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 正文 第233章 蚕食
    糖塔的定价就不是砂糖那么便宜了, 砂糖是祝缨有意压价强令不许抬价的。糖塔,她没说。

    项大郎使人在人堆里吹嘘:“一座糖塔,要五贯钱哩你数数, 这是多少供了多少给神佛这才是诚心,这才是大手笔。”

    一套狠吹。

    方丈先收了祝缨一百贯的香油钱,又收了许多的糖塔,他也不拆穿、也不知道糖塔真实的成本是多少。有人敬赠,他就收着。糖价不便宜, 南府的“府君糖”卖过来之后糖价才降了下来, 饶是如此也不是普通人天天都吃能到的。它比盐还要贵一些。

    几个县令听着能卖这么贵, 眼睛发烫, 都盯着祝缨。

    祝缨道:“就算放开了给你们, 你们也未必能赚这许多的。先建坊,等我从别业回来,咱们一边说种麦,一边定一下价。”如果想要把糖价彻底打下来, 至少得整个南府都能大量的生产。否则,南府降价只是自己赚得少, 糖价还是掉不下来。杯水车薪。

    县令们一齐答应:“是”

    祝缨依旧是逛一逛集市,再采购一批珍宝、南货,然后带着一群归心似箭的人回了南府。到了南府之后, 祝缨就安排了各县糖坊的生产,工艺在她的手里,一家一份, 她也不怕告诉他们怎么制糖。

    整个糖坊的秘诀, 在她看来是“调配、快、大”同样的工艺在不同的人手里, 其产量、利润是完全不同的。以各县的效率, 必然是干不到她这样的。私坊灵活不扯皮,本钱少,不经事。

    纵是官糖坊,也难免有私扣夹带之事。南府各衙的风气经过整顿已算不错,其中的损耗也不能说就没有。

    即便是这样,他们的利润仍然可观,因为唐师傅改进的工艺确有独到之处。

    祝缨面前摆着几份抄写好的工艺,下面坐着各县的县令以及他们遴选出来的适合生产的匠人、商家。各县的县令想得都很简单:依葫芦画瓢,还照大人的样子来。

    祝缨道:“项乐,你大哥不在,你代他坐一下。”

    她要统一定价。

    郭县令等人只要先将秘方拿到手,什么条件都是肯答应的。但是县中有经验的老者却别有一种观点:新开的,同样的价上利润干不过老手。

    这老者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道:“大人,谷贱伤农,价低了,买卖也容易做不下去。砂糖价太低,大家就不做这个啦”

    祝缨一挑眉:“你尽管卖高价。”

    老者脸上微喜,又有些困惑,郭县令忙说:“胡闹怎么敢与大人讨价还价了起来”

    祝缨叹了口气:“能不能告诉我,你能做出高价卖的糖,还来我这里干什么自家卖去就是了。”

    老者懵了,他看了一眼郭县令,不是说有极贵的糖塔吗

    郭县令的脸绿油油的,祝缨又说:“跟着我干嫌利少就换人。请出去吧。”一个手势,上来两个衙役将老者给“请”了出去。

    祝缨看了郭县令一眼,将他看得两股战战,祝缨道:“谁还有意见”

    莫县丞赶紧道:“没有都听大人的下官听大人的吩咐从来没有吃过亏,是不是关兄”

    关县令也赶紧说:“是”

    祝缨道:“那就开始吧。”她心中十分清楚的,即便以各县的效率,以她现在的定价,这糖的利润也是非常可观的。再要提价,就属于拆她的台了。

    她点一个名字就发一张纸出去,一共发了七张,郭县令看着第八张,暗恼那个老者不会说话。全然记忘记了是他让老者出头问的,因为感觉祝缨对老弱妇孺一向比较宽容。现在看来,也确实宽容,没打没骂的,就是不给他这个份额了而已。

