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 正文 第115章 拜相
    郑熹的“光辉过往”并没有让祝缨的心情变差。刘松年说了一些当年的事情, 但祝缨不打算以刘松年的标准为自己的标准来决定自己的喜恶。

    她甚至有一点安心。新娘子有刘松年这么个长辈,人品、行事如何姑且不论,至少有天下文宗给这个年轻的小娘子兜底了。祝缨身为人家丈夫的下属, 可以少担心一些了。

    她还是原来的那个想法看看再说。同时在心里划拉了几个预案。大不了跑路现在这个官都是白饶的呢她不贪心当然,能不跑还是不跑, 那个段家她得开始留意了

    一边走一边想, 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原先租住的地方,邻居跟她打招呼她才回过味儿来,笑道“是, 搬走了,我再回来看看。付了整年的租金呢,不能白放着了。”

    她真的进去看了一看,里面已然空了, 自家生活的痕迹也抹得差不多了。房东和中人是不肯再退房租的,不如再转一手,不过眼下还没个合适的下家。看完依旧锁了门, 这次顺利地回了自己家。

    今天她没让曹昌跟着,家里还有一点事祝大要自己搭个狗窝, 就让曹昌在家搭把手了。祝缨自己在街上走着,六月的天气仍然火热她心里却并不焦躁,只是有点感慨一个生人进了别人的地方是很容易就掉坑里的。段家这个大坑她就没办法预知, 往事二十年, 一般人也想不到给她讲二十年前这一段过往。金良他们给她说过侯府的事,却不曾提及郑熹还有过这样的姑父。这样的事情在京城这深潭的平静水面之下,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而她现在没什么主动权, 只能安静蛰伏准备好自己, 等待需要自己出动的时候。

    新房子的坊里也有不少的食肆, 卖的东西总体比她第一次租的房子周围好,又不如之前的坊。她摸着了一家还不错的面馆,一家做得挺好的馅饼店。路过的时候没敢买,天气太热,怕买得多了回家容易放坏。

    回到家里,敲一敲大门,曹昌马上就过来开了门“三郎回来了”

    祝大在他后面站起身来,说“快来,瞧瞧、瞧瞧”

    他俩今天把个狗窝给搭好了,以这狗崽子的体积,狗窝算得上它的豪宅了。之前拆的旧料都给老田拉走的。傅龙料子算得比较准,新料最后只剩了一点,都放在门房旁的杂物间里。祝大把那个扒拉出来,只好够盖俩狗窝的。

    曹昌找了点稻草,胡乱拢了个稻草垫子塞狗窝里,张仙姑把一个旧的瓦盆给放狗窝外面当食盆,现在里面还残留着点汤水。狗崽子脖子上系跟麻绳,拴在狗窝旁边,正在吐舌头。杜大姐又拿了个破碗盛了点水给它放在一边。

    狗崽子就算在这里安家了。

    祝缨见他们为一只狗崽子也能忙碌满足成这样,说“这样挺好的。”

    张仙姑喊她回房去换衣服,擦脸,一路着跟她进了二门,说“今天买了篓甜瓜,拿了几个泡在井水里,正好吃呢”

    祝缨道“好。”

    她晚间还是想睡在书房,但是张仙姑坚持她在后面卧房里洗漱更衣。说“还是到后面来洗漱,房子可不能没人过来。没点人气可不行。”

    祝缨也不争辩,反正卧房也有妆匣家具,衣服还都在这里,她换完了衣服,问道“什么声音”

    张仙姑道“哪有什么声音”

    祝缨踩着木屐去隔壁杜大姐院儿里,一推门就看到两个大笼子。她家爹娘不养鸡鸭不种菜,可是杜大姐不知道从哪里拖了两笼大鹅过来杜大姐道“三郎,今天集上遇到大鹅便宜卖了,就买了。”她说话,时候有点怯,因为新家菜钱不多了。

    祝缨道“行吧,也算有个响动。”

    杜大姐从桶里把瓜拿出来擦干净切了,祝缨道“给曹昌也拿两个去。”曹昌跟祝大两人忙了一天,祝大对这个小伙子又产生出了一点友谊。祝大着实无聊,把门房里的一张桌子拖了出来,拖两条凳子,跟曹昌在狗窝边下棋。

