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 正文 第27章 孝子
    郑熹与沈瑛对知府衙门内的闹剧看法是一致的不能不管, 也不能管得太多。

    二人劝走了钟宜,郑熹的话说得非常的委婉“这孩子固然无礼,也是因为一片孝心,如今不宜再生枝节。您要是愿意, 咱们将他父亲的后事料理妥当之后一同回京, 圣上如果问起, 我必将所见如实禀报,不使世叔蒙冤。如何”

    钟宜自是感觉十分的晦气,哪怕只有他自己,善后都不太容易, 如今又有一个郑熹, 此人不落井下石就算自己欠一个大人情了, 让他帮忙隐瞒倒打一耙这人情太大,吃不消也只能就坡下驴。

    他倒也果决, 心道罢罢我就回京请罪蛰伏几年又如何

    钟宜接受了郑熹的劝说。周游还有些不忿, 明明这知府是自己死的, 干钟宜何事却被沈瑛拦住, 低声劝他“死者为大。闹大了于钟大人官声有碍。你要不信,回去问钟大人。”

    两人又安抚这知府的儿子,赶紧把亲爹的丧事给办了,他们也不再去算儿子闯祸吓死爹的事了。

    将双方都给劝住了, 转叫衙门里还能办差的人,分一个来想忙料理知府夫妇的身后事,停灵几日,叫这孩子带着仆人扶灵回老家安葬。给出个文书,使沿途的官驿接待这扶灵回家的人。

    处理完这些,两人马上写了奏表, 将案情、所见知府之死如实禀报,言明数日之后即押解人犯、连同物证一同回京。因为人犯在他们来之前受过拷打,伤势略重,恐路上死了,所以先缓上一缓。

    待快马将奏表送出,本城的里长、邻长也挤满了前衙。

    黄先生悄悄打了个哈欠,偷眼看郑、沈二位,只见二人熬得眼睛微红,却都精神振奋,少且不得陪着了。他问“人有些多,是一起一起叫进来,还是一同训话”

    郑熹道“一同说了吧,你们也陪着熬了一夜了,早些吩咐完,叫他们去办,你们也好歇着。”他与沈瑛到了前衙,问出了两个问题

    一个白净年轻的小货郎,一个二十年前在这里的叫许友方的人。

    郑熹给出了赏格“有线索的我必有赏,我不日启程返京,动身前找到人,一条消息赏五十贯,报来得越早,得赏越多。动身前没有消息,就不必再报了。”

    这可是笔巨款而且是起步价报得越早,赏得越多

    人人心动。

    其中徐甲心跳得厉害他颤着嗓子道“可要是弄错了呢有没有更明白的表记”

    更详细的信息也不多,只知道这货郎两只担子上的匣子不一样,而许友方有一个女儿,算来今年应该二十岁了。

    底下于是有人说“仿佛听过姓许的名字,但是不确切,是好些年前的事儿了,容小人回去核实。”

    郑熹道“可。”

    徐甲本来想马上跳出来的,听他这么一讲,心道我也去再看看是他不是他们应该还没跑

    一群人哄然而散,郑熹对黄先生道“我们也去行馆休息了,事情让他们办,你们也歇着吧。有消息不必等,只管来报就是。”

    黄先生如今可太喜欢他了忙不迭地答应了。

    郑熹与沈瑛往后衙上了炷香,才去了为他们准备的行辕。由于府衙之外最好的地方之前被安排给了钟宜,陈萌就想请他们去自己家住,郑熹与沈瑛都说“不必。”将沈瑛派了来,是皇帝体恤,办案,到底是要避嫌的。

    两人到了黄先生等人尽力收拾好的另一处行辕,黄先生陪了来,还说“狭窄了些,还望恕罪。”其实内里的布置是一点也不比别处差的。

    郑熹与沈瑛也都带了伺候的人,却也不禁黄先生的人安排的仆人,只让不要吵闹,他们要休息了。人比人得死,这可比钟宜又好伺候了黄先生熬了一个夜也觉得轻松,脚步轻飘飘地在此处寻摸了间当值的屋子就睡在这儿了。

    这边,郑熹与沈瑛也都又累又倦,沾枕即睡。仿佛才躺下没多久,就有人小声来报“有线索了。”

    却说,钱壮人胆,徐甲思前想后,这钦差断案明白,想不是个恶人,而货郎一家又是装瞎子又是吃官司,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说服了自己,如果确认了,不管是不是,都悄悄去告诉钦差。