    郭县令心里悔得跟什么似的。

    祝缨等他们接了字纸,才慢慢地说:“这利已不算少啦,想想全天下有多少人,又有多少制糖的人。平价卖出去,你们手上的钱才能转起来,才能再扩建糖坊。钱如水,水要流起来才不会腐臭。”

    她又下令,无论官糖坊还是私人的糖坊,在收甘蔗的时候也要商定一个价格。既不要哄抬,也不要联手过份压低甘蔗价格:“无利可图就无人会再种甘蔗了。哄抬了甘蔗价格,成本就要增加,利就少了。”

    关县令道:“还如福禄的橘子一样大家伙儿也有个公议”

    祝缨含笑道:“那当然。眼下就这几个人咱们先定一下价。”

    她又与这几人约定好了甘蔗的价格,再定下砂糖的价格,两种价格都定一个浮动的范围。皆以当年的粮价为基准,一斤赤砂糖是几斤粮的价格,一石甘蔗又是多少粮。

    河东县随行的那个中年人首先表示赞同:“大人英明。这二十年来,粮价总有波动,丰年、灾年能差着几倍,要都照一个死价来,可就旱得旱死、涝得涝死啦”

    郭县令觉得之前那个老者白冒头了,祝缨想得比他们想得还仔细呢。

    祝缨又说:“还有,你们先干几年,这是给你们让利。五年之后,我就要将方子拿出去啦。”几人都紧张了起来。

    祝缨失笑:“让你们先跑,还怕被别人抢了先吗先干项大已经为你们将招牌都打出去了,再干不出个样子来,趁早换能干的来。谁还有意见,我就让项大一个人先干十年再给别人。”

    众人赶紧答应了。

    祝缨道:“好,那就散了吧。”

    她本来是想商议的,老者一开口她就发现问题了商人逐利,现在市面上的糖还是稀少的,他们只要比别人低一两成的价就能卖得很好,为什么要将价格腰斩他们付出了辛苦,还要应付官府,有暴利凭什么不多赚

    这与她的想法是相抵触的。

    她干脆就不商议了国计民生,不该与人商议。

    定下价格之后,祝缨道:“散了吧。”

    郭县令特意留到最后,看别人都走了,顾同、项乐等人却不离开,他也顾不得面子了,怯怯地:“大人”

    祝缨没好气地道:“这就是你找的老实人”

    郭县令作出一个苦笑来,祝缨道:“南平县没人了吗弄个没眼色的过来换。”

    郭县令马上答应了:“是下官这就去选个人来。”

    祝缨道:“不用带来见我了。”

    “是。”

    “忙去吧。”

    顾同躬身伸手:“郭大人,这边请。”

    郭县令与顾同往外走,一面央顾同给美言几句。

    顾同道:“您还不知道老师的脾气吗只要事儿办完了,什么事儿在他老人家的心里都不过夜的。可要一直拖着,他老人家的记性又好极了。老师心里想的是百姓,街上小孩儿吃糖的时候高兴不高兴把价翻一番,还有几个能吃得上的”

    郭县令被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家伙给说了一顿,不能说顾同无礼,但也觉得自己好倒霉,含糊地应道:“是。”

    顾同也看出来他的不高兴,索性说:“唉,大人想,老师要是不管你们,他老人家是不是独享其利为什么分给大伙儿呢”

    郭县令微惊,心道:这是在敲打我么是知府大人的意思,还是这小子自作主张

    猜疑着回了县衙。

    顾同兴味索然,他有一点土财产家小少爷的脾气却不是个傻子,郭县令连装都不肯装个被他说服的样子,可可真是

    他轻轻哼了两声,跑回书房,祝缨正在看商人的清单,跟项乐安排事儿。项大郎还在州城赚暴利,项乐是他亲弟弟,这次组织商人进山就要项乐做这个中间人。

    听到他的脚步放重了,祝缨先不理会,等跟项乐议完了其中一项,才说:“又是谁得罪咱们小郎君啦”

    顾同道:“老师老师,这些人怎么说不通呢”

