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 正文 第49章 备考
    回金宅的路上, 金良心中忐忑。

    这两口子看着不哼不哈的,竟能办下这么个事儿来

    他死死地咬紧牙关,不肯说出为自己辩解的话。

    到了家里, 正遇到郎中出门, 金良与郎中拱了拱手, 问道“伤者怎么样了”

    郎中看他的衣着气派也客气地说“没大伤着筋骨,就是都不年轻了,男的还有点旧伤,得好好养着, 天还凉,别受了寒。”

    金良道了谢,金大娘子等到郎中走了, 才将金良扯到一边,说“这都怎么了错眼不见的”

    祝缨道“你们说话,我去看看我爹娘。”

    金大娘子道“郎中都看过了, 药也煎上了,别急,啊。”

    祝缨道“哎。”

    金大娘子看着她瘦削的背影, 叹着气把丈夫揪到一边“这事儿不对啊,来福说, 他们俩闹了沈家、冯家两家门上。”

    金良道“我都知道了。”

    金大娘子又是叹气又是惊讶“这不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儿呀张大娘子嘴快些, 祝大哥更是个不好说话的,他们怎么会”

    金良舔了舔嘴唇“害这个事儿啊, 你就别问了”

    “我怎么能不问呢这事儿处处透着蹊跷, 再说了,你看三郎那个样子,他这么小的年纪, 自己才从牢里出来,爹娘又伤着了,还说亲事都退了你常说沈家、冯家不做人,我看也是,孩子进了牢里,他们连一根指头都不肯伸出来帮忙。可现在这样的退亲法儿,我简直说不出来恭喜两个字你是没见着,人都打成什么样子了”

    “啰嗦”

    金良发脾气的时候金大娘子还是怵的,她声如蚊蚋“我得有个数,才好开解他们嘛。你不对我讲,我问谁去”

    金良叹了口气“就是为那亲事来的。你看三郎,好吧”

    “那是当然。我看那一家子,他才是有主见的人。”

    “唉,开始瞧他滑头,后来才发现他有苦衷,是个能扛事儿的人。咱们要有个闺女我都想送给他”

    “怎么又说这个了”

    金良道“七郎是我旧主家的少主人,对咱们也没得说,你爹前番有事还是他出手相助。”

    “那是。”

    “这一个是故主,一个是朋友,我盼着他们两个呢能好好的相处。本来也没什么,三郎尽有本事,七郎尽有眼光,处着处着总有能看对眼的时候。”

    金大娘子道“我看他们挺投缘儿的,不然不能叫你照看三郎一家。”

    金良摇摇头“你也知道的,七郎有本事、有身份,想体贴周到的时候比别人周到一百倍,可你看看他怎么安排的三郎我虽不知道怎么样对三郎最好,但我知道他能为三郎筹划得更好。你说,为什么三郎还是寄住在咱们家”

    “嗯三郎虽好,也是个外地小子,安排他住到咱们家、我好好的照顾着,还不够好吗”

    金良道“我觉得还能更好,可是我笨,想不出来。要说读书是正途呢,他读的又不是那些个书。”

    金大娘子问道“那又怎样”

    “唉三郎的亲事是个累赘。倒不是说他不能娶妻、不能与冯家女儿结婚,是他得向七郎表白了立场他得做出来、不是说出来才能得到七郎的信任。只有七郎信任了,才会用心帮扶。沈瑛呢,又横插一杠子,又想要、又不想要的,三郎呢,看着做事干脆,又儿女情长了些。我今天就催他快刀斩乱麻。”

    “那你也没办错呀。”

    金良道“三郎答应了亲自去退婚。我对七郎说了,七郎很欢喜,也不叫他现在就做吏当差了,要安排他从官儿做起。这两样的仕途可是天差地远”

    “这是好事。”金大娘子京城人,当官的门道也能说出一二来,从吏开始做起再当官的,在官场上就容易受鄙视。起手就做官儿的,就比由吏做官要好。清流官出身,品级再低,前途也比别的光明。

    “可是你看他的爹娘,就要为儿子操心,干出这件事儿来了。我只想他们说一说儿子,哪知他们自己干了呢”

    金大娘子道“这倒是了,他们说过不愿意高攀冯家,也不至于使这等苦肉计吧咱们看三郎好,两家门第确实不般配,冯家还能赖上了不成”