    徐甲先回自家,取了自己一套旧衣,抱在怀里去了出租的房子。

    此时,那单间的房子里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张仙姑把朱神汉料理干净,朱神汉身上新伤叠旧伤,也不方便挪动。张仙姑给他洗了头、擦了身,药也上了,将人放到床上趴着,自去后面灶上做饭。祝三已经简略地将那块破门板修了修,弄了个略方正的样子,又拿到门口使清水刷刷干净,倚着墙晾晒着,预备晚上就架在桌凳上搭个简单的板铺。

    将新的床板晾着,祝三又出去买了只鸡、一点精米、鸡蛋、白面,再去拿了只小砂锅。回来拿鸡给张仙姑炖了,给朱神仙补身子。她自己却将砂锅放在一边,说“熬药得小炉子,我看也不难,我自己垒一个就得。”

    张仙姑看朱神汉的样子也确实可怜,没好气地说“鸡拿给我,先捆在那边放着,我才将昨天那点肉骨炖上了,明天再吃鸡。”

    朱神汉含糊地道“哎,也不是什么金贵人,有点吃就得啦。不是馊的就行牢饭里还有砂子呢,我也吃了。”他着实吃了些苦头,上完药,也等不及吃肉骨头就昏睡了过去。

    祝三就去垒熬药用的小灶,张仙姑继续做饭,徐甲意思意思地敲了敲门,祝三两手泥,张仙姑在围裙上抹了把手出去问“谁”

    徐甲道“我看你家大哥却才把衣裳也烧了,回去找了一件我自己穿的,别嫌弃旧。”

    张仙姑脸色也好了,笑道“哎哟,多谢了”

    徐甲问道“伤得怎么样还行么要是不成了,可得先告诉我。”

    张仙姑将脸一翻“这是什么话我们好得很”

    徐甲装作被她骂得不好意思,将脸别过去,扫到了墙边看的担子。不错,货郎,带老娘,十二、三岁,白净,担子两边的匣子长得不一样就他了哪怕不是十分的准、认错了人,钦差如此好心,也能讨点辛苦钱了。凑身新衣不成问题

    他把衣服放下,飞快地跑了。

    祝三在后面干活,没发现徐甲的异状,她也不在乎徐甲,难听的话,以前听得多了,担心朱神汉死在这屋子里不算是最难听的。如今的她,亲爹身上没案子上,万事都好办。只等亲爹身上的伤好一点,就换个地方重新开始。这一次事情下来,她倒觉得,先做个小货郎,攒点本钱也不错,不必非得跳大神赚钱至于郑熹,以今天早上府衙公子这一场闹,且有他烦心的呢他要找自己,有那个心,也腾不出那个手来

    垒完熬药的小灶,点了把细柴,感觉还行,先洗了手,将砂锅洗干净,抓两把米进去,又舀两瓢水,放在后面慢慢炖着。那头张仙姑的肉骨汤也煮好了,又往里下了许多菜蔬。再瞅瞅砂锅,心道,还有大米,足够好了。

    张仙姑拿了三只碗放在锅台上,一只盛了许多肉骨配一勺汤,一只全是菜蔬,另一只盛了菜蔬之后又拨了两块带肉的骨头。将后两碗端到前面桌上,对祝三道“那个叫它自己先熬着。来吃饭”

    又端起满起肉骨的那一碗到了床边,对朱神汉道“起来吃饭了”

    祝三端起碗来吸溜了一口肉汤。张仙姑的手艺就那样,比起府衙的厨娘徐大娘,那可差得远了,不过祝三向来不挑剔,觉得肉汤味道鲜美,拨了一块骨头进另一只碗里,她端着碗往门外走去,这屋子不大敞亮,还是门口亮堂。

    到了门口还没蹲下,一阵马蹄声传来,祝三捧着个碗看过去,面色突变

    那个长宽一样的

    金良被叫醒的时候正在痛快地打着呼噜,他行伍出身,能吃苦,可在他熟睡的时候将他摇醒,他也是有脾气的

    只是郑熹都已经起身了,他也只能压着起床气说“七郎,你接着睡。我去看看那小子我也见过的”

    他本是郑家的家仆,是郑熹他爹郑侯给他栽培起来的,跟着郑侯出征,郑侯也是个大方的人,见他忠诚可靠,索性放了他的奴籍,使他谋了个军职。饶是如此,他也没有出去自立门户,仍然以郑氏门人自居。这次郑熹出京办差需要人手帮忙,他也就求了郑侯,进了随从的名单一块儿来了。

    那怎么能让郑七没睡好的时候亲自去确认一个小货郎呢必得他去,让郑熹好好休息

    如果是小货郎,这小子非得老实跟着七郎走不可如果不是,金良睏得通红的眼睛瞪了徐甲一眼

    徐甲并不知道,事分轻重缓急,人的份量也有轻有重。如果现在是有沈瑛外甥女的消息,你冲到他床边吼,沈瑛都不会生气。这小货郎,份量显然是不大够的。郑熹说的“有消息就可来报”,是有些客套的成份在内的。

