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 正文 第63章 埋线
    张仙姑忽然发现, 女儿是越来越忙了,她心里就直犯嘀咕。

    这是一个对家长里短、人情世故挺明白的前神婆,哪个地方没有一大群借口在外头“有正事, 为了养家糊口得在外面应酬”的男人呢实际上这些“当家的”在外面干的什么,真就是只有鬼知道了

    眼见女儿也有了这个苗头,张仙姑深以为不妥她担心她家这个不是个“年纪轻轻就做了官儿的儿子”而是个“蒙混过关做了官的女儿”

    张仙姑在祝大耳边念叨了好几天, 祝大道“你要不放心,就问问她。”

    张仙姑道“她精着呢, 一问,她就是不说, 你能怎么办呢”

    最后,两个人决定故技重施,先跟踪一下祝缨,不幸再也没有上次碰巧撞上祝缨行踪的运气了。收拾了一点点心之类往“大兄弟”家走动, 也只知道祝缨并不是天天到张班头家,至于其他时候去哪儿,张班头只知道祝缨在城里至少还有牢头、杨仵作两个有交情的人, 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张仙姑又猜是不是因为花姐的事, 祝大道“跑都跑了, 这都多少日子了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找人也不在城里找, 一定有别的事儿。”

    张仙姑和祝大一合计,这不着家的事儿不能再耽搁了,得问个明白才能安心。

    这天, 祝缨从外面回来,张仙姑先不动声色, 打发祝缨吃了饭。等祝缨房里点了灯看了一会儿书, 张仙姑收拾了个托盘, 托着一盘子肉饼、肉汤给祝缨送过去。祝缨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完全可以与她那些在京城养尊处优的同僚、上峰比美。

    祝缨早就发现父母吃饭的时候互使眼色了,她只当不知道,收好了书本文具,一口气把宵夜吃光。

    张仙姑边收盘子边说“累不累”

    祝缨道“不累。”

    张仙姑又问“花姐找着了吗她家里人后来又找你麻烦了不曾有什么消息吗我跟你爹也是闲着没事儿,这两天街上转着,我寻思着,她一准儿已经出了京了。”

    祝缨道“不好说,大公子说,已经派人回乡等着了,万一她回去呢”

    张仙姑又叹了一回花姐这命、这运气之类,说“各人有各人的命,人的命,天注定。你也是,别太累着了,我看你这几天更加忙了,怎么回事儿有酒席么光吃人家的请可不好,要不我再预备点钱,你也回请人家。”

    祝缨听她这拐弯抹角的,说“不是酒席,办案子。”

    张仙姑担心地问“危险不”

    祝缨道“那倒没有,各处看看。”

    张仙姑才暂时放下了心,说“那也得小心些,别往黑巷子里跑。”

    祝缨道“大理寺的案子还没复核完,越到后来的越得小心,我是会更忙一些的。要想升得比别人快,就要干得比别人多、比别人好不是咱们是新来的,街面也不很熟、熟人也不多,不能事事都找郑大人,那得拿什么来还报他我还是得自己探探京城的水。这些贼,娘还不知道么最会看人下菜碟的,等闲不惹官人。”

    “对哦你是官儿了”张仙姑乐了,“那行,以后我给你多准备些吃的。”

    祝缨道“好。”

    没经过花姐的同意,祝缨不想把花姐的事情告诉张仙姑,她也没骗张仙姑,近来她确实也很忙的。一则大理寺内部事情多了起来,复核的事儿在郑熹三人的高压之下进行得很快,剩了一些疑难的案子,又有郑熹等人琢磨出来个法子交换抽检,譬如,祝缨已经核过的案子,由左评事从中抽几个来再核一次。二则她确实是对京城不够熟悉,京城的水实在是太深了,不是表面上看几个脚印就能看透的,也是需要自己去走、去看,去接触。

    除了同僚们对她说些京城门第、人情世故之类,她还急需一些三教九流之士。她跑尼庵,也不是只为了掩人耳目,一天去一两个尼庵,也好对这些门里的事儿有个数。让那日巧遇的偷儿给老马带话,也是有这个考量了。

    第二天,她又在大理寺把左评事评的案子抽了几个,也签了自己的名字,再看王评事抽了她核的,也签了名。再跑去崇玄署又混了一阵儿,到了时候就抽身出宫,往京兆府大狱外头见老马。

    老马感觉十分晦气

    他进大狱是为了避事的,等外面街面干净了,他便设法出狱了。这并不难,他入狱就是精心准备的,自然留有后手,见情况合适将证明清白的证据一摆也就出来了。出来之后,他也不敢狠闹,依旧约束手下做事要当心。