    金良头疼地道“但愿三郎别想岔了,只要埋怨我就好。都走到这一步了,千万别又迁怒七郎,那先前的功夫就白做啦。”

    金大娘子也吃不准,说“不、不能够吧三郎脾气挺好的一个孩子。”

    金良道“那小子主意大,又犟,谁都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七郎等到现在也是因为这个。”

    “啊”

    金良长吁短叹,想起了他不断追问之后郑熹的回答“太有主见的人,难以令人放心。”

    还好郑熹是个有些自负的人,祝缨年纪又小,处得长了自然就能亲近而令人放心了。

    金良又焦虑了起来。

    金大娘子见金良脾气下去了,她的胆气又上来了,道“瞧你那个样儿等我去听听。”

    “你别”

    金大娘子道“你懂个屁”打开衣橱,拿了自己和金良各一套家常衣服,搭在衣架上。又翻了几条干净的白布拿剪子隔一寸剪个小豁口,一条一条撕好。

    将衣服搭在胳膊上,布条拿在手里,金大娘子道“小丫,打盆热水端着,跟我到前边儿去。”

    金大娘子带着丫环去前院厢房,先往张仙姑房间去。不出所料的话,一家人应该都在这里。

    她没猜错。

    张仙姑和祝大笑得脸都变形了,祝大右手拿着两张纸,哗哗地打着左手的掌心“怎么样怎么样办成了咱也不用去衙门了,不用怕别人翻咱们的底账了哈哈哈哈”

    他近一年来过得憋屈,终于以自己的力量办成了一件大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张仙姑也捂着脸,乐呵呵地“什么夫人呐那脑子没你干娘好使呢跟个气毬似的,一戳就跳老么高咱们还没说话呢,她倒先要退亲了。”

    祝缨磨了磨牙,道“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

    祝大道“哎哟,是有点疼,我这肋巴上挨了一脚。”

    张仙姑同时说“没事儿,没事儿的。”

    祝缨道“以后干这样的事儿先跟我说一声,不要白挨打。”

    “这叫白挨打么”祝大又哗哗地抖着两那张纸,“瞧瞧,瞧瞧,办成了”

    祝缨道“就算告上衙门也没什么的。”

    祝大将两张纸塞到祝缨手里,他闲出两只手来比比划划的,说“咱有新户籍,你是要做官儿的人,得清清白白的不能叫他们翻出旧案来她冯家是个女儿,她比咱们更说不得顶好她也忘了,咱们也忘了都不提旧账她依旧做她的官家小姐,你呢,好好儿准备当你的官儿。行了,你收好这个,他们要再找你,你就拿这个出来我看闹出来是谁没脸”

    张仙姑不笑了,说“要说这花姐啊,人好,命不好。又摊上这样的亲娘,就算吃穿好点儿,只怕一样不省心呢。”

    祝大道“唉,也是。不过总好过跟着咱们。她以后缺不了婆家的。”

    张仙姑心道,你哪里知道女人的难处

    祝缨往他们脸上看了一看,说“这几天都先别出去了,养养伤。”

    “哎。那你呢”张仙姑说。

    祝缨道“我外头还有点事儿,才说到一半就回来了的。”

    张仙姑正要说“天快黑了”,听说她有说到一半的事儿,想起来她是去见的郑熹,紧张地站了起来“那快去快去,跟人家说点儿好听的。”

    祝缨心道,我这亲都退了,就算说了难听的,只要不骂他八代祖宗,他都能听得下去。

    点点头,祝缨道“嗯,晚饭不用等我了。”

    “哎。”

    祝缨撩开帘子出来就看到了金大娘子,金大娘子看着她,很是慈祥地说“郎中说了,没伤着筋骨,别担心,啊。”

    “哎。大嫂,金大哥没出去吧”

    “在后头,你只管去找他。”

    “有劳大嫂了。我一个人顾不到两处,给您添麻烦了。”

    金大娘子笑眯眯地“不麻烦不麻烦。去吧去吧。我看你爹娘去,水都快凉了。”

    祝缨不像暴怒的样子,又不是要出去找人拼命,金大娘子就不在祝缨身上多事,真的去看了张仙姑两口子“这一身灰土的,衣裳也破了,这是我跟我们家那口子的,新做的,没过两水,先换上。”又要小丫头给他们热敷、换药。

    张仙姑向她道谢,金大娘子道“嘴角破了,先别说话,养好了伤我陪你聊天儿。三郎找我们孩子他爹去了。”

