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 正文 第102章 完成
    第一天考试完, “主考官”先被教训了。

    祝缨这回在王云鹤面前是心服口服的,她听讲听到很晚,最后对王云鹤说“利不百, 不变法。指的并不只是利本身还指百利能够聚集到的人没有足够的人, 也是成不了事的。不能惠及到更多的人这个法不变也罢。”哪怕成了,我看不到也是没用的,她想。这句话就不说出来了。

    王云鹤道“也是,也不是。利益有长远有浅近。”

    祝缨道“谁都想兼得,然而终要有所取舍。”

    王云鹤点点头“有点意思了, 可以再多想想。我活了这么大,也在自己参悟哩。”

    祝缨着实施了一礼。

    王云鹤认真地道“今天说的, 能记就记在心里。”

    “嗯,不用默写下来了。”祝缨说。

    王云鹤也终于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了“怪不得郑大理总要被你气得跳起来。”

    “咦他不是很稳重的吗”

    王云鹤道“嗯, 一般人看不出来他跳起来了。”

    祝缨也被逗笑了, 笑完了又说“大人,您还得给我写张条子。”

    又到半夜了,还得王云鹤给写条子,万一她跑不过巡夜的, 拿出条子能不被抓呢。

    这一天,祝缨觉得自己的收获很大。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数着不可骄傲是其一,王云鹤的讲解是其二。王云鹤的讲解里, 又分了几部分,之前王云鹤给她讲“礼”,现在给她史。

    更结合史给她讲了朝廷构成之演变,此时发生了这些事, 所以设此官而罢彼官, 行此令而废彼令。不过祝缨更喜欢用“钱”来总结。金银铜布是“钱”, 人是“钱”,粮食是“钱”,郎中是“钱”,药是“钱”,地是“钱”,官位是“钱”,至于奴婢、师傅等等一切无不是“钱”。有一样东西,它比“钱”涵盖更广,祝缨毕竟年轻且不学无术,竟想不出一个比“钱”更贴切的词儿来命名它。

    可就是那个意思了都是拿来交换,得之便可操纵与之相匹配的量的东西的,一种东西。这个“钱”很有趣。

    不过这个世间,也还有像王云鹤这样的人,倒不全是能用“钱”来解决的。单听了腐儒之“礼”,又或者是单看“钱”,都是不行的。

    “怪不得都让我读经史”祝缨自言自语,“原来经史要这样读”

    王云鹤和郑熹可能是真的会读,其他人未必就是读明白了,却因为这些人都说读经史好,然后人云亦云,也不知道都读出了些什么玩艺儿。

    她也明白了今天为什么自己会直觉得要糊名,话说出来之后直觉得要糟。更明白王云鹤说话的意思了。她的直觉依然很灵。

    “分钱”,她是实实在在地有可能改变“分钱”的方式。朝代兴替,无不是在“重新分钱”。

    民间背后闲谈高官时,偶尔也会有谁抢了抢的好处这样的说法,但是都讲的个人恩怨居多。如果放眼整个天下,其实,也是“分钱”。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从别人手里抠点钱出来,是那么容易的么

    怪不得我要另设一个女丞的位置我还是不笨的嘛这是免得反对的人太多

    不过人嘛,恨人有笑人无的,你虽不抢他的钱,但是你的钱多了,总是会刺很多人的心的。

    祝缨一边走,一边哼起了小曲儿。

    噫今天又多明白一点道理了呢

    明天再去考场的时候,一定要老老实实的王京兆实在是高明,而世间不仅仅只有这一个高明的人,自己之前也确实有点飘了,就像祝大遇到跳大神的难题的时候要提前多喝点酒,一喝酒人就飘,跳得就很飘渺了。

    我不能醉啊

    快到家的时候,祝缨也不哼曲儿了,又重把思路捋了回来。且自我反省我总自恃聪明,却不知道到了一些地步,仅靠一点小聪明是不够的。郑大人说的是,要知道天赋不管用时该怎么办。

    她重新认识了自我。六品以下的心与行,全在她的眼里能看清。五品以上,还真是略有些难。到了郑熹、王云鹤这些人,就不免云山雾罩,得夹着尾巴跟人家好好蹭点学问了。

    等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她已经反省完了,在心里将晚间与王云鹤的对话从头又捋了一遍,她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祝缨早早起来,准备去大理寺应卯。