    祝缨一挑眉:“你以为他们不懂他们懂得很。”

    “就不积点德。”

    “要积功德,他们为什么不自己捐香油钱记到自己名下,非得这么无声无息地没人记他们的好你以为五贯一个的糖塔是赚的谁的钱穷人攒一辈子也未必能捐一个。出手阔绰的,一定是这些财主。”

    顾同气得大喘气,祝缨对项乐道:“记得提醒项安,官糖坊一定要办好了。”

    项乐道:“她一直上心的。”

    祝缨点了点头。

    她愈发确定了一件事:自己手里的官糖坊得干好了产量也得高,这样才能更方便地平抑物价。府衙春天种的甘蔗现在能收了,官糖坊可用。除开一些工钱之类的成本,这赚的钱照例是她的。她完全可以据此来评估各糖坊的利润情况,同时感觉到价格的波动。而不是被动地等着市面上价格飞涨了,才想起来去“平准”。

    祝缨道:“叫小吴来吧。”

    小吴就等着这一声,祝缨这回没带他去州城,他就一直猜还有什么差使在等着自己。他是住在府里的,趿着鞋就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单脚着地蹦着把鞋后跟提上来。

    进了书房便问:“大人,大人有事叫我办”

    祝缨道:“你带着范生和张生去州城,他们要与刺史大人一道上京的。就后天吧,三、六、九往外走,将府里拨给他们的盘费准备好。别的不用管。”

    “是。”

    “到了州城,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随便开口。办完了差就回来,你是司仓,种宿麦离不开你。你回来就与他们盯好宿麦。再有,各县如果为了种甘蔗误了种麦,你都记下来,先告章司马。若还有再犯,再来告诉我。”

    “是。”

    “冷大人要是问起,就说我很挂念他,请他路上保重。”

    “是。”

    吩咐完了小吴,祝缨又命项乐陆续联络商人,进山商人的资质基本确定了,现在她要做的还是定价。

    虽然进山一趟不容易,但那是单打独斗,现在有她带着大队进去,第一是安全,无论是路上的野兽、山匪,还是抵达之后与各族各家产生了矛盾,商人存活的机会大大地增加了。第二是信誉,毫无疑问的,跟着官员出去,约等于有了官府背书,做生意也会顺利不少。第三是成本,少了自己探路的花费。

    于祝缨,她固然可以一纸政令就让商人赔本压价换她的好处,不过她不打算这么做,大家都赚一点才是真的赚。

    她自己计算了成本,又询问了项乐、仇文,再根据自己在集市里蹲点、街上跟人闲逛打探,对物价颇为了解。她也不跟这些人废话了,叫了人来就定个价。如果觉得不可行,那就退出,她只带认可的人进山。

    她做了一件此时官员几乎不太会做的事情与商人开会。

    定完了价,她又命人取了一整套的量器来。朝廷确立统治的标志有许多,颁布度量衡也是其一。每个州县的集市里,都有一套标准的度量衡,即尺、秤、斗之类。买卖的时候觉得对方秤不准,可以拿去复称。

    祝缨想将这件事办好,顶好就是定个标准,以绝悠悠众口。就像选拔考试的糊名,邹进贤再活跃、名气再大,考个第三,保送就没他的份儿。可以怀疑考官水平不行,不能怀疑舞弊。

    然后是拟定路线,这一趟来回还是二十天,从南平县出发经过思城县的一个角,进入到塔郎县。塔郎县有榷场,在这里不必多做停留,只在“县城”即塔郎家大寨停一晚。接下来是过那位山雀岳父的领地,在那里的大寨里停一天一夜,接下来是喜金家,最后不走那道山谷,而是从喜金家穿过去,直达艺甘家附近的营地。

    号称是去“秋游”,商人是自发跟着她的,所以路上并不作很久的停留。商人们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如果想要做一点交易,她也不拦着,但是必须得跟她到营地,还得留足货物。在营地没卖完的,回程再接着卖。