    张仙姑道“有金兄弟看着,我也放心了。”

    金良自己都不知道张仙姑对他有这么大的信心

    他站起来迎了祝缨,说“怎么样”

    祝缨道“皮肉伤。”

    “哦哦,那就好。哎,我跟你说,京城不比乡下地方,你整治个人、打杀个人就容易遮掩,新换的京兆知道吗是个认真的人,不好过关。沈瑛又是朝廷命官”

    祝缨道“你说到哪里去了一家子神棍,挨的打骂会少”

    金良许多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祝缨觉得他这个样子十分好玩,暗中欣赏了一下金良的囧相,很快就说“我的事儿,我都不愁了,你愁的什么呢”

    金良道“兔崽子怎么又没心没肺起来了为你犯愁你还不耐烦了”

    祝缨道“你要真为我犯愁,就来点儿实在的。”

    “你要干嘛别想着我帮你去行刺朝廷命官。”

    祝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以后遇到人,别瞎猜别人会干什么,你一准儿猜不对就别浪费那个脑子了”

    金良生气地瞪眼“你再说”

    祝缨道“还说什么呀你别胡闹了,来,说正事儿。”

    金良被她噎得直抻脖子,憋红了脑袋才憋出来一句“什么事儿”

    祝缨道“郑大人明天还在府里不今天出来得匆忙,我没从他那儿拿书出来看。离考试的时间不多了,得赶紧的。还有,以后怎么从他那里弄书出来,也得有个说法吧我总得再见他一面。他家那么大一个府,想见他恐怕也不容易的,你要真担心我出去找谁的麻烦,就给我点书,有事儿做了我就不出门了。”

    说到这个事儿金良就来神儿了“七郎还是有几天假的,明天我带你去府里,他要在府里呢,咱们就见缝插针把你的事儿说了。要是不在呢,我打听一下他什么时候在,或者就等在府里,等他回来把事儿说了,府里我熟,一准明天把你的事儿办了。哎,就算拿回书来你这两天也甭急着看,多陪陪你爹娘。”

    祝缨道“这有什么好陪的我也不与他们分开。说起来,一事不烦二主,我还得在你这儿多借住几天,少则十日,多则半月,等他们伤好些了我就回我那儿去。现在回家,我娘肯定闲不下来肯定得抢着做家务之类,不利于养伤。”

    她原本打算好了这两天就搬回赁的地方认真温书备考的,现在父母都受了伤,就决定先厚着脸皮在金良家借住半个月,蹭一蹭金家的生活方便。金家的人情已经欠下了,不必再去欠别的人情。

    她还有另一样担心亲是退了,看父母伤的这个样子,冯夫人的怒气不小,养伤期间万一越想越生气地再来补一顿打,父母跑都跑不动。

    金良大方地说“客气什么你就安心在我这里住下住到你授官为止我这里什么都有,不比你那儿什么都要自己动手强多了等你授了官,有了俸禄,就去买个丫头在家伺候着大嫂。”

    祝缨道“还没想那么远。我房租都交了一年的了,房子白放着也可惜了,就这几天,不然不像话。那明天,我来找你”

    金良道“你就住在我家里,还到哪里找我明天一早,你要能起得来,咱们就赶个早,去府里。”

    “好。”

    说话间,金大娘子已经回来了,笑吟吟地说“你们坐着,我看看饭食去。三郎,你就与你大哥在这里吃吧,你爹娘那儿吃饭不方便,我叫他们煮烂烂的肉糜粥端过去,你正在长个儿的时候光吃那个可不够,就在这里吃点儿干的吧,别去馋你爹娘了。”

    祝缨道“好。”

    祝缨吃饭也快,金良吃饭也快,两人饭量比金大娘子和金彪大,正好三个大人吃完了,金彪还在含着碗沿儿吸一口粥又还回碗里,再吸、再还。金大娘子倒提着筷子抽在桌面上“你给我好好吃饭”

    金彪道“我不想吃了嘛”

    金大娘子道“那就饿着,碗放下,不许玩儿饭,谁教的你不像样”

    金彪哼哼叽叽地放下碗筷。

    金大娘子道“叫三郎看笑话了。”

    金良道“这小子,就是欠揍”

    祝缨笑笑“他能跟你们说不想吃了就是好事儿,就怕把心事都憋着不说,以后你再说他都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了。”

    金良道“我惯的他的臭毛病”金大娘子却说“也对,孩子肯对我说话就是好事儿。”