    他俩下的也不是什么复杂高雅的棋,很简单的每人五子,有点赌博的意思,两人又不下注。打发时间用的。

    瓜拿过来,两人一边吃一边玩,招了苍蝇上来,祝大说“狗太容易臭了,招苍蝇”

    曹昌实在人,说“我等会儿给它洗洗。”

    祝缨没到前面去,跟张仙姑一边吃瓜一边说话,张仙姑问她今天出去干嘛了之类。祝缨道“出去逛逛,我好些日子没能闲逛了。花姐呢”

    “她去庵里了。”

    “那给她留个瓜。”

    “留着呢。”

    边吃边扯闲篇儿,张仙姑不让祝缨多吃,说一会儿还有晚饭。母女俩说话的时候花姐从大门回来了。张仙姑站了起来“那是什么”

    花姐从怀里抱出一只猫来“猫。前阵子庵里忽地来了一只母猫,过不多时就下了一窝小猫,我就抱了一只过来。咱家这么大,以后东西也多,厨房里吃的也多,得养只猫来逮老鼠。”

    才搬到新宅几日,祝宅狗猫鹅驴马骡都齐了,数目与人相等了

    祝缨道“也成”

    就是这狗猫到了祝家,也没什么大鱼大肉的喂它们,人吃剩了什么就喂它们什么罢了。吃饭的时候跟祝大说起,祝大道“那再弄个猫窝”

    花姐道“不用,我带着它就成。”找个篮子铺点旧衣,猫的待遇是比狗要好一些了。

    祝大有点遗憾,再三说“家里还有材料,要搭猫窝的时候跟我说啊”

    花姐笑着说“好。”

    祝大又说“一会儿吃饭,阿昌自己在那边吃,怪冷清的。”

    张仙姑一边赞同一边说“咋你去陪着他啊别给人找不自在了。”她算看出来了,这老实孩子真把自己当仆人,跟主人家面前他拘束。

    祝大道“我说,咱这房儿也太空旷了,是不是得再有个门房不然就一个杜大姐、一个阿昌,你看看,它也收拾不过来。有个门房,也能跟阿昌一处吃饭。”杜大姐负责后院,曹昌负责前院,光洒扫就是个大活。曹昌还负责跟祝缨出门,是够忙够累的。这也是许多小官家的窘境。他们是官,得用仆人,但又没什么钱,家中仆人少,一个仆人当几个人使。

    张仙姑道“再添一个人那得多少钱又没个可靠的人。”

    祝缨想了一下,它不是添一个人的事儿,门房、厨娘,至少俩。她说“再过两个月吧,手头缓一缓的。”

    花姐道“秋收后也能好一些。”

    一家子净说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祝缨心中十分宁静,家中竟无人察觉得到她才从刘松年处知道了些事,猜到了未来将会有事发生。家中上上下下,都沉浸在一股“开始新生活了”的美好愿望之中。

    祝缨有一条好处,无论有什么样的事情都不耽误她好吃好睡,极少有事能够打乱她的生活。这一晚她还是很正常的休息,也没有辗转反侧,第二天还是照常去应卯,从外面看不出一点端倪来。

    第二天到了皇城外面,郑熹随侍的仆人还是那个习惯,他们也不很快就赶回郑府。郑家仆人多,有的是人手留在外面等着。祝缨在外面看到了陆超,奇道“怎么不见甘大”

    甘泽因为曹昌的关系,这些日子都准时在外面等着,然后拉了表弟到一边指导指导才放曹昌回祝家去干活,下午再过来接祝缨。

    陆超笑道“不知道了吧他娘子昨天夜里生了”隔空对曹昌说,“哎,小子,你有侄儿了。”

    曹昌很为甘泽高兴“那可太好了我姨妈姨父不用再念叨啦”

    祝缨心里记上一笔,自己家里已然没什么钱了,这份礼还是要给的。好在不用太多,还能凑得上。又看看曹昌,心道也得给他准备一点。

    到了大理寺,公务上的小麻烦又来了。

    起初,祝缨还不知道这是公务上的问题。杨六郎近来跑大理寺跑得更勤快了,他过来的时候祝缨没有特别在意。

    等到杨六郎开口,祝缨才知道他不是来找自己聊天的。杨六郎说“三郎,有一件事必得麻烦你的。”

    祝缨奇道“看你这样子,不像又丢人了吧”