    王云鹤下重手整治那些逞勇斗狠的泼皮无赖,敢在街上亮花臂的都抓起来打二十大板。弄得蟊贼们也害怕,偷东西都不敢太猖狂了。

    老马是个贼头,即便手下偷得少,他一抽头,依旧过得安逸。想着前几天他还要小心处着的狠人如今抓的抓、流的流、打的打,他还能在京城这么住着,他的心情就很不错。

    老马也不大喝酒,几碟子小菜,只二两薄酒就能吃一晚上。正吃着,一个小贼偷偷摸摸过来探头,老马生气了“瞧你那个样儿一看就不是个干事的材料一瞧你就是个贼,隔着三里地人就捂好钱袋了说了多少回了,越是偷儿就越得不像偷儿”

    偷儿哭丧着脸说“头儿,坏了”

    “嗯你失手叫人拿了”老马也有点紧张,他可不想在没准备的时候被京兆府再抓了。

    偷儿道“那倒不是,有人找你,叫你去京兆大牢外头等。”

    老马仔细问了一回,道“我知道了,你这几天别乱跑。”给了偷儿几百钱,叫偷儿拿这个吃饭生活。

    偷儿走后,老马想了半天,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这么一个官儿人最怕的就是未知,他第二天一大早提了礼物就去找了牢头,想从牢头那里问一问。牢头认识的年轻的小官儿也不止祝缨一个,但是听老马的描述,却只想到祝缨。

    对老马道“怕不是祝三郎你不知道,他做官儿啦”

    老马诧异地道“他找我做什么”

    牢头道“据我看,怕不是因为你地面熟我看他是想在这京城将官儿做好,他如今想结交三教九流呢”

    “你看得准真个官儿,谁个搭理咱们他们官儿,想用我们时,使个下人来唤我们,扔些钱,就叫我们办事,看我们一眼就是给我们脸啦。就是你们,在衙门里当差的,我们也入不了你们的眼。”

    牢头道“寒碜我不是我看是你们不肯与我们一处耍呢。”

    两人是半个熟人,拌一回嘴,老马就央牢头“到了日子借我躲一躲,要是他,我再出来。”看在礼物的面子上,牢头答应了。

    到了约定的日子,祝缨与老马碰了个头。

    老马见了她,放心地从角落里闪了出来,一挑拇指,道“三郎,果然是个能人。”

    祝缨对他笑笑,道“我找你来着,牢头说你已经出来了,我又不知道哪里寻你。巧了,遇到个猴儿,本也没指望他能认得你,不想真的认得。”

    老马道“这猴儿怕是在你这儿折过手吧”

    祝缨笑而不语。

    两人重又搭上了线,祝缨又问他一些老穆等狱友的消息,又问老马近况。老马道“如今太平多啦,我们又不能做别的。我倒还好。他们那些好发狠的,都收敛了,竟有些无聊了。都说他们狠,可这世上,没有狠得过官府的无赖。”

    祝缨道“走,吃茶去。”

    “吃茶还约我在这里”老马也是大着胆子回了一句,“快宵禁啦,吃不得吃不得。”

    他慢慢地走上前,微微弯了腰,又说“我想过三郎必有一番作为,万没想到三郎这般有能耐。”

    祝缨道“混日子罢了。京城什么样的人物没有”她见老马也不肯吃茶,时候也确实不早了,也不强求,与老马边走边聊。她也不求老马就看着一同坐过牢的份儿与她推心置腹、生死相交,先搭个线。

    老马道“是呢。王京兆就是个人物,在他面前,如今我们可都不敢动了,个个都要现形。”

    祝缨一笑,道“那你靠什么营生呢”

    老马道“还有些积蓄,有些积蓄,够了、够了。”

    祝缨也不再逼他说话,说“我又不会吃了你也不叫你卖了谁,你再这样可就没意思啦。”

    老马嘿嘿一笑,搓了搓手“三郎什么都明白,又何必再说下去呢三郎以后要有什么差遣的,只管叫人告诉我一声,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咱们走的不是一条道,见多了,对三郎也不好,我也难处不是”

    祝缨道“你总得给我个人或是个地方,好找着你不是真要我满京城翻一遍么”

    老马连说不敢“西市外面一个茶楼,一张红色的幌子,写着蔡记。去说找老马就成。”