    祝缨起身道“我回去了,金大哥,那就明天早上早些起了。”

    金良道“好”

    祝缨一出门,金大娘子就对金良说“我瞧着三郎是个老成稳重的人,不会干那没不着调的事儿。我去的时候,他正好好地跟他爹娘说话呢。倒是他爹娘,开心得不像是退了亲的人。”

    金良道“亲家也瞧不起他,退了亲,再娶房好妻,互相敬重着,不比这个好”

    金大娘子道“倒也是。哎,人不可貌相,没想到啊,这两位这么”

    金良咳嗽一声“不要说他们啦。”

    两口子心情都不错,金大娘子问明金良,以后祝缨也算是“自己人”了,她就很开心,说“以后更能互相照应了。”金良这些府内仆役丛里的好友、军中的袍泽之类,也有机灵的,但给她的感觉都不如祝缨可靠。她是真心想与一个可靠又聪明的人家长久相处下去的。

    祝缨心情也不错,她上京就是要自己当官儿的,选定了郑熹这条路,亲事也了结了,爹娘住在金家也安全了。就剩认真备考,等真的授了官,她能腾挪的余地就大多了

    祝大两口子更是做梦都能笑醒。

    连远在郑府的郑熹,今天的心情也不错。

    这些人开心了,沈瑛这一夜却十分的难熬

    郑熹在家,是因为他出差回来有几天假,沈瑛这天还得去衙门公干,等他回到家里,门上就急而怯地上前,说“五郎,冯家娘子回来了。”

    “哦出什么事了”

    “跟老夫人正哭着呢。”

    沈瑛不及换下官服,大步去了母亲那里,没进门就听到了姐姐的呜咽声。他做了个手势,站在窗边听了一阵儿,没听里面说什么内容,就只听到几个女人的哭声,里面隐约还有自己的妻子。妻子的哭声他太熟悉了,一听就脑仁儿疼。

    掀开帘子走了进去,沈瑛问“怎么了”

    沈老夫人道“你还说呢你姐姐今天可受委屈了”

    沈瑛问道“阿姐怎么了谁惹到阿姐生气了我给阿姐出气”

    冯夫人怒气冲冲地抬起头,她蒙面的纱巾早哭得不见了踪影,模样十分可怖“你还说呢这是一门什么亲事你对我说得好好的,冠群现在这个婆家,一家子本份人,孩子上进又识趣。现在呢闹到我门上啦我不管,你给我想办法,教训他们一顿,把他们赶出京城去叫他们永远不许再提亲事这回事儿不然就打死他们我的冠群,不能有那样糟心的婆家也不能叫人知道世上有这么丢脸的人”

    哦祝缨绷不住讨饶了先去找姐姐和外甥女,想从中转圜周游都挂邸报上示众了,沈瑛自然也知道了祝缨的遭遇。别人听了“祝”字不上心,不在意这么个小人物,沈瑛是与祝缨有点关系人,是不会错过这个信息的。

    受过搓磨就知道有靠山的好处了吗沈瑛感兴趣地问道“怎么回事”

    冯夫人道“今天,门上说两个花子到了我门上说是亲家,我本不想理的,可他们骂得实在难听我以为是骗子来讹人的,冠群说,就是他们”

    “咦然后呢”

    “你还想有然后”冯夫人忍不住拔尖了声音,“当然要退亲我让他画押了”

    沈瑛失声惊呼“什么”

    冯夫人道“你那是什么样子”

    他的母亲沈老夫人道“你们两个都好好说话一个一个地说。”

    有母亲弹压,沈瑛耐下性子与姐姐从头捋了一下,又喝问了冯府的仆人,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你打了他们”

    “我打不得他们吗”

    沈瑛眼前一黑,说“姐姐先回去,这件事儿,我来收尾。”

    冯夫人以为他是要代自己出气,叮嘱道“千万办妥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不能让一些流言四处传播。”

    沈瑛吞下了怒吼,说“姐姐先回家吧。”他琢磨着这事儿不对,祝家一家三口都挺本份的,虽然有点怄气,断不至于闹得如此难看。他打算问一问祝缨,把话挑明了,问清原委,而后再做决定。

    冯夫人走了,沈老夫人道“五郎,你好好的,换身衣裳,好生歇着。你姐姐的事儿,还指望你呢。害这叫什么事”