    她自己也携带了不少的东西,其中必不可少的一项就是糖。她自己也预备做一些买卖,营建一座城池是要许多钱的开荒招人都是花钱的勾当,将南府掏空了堆自己的庄园有点缺德,借南府的鸡生新城的蛋是最好的办法。

    反正一应公廨的收入都是她的,这一笔作为本金,对她来说也差不多了。她现在最缺的是时间,南府知府的第一个任期快到了,接下来还能不能再留下来还不一定,她是从福禄县令直升的这个知府,这样的例子本来就不多,时间很紧了。

    祝缨先亲自将范生、张生与小吴送走,她亲自将三人送到府外。衙役们各捧着一只大托盘,上面是极厚的大氅,与一堆银锭。

    祝缨道:“京城气候与南府不同,务必再三小心,你们生病了,家里人也担心的。”又嘱咐到了京城要好好读书,不可被繁华迷了眼睛。虽然他们是保送生,但是国子监也是有考试的,如果太差了,也是会被赶出来的。国子监每年都有不合格的学生被黜退。

    当然,祝缨没告诉他们,一般情况下,有祖荫人的不会被退学,但是范、张二人没有祖荫。

    一切都留给他们自己去体会。

    二生拜别祝缨,挥泪告别的家人,乘上了南府给准备的车,小吴骑马跟着,连同他们的行李一同送往州府。

    祝缨这里,也带着准备好的人出发了。

    祝缨这次的队伍尤其的长,她携带了答应给郎锟铻的麦种等物,又有自己的护卫、从梅校尉那里借了一百兵士。她还要准备这些人的粮草。商队自不必说,商人也有自己的货物。他们初次携带的货物都不太多,大多数用驮马而不是车。

    这个祝缨非常的理解,她上次用车,行在山间颇吃了不少苦头,这里的山路远不如用马或者有些地方用牛。路上好走,载物也不算很少。还有些商人还用一种独轮车,使伙计推着,携一些山中紧俏的东西,再背一些山货出来,利润不少,赚的辛苦钱。

    祝缨也是如此,用一些驮马、驴骡之类,另有几辆轻便的小车,不用载重大车。她又让人弄了几条狗带上,沿途做警戒用。

    彭司士私下与张司兵也嘀咕过,以为知府大人的用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他就是要有个羁縻獠人的功绩。

    既然是上司所求,这个上司也还够意思,彭司士也就给祝缨也准备工匠,安排了一阵推独轮小车的役夫担着干粮跟着她进山。

    祝缨也笑纳了。

    梅校尉以前骂小白脸,这会儿又很支持祝缨了。祝缨要一百人,他就给了一百人,还给祝缨送行,说:“大人一向高深,此行必有缘故,我就等着大人平安归来啦”

    祝缨笑道:“好说。”

    梅校尉又对心腹亲卫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地点头。梅校尉给了他一个任务:看看这与山里的交易是个什么章程,赚是不赚、容不容易。以前他是不敢插手这个事儿的,他驻扎在此就是防着这些“獠人”的。现在不同了,人家也是朝廷认了的羁縻县令了,怎么就不能做交易了呢

    有知府顶在前面,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出了事儿往知府头上一推,齐活。

    如果买卖可做,梅校尉也不嫌钱多。

    祝缨手里有了这一百人,底气也更足了,她先不急着行进。而是叫来项乐、仇文:“传令下去,商人五人一小队,各自成团。”

    她将商人也编什伍,行进的时候前后呼应,这次拢共有三十一个商人,所携货物也有一样的、也有不同的,按照多寡、亲疏给他们编个队。多出来那一个凑进最后一队里。拢共六组,每组由一伍的士卒牵一条狗跟着,保证安全。

    余下七十名士卒也分前后队,前队警戒、后队断后。

    就拖着这一队人出发了。

    在南府里花了三天时间。由于准备充足,进到塔郎县却比她上次走这条路快了不少。郎锟铻在大寨接待了他们一行人,这一行二百来人,郎锟铻算一算他们的消耗,有点叹气。

    项乐上前说:“我们自携了些干粮,只怕不够,要问大人买一些,再有,不知哪里有水”