    她虽是这次考试的“主考官”,看起来也是开天下之先河,朝上也争吵了不短的时间才定下来,还惊动了不少高官。但是,定下来也就定下来了,此事放之朝廷,实在不算件大事。

    她还得先去大理寺应卯,不能耽误了手上的事,阴、董二位亦如此。得等她把大理寺的事清个差不多,跟郑熹汇报完了,才能赶到考场,掐着点儿宣布第二天的考试开始。

    由于这是头一回考试取女官,也没个成例,大多是照着男子科考的成例现编的。无论女丞还是女卒的录取,都是一边考、一边总结的。场地是借的,大家都是抽空干活的。

    祝缨准备早一点到大理寺,也好把事干完,早点去京兆府。不想一大早,还有人比她更早

    祝缨正在吃饭,家门就被人敲响了。

    杜大姐去开了门“你”

    张仙姑举着一张卷饼,问“谁呀”

    祝缨看过去,门口站着一个小黑丫头,她走了过去,见这小黑丫头头发丝上还凝着点清晨的细小水珠,鞋边微湿,跑得嘴巴微张地喘着气。她问“出什么事了吗进来说。”

    小黑丫头吸吸鼻子,大口呼吸了几下,靠着门说“可靠赶上了。小祝大人,我们娘子叫我来传句话。”她四下看看,然后说“娘子说,叫你人别太实在了你想干事呢,有人想占便宜的。”

    祝缨道“你进来,坐下来慢慢说。吃饭了吗喘口气儿,过来吃一点儿。杜大姐,给她盛碗羊汤。”

    小黑丫头咽了口口水,说“她们在我们家说闲话,说有人打算,考中了就回家好说亲的”

    她有点担心地看着祝缨,就怕这位小祝大人生气,不想祝缨很和气地说“是吗替我谢谢你家娘子捎话。你来,吃个早饭。”

    杜大姐道“我带她到我屋里吃吧,省得不自在。”

    小黑丫头犹豫了一下,一狠心“我、我不吃了,还得给娘子回话呢。”

    祝缨摸摸她的头,说“杜大姐,给她擦擦头发,再拿张饼给她卷点羊肉带回去吃吧。天气冷了,太辛苦。”

    “您、您不生气”

    祝缨摇摇头,她今天可慈祥多了。花姐和张仙姑也已走了过来,张仙姑道“哎哟,来都来了,吃点东西再走吧。”花姐也说“汤也盛好了。”又拿了给祝缨准备的吃食,让她拿到大理寺热热再吃。

    祝缨现在在大理寺有的是人巴结她,不用招呼都有人自动给她准备加餐,不过她仍然会自己带一点,让张仙姑有点事忙。反正她也吃得下。

    花姐一边将小食盒塞给她,一边说“这”

    祝缨道“没事。”

    “嗯。”

    张仙姑开口了,小黑丫头就跟着乖巧地吃了碗羊汤,暖和的羊汤下肚,她的脑子也回来了,说“我们家娘子是个出家人”

    “出家人”小江现在还没有度牒,买完房子之后她手上的积蓄也就没多少了,买不起。考试也是才准备没几天,崇玄署也不是天天开考,她如今只是做个女冠的打扮,只要不号称自己就是女道士,这样的打扮倒也不犯法。

    她的主要收入有两项,一项是房租,一项是教弹琵琶,兼教个箜篌入门。房租不用每天收,有的是长租一年的,也有是按月的,她也不常往那边院子里去。

    教弹琵琶就日日热闹了。来的都是妓女,内中还夹着两个雏妓。这些人算不得各家顶尖儿的,那样的姑娘是请了师傅过去教授,她们又不是极差的,还能值得花些钱叫她们学些技艺、略识几个字。

    虽然到了花街上她们得有各种讨人喜欢的样子,到了小江这里就比较能露出真性情了,也常会说些笑话。小江买度牒的钱差不少,一些小食却还是能准备得起的。又看出来雏妓学艺不好会饿饭,也给她们些热汤饭吃,没有大鱼大肉,但都新做出来的整洁饭食。