    沈瑛闭上眼睛静立了一阵儿,说“娘,一块良田,抛荒了二十年,再拿回来它是不会自己长出粮食的。得有人种它京城就是一块良田,咱们离开了二十年,要重新耕耘的。我找人帮咱们一块儿耕种,姐姐把人给赶跑了。”

    “佃户多的是,可自家人永远是最亲的,咱们都是一块儿经过风浪走过来的。没有人从中作梗,你妹妹、妹夫也快能回来了。你外甥也回来了。别急,咱们不缺这一个半个不知道成不成器的。”沈老夫人道。

    沈瑛欲言又止,说“我去休息了。”

    沈老夫人让儿媳妇不用在自己面前侍侯,赶紧回去照顾儿子。

    沈娘子跟着走了,回房就又嘤嘤地哭。沈瑛道“你怎么又开始了”

    沈娘子道“郎君,你连外甥女婿都肯再给一次机会,就不肯帮一帮自己的岳父家吗”

    “这个事儿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再提了。”

    “你这么心狠的么我嫁给你,为你生儿育女,可曾求过你什么如今求的,不过是我爹娘兄弟能够回家”

    沈瑛道“你爹是犯了案子流放的”

    “你都回来了,不能帮他也回来么”

    沈瑛道“我家是冤案,你爹是吗他是真凭实据的贪墨渎职”

    “他纵贪墨,也是我的父亲,也是他养育的我呀贪墨渎职的多了,不过是拿这个当个由头罢了。”

    这两位也是门当户对,沈瑛虽在流放也要娶个差不多知书达理的妻子,就在同是流放的官员家求娶了一门亲事。现在一个回京了,另一个还在流放受苦。

    沈娘子道“婚姻是结两姓之好,我嫁你,也不得救我娘家,外甥婿娶了冠群,也不得不挨打。”

    “住口”

    沈娘子又幽幽地哭了起来。

    沈瑛提脚就走,去书房睡了一宿,次日起床,出门前就派人去找祝缨。祝缨中间搬过两次家,先找了客栈,掌柜的告知了祝缨赁的房子的地址。结果人不在家,问了邻居说好几个月没别回来了。

    沈府仆人又去了京兆府的大牢里打听,从狱卒口中得知了“哎哟,你们是亲戚怎么现在来找来呀他早去了金大娘子家了”

    仆人这回终于找对了地方,叩响了金宅的门环。

    此时,祝缨已经和金良从郑府里出来了。

    祝缨和金良一大早就到了郑府,郑熹刚用了早饭还没有出门,金良恭恭敬敬站在一边,祝缨和甘泽两个人交换个眼色问好。

    郑熹道“你们都吃过了吗”

    金良道“吃过了。”

    郑熹也放下筷子,问道“家里怎么样了”

    祝缨道“大嫂已经给请过郎中看了,皮肉受了些苦。”

    郑熹道“冯夫人这脾性越发的不可亲近了,离了婚也不是件坏事。妻贤夫少祸,岳母就更加难缠了。”

    “哎。”

    金良帮祝缨说“我说他在家陪陪爹娘,他就坐不住,要来请示您,书怎么读、试怎么考。”

    郑熹再次向祝缨确认“真的不考明经、进士科”

    祝缨早已想明白了,说“不考”

    郑熹也有点无奈,说“好吧。把那书箧拿给他。”

    甘泽出去,唤了一个小厮,两个人抬了一只竹编的箱子来放在地下。郑熹道“你要的都在这里了。国家虽重法度,明法科之类却是不如明经、进士的,真的想好了”

    祝缨道“赶远路,得有双好鞋子,备好了车马才能走得更远,路上顶好有个驿站还有食水。”

    郑熹一笑,点头。

    祝缨道“这些我都没有。您说能供我,我也不怕欠人情,不过这两科要更难考些。天下才智之士都冲那个去了,一个字掰出八百个意思来,叫我把心思都用在那个上头,不如叫我干点儿实事,能看得见的正事。不是您,我爹得冤死在府城的大狱里,不是王京兆,我得冤死在京兆狱里。就这个吧我跟明法科有缘份。”

    “明经、进士才能走得更远,”郑熹说,“你真有此心,更应当听我的,以后高官得做,才能平更多的冤狱。”

    祝缨道“不是还有您吗我就干点儿零碎的得了。”

    郑熹叹了一口气,说“好吧。去读书吧,今年明法科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是。还有两三个月。”