    郎锟铻松了口气也有些微惭愧:“都有。”

    祝缨不住进郎家大屋,而是先安排扎营。她将营盘也分为几部分,一伍商人一部,各携货物,各有警戒,秩序井然。

    然后将所携之麦种交给郎锟铻:“那几个都是种麦的好手,我什么样给你,你还得什么样还给我。”

    郎锟铻道:“当然大人说话算数,我说话也算数。”

    郎娘子与郎老封君催着宰猪、杀鸡、烤羊招待祝缨,祝缨将从州城带来的珍珠也分赠她们,又赠给她们一些糖。郎老封君要留祝缨多住两天:“接下来的路更难走,不如再歇歇脚,大人带来的东西我们也很喜欢,想多买一些。”

    祝缨道:“那可不是我的东西,我要进山秋游玩耍,他们要跟着来的,顺便卖些东西。”

    郎娘子还记得自己的父亲与祝缨也还有事未定,也不知道那边朝廷怎么回的话,这中间还得祝缨斡旋,她就说:“大人要进山玩我的兄弟们打猎的本事都不错,请带上他们,让他们可以展示自己的本事。秋天山里的鸟兽也都肥了。”

    两个女人习惯性地对了一眼,郎锟铻只觉得颈上一痛。

    祝缨笑笑,拿了支竹签糖逗他们家孩子:“可得看着了,别叫签子扎进嘴里。麦秆也好,就是不禁拨弄。”

    此时竹签糖又比之前更好了一些,不是用红糖的糖块简单地压制,而是化了砂糖又掺了点颜色,用花模子做的。

    郎娘子赶紧看孩子去了,郎老封君道:“我得看家,大人见到了喜金,帮我看看他好不好。”

    祝缨道:“好。”

    商人们在这里也做了一点交易,塔郎县有榷场,所以这次交易量不大。

    接下来的山雀岳父那里,他就想要交换更多的东西了。山雀岳父的女儿是个爽朗的性子,他自己说话也很直接:“宝刀那里与大人近,他那儿能开集市。我与大人隔着山,要不从大人这里这样买,不知还要费多少力气。”

    祝缨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你可以派人到府城采购,你这里也设个集”

    “哎哎,那样不痛快。我知道大人也想拉艺甘家的入伙,我总是先来的。宝刀先来,我们有的,大人也要分给宝刀,我知道大人给艺甘的也会给我,并不会亏待我。朝廷也还没个准话,大人,我不当大人是外人,大人也要与我好才行”

    祝缨听他说了这一堆,笑道:“我又不是只来这一回。只要朝廷不明令禁止,我还过来。你得给我留点儿见别的客人的东西。”

    山雀岳父闻言,痛快地道:“好”

    祝缨道:“我这一路过去,随从要是有不遵守我的号令开罪你的地方,你只管同我讲,我一定罚他们。这一路经过你的地方,还请你也要保证路是通的,不能有打劫。”

    山雀岳父道:“这是当然的啦”

    祝缨道:“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她在山雀岳父这里也是停留一天,在寨子里的时间远不如在路上的长。又路过了喜金家,喜金也是与山雀岳父一样的心思,想着先能交易到的落袋为安。

    祝缨抢先说:“你姐姐让我问候你。”

    先与喜金话家常,将话题一拐,也与他约定了道上的安全问题。喜金答应完了,想起来:“不对,大人,咱们还没说交易的事情呢。”

    祝缨道:“我的别业就在前面不远了,你不如一同去路果家我还没过去呢。”

    喜金才觉得有点占便宜了,郎锟铻又想叹气了:“舅舅,我与你们一同去。”

    一行人到了上回的营地,离营地还有二里,已经看到艺甘家的人出来张望。没到营地,艺甘洞主又亲自迎了出来。

    他先不与郎锟铻等人说话而是对祝缨低一低头,说:“大人真的来了。”