    祝缨又问老穆等人怎么样了,老马道“他近来不在街面上了。”并不讲老穆的去向。

    祝缨叹了口气,道“也罢,你要不自在我也不押着你在这儿说话了。”拿了一块银子给他,说是给那个偷儿的,估计那小子也得吓得够呛,叫那小子以后有眼色一点,别太嚣张。

    老马收了银子,对祝缨拱一拱手。祝缨道“你别跑了才好。”

    老马道“我这把年纪,能去哪儿呢”

    祝缨道“路上小心。”

    老马咧嘴一笑,转身就没影儿了。

    祝缨摇摇头,往杨仵作家去了。

    与老马碰过面之后,祝缨在路上有几回觉出有人跟踪自己,回头一看,认出来是几个偷儿,冲他们一笑,他们便一哄而散,此后便清净了许多。

    祝缨还是往各庵堂里跑,京城的尼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一时半会儿也见不完,她也不着急,按部就班地不时蹿几个庵堂。有时候不小心“误入”了和尚庙,她也进去走走,与里面的小沙弥说几句话。

    那一边,陈萌也查到了花姐买的尼姑度牒的法号,也派人往庵堂找挂单尼姑,终是没找着。

    又过了半个月,陈萌也知道祝缨得闲就去阉堂,他与冯夫人的嗣子都在暗中找花姐,两人碰头时不免提起仿佛有人也在庵堂找人,略一询问便知是祝缨。

    陈萌道“他倒是个有良心的人,又有恒心。可惜这样的人主意太稳。”

    冯大郎道“是个好人,可惜没缘份。现在后悔也晚了。早给了他,哪里有现在的事情说来妹妹也不容易,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陈萌道“大半个月了,还没找到,怕是已经出京了。”

    冯大郎深以为然,道“多半是想念她养母了,将人收回来吧,专派人沿途搜寻,往老家那里找。”

    陈萌道“不错。我再叫那里的人多留意。”

    陈萌和冯大郎也没别的头绪,只能寄希望于花姐是返乡了。两人这边收了人,又为花姐叹息一番,二人与花姐相处时间不多,但这个妹妹确实是个可爱的人。冯大郎不太想回府,回到府里,老婆受了气要对他诉苦,他现在不太想听。冯夫人更难缠,本来脸就难看,现在就更难看了。

    陈萌却在想着一件事祝缨虽然是个芝麻小官,不过看办事还是有点干练的样子的,就此成了陌路人未免有些可惜。我虽回到京城有了些朋友,毕竟离开得久、交情不深。那些朋友固然不可疏远,这能干事的人也不能放松了。

    不趁着祝缨还是人微言轻的时候结交一二,难道要等他出息了再烧热灶

    两人各怀心事,但是因为对冯夫人都有点小小的不满,又因为共同寻了花姐大半个月彼此之间倒亲近了一些。

    又过数日,两人派出京的人依旧没有回信,倒是府城的黄先生有信捎来,言道于妙妙的坟茔完好,并没有什么别人拜祭的痕迹,他会继续盯着的。

    陈萌将书信看了又看,不由叹息沿途驿站也没个消息,看来冠群遇到麻烦了

    他这里收到了书信,往父亲书房去回报“爹,要是回信都说没见过,便将人都撤回来吧。时间长了,一旦走漏风声也不好听,叫人说您公器私用滥用职权也不好。只叫老家的人留意,只要她回去了,咱们也就能知道了。只是她要再吃些苦头了。”

    陈相道“也罢。京里没别的消息了”

    陈萌摇头,陈相道“命认得她的妇人再往京中庵堂、坤道居住的地方看一遍,万一看漏了呢她不是个愚笨的人,万一没用尼姑的度牒,岂不是误了再往客栈等处问一问,有没有年轻俊秀、面上无须的青年男子投宿。”

    陈萌犹豫了一下,说“是。”

    “有话就说那是你的表妹,你做表兄的为她多麻烦一些又如何”

    陈萌忙解释了一下,说“祝缨也在找她,我想,祝缨寻踪的本领,要是连他都还没找到,妹妹多半不在京中了”

    陈相道“少年夫妻,是有几分真心在的。”沉默了一阵,骂道“我就说你那个舅舅是个银样镴枪头他那点心机,全是浮在面儿上了”

    陈萌琢磨着“少年夫妻是有几分真心在”,心里颇不是滋味,看了一眼陈相,道“舅舅担着一家子的期望,难免有些着急。越急越不得。”

    陈相摇头“你去吧。”

    祝缨不知道陈萌又被亲爹教了一回,倒是察觉出陈萌有些结交她的意思,这种意思在之前就已经有了一些,陈萌虽是沈瑛的外甥,在府城的时候总是有照着舅舅的指令行事味儿,回京之后就有主意得多了。