    明法科不跟明经、进士挤一块儿,要等正经读书人的热闹过了,才轮到它与明算之类的一起再考一轮,比明经科要晚上一到两个月。明法科与明算等科的考生加起来也没明经科的考生多,凑合凑合用人家考完的屋子桌椅边角料就够安置他们的考场了。

    祝缨本来也不大够格考个明法科的,她无处上书三代,所以王云鹤惋惜嗟叹。在郑熹这样“不拘小节”的人这儿就不算个事儿,他就能给安排了。

    郑熹见她心意已决,道“七十五天,去吧去吧。”

    祝缨要搬这书箧,试着有点沉、不大好搬,顺手打开了盖子一看,里面也没有卷轴,是一本一本的书、一叠一叠的字纸。

    甘泽低声道“昨天你们一走,七郎叫人去又多搜罗了些来”

    郑熹道“明法考律、令,律书你已经看过了,令是会随时颁布,越积越多的。此外,为防万一,你最好把一些常用的格、式也都看一看,虽不考,多少要知晓一些。”

    祝缨舔了一下唇,这临时加码是她没有想到了,她说“好”她粗粗估了一下,律书那些她都看过了也都记下了,这是考试的大头。如果其他的书籍也与律书难易差不多的话,两个月她倒是能把剩下的都通读一遍。

    考试只要考律、令,其余的且不着急,所以她还有十五天的时候再细背律、令。

    行就这样

    甘泽道“七郎,得动身了。”

    郑熹道“你好好考,考过了我还有事要你做呢”

    祝缨高兴地答应了,金良上前,将书箧扛在自己的肩上,显得很轻松地说“七郎,我们也回去了。”

    祝缨认认真真给郑熹作了个揖,郑熹道“去吧。”

    甘泽凑在他身边,小声说“三郎这样儿,能考得过吗”就七十五天,虽然路上也习了一些律书,甘泽还是为这个小朋友担心。

    郑熹不在意地说“考不过正好可以沉下心来读经史,老老实实走正途。我又不是养不起他”

    祝缨不知道,一个周到的东家已经做好她考试不过的安排了。金良扛着书箧,她就顺手从街边买了两个胡饼,塞了一个到金良的嘴里,自己也咬着一个吃。

    两人嘴边带着胡饼渣子回家,遇到沈家的仆人被来福送出巷口。

    来福跑上来接过金良肩上的书箧,道“这是沈大人家的人”

    金良眼睛一瞪“他们来做什么”

    沈家仆人尴尬地道“误会,都是误会。将军慢走,我们回去复命。”他们与祝大、张仙姑并不相识,来福开了门,祝大两口子探头探脑看了两眼就缩回屋子里了,金大娘子接待的他们。

    金大娘子也没好话,将祝大两口子挨了三顿打的事说了,沈家仆人听得全没了主意不是说只是冯家打了一顿退婚了吗怎么我们家还打了他们两顿

    六神无主地辞了出来。

    金良道“三郎,咱们回家去”

    留下沈家仆人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知所措,过了一阵儿,猛地拔退就跑回家报信

    沈瑛回到家里,得到了一个比前一天更糟糕的消息,将门上仆人拿来拷问,估摸着日子祝缨在牢里的时候,祝家夫妇来登门求助,被打走了

    沈瑛肠子好险没悔青全家人都在看着他,他不能失了场面,说“来人,去陈府,请大郎过来说话。”他要让陈萌做个说客,去探探祝缨的口风,亲事是很难再继续了,可也不要再结仇了

    在府城的时候,他看不上祝缨,到了京城还想拿捏一下,如今祝缨显见是要跟着郑熹了,以祝缨的机灵,混不上心腹也得是个干将,就不能让他有怨气在郑熹那里给自己上眼药。

    陈萌听了原委,也是无语,半晌方道“事情怎么都凑到一块儿了好,我去”

    他第二天就到了金良家,金良不跟着郑熹出差的时候生活十分规律,他十天里有一天休沐,其他时候都住在城郊大营里。他的假期也快结束了,正在家里收拾带去营里的包袱。

    他将自己的一副弓箭留给了祝缨“喏,说要带你去选弓箭的,又耽误了,这张弓不错,你别总坐着看书,头疼了。功夫还没忘吧”

    祝缨笑着接了。

    “我明天到府里辞行就得走了,府里的路你也认得了,门上的人也认得你了,有什么事儿就去那里求救。”