    祝缨与各族各家的人打交道,听他们说的最多的就是“真的”如何如何,很难不怀疑之前他们被什么人骗了多少次,又或者是听了多少祖传的“当心山外人骗人”之类的话。非如此,不能他们凡事都是这么个反应。

    她说:“是啊。咦”

    艺甘洞主也笑笑:“大人的地方还留着。”

    祝缨上次扎营的篱笆都还在,也没有被人拆了去烧火。艺甘洞主留着这些篱笆也不是很相信祝缨会回来,而是把这里当成羊圈了。幸亏山上有人发现了这一大队人过来提前通知了他,现在是白天,羊放出去了,他催着人着急忙慌地把杂乱的东西粗粗拢了一下,不然可真是

    艺甘洞主要招待祝缨去他的寨子里住,祝缨道:“我还是住在营里就很妥当,还没请你吃烤肉呢。”说着,控马走近了营地。

    一股羊粪味儿扑面而来。

    艺甘洞主的表情有点小尴尬。

    郎锟铻道:“你可真是聪明啊”

    祝缨却一点没有生气,说:“看来是住不得啦我那别业洞主不会也收回了吧”

    “不会不会那是没有的”艺甘洞主急忙说,“今天你们就住在寨子里吧”

    祝缨道:“我这些人,恐怕住不下。我再另换个地方,怎么样”她指着附近另一片空地。得亏是艺甘家是处在山中的平地上,地方不小。

    艺甘洞主也不好意思拒绝,随她又选了块地方,重新设篱笆、扎营。祝缨还是照着路上扎营的法子安排商人,又将货物也妥善安放。

    正忙碌着,苏鸣鸾和路果也接到她的通知在约定的时间赶到了。

    艺甘洞主还想请她进寨,祝缨道:“该我请你的。”

    她这片营地可比之前划定的那一块地方又大了不少,在规划的时候,她将这片营地分成前后两片,后面是他们居住的地方,前面划出一块区域做简单的交易场所。等到了时候,各人出摊。

    苏鸣鸾大方地带着舅舅蹭住了祝缨的营地里。她也携带了一些粗茶等物,她的茶往山下卖销路不算特别的好,在各族间却颇受欢迎,也算是个小贵的体面货品。

    艺甘洞主见她带了茶来,道:“咱们说好了的,你这回可不能再涨价了。”

    苏鸣鸾微笑道:“见到义父了我心里高兴,这回就先不涨价了。”

    祝缨道:“是我害你少赚了那可不行啊。”

    艺甘洞主忙道:“大人,我这里也有好布,也有好物”

    祝缨与苏鸣鸾相视一笑,郎锟铻心道:你们是不是合伙的怎么与这只鸟合伙,不与我合伙呢噫等等,这只鸟可真狡猾大人走到哪里,她只要跟着就能一起吃肉。她家原本不卖茶的一定是与麦子一样,是大人教的

    他岳父在面前,他就不将“那只鸟”“这只鸟”的挂在嘴边了,而是说:“我虽不产茶,可也有好东西”

    苏鸣鸾暗骂一声:拾人牙慧的蠢东西

    祝缨也不点破,她看他们也如看苏喆和祝炼一样,只要不打到头破血流,互看不顺眼也很正常,吵就吵吧。

    天黑了,点起火把来,也不做买卖,祝缨就在这一片空地上招待艺甘洞主。

    路果、喜金本就好斗个气,又各自为自己的外甥说话,面上其乐融融,暗中却较上了劲。

    祝缨则与艺甘洞主聊了一会儿天,问:“索宁洞主竟不在么”

    艺甘洞主道:“他家不在这儿。”

    苏鸣鸾道:“他嘿怕是不敢来了吧”