    们也喜欢她,也听说了她与那位小祝大人仿佛有些事儿,心里是向着她的。花姐“不妻不妾”的评语,有一部分正是这些人出于义愤而说出来的。她们知道,说起“小祝大人”的时候,江娘子看起来不高兴,但是心里还是想听的,于是也常说说。

    在这花街上还有什么别的消遣呢她们也有见着前辈姐姐养书生,书生一去不回头的。也有见着放良赎身做妾,不容于大妇的。更多的是见着前辈沦落到更不堪之处,又或者早亡的。

    江娘子实属她们见过的,有很好结局的人了。在江娘子这里,就仿佛她们也过上了江娘子一样的生活一样了。

    练得累了时,就有人说“小祝大人确实厉害哎真的要考女官哩以前没听说过有。”

    另一个不服“女官多了呢”

    “那是出来站班管人的官,还是关在宫里侍奉人的官”

    争一回,结论还是这个“女官”厉害。

    不想一个小雏妓说“那也不太好呢。”

    “胡说怎么会不好”

    “昨天,有一个孤老,是送妹妹上京来考试的,说,考中了,就带妹子回去说门好亲事,以后在婆家也不受欺负。”

    “真的假的什么样的婆家大理寺不是在皇城里么是说的京城的婆家要是外乡人,那是丈夫随了妻子过来谋生能养得活一家子么总不能是有官儿不做了吧”有人见小江的模样,就故意替她发问。

    雏妓认真地说“真的他说,他特特抢的这个差使,为的是到京城来见世面呢不然,他爹还不让他上京来呢要他在家读书。做不做官的,倒是无所谓了。说出去好听呢顶好能有一身官衣,然后回家,也不占着大理寺的位置拿空饷,大理寺再选人就是了。”

    “可真是的”有人不由嫉妒,“人的命真是不一样有的人,生在好人家,能读书,还能考官儿考个官儿还能嫁得更好”

    雏妓问小江“师傅,你怎么不考呢你也识字啊一准儿比她们强”她还要说下去的话,忙被姐姐们按住了,可千万别说出就能配得上某某这样的话来呀

    小江的脸真的冷了下来,又不好对小孩子发作,她轻轻地说“三代清白呵”

    开启今天小祝大人话题的人有点后悔,忙比划着说“什么清白不清白的倒也差不多,她们是待嫁而沽,我们是待价而沽。”

    妓女们于苦闷的生活里难得笑了一回,取笑起良家女子来。

    小江说“何止咱们与她们便是这朝廷的官儿都是名利场上客,谁比谁高贵呢”

    雏妓没听太懂,道“嗯,女官也就那样了。”

    小江喉咙发涩,说“那还是不一样的。好了,都说完了吗快点练”

    中午,这些妓女都在她这里吃饭,下午又练一阵琵琶就得回家去接客了。小江要打发小黑丫头去祝家,不想隔壁院子里又出了点事,两个租户打了起来,她只得去劝一回架,免得打坏了她的东西。调停完,天也快黑了。

    第二天天没亮她就起来了,拍醒了小黑丫头,说“你先不要干别的了去,到小祝大人那里,给他传个话回来给你吃好吃的。”

    话是传到了,祝缨人也到了大理寺。

    先是办杂务,处理头一天的公务,又要签一下胡琏他们复核的底下的案子。祝缨把卷宗都看了一下,对胡琏说“我怎么觉得近来案子多了一些”

    胡琏道“不是觉得,就是多了我寻思着又得有人出幺蛾子了。”

    “怎么说总不能又是一个大案。那也太过了,不是好事。”

    “不至于,可也不轻松呐小祝你做官几年了你看啊,龚案之后,好些龚劼的人都完了,不得有人补上么这些人也干了有两三年了吧有时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有时候,聪明人呐,他先窝着不吱声,先看,看准了上来咬一口。”

    祝缨道“大理寺就更要谨慎啦咱们可不当别人手里的枪。”

    胡琏心道就怕咱们郑大人也是要下场的人呢。

    祝缨与他签完了字,顺口问了一句“这里这一案是有女犯的,女监那里可还好”