    然而,徐甲分不清,他更不知道其中内情,凭猜,是猜不透的。如果这事是黄先生在办,他可能会先派人把祝三一家稳住,或者就拘在当地,等郑熹及其随从睡饱了,再去确认。可是黄先生也去睡觉了,徐甲又一门心思来报信换赏,他连黄先生都没请示。等黄先生知道的时候,徐甲已经见着金良、郑熹了。

    郑熹只说了一句“你这样子不好,不许激怒他。”

    金良杀气腾腾地就来找小货郎验真伪了,一个徐甲跟在后面跑得快要喘死了。金良还是控制了马速,没有全力奔跑,到了祝三面前也很轻易就勒住了马,将牙一呲“小子,怎么说”

    里头张仙姑见祝三站在门口不动,出来问她“傻站着干什么进来吃”

    金良对她又是一呲牙。

    张仙姑“哎哟”一声“你不是那个钱袋叫人偷了的吗还是我家老三给你找回来了茶棚你忘啦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进来喝口水”

    徐甲迟一阵儿跑了过来,过来就听到张仙姑这一句,心道原来是钦差报恩的哎哟,我头先没对她们太无礼吧没事儿,我还给了她们一套旧衣呢

    祝三扫了他一眼就把注意力放在了金良身上,问道“干嘛”

    金良跳了下来,将她上下一打量,又看了她碗里的吃食,说“就吃这个”

    祝三点点头。张仙姑警觉起来“你是什么人”在张仙姑心里,拿吃食哄骗小姑娘的二流子都不是好东西她虽然总提醒女儿“你是个男孩儿”,心里却很明白自己生的是个女儿,她装得再像男孩儿,确是个实打实的女孩子,会受到一切女孩子可能受到的伤害。

    徐甲赶紧说“这位是钦差大人的随从,新近来的钦差大人就是那位钦差放了你家当家的”

    金良问道“什么当家的什么放了”怎么这货郎家还有当家人不像啊

    张仙姑惊讶了起来“啊什么不是说已经开释了吗难道还有别的事他个死鬼能知道什么他要真有咒人的本事,我们能穷成这样吗能受人欺负吗”

    这倒是句真话,虽然夫妇俩一个神汉一个神婆,其实加起来也没有半分“法力”的,全靠坑蒙拐骗的小把戏谋生,其水平加起来也不如亲生女儿祝三这个自学成材的。

    徐甲赶紧说了,今天遇到这娘儿俩板车拖回个打得半死的神棍,他确定,就是从衙前拖回来的。就是那个巫蛊变盗墓的案子的本地神棍之一。

    金良的不耐烦瞬间消息,说了一声“原来你是为了救你爹。”货郎之前所有奇怪的举动就都有解释了。去墓园,不肯报姓名,装疯卖傻,不肯做郑熹的随从,还逃跑

    这是“孝”啊世人对孝子的评价都是高的,何况是个十来岁的孩子。金良也觉得,郑熹收了这个孝子是个好主意。他的表情不自觉地从“伪装平静的狰狞”变成了真的和气。

    金良对张仙姑也客气了起来,说“之前遇到过这个三郎,大人觉得他很好,想收他做随从,你们随意不随意”

    张仙姑当然不愿意她的姑娘给个男人当随从干嘛呢哪怕是个钦差吧,想要她的闺女,也得等她闺女正经恢复女儿身,有个女儿户籍再说,对吧也不能就这么不清不白的给人扛活去呀

    经过府衙事件之后,张仙姑对官宦人家很抵触,打个短工都能给她送人了,随从那还不是打死无怨

    张仙姑摇摇头“谢您抬举了,我们粗人命贱,就这一个孩子,哪儿都不离开。”

    金良看跟她也说不通,就问祝三“三郎”

    祝三冷静地问“我现在是重犯家眷吗”

    金良道“应该不是了”

    祝三道“哦。”

    金良见这娘儿俩油盐不浸的样子,想到郑熹的计划,再想想屋里还躺着个本地神棍。他往身上摸了摸,发现自己走得匆忙,没带什么伤药,钱袋也没带,就说“你们且安心住下,我去去就回”

    接着,一把提走了徐甲

    张仙姑有点心慌,问祝三“这可怎么办”

    祝三道“先看看爹的伤。”

    两人来到床前,朱神汉还趴在那儿睡着。张仙姑道“起来了”朱神汉蠕动了两下,没起来。

    张仙姑见状不妙,将碗放在一边,一摸朱神汉的额头,果然,发烧了。嘀咕着用力将他推醒“快,吃点儿。一会儿药就好,肚里没食可不行贱皮子,大牢里好好的,挨打也好好的,才回来收拾干净有得吃了,偏病了。”