    他们都笑了,索宁洞主必是敢来的,只是不知道过来之后会不会大吃一惊

    第二天,祝缨这里开市,她先命人敲锣。

    山上秋收也完了,空闲也多了起来,交易是正事,艺甘洞主也不禁止,寨子里的人也都过来看热闹。

    祝缨等人到了一些,命搭起一座高台,将携带来的尺、斗、秤都放在上面,让仇文去宣布交易的规则。度量衡都在这里了,公平交易。

    艺甘洞主看着新鲜也站住了,同喜金、路果一面说话,一面看各人如何施为。

    苏鸣鸾最有计划,她带来了茶,摆了个极大的摊位,分派出几个手下来一人看着一份,很有目的地收取别人带来的东西来进行交换。路果受外甥女的提点,携带了很多朱砂,这些也是比较紧俏的东西。也摆一个摊子,也跟苏鸣鸾的样子学着,他主要想交换的是艺甘洞主这里出产的银子。艺甘洞主这里的银匠能够做出各种有特色的银饰,其中一些手艺也算精美,在附近颇为畅销。

    苏鸣鸾与郎锟铻的妻、母都有不少美丽的银饰,但是苏鸣鸾渐渐地更喜欢金饰,她换银饰就少。更多是换一些山货,她自家也产山货,但是经阿苏县再往南府贩卖,不用自己太辛苦,又能多赚一笔,她也是愿意的。

    这些人并不很鄙视商人,与重农抑商的朝廷态度并不相同。

    郎锟铻后悔自己没有多做准备,否则这几族物产一块儿交易,岂不省事

    山里各族之间也有贸易,几家杂居、交界之处也会有各族聚集交易,多是自发。似这般聚了几家特色物品以及山下大宗畅销货还有品质保障的集市,却是没有过的。无论是从品类、还是数量,都不如这个。这处集市又比单开榷场要方便得多。

    那一边,还有商人跟路果说:“你的朱砂不错,我跟你订一些。”

    还能订

    郎锟铻开始盼着下一次了。

    正交易着,忽然又生出些矛盾来。

    祝缨赶了过去,却见一名南府的商人与一个人发生了争执,艺甘洞主也过来。祝缨问艺甘洞主:“这也是你寨子里的人吗看起来不太像。”

    艺甘洞主道:“她是西卡家的。喂,你是谁”他后一句换了西卡家的语言,祝缨才学不久,能听懂但不太熟,她招了带来的通译。仇文也跟着通译一并进过来了。

    经过一番询问,他们才知道双方是账算岔了。福禄县的普通农夫数橘子都要数个半天。生活在深山之中山寨里的普通人,算术也是相当的不灵光。农夫能照着识字碑数个字,山里没人教这个。识数,但不会算术。

    西卡姑娘是走亲戚来的,她的姐姐嫁到了艺甘家的寨子里。探亲遇到了集市,看到摊子上卖的针。钢针还是比较贵而略稀罕的,她想买,数来数去,商人少给了她一根。

    祝缨与艺甘洞主主持了这场评判,是西卡姑娘数错了。

    这姑娘还不肯信。

    祝缨道:“稍等一下。”她命人取了一块木板打上格子,横十、竖十。在格子里依次写上一、二、三、四、五等的字样,再伸出自己的两只手掌,弯一根指头数一个数。

    人都有十个指头,这是自带的计数器。

    祝缨让她自己按着格子将针放进去数。

    数了好一阵儿,姑娘终于数明白了,留下了一小块生金走了。竟没有管定价的事儿。

    祝缨与苏鸣鸾对望一眼,都知道有肥羊了。

    祝缨继续在摊贩中游走。忽然伸手取下腰间的短刀,往旁边一个小伙计的腰间一伸。一声轻响,祝缨道:“拿出来”

    众人惊讶地看着她,小伙计脸色煞白,旁边的商人了然。项乐冷着眼,上前将小伙计的腰带一拉一翻,从里面拿出一块黝黑的物事来。祝缨降刀伸了过去,黝黑的东西粘在了刀面上。

    苏鸣鸾问道:“义父,这是什么”