    胡琏笑道“嗯,现在互相都冷着,不打交道,好坏只有自己知道了。”

    祝缨道“让她们自己混吧。等犯人押到了,咱们再去看看”

    “只怕到时候不止咱们俩,还有人想看一看女监的成色呢。”

    “到时候再说,我先忙完这一出吧。”

    胡琏道“怎么又有麻烦了不是把号脉放到最后了吗”说着,他笑了起来,“令姐可真是个耐心的人,要是我姐姐,早打人了”

    祝缨也笑“有些事儿总得上手才知道会出什么毛病呢。”

    “成,先不打扰你了,等你这件大事做完,再为你庆功”

    “什么大事哟”祝缨说,“真要是大事,就不会在我手里了。”

    两人闲扯几句,祝缨扯过一个空白的奏本来开始打草稿,等郑熹下朝回来,她的稿子也粗粗写完了。例行的政务之后,祝缨便把稿子拿给郑熹看。

    郑熹看了,道“弃官”

    祝缨道“本来朝廷因有候选官员或嫌地方太远、或嫌地方不宁、或嫌地方不够富裕而不去的,就有惩罚的定例。我是想,女丞是外面的官与内廷女官不同,是该照着朝廷的规矩来管的。他们有因女官二字是特例而挡了眼,反而忽略了常例的,不如趁还没有授官,再重申一遍。再者,现在这是咱们大理寺的事儿,又是初创,是在给别人趟路呢。看着坑,咱们自己先填了,自己走过去。不能自己掉下去,叫别人看到了,说,哦,这儿有个坑。”

    郑熹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高兴,说“可以。”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也有成例,就让祝缨“你与吏、礼二处那两个郎中一道定吧。怎么样能应付得了他们吗”

    祝缨道“我试试,应该可以。”

    “去门口,找陆超。你怎么回事也没个代步,也没个仆人”

    祝缨道“我家有杜大姐帮忙呢。男仆这不没来得及么在找了。”

    “去吧。”

    祝缨就去找了阴、董二人,找到了陆超,坐着郑府的车去京兆府考场。阴、董二人心道此人虽然年轻,还真是有些门道,竟能得长官青眼至此

    祝缨对他们两个愈发的礼貌,在车上就将自己要重申规定的事儿讲了。阴、董二人略一皱眉,阴郎中道“诚然朝廷确有这样的说法女官也是官了,不过,科考是先考后授官,事先并不知道所授何职,所以心里挑肥拣瘦。狱丞是她们自己要来考的,还会弃官不做吗”

    祝缨道“以防万一。她们可还没见过黑屋大牢呢。”

    “唔,也对。”阴郎中说。

    董郎中思之再三,觉得这事儿也不值当再去惊动尚书钟宜叫钟宜再训他的。也说“三郎想的周到。”

    不过他俩这会儿又不想冲在前面了,就推祝缨“你来讲吧。什么时候讲呢”

    祝缨道“等她们写完卷子吧,来都来了。”

    第二日考试,阴、董二人是知道王云鹤的为人,对王云鹤也有点敬佩之情,心里却又不由有点怵,依旧是忍不住躲。

    祝缨也就跟王云鹤又说了“您猜,为什么报考的人这么多有人告诉我一件事”

    王云鹤不动声色,问道“你预备怎么办”

    祝缨道“一则是传闻,一个浪荡公子,送妹子上京赶考,他自己就到花街见这个世面,说的话未必可信。所以不可点出,也不可追查是哪家人。二则即使是真,也是我们没有预料到,不好怪罪他人。再者,肯让女儿读书的人家,能想到她在婆家过得好一点的人家唉,已算不得坏人了。所以,就跟上回号脉一样,咱们悄悄地改了吧。”

    王云鹤笑道“不错。”

    “那”

    王云鹤道“我只是观摩。”

    三天一过,到了见真章的时候了。

    与选拔女卒一样,这些女子也有考过一场就弃考了的,也有考过一天而不考了的。最可惋惜者,有最后一场哭着跑出去的。

    这一回就没有狱卒时那么好的事了,也不一总计分,须得考满全场才能够计入。最后得了四十一人的考卷。

    祝缨虽把弃考人的卷子都看一遍,倒也觉得走就走吧,并无惊才绝艳之人。

    她自己的文字虽然不够华丽优美,胜在见过郑、裴、王、刘诸人,达不到这个标准而想让她去设法安置挽留,那也是不可能的。她们或许有苦衷,或许有意外,却又不是祝缨现在想管的了。