    “好。”

    两人有说有笑的时候,陈萌登门。

    金良很慌张,说“我去见他,你别”

    祝缨道“他是来见我的你拦着,他反而要多想,疑你从中作梗。还是我去吧,总要把话说明白的。我不杀他。”

    陈萌也是个斯文公子的模样,祝缨再见他时,又与初到京城的那个下雪天不同了,陈萌显得深沉了不少。

    两下见过礼,陈萌就说“三郎,惭愧惭愧,我才知道你与姨母生出了些误会。”

    祝缨道“昨天,家父家母在令舅令姨那儿各吃了一顿棍棒,令姨命家父签了退婚书,两下各执一份。白纸黑字,哪有什么误会”

    “误会误会,舅舅使我登门,向三郎致歉来了。”他又带了仆人,携了不少礼物。

    祝缨道“令舅慷慨,七、八天前还多赏了一顿棍棒,免得我们再打秋风。”

    这事儿陈萌都知道,太阳穴上一抽一抽的疼,说“都是这起子小人狗眼看人低”

    他想起了自己幼年时家中的势力眼仆人,越骂越狠。金良道“大公子,你跑我家来骂谁呢”

    陈萌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说“见笑了。实在是来道歉的。我要知道了,断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的。舅舅要是知道,也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的。”

    祝缨心道我听你鬼扯周游挨罚的事儿,你们在朝里会不知道他为什么挨的罚,你们能不知道我下狱的事儿,你们必然知道却只字不提,可见心地坏透了。

    她也能猜到了陈萌的来意,但是不肯马上松口,说“你们让不让,这事儿都已经发生了,如今你我再无瓜葛。您也不必再来。那话怎么说的来着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三郎”

    祝缨道“大公子,你是圣人门徒,亲生父母被人殴打了,子女可以原谅这个人吗”

    陈萌哑然,道“你这又是何必。”

    祝缨道“大公子,请吧。”

    金良咳嗽了一声,道“你们两个还是把话说明白。”他拼命要给祝缨使眼色,因为陈萌不止是沈瑛的外甥,他还是丞相的儿子,祝缨顶好不要现在就开罪陈萌。

    祝缨道“好,那就说明白。东西带走,从此两家不上门。我们小门小户,高攀不上你们高门大户,还请高抬贵手。”

    金良道“大公子,话说到这样也该差不多了吧姓冯的事儿,你们姓陈的、姓沈的掺和什么呢”

    陈萌面色微变,拱手道“看来,我这说客做得并不好,竟觉得你们两边说的都有道理了。”

    祝缨做了个“请”的手势,陈萌也是好涵养,回了一礼,带着人走了。

    金良对祝缨道“这些礼物呢”

    “还回去吧,一个子儿都不要他的。”祝缨说。

    金良就让来福雇个车,将东西送回了相府。祝缨道“这事儿不必告诉我爹娘了。”

    “行。”

    陈萌来了这一回并没有影响到祝缨和金良,祝缨还是去读书练字,金良还是收拾行李。

    第二天,金良去郑府辞行,向郑熹提到了陈萌。

    郑熹道“他他自家的家务事还没弄明白,就帮着舅舅惹事生非去了你回营吧,明天我见着了沈瑛,说他一句就是了。”

    “哎”

    金良回家带上行李,得意地对祝缨道“七郎答应给你和冯家的事儿收尾啦”

    祝缨道“你可真是”

    金良道“知道你机灵,有些事儿不是机灵就能办的。你就在我这里住下,你大嫂有什么事儿你帮着些。”

    “好。”

    从此,祝缨就在金宅足不出户,一心读书备考。一家三口的生活都是金大娘子在照应,张仙姑十分过意不去,跟祝缨商议了一下,取了钱交给金大娘子当做一家的开销,两个女人实在无聊,为这事儿推让了一整天,金大娘子勉强收了两贯钱。

    此事一毕,又闲了下来,金大娘子开始数日子,数着金良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数到金良回家的日子,这天五更,祝缨睡得正香,忽然听到外面一声尖叫“走水了”

    祝缨披衣而起,推开门,翻身跃上屋顶四下一看,竟是金宅的后院堆放柴禾木炭的地方失火了丫环厨子早起烧热水等着金大娘子起身时好用,一见失火就叫嚷起来。来福也醒了、金大娘子也醒了,抱着金彪指挥“快拿盆来,敲一敲”