    “磁石,”祝缨说,“秤盘是铁的,放上磁石显重。”

    “磁石”苏鸣鸾好奇问,“我能看一看吗”

    祝缨点点头:“可以。”又指那个小伙计,连同他的东家一并揪出。这种事在集市上是不可避免的,只是要抓住。很巧的,磁石不但可以在秤上弄鬼,还能装神弄鬼,那是祝缨小时候吃饭的手艺。

    祝缨道:“这样可不行来人,验秤”重验了实重多少,伙计称出来多少,算出其中的差额,一赔三,判给了艺甘家的人。

    艺甘洞主道:“大人是个公平的人你下个月还来吗”

    祝缨道:“当然,不过我的营地”

    “到下个月山里就更冷了,您住在这里,会冻坏的,请住到我家里去。”

    祝缨道:“我的人太多,与你的族人也不熟,万一打起来不好。还是熟了再到你家做客。天气冷了,生病了确实不好,我想盖间屋子,下次过来的时候他们也可以在房子里交易。”

    苏鸣鸾打的是“附尾”的主意,顺着祝缨的势而为,她会更省力,马上就想到了一个“交易中心”的好处。祝缨话音才落,她就说:“这里离我家太远了,只离艺甘家近。我们道上要走很久。我那里屋子随便盖”

    喜金马上说:“离我家也远,路过我家也不肯多停。我也跟朝廷好了,也要缴纳了的。也该离我家近些”

    山雀岳父也加入到了争执之中,他是看得出来一些,有集市人就多人多,从来都是件好事。

    争着的饭吃着香,几人都争了起来。艺甘洞主也说:“已在我这里了,我这里地方最大能摆开这许多人。”

    祝缨没想到计划这么顺利,不顺着竿子爬就对不起她的好身手,等他们争了一阵,说:“我看大家是一样的,咱们重新定一个地方,离大家都不远。不占你们现在的寨子,如果信得过我,认为我还算公平,我来建个别业。别的不用你们管。”

    苏鸣鸾心道:果然不过这样也好

    她第一个同意了,郎锟铻紧随其后,他们是看得比较明白的,祝缨就是打他们的主意。这个主意打得,比起他们以前遇到的那些可又好太多了。以前打他们的主意,是要他们的命。现在打他们的主意,是给他们官做。

    祝缨等几家都说定了,道:“那咱们就定个地方吧。”

    她不能兴兵,因为朝廷不给。那就只能狐假虎威,借朝廷那根本不会出动的大军、借之前朝廷大军真的围剿过并且给各族也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利用各族之间的竞争关系,将自己的势力钉在这里。

    各家的地图十分的粗糙,艺甘洞主家的也不例外。祝缨伸手点了几处,这都是各家的地方,这些她都不要。在各家中间指了指道:“就这里吧,不靠哪家大寨,但有山谷小路连通,走路也方便。”

    这地方照例“依山傍水”,地势稍缓,周围坪上有一些零星散户,不如艺甘洞主家的小平原,离南府也不如阿苏县、塔郎县近。

    艺甘洞主道:“他们前几年烧过一次山,清理起来不费力。”

    “烧山”

    艺甘洞主点头道:“嗯种田。种了两年,已经走了。”

    刀耕火种是连阿苏家、塔郎家那样的田都不如了。祝缨就更不会客气了。她的心里已将周围一片都划拉给了自己,现在先不明说。

    趁相邻的各家洞主都在,祝缨划定了自己的“货栈”范围。郎锟铻这次准备不足,想早些开始下一次,狠狠心,说自己可以帮忙建。下次祝缨秋游可以直接交易。

    眼见他们又要争起来,祝缨道:“这样吧,我与你置换。用你的材料,我从山下兑还给你。这里用多少,回去还多少。我留匠人监工,房子照我的要求建。有用你人工的,也折算给你,人工吃饭的,口粮从明年秋税里折扣出去。”

    郎锟铻马上答应了,苏鸣鸾扼腕,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