    杨六郎道“你就别取笑我啦是这样的那个,听说,人贩子抓齐了”

    “嗯你哪儿听来的”

    “京兆府那里,王大人办事何等利落”杨六郎说,“我姑父也听到了消息,呃,那个,你今晚方便不我登门拜访”

    祝缨道“你要干什么”

    杨六郎说“我姑父遇到了一件难事,你知道的,前番为了我那表弟,我姑妈好险没吃个大亏我得帮我姑妈这个事儿跟你们大理寺也有关系,我就寻思着先找你说一说。万一有京兆府递的有关那起拐子的案子,你先缓一缓,等咱们今晚聊过了再下定论,成不成就一晚,就一晚,不耽误你的什么事儿。拜托拜托”

    “他们的卷宗还没送过来。”祝缨说。王云鹤手脚虽快,昨天才把人拿到了,拿完了,还得把所有犯人的口供都合一遍。这个事儿不算太大,估计还是何京。这么多人,何京现在应该还没打完。怎么也得过两天,把所有的证据都合上了才会送过来。

    杨六郎大喜“那就好了晚上我去你家”

    他晚上去祝家也不是白去的,仆人驾车,从车上搬下一担子的礼物。曹昌开了门,道“这位官人好生眼熟。”

    杨六郎道“你不曹昌么三郎,三郎我来了”

    杨六郎让仆人把担子拿到了门内,道“三郎,有事请教”

    祝缨示意曹昌关上门,请杨六郎到书房里坐下,问道“什么事案子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

    罗元别的不好说,钱是一定有的,又不是刺探机密,几贯钱下来就打听到京兆府那儿王云鹤才把人贩子抓齐了。

    杨六郎道“不是为了抓人,是为了判刑”罗元也不要别的,就要把所有的人贩子都判个死刑

    祝缨道“罗大监气性够大的啊,为什么不跟京兆府说去呢他是苦主。”

    杨六郎道“你听一听,全部他也找了几个懂律法的问过了,想全都死刑,难”

    杨六郎都知道,这世上没有这样的律法的。贩卖人口本身就是一件模糊的事情,官府那儿还给正式的人口买卖存档备查呢“略卖”之类的才是犯法的。如果是贩卖良人、卖良为贱,罪责才会重起来。

    在实际生活中,买卖人口就是比较难被惩罚的。举个例子,明明有明文规定,如果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将家中的晚辈、妻子卖给别人当奴婢,这是犯法的怎么也得判个徒刑。然而实际上父母卖掉孩子、祖父卖掉孙子、叔叔卖掉侄子、丈夫卖掉妻子的并不罕见,也没多少人真的受到了惩罚。多少吃绝户的都这么个卖法。

    甚至罗元这样买了别人的孩子当自己儿子的,也是不对的。只不过他做得好看,叫“收养”。“养子”的事情在哪儿都是常见的,官府也无法深究。

    罗元想要把人贩子全部死刑那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主审徇私枉法。

    但是自己好不容易弄来的儿子差点成了别人的儿子,罗元这念头是一点也不通达他要他们死

    他前面跟王云鹤闹过一场,没找到一点便宜,现在是不敢在王云鹤这里继续作夭了。杨六郎就趁机说他有办法。他在罗元面前大包大揽,罗元却不肯信他,心道你的面子那是看你的面子吗还不是我的面子这件事情面子怕也不顶用

    他让杨六郎带了财物去找祝缨,别傻乎乎真的拿脸去蹭。

    要罗元说,祝缨不大可能跟王云鹤扛上,但是死马当活马医吧想要打通郑熹的关节,它贵啊买通个大理寺卿和买通个大理寺丞,绝对是天上地下两个价码。但是祝缨在大理寺能当小半个家,也还挺能干,如果她能悄悄地想个办法给办了,那这一担子财物就花得值了。

    祝缨道“略卖为奴婢的才是个绞刑。你要全部都死刑要求会不会高了点”

    杨六郎道“不是,那个”

    祝缨道“法子倒是有的。”

    杨六郎道“你说。”

    “我的学问比起王大人差得远了,等他判完了我再想改,纵有心也无力了。所以,要在他行文到大理寺之前把这事儿给办了。”

    “啊要是能弄得了王京兆咱们还用费这劲吗”