    不过这与祝缨不相干,她与陈萌也仅止于“还算熟悉”。

    她对张仙姑说大理寺近来很忙也不是撒谎,大理寺确实忙。一边互相抽检,一边又要看疑难的案子。这些案子就由少卿裴清主管了,郑熹,他手上的龚劼案还没有完结呢。

    祝缨与郑熹算是很熟的,她就趁着请教郑熹学问的机会,问了一句“瞧您累的,龚案得有一年多了吧还没完么”

    郑熹瞪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

    祝缨道“您瞧,我这是来请教学问的,我又没个经的师傅,得到一个机会能问的就都问了嘛”

    郑熹道“你怎么糊涂了一年多算多吗龚劼做了多少年的官,又做了多少年的丞相他有多少党羽能干下多少事来不行,你这只看卷宗,倒容易弄出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蠢气来须得自己亲自做做才知道厉害呢。”

    祝缨道“我懂我懂了,就像金大哥家那失火的案子,也得闹个一天一夜的。龚案又不是一个纵火能比。”

    郑熹冷笑道“一天一夜陈相回家,不闹个两三月他家里还理不顺呢不过你没见着而已。”

    祝缨不敢多嘴了。

    正说话间,甘泽来通报“苏评事回来了,正在外面求见。”

    祝缨眨眨眼,大理寺里是有个姓苏的评事,年纪不过二十来岁,听说父祖都是干这一行的,祝缨进大理寺的时候他已经被派出京办案去了,没想到现在回来了。

    郑熹道“叫他过来吧。”伸手指指身边,祝缨就站了过去。

    苏评事生得仪表堂堂,身材颀长,白净面皮,唇上一抹髭须,白面有须,是个书上写的标准的美男子的样子。

    虽然风尘仆仆却于清瘦中透着精神干练,见了郑熹行礼也是顺畅而利落。祝缨心道这是个能干事的人。

    郑熹对苏评事显然也比较满意,用和缓的声音问他“一路如何”

    苏评事道“幸不辱命。”

    郑熹听他回复案子,是一桩争产的案子,总是大家族里的腌臜事。吃绝户,人家原有个年幼的儿子,被族人抱走出继,再发嫁了寡妇,夺了家产。然而这孩子有志气,长大之后有了出息,往官府里诉了冤屈。地方官收了贿赂又包庇宗族,这孩子一路上告。连官员都告了。

    涉及官员,大理寺接了这案子,派了苏评事出去。苏评事出差、查案、回来,人证物证拿到了,几经周折还把寡妇给找到了,又找到了发嫁或曰发卖的买主。旧案查清,官员贿赂的事儿自然也就顺着查明了。案子办得实在漂亮,运气也是实在的好。

    祝缨知道,一般这种事情,孩子未必能活到长大,寡妇未必能活到孩子争气,寡妇或许经了好几手,找也未必能找得到。

    郑熹含笑点头,指一指祝缨道“祝缨。”又对祝缨说“。你们两个在大理寺,又是年轻人,以后要好好亲近,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两人互相问了好,笑着叫了声苏兄、祝兄,郑熹便将两人都打发走了。

    出了侯府的门,对祝缨一拱手“祝兄,我才回来,还没回家,等安顿下来,再与你好好叙一叙。”

    他话说得四平八稳,样子却颇显热情,祝缨却不是个省油的灯,也跟他笑着“那可太好了我正烦恼没个年纪相仿的人一道说话呢。”其实她已经看出来,这个怕也是个挺费油的灯。

    郑熹选中的,回来先拜私宅,啧郑熹掌大理,必不会只把宝押在她一个人身上,恐怕也是郑熹选中的人之一。虽然不是个用来掀桌的小吏,也得是个拿来打先锋的。她祝缨身上有的一些郑熹用得到的地方,这个必然也是有的,倒是可以暗中看一看,能不能从他这里学到些什么。

    两人一同往街中走去,十分巧的,要先同行一段路,才要分手,却见一个熟脸的人过来“三郎原来你在这里走咱们吃酒去”

    含笑看着祝缨,祝缨无奈地看着冯大郎,这位“大舅哥”怎么就在这个时候出来了呢才说的“没个年纪相仿的人一道说话”她跟冯大郎,是真的不怎么熟的啊

    祝缨心里苦冤苦冤的,脸上却是一派的平静,从容对一拱手“苏兄,明天见。”

    表情不变“明天见。”

    祝缨目送他走了,才问冯大郎“吃的什么酒”,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