    四十一人的考卷,每人考了三天,亏得卷子上的题目不多且不难,他们三个人又花了十天才批完、争吵完。

    阴、董二位初心不改,对坚持到最后的四位官员家的女儿表现出了明显的偏心。他们终于弄明白了,这四个人,人人有自己的理由。譬如武相,她要奉养老母,那就占个“孝”字。譬如另一位吉三娘,她是望门寡,不肯再嫁,又因婆家娘家都不算太富裕,就来自己养活自己,算占个“贞”。

    又有一个外地商人家的女孩子,名字叫柴乙宁,她是次女,家中是有钱,所以请得起先生,看衣着打扮就与别人不太一样。这个女孩子竟然是更合阴、董二人的审美。

    此外也有一些平民家的女子,说是平民,也够她读诗书的。祝缨本人更喜欢一个叫崔佳成的寡妇,因为她的卷面十分整洁,题目答得也不差。

    大理寺主导的考核,总不能不给大理寺的面子,祝缨看中的人,那得给一个名额,阴、董二位则犹豫着剩下的一个名字。

    祝缨道“二位,咱们还有件事没对她们讲呢。讲完了,她们或许再有别的打算而不愿意做官的呢不如先把这等第排出来。到时候再依次录用。且还有句不该明说的话二位也不必过于惋惜,京兆府这儿,不是还有一场吗”

    阴、董二人都笑道“不错”

    阴郎中终于角落里拣起了一点厚道之心,说“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宣布三郎你,可要为难了呀。”

    祝缨笑道“二位与我同写个公文,署个名上报就行,别的也不令二位为难,如何”

    董郎中马上说“好。”说完又觉得自己答得太快,老脸一红。

    祝缨似无所觉,道“那我就不知天高地厚一次,出头去了。”

    他们先不去公布名次,而是将所有人召集起来,除了没有任何亲属的,都要或有父母或有兄弟或有丈夫陪同,一同到京兆府的场地上。

    王云鹤还是便服列席,他要看一看祝缨会怎么做。

    祝缨与阴、董二人示意,然后就站了出来,先自我介绍是主考官。然后说“诸位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当知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

    王云鹤一点头。

    祝缨又说“女官毕竟昔日不曾有,故而要重申几件事一、凡朝廷约束官员之律令,同样约束女官。二、女官又有特殊之处,故陛下命我等又详定条目,于今再次申明。三、大理寺之狱丞,也是狱丞,也是要看守监狱的。若有自认怕黑或体弱而不能居于陋室者,我就不让她再进一次黑屋考试白白受一回惊吓啦”

    下面也有愿意捧这个主考官臭脚的,一个富贵模样的中年人站起来拱手问“大人,不知是什么样的律令,又是什么样特别的条目”

    祝缨也就说了一些为官条目,背这些她是极熟的,又特意把“弃官”的事单拎出来说“诸位想明白,朝廷设官,不是为了与人取笑的。”

    底下面面相觑,有些人并不吭气,想再看看情况。

    祝缨缓了一口气,又说“我再讲明白一点,官员之父祖三代、籍贯姓名,一一在档。有怕黑或是别的突发原因的,现在退出,我也不算她违例,依旧与她一分盘缠。也不要她去过下面的试炼。

    如果去了试炼,临授官前又反悔的,她同父的兄弟想要选官,也是要报父祖的名字的,我可记下了。大理寺容不下这样戏弄自己的人家。如果授了官,又熬不住,她祖父的名字,也在这里了。已婚者之父与夫亦然。

    半个月来诸位也该看明白了,这件事不止大理寺,吏部与礼部也一同监场。想想我这话的份量。

    不要因为一时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说自己怕黑,就强撑下去,却又撑不到最后,反而误人误己。

    你们能考到现在,你们的学识、教养,都是有目共睹的,并没有缺失。只是因为我要选的是狱丞,才有些微不合。

    现在我再问一次,有没有退出的”