    铜盆一响,就有早起或将醒的邻居也被惊动了,又有人敲锣,又有人说“开门,来救火”

    邻居家也有有水井的,正在打水,提着桶往这里跑。

    祝缨看祝大和张仙姑也起来观看,跳下屋顶,说“你们跟紧我,不要落单,这事儿不对”

    张仙姑问道“怎么”

    祝缨道“火着得不对”放火,她才是熟手,柴房本就是个禁烟火的地方,金大娘子管家清爽,柴房不可能有明火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上次见到柴房着火,还是知府家,没人比她更清楚那次的火是怎么起的了。

    一家三口到了后院,拍开了门,金大娘子脸色苍白“三郎大哥、大嫂”

    祝缨道“大嫂,你带孩子到人少的空旷地方去,不要被踩踏了钱财不要管了”她扫了一眼,金宅仆人一个没少。再看来福开了后门,邻居们倒也规矩,都提着水桶、脸盆来。

    祝缨抢先冲到柴房里,眯着眼睛扫了一下屋里,抽了抽鼻子她闻到了油的味道

    着火必有起火点,以祝缨的经验,越易燃的就越好,否则就要添些引火助燃的东西。油、轻纱布料、干草、枯枝是最好的。

    邻居们齐来灭火,祝缨也不搭把手,她抽了几根干柴,挥灭了上头的火,提着干柴走了出来。

    张仙姑在外面急得要命,几次要进去都被金大娘子和祝大拽住了。看到女儿出来,张仙姑急得哭了“这么多人,你逞的什么能”

    祝缨摇摇头“这事儿不对,你们闻闻。”

    祝大道“有油味儿。”

    张仙姑第一个说“有人放火”

    金大娘子道“我们与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祝缨护着他们往空地去,低声说“先灭火,总能查到痕迹的。”

    火势很快被控制住了,金大娘子先谢了邻居,邻居们都说“以后小心些。”、“受惊了吧快查点财物有无损失。”

    突然有一个人说“哎哟,这是什么谁丢的东西么”

    此时晨光初现,他挪开了脚,邻居们勉强看到和着泥水的地上出现一个半个巴掌大的物事,硌到他的脚了

    在场的都说不是他们的,递到金大娘子手上,金大娘子说“怕是哪家的对牌吧。”

    祝缨心中一动,说“先留下来,等会儿点一点财物有无损失。”

    金大娘子道“好。”

    邻居们都说“哎,派人给你当家的送信,叫他来看看吧。”

    金大娘子也答应了。

    邻居们才要散去,又有了新发现,一个邻居在墙根底下发现了一把短刀,拣了起来问道“还有人掉东西了吗”

    依旧是无人认领,所有人都觉得奇怪,今天怎么回事

    金大娘子接过了短刀,拂去上面的泥水,将它递给了祝缨“三郎,你看看,这是什么字儿”

    短刀上镌了一行小字后学罗登敬献大公子。

    祝缨道“劳烦诸位街坊再看一看,地上还有没有丢失无主的东西”

    最后竟又找到了一根踩弯了的金簪子,事情太蹊跷了,邻居们都不急着回家了。

    祝缨提着一根干柴,在地上走了一圈,在人们看不太懂的几个地方画了些圈儿,又借了邻居一架梯子,攀上墙头看了一圈。接着出了后门,又在街上画了几个圈,圈子间隔开始有些乱,后来就很均匀地向外延伸,直到消失在大街边的排水渠里。有的圈子里有脚印,有的圈子里乱糟糟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祝缨道“有贼,请诸位街坊不要踩到我画的圈儿。大嫂,报官吧。”

    邻居们都看得很新奇,也想继续看下文,都说“不必大娘子自己去,我们去”

    祝缨道“大嫂,咱们叫人去给金大哥报信,检查门窗,清点财物,好应付官司。”

    不多会儿,万年县的差役就到了,邻居们又有自告奋勇帮忙看家的,也有要帮忙看着祝缨画的圈儿的,也有要帮忙找人写状子的。十分热闹。

    祝缨也被拥簇着一同到了万年县。

    万年县近来被王云鹤逼得很紧,很快接了状子,又看了证物,道“罗登”

    罗登是个官员,万年县知道他,派人请他过来协助,罗登派了个仆人拿着他的帖子过来应付官司。万年县问道“你可认得此物”

    仆人倒也痛快“我家官人孝敬陈相家大公子的”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