    祝缨道“听我说。你眼前有正路,何苦要走小道

    凡买卖运输都有损耗,人呢略卖人为奴婢是绞刑,如果是诱拐人口途中人死了呢杀人偿命。哪怕算成过失,至少也是个流放。

    这等事,以王大人之正直绝不会轻饶了他京兆府正在审案子,审出什么结果来不知道,只要沾上了人命的边儿这群拐子没有好果子吃。你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

    杨六郎道“好呀可是不敢不敢跟京兆府说那个”

    祝缨道“我跟何京说去,看能审出些什么、拿到些什么证据。只要有真凭实据,怎么着都好办。”

    杨六郎大喜“好”

    祝缨道“东西你带走,事情不定成不成,收了我心不安。”

    杨六郎非要她收下不可,祝缨坚定地拒绝了,她不说拿人手短,不能叫人拿住了她的短处,而是说“你我的交情,我又不用费人情费钱才能办成这件事,何必如此见外以后我要有事托你,你也收我的钱不成你给我算利息不算”

    杨六郎就不好意思了,说“你瞧这事儿”

    “上覆罗大监,我尽力。东西你再带回去,这是你的面子,他要是再赏你了,你就大大方方收下呗。”

    杨六郎道“那成”

    祝缨没收这一担子的财物,让张仙姑和祝大以及花姐都松了一口气,三人都有心事,怕祝缨沾了一个大宦官,帮他干了违法的事情之后不好收场。宦官的风评一向是不太好的,罗元跟王云鹤还闹了一场,三人更加不待见他。要不是因为杨六郎看着还算顺眼,张仙姑连事儿都不想让祝缨再给他办。

    只是如此一来,给甘泽儿子的贺礼就局促了起来,最后是花姐从自己的私房里先拿出了一些来顶上的。

    张仙姑挺不好意思的“花儿姐啊,你瞧瞧,老三都当了官儿了,还要你贴补。”

    花姐道“我已是孤身一人,干爹干娘肯收留我,叫我白吃白住。”

    “可不敢这么说没有你,这个家就得乱了套了”

    两人客气得祝缨都听不下去了“你们差不多得了收拾收拾,去甘泽家吧。”

    她到现在待甘泽、陆超二人还是跟金良一样,不当他们俩是仆人的。她对曹昌说“驴给你骑,杜大姐,那个包袱呢给他带上,叫他先去甘泽家。咱们不与他一道。”

    曹昌道“为什么呀您那牲口谁伺候呀”

    “小孩子哪来那么多话的”张仙姑说,“叫你去你就去”

    曹昌一头雾水,拿着包袱骑了驴去了甘泽家,被他姨妈一问,他说“他们叫我先来的,这也是大娘子给准备的。”他姨妈打开一看,里面是包尺头,给初生孩子一般都给这个。

    他姨妈叹了口气,说“你表哥运气好,遇着好人了。”

    曹昌道“表哥,你听姨妈说什么呢”

    他姨夫说“多少人,被人看到了落魄时的窘状,一朝发达就要把这些“贫贱之交”灭了口,免叫人知道他不堪的时候。好一点的,远远给你打发了。再好一点,眼里再也没你,富易妻贵易交。真正不忘贫贱之交还能考虑周全的少之又少。咱们拣着宝了。”

    曹昌还是摸不着头脑。

    等祝缨骑马、祝大亲自赶车过来的时候,甘家一家子都出来迎接了,祝缨往身后一看“我瞧着郑大人也没来呀,你们迎谁呢”

    甘泽脸上又是喜悦又是感动,道“我就出来站着,不成么”

    祝缨跳下马,说“这话怎么像是陆二说的”

    陆超从后面钻出来说“我怎么了怎么刁钻的话只能我来说,他就只是个老实人说老实话么”他心里也高兴,亲自把祝缨的马给拖去喂。曹昌赶紧过来帮忙,又帮忙卸了骡子喂草料。

    祝家在甘家做上宾,罗元在家里却在生气。

    杨六郎把财物给带了回来了

    不花钱而能办事,是好事。但是给钱不收,事情又不十分的准,这就让他不快了。他现在既不敢跟王云鹤再硬碰了,又不好再去找郑熹。外面看来,祝缨真是郑熹在大理寺的大管家,把大理寺给郑熹经营得针扎不进水泼不入的,还忒省心