    王云鹤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对范绍基道“如何”

    范绍基道“幸亏刘翁不在”

    王云鹤笑得愈发高兴。

    那边,祝缨又说“现将名次排出,诸位今天可以回去再想一晚,明天还肯过来的,咱们进黑屋,见真章如果想回的,请看这里。”

    她准备了一堆的铜钱,都是崭新的制钱,用漂亮的红绳串起来,在绳结的地方用红纸封住,用大理寺的墨印盖上。每贯钱都配一件红色的帖子,里面写着某人,试第几名,因朝廷官位之有限,不得不错失淑女,十分遗憾。名字的地方空着。

    她如此行事,当时就有些人上前领了红封走人。走的时候却也都没有得意之色,有些觉得满意、达成目的的,也要对她深深一礼。再与阴、董二人行礼,又到王云鹤面前一礼。

    这一天结束,大部分人仍是留了下来。

    也有人说“我们早已准备好了,不如就请现在开始”

    祝缨道“说了到明天,就是明天。诸位请回。”

    等人走了,王云鹤问道“大理寺批了你这么多的钱吗”一听王云鹤问到了这里,阴、董二位也不溜了,都好奇地留了下来,说“别花用太多,叫同僚说闲话。以后还要相处的。”

    祝缨道“还好,我写了个请示的公文,大家都没为难我,也批了。”大理寺现在的余钱都是她搞出来的,当然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了。

    阴、董都感慨于她的“好运气”“好人缘”,竟顶着直面王云鹤的压力,等祝缨一道离开。

    后一天,于祝缨,是去把人关进小黑屋受惊吓,问刻薄问题为难人,这缺德事她顶乐意干的。缺德前更缺德的是让人先亲笔写个“已经知道规定,考中也不弃官,弃官愿意接受后果”的保证书,连送考的父兄、丈夫都签字画押。

    她挺轻松地先去应卯,在皇城门口就被禁军的校尉说“小祝大人,怜香惜玉呀”路上,又被熟人说“三郎,有点君子模样啦”到了大理寺,大家就不客气了,说“小祝,好人呐”

    祝缨莫名其妙“干嘛呀这是”

    大家都笑,也没人追查她花了遣散费的事儿。

    等郑熹从朝上下来,裴清又拍一拍祝缨的肩膀,说“大理寺就该有这样的风度。”冷云也说“哎哟,你是不是能吃好多喜酒啦”

    郑熹则笑得十分含蓄。

    女丞这事儿,在朝廷上不大,但是民间谈资十足,祝缨发一手遣散费虽有不够威严的说法,但物议颇佳,都说办的还挺漂亮。民间大多说说钱新、帖子好看,朝上的人精颇有几个能看出这其中的善意的。陈相、施相都拍拍郑熹的肩膀,说他“得人”。钟宜也很说“倒是会做事。”

    祝缨的请示一向批得顺利,今天是尤其的顺利。

    郑熹放她“快些把这些给我了结了还有事要你去办呢”

    祝缨道“不会耽误这里的正事的。”

    由于已经缺德过一回了,再次缺德大家也习惯了。这一天,祝缨一到场就发现,四十一个人现在只剩下十三个愿意进场的了。其余人也各有“怕黑”的理由。祝缨也不计较,仍然是发了钱和帖子,对他们说“人的一辈子是很长的,不要因为这一次的不快就耿耿于怀。”

    转头就把十三个人分两组关进了小黑屋里

    一阵尖叫之后,又是一阵尖叫。

    祝缨有点郁闷,她最想考的,不让她考

    考完之后,名次排出。武相是排了第一,祝缨看中的那位崔佳成就排第二。那是没有什么悬念的。祝缨留意看最后的整体名次,一如王云鹤所言,家境好的大部分成绩好,家境一般的成绩更靠后一点。

    然后十三个人,又被拉去号个脉,体质也都还可以接受。

    考中的固然一脸的欣喜,没考中的倒也还沉得住气她们都在看王云鹤。

    王云鹤见状,笑道“京兆府也需要狱丞,缺虽少各位也不须气馁。天地广阔。”他非常含蓄地透了一点风,但又绝不直接说“天下其他州府也可能推广女丞”这样的话。祝缨留心看他行事,暗中点头。