    祝三看了看朱神汉的背,这板子打得不算故意加重,可也不太轻,新伤撂旧伤,现在让他动身赶路,又没个舒服的车轿,那是催命。

    朱神汉咧嘴笑笑“没事儿,松松筋骨。”

    硬撑着半爬起来,他身上有伤,也不想下床,拿徐甲的旧衣披在身上,再拿被子盖在衣服上,侧躺着由张仙姑喂饭。

    吃了两口精神好了一点,张仙姑道“再吃点儿,一会儿给你煎药,你吃了就好了。”她心里急得不行,可是丈夫这个样子也不太适合讲刚才的事。朱神汉昏昏沉沉地吃完了饭,又沉沉地睡去。

    张仙姑张张口,想对丈夫说话,忍住了,想对女儿说话,也忍住了。

    祝三看起来还算平静,她去把碗里的菜吃完了,汤都喝光了。又去把砂锅里煮好的米汤拿来盛了一碗吃了,剩下的都倒进这个空碗里,洗了砂锅,开始熬药。张仙姑呆坐了一阵,也去把半冷的菜汤吃了,嚼到了骨头还惊了一下,回头看看女儿,又默默地把菜汤和米汤都吃了,洗碗去了。

    母女俩都没说话,朱神汉也是鼻息沉沉。

    日影偏西,药熬好了,两人合力给朱神汉灌下,他还是有点糊涂的样子。

    祝三道“药吃下去了,明早要还是烧着,就得请大夫了。”一提请大夫,张仙姑的第一反应是“要多少钱”

    祝三道“还够请一次的,可惜了,早知道是这样,就不去办货了。现在只有把货卖了才有钱没事儿,我想办法。”

    “你不许干那些”

    “知道。”

    两人又不说话了。张仙姑愁极无计,道“你写个幡儿,我再出去给人算命吧。”

    祝三道“爹得人照看。”

    两人又沉默了。

    祝三想了一下,拿了新置办的家什,又坐到门口去,慢慢地做簪子。几块破木头不值钱,她动动手,就能卖上几文,也是钱呐细细的木条在她手里有了簪子的形状,她的心渐渐平静,小算盘也打了起来。

    没案子在身上,行动就方便多了,手头还有几个钱,够支撑一阵儿,这一阵儿她再倒腾点货,又能凑出些钱来生活。只要到朱神汉痊愈,一家三口怎么样也能活。要应付的就只有眼前这个钦差了。

    她估摸着,钦差对她的兴趣应该不大,也不会带她一家三口走,郑七多半是对她出现在墓园等事感兴趣,如果真要掰扯,他想知道什么自己就都告诉他,好奇心得到了解答,郑七应该也不会再坚持了。

    当然,如果强行带走就另当别论,到时候再逃。

    打定了主意,祝三口角有了点笑影,然后,她就又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抬头一看,郑七亲自来了

    郑熹再次睡醒之后,脾气愈发的好了,先给了徐甲一百贯,不过因为一百贯体积太大,徐甲搬不了,郑熹也没有随身带这许多笨重的铜钱,给的是一块金子。

    徐甲捧着金子,话说得不太利落地谢了赏,欢天喜地走了,临走前不忘卖好“看他们一家过得太可怜,我还给了他们一套旧衣服呢,房租也给算得便宜。”

    郑熹微一点头,徐甲就被随从们“请”了出去。

    金良这才细说起见到祝三的情形,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他能说的也就是“倒是个孝子,他爹就是您今天开释的本地犯人之一。”

    一句话,郑熹就全懂了。他也如金良一般,对这个“孝行”颇为赞赏。装神弄鬼坑蒙拐骗,那是固然不好,但是这一行里有孝子,这个孝行还是值得赞扬的。如果说,郑熹之前对小货郎的兴趣只因自己需要,所以投注一、二分心思的话,现在对小货郎本人倒有了三、四分的好感。

    他当然知道,孝子,不一定是个好人,杀人放火卖主求荣的人也可能是个孝子,但是,孝总比不孝好。孝,就有软肋,可比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二流子像个正经人。

    郑熹随口问一句“沈五的外甥女找到了吗”

    金良道“没听说。”

    郑熹道“左右无事,换件衣裳,咱们去看看那个小子。”

    金良道“哦,听他娘说,他行三。”

    “他兄长们呢”

    “不知道。咦,说是只有这一个孩子了,怕是死了。”

    郑熹道“收拾些柴米之类,咱们去探望探望他。”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