    想动祝缨,罗元就得触怒郑熹,巧了,他知道郑熹比王云鹤还麻烦,因为郑熹不讲理。

    他恨恨地又等了半个月,不想祝缨是真的办事的。

    祝缨看杨六郎这孩子也有点傻,巧了她也看人贩子不顺眼,办这个也不费什么事儿,她跟何京也是熟人,不动声色提了两句,何京也是办案老手,一提他就留意了。竟真的审出了贩卖途中夭折了几个孩童,又有一个不听话的少女受辱之后从船上投水死了等事。

    供词取完,又撒出去二十个衙差押着人,在地里找到了半副幼儿的骸骨另半副已然被野狗拖散了。其余孩童也有贩卖途中死去离京城较远不及搜寻的,也有埋入乱葬岗而不易寻找的。

    王云鹤看完大怒主犯有斩、有绞,从犯最低也判了个流放三千里。三千里,跟死刑差别也不大了,区别是早死晚死。现在都六月了,离秋天也不远了。罗元马上就能看到他们死了。

    王云鹤判的案子送到了大理寺,复核不是祝缨做的,她只是联署。因为案子没有什么疑点,骸骨都着了半副,律法也明白。大理寺上下没人觉得这判得太严厉了,都觉得这样挺好的。

    事情办完了,罗元虽不记恨祝缨了,心里却总有个疙瘩,暗骂老的也难缠,小的也难缠难道要我与郑熹打交道不成

    杨六郎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问道“姑父,就算不是全判的死刑,三千里也够他死两回的了。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罗元说“滚。”

    杨六郎还不敢滚,气得罗元把他踢了出去,恨恨地骂“都是蠢货”财物也没让杨六郎带走,一脚一个,把担子也给踢翻了。罗元骂道“都什么东西我就不信他能一直做着京兆”

    罗元这话真的说着的了,王云鹤马上就做不了京兆尹了

    皇帝这个人,你说他英明呢,他“误信奸佞二十年”,说他昏庸呢,又“乾纲独断圣明烛照处置奸臣”。

    眼下他又继续“圣明”了。

    王云鹤被他提成了丞相,论资排辈是在陈恋、施鲲之后,但是他成宰相了以后大家再称呼他就不是“王京兆”了。一个百姓爱戴的好官,皇帝能发现他的好处给他升职,让他管理国家,则这个皇帝不可谓不英明了。

    皇帝下诏的时候,罗元就在旁边,脸都绿了。

    京兆尹算半个丞相,现在终于囫囵个儿地成了个齐全丞相了王云鹤做京兆尹的时候让京城权贵很头疼,他做了丞相,京城权贵可以松一口气了,因为王云鹤不是现管了但是他做了丞相了,能管的事情又变多了,说起皇帝来就更名正言顺而理直气壮,他会天天出现在皇城里,每天都到宫里跟皇帝面对面。皇帝身边的人就得皮紧一点了。

    还给不给宦官活路了

    与罗元有同感的不止是宦官除了京城的权贵们,旁人听说王云鹤拜相,半是为他高兴,半是为自己难过。就连祝缨也是喜忧掺半的。左司直被她派了外差还没回来,她就与胡琏两个在一起喝茶聊天。

    胡琏哀声连连“咱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祝缨道“是啊,也不知道新京兆是哪个,但凡差一点儿”京城权贵、纨绔可真是要报复性撒欢了。

    两人没说几句,宫中又传下旨意来着大理寺把原龚逆的府邸解封交付修葺,赐给王云鹤居住。

    祝缨跳了起来,说“我去办”

    大理寺内没人跟她争这个活,她跟王云鹤关系好,这是给王云鹤收拾宅子,舍她其谁

    祝缨点了几个吏,又从女监里拨了五个人,刚好是崔佳成那一班。一行人先去龚劼原来的府邸去查验解封,然后再交给相关匠人重新修整。

    周娓在崔成成一班,想了一下,问道“大人,咱们还要搜寻什么呢”

    祝缨道“这宅子本是咱们查封的,如果是原样交到王大人手里我并不担心。交给匠人先修葺,万一有什么咱们之前没翻出来的东西漏了出来就不好了。再查一遍也好放心。如查还有漏了的,那就自认倒霉吧。记着,以后凡是你们手上的活计,无论多么的周全,交出去之前都要再自查一遍。”

    “是。”

