我很快就会杀了他,我很快可以再来,很快。”

    菩萨因何倒坐他说,众生不肯回头啊。

    他的小崽子,怎么也不肯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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