    等王云鹤说完,祝缨笑道“诸位要等京兆府试,也是需要盘费的。”这些女子心中不能说没有失望,却又有一点希望。也有两个不肯领的。既取不中,她们就不要这个钱了也有领着之后就落泪的。也有大大方方领了,说“祝大人,以后必会同朝为官的”

    祝缨道“心想事成。”

    一应分完,祝缨对武、崔二人道“待我上表,吏部给你们告身,你们就是大理寺的官员了。”

    两人同时说“是。”

    祝缨道“品阶虽不高,也有礼仪。那些等告身下来再说吧。先说几件你们要先知道的事儿”

    她把订的规矩说了,武、崔二人都很理解。祝缨又说“今日就到这里。”又命人拿出两贯钱来“你们是不缺,但是从九品的官是会缺的。大理寺现在还是这个规矩,既入大理寺,就要先照应起来。拿着吧。”

    两人都大方地接了,福一福,告辞而去。

    祝缨向王云鹤致谢,辞行。王云鹤道“你们回去写表章吧三郎”

    “是,晚辈就把这一回的得失写一写,请您过目。”

    王云鹤满意地说“有劳你啦”

    阴、董二人都佩服这是什么人能把王京兆给调理得舒服了

    他二人有志一同地往后缩一缩,等祝缨写完了表章,二人就在后面签个名了事。奏表,祝缨是先拿给郑熹看的,郑熹道“唔,这回写得有点模样了。只是用典这事,罢了,慢慢来吧。”

    祝缨就把这份表章报了上去,中间也没人拦她,皇帝看了也就画了个敕。皇帝不反对,武相、崔佳成的告身也就下来了。祝缨就派了两个女卒去她们两个家里通知,让她们领了告身,安排礼部的官员教她们礼仪。

    礼部的董郎中又来了

    他也是个老熟人了,见了面也对两个女子说“恭喜恭喜。”他看中的武相,是个官员的遗孤,只有十七岁,官员遗孤那得护着点。而祝缨选的崔佳成更妙,这位是个寡妇,已育有一儿一女,如今已经三十岁了,董郎中也不好对这样的一位寡妇不礼貌。

    这两人也都挺爽快,对董郎中也保持足够的尊敬。一个教得快,两个学得快。很快礼仪学全,就可以上任了。

    武相父亲是官,领了告身回家跟母亲一说,自有母亲安排一切官眷需要安排的事务。崔佳成自己就是主母,也不用祝缨多问。演礼完毕,两人的官服也都自己做好了,一切停当,就等着跟祝缨去上任了

    实在省心。

    祝缨这回又带着胡琏过来了,笑道“还是我。”

    胡琏因是同僚,就乐意多讲许多话,代祝缨讲了大理寺的福利,一力吹捧祝缨“这位是祝丞,有志不在年高。小武你是官眷,也知各处之苦乐,大理寺今天比以往都丰足,全赖的他哟”

    武相心道从他筹划这个事儿,我就知道他不一般啦。

    面上却什么都不说,作腼腆受教状。

    崔佳成则因自己周围也没个官,决定先看看情况再下结论。

    胡琏说完了话,又与祝缨带她们见上官、同僚。

    郑、冷、裴三位见这两个女子,白皙整洁,却又不是什么天仙佳丽。尤其是崔佳成,一个中年寡妇还是个儿女双全的都例行公事地说“不要小看了狱丞的差使。马上就有囚犯进来了,你们可不要叫人失望才好呀”

    二人也都乖顺地答应了。

    两位大理寺正一看这二人,也只是“一看”,勉励一句便过。

    那些同僚又与男卒男吏们不同,面上都和气礼貌。事先亦知二人来历,亦无异议。只是都与三位上官一样的想法小祝,真是个神人他竟不挑点好看的女人进来

    祝缨与胡琏最后把武、崔二人带去领了些用品,招呼了两个女卒帮忙搬到了牢里。她们二人住一间,一人一张床。各有桌椅柜匣妆台之类,端的是十分周到。

    祝缨道“我就一句话,你们是来做事的。至于大理寺,诸位大人、我、胡丞,我们这些人,咱们日后见真章。”,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