    祝缨带人先揭了大门上的封条,进了门之后就下令“关门谁都不许放进来”

    接着开始布置人手,按照抄家的规范,再给这个满地青草的前权臣的宅邸来一次查抄。他们一处一处地揭封条,一间一间房子地搜索。

    祝缨有两个目的,一是不要有什么疏漏的案件证据,二则是希望能够提前发现住宅的隐患及时提醒王云鹤。

    办案的时候,郑熹是拿着图纸一点一点地搜这个府邸的,不可谓不仔细。现在祝缨带着这一群人竟又找到一间后添加的地窖,里面又有一些金银及金银器皿之类,大家都很惊讶。而吏们也各有收获,其中周娓的收获最多。

    祝缨不动声色地道“凡有记号的,都登记吧。”

    吏们零星找到的有记号的东西,她都给登记了,算作是大理寺的拾遗补漏。另外找到的几页残纸,她准备交给郑熹处理。这笔金银,还是照老规矩来郑熹有,她也得刮一层油水,再给大家分一点。

    她现在太需要钱了

    等都查完了,再拿了图纸来,将几处危房的地点给标出来,再简单列个其他需要注意的事项,连老鼠洞、狗洞都给注明了,好交给相关匠人。祝缨道“好了,回去吧。”

    回到大理寺,金银器皿造册上交,剩下的钱就地分一分。郑熹拿到那几页“证据”笑道“现在也没什么用了。”扯碎扔到水盛里浸烂了。

    祝缨道“那也不能留在外面。”

    郑熹笑道“不错。你不去道贺吗”

    祝缨道“我要不去反而不合情理了。”

    “去吧。”郑熹大方地说。

    祝缨看他的样子,既不像是要娶新媳妇儿那样的喜悦,也不像之前是有心事一样的沉闷,心道那就是婚事有门儿了

    近来段婴在京城的名声是可是越来越响了。他能进京、敢进京,自有其所长。长得好看、出身不赖,尤其是才华横溢,有关他的事迹,祝缨现在想不知道都难。与祝缨之“大管事”不同,段婴是个“大才子”,在才华方面,他得是个全才。

    从他个人,人们又谈到了他的家族。当年段家也是为皇帝登基立下功劳的,而祝缨估计,当然段家犯的错也当在皇帝能够容忍的范围之内。不能容忍的,是当年冯侍郎背的、前两年龚劼犯的那种罪名。

    段婴的这番亮相都没能让郑熹更加不悦,可见郑熹的好事也不会太远了。祝缨得把贺礼检查好了以便随时能奉上。

    也不知道呆会儿去了京兆府能不能遇到刘松年,如果遇到了怕不是要代郑七挨骂

    祝缨看在刚才又占了钱的便宜的份儿上,忍了

    她回到自己的案上,简单画了幅府邸的草图,圈了要注意的地方,卷成个纸卷儿拿到了京兆府。

    从皇城出来,曹昌问道“三郎,王大人不做京兆要做宰相了吗”

    “对。咱们这就去京兆府给他道喜去。”

    曹昌的脸拉了下来“啊那他以后不管京城了那谁管”最后两个字他问得极轻,带着一种极大的担忧与一丝丝的期冀。

    祝缨道“不知道。”

    曹昌吸了口凉气“他要不管咱们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以后,可不一定就能遇到这样好的大人了京兆尹略松一松,权贵就能上天连祝缨这样的人都得小心一点,哪怕她是个官。权贵们嚣张的时候,能当街鞭打官员。其他人就更不在话下了。

    曹昌默默地跟着祝缨,默默地在府门外等候。

    新的京兆尹还没任命,王云鹤也不急着搬出,还在收拾着。府中王云鹤的仆人们都是喜气洋洋,官员差役强颜欢笑。

    祝缨拿着卷纸过来道贺,王云鹤道“你也凑这个热闹么以后是会常见的。”

    祝缨没看到刘松年,心道,好,不用挨骂了。将纸卷展开了,道“宅邸本来是大理寺封存的,今天晚生去启封了,又重新看了看,这里有几处是晚生的浅见,觉得有点危险,您搬进去了千万再查看一下,要是匠人们没有修好,您就自己费点劲再修修。”

    王云鹤道“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呐”

    祝缨心说,跟我一比,你这都不算事儿。

    嘴上却说“还有真的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渊的呢。”

    王云鹤听她说得轻松不由一笑,道“以后我能见你的时候会变少些,你也不能松懈啊等我想起来看到你退步了,我是要亲自鞭策你的。”

    “哎。”

    两人安静地坐了一小会儿,只有一小会儿,都没说话,王云鹤低声道“回家去吧。你迁居我没去,我迁居你要来暖宅。”

    “哎”祝缨高兴地答应了。

    却又并不直接回家。龚劼案,她从参与开始就从中刮了不少的油水,可惜是半路出家,错过了很多事情。今天薅到了龚劼的最后一把羊毛,终于圆满了。她下了马,对曹昌道“把马牵回去,我还有点事。”

    曹昌道“那回去怎么对大娘子说”

    “就说我心情好,到处逛逛。”

    “是。”

    祝缨三转两转就转没影了,路上人们议论纷纷都在关心京城自己的事儿,也没注意到她又到了花街的后街上。

    此时花街华灯初上,小江的小院里“学生”们业已回家,祝缨轻叩两声院门,小黑丫头从门缝里问“谁呀咦”

    她飞快地开了门,说“官人,您好久不过来了。”

    祝缨闪身进去,见小江一身道袍,正站在门口,表情有点硬绷的镇定。

    祝缨轻轻笑笑,说“我就不进去啦,也不知道你道藏读得怎么样了,度牒有了吗”

    小江没说话,小黑丫头代答“娘子学得可好了”

    “度牒呢”

    小江想说,我哪来的钱又寻思这话说出去既像抱怨又像撒娇还像在讨钱,她咬住了唇,不说话。

    祝缨道“要加紧办,这个给你。”

    她把今天得的金银分作两份,一份揣在怀里,另一份现在就拿在手上。

    小江硬硬地说道“我不要”

    祝缨道“时间紧。王京兆拜相,京兆府以后不归他管了。下一任京兆还不知是龙是凤。度牒用处虽然不算大,可有比没有强。”

    度牒为什么要交钱买呢因为它也能免税,朝廷不能吃这个亏。僧道又还有种种优待。虽然也有些不法事,但是,里面也有正经人,信徒还是有一些的。这身道袍,是真能有点保护的。否则,自称是僧道而没有度牒,拿了要是罚的。

    谁知道下一任京兆是个什么鬼能比得上王云鹤的京兆,有,不多。本朝,现在,祝缨孤陋寡闻,还找不出来。

    小江低声道“他老人家也”

    祝缨把小包递到她手里,说“也不多,你拿着。”

    小小一个布包,小江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这应该是金子,这个份量不太够一份度牒。她还有积蓄,凑一凑也就差不多了。

    她像被烫着了似的一缩手,祝缨手一抄又把掉下来的小包从半空中捞了回来,说“是真的钱,不是灌了水银的。拿着吧。以后还不一定什么样呢。我以后可能也会遇到一些事,相识一场,你照顾好自己吧。”

    小黑丫头怯怯地叫了一声“娘子。”

    小江叹了口气,说“好。”

    “保重。”

    祝缨回到家里,祝大和张仙姑正在跳舞,这两个神棍与京城普通百姓的感受是不同的。

    “哎呀老三回来啦王大人高升啦”两人说话都带着跳大神的曲音。

    祝缨笑道“是啊。回来啦”

    花姐眼中有一丝忧虑,上前问道“阿昌说你从京兆府回来的,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是有诏书,还得有准备呢。府邸怎么也得修一个月吧再配仆人。他现在还要搬出去借住到刘松年的宅子里住两天,等府邸好了再搬走,暖宅。”

    她与花姐对望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祝缨把留的一小包金银交给张仙姑“呐当差的一点好处,可算有菜钱啦。”张仙姑紧张地问“哪儿来的”

    祝缨道“赐宅是龚劼的旧府,我去看了看。”

    哦,那这个张仙姑就不担心了,开开心心拉了花姐去入账。

    祝大一个人跳舞没意思,拉了曹昌又要去下棋。曹昌心不在焉,总是失误。祝大道“你这孩子,这是怎么了”

    曹昌担心接下来日子会不好过,是因为他经历过好的京兆也经历过坏的。他看了看祝大,最后什么话也没说。

    祝缨道“新京兆的任命还没下来,且等着吧。”,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