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 正文 264.抵达“借您吉言。”
    祝缨的字纸经由正式的公文途径送到尚培基面前, 来送信的是刺史府的差役,尚培基一肚子的火,将纸张边缘握皱了还得对来者说“上覆刺史大人, 大人的训示, 我收到了。”

    差役答应了一声“是。”又站在当地稍等了片刻,预备如果尚培基如果有什么补充的话好给捎回去。哪知尚培基就这一句, 见他不走, 尚培基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差役道“那小人就告退了。”

    尚培基低下头又认真地看着这张只有两个字的纸,越看越气, 心道不见就不见他怎么想起来查账的谁向他告的状吗是县衙里的什么人吗哼查账又如何我又不曾贪赃枉法

    差役步出大堂,半道被一个人拦住了“小王哥。”

    “童大人”

    “不敢不敢,”童立说, “借一步说话。”

    两人找了间空屋子, 有县衙的差役来上了茶点, 王差役喝了半壶茶水, 童立才说“刺史大人还有什么吩咐不曾”

    王差役说“那倒没有,您要打听什么自家押粮到州城去不就得了你就自己领这个差, 有什么话亲自去对大人讲,有什么要问的,你是大人手下的老人儿,也能问个一两句不是”

    童立道“我这不是不知道大人是个什么意思么”

    王差役笑嘻嘻地“他老人家的心思咱们哪能猜得到呢反正咱们只要跟着大人走, 总也吃不了亏。”

    童立道“那是、那是。”他有点愁, 主意是赵苏出的,完事儿赵苏当官走了, 刺史府派人来查账,账还合得上。这就有点尴尬了。再让这个棒槌县令接着作,三年一过, 他滚蛋了,家底掏空,大家怎么过他们可都是本地人

    童立客气地将王差役送走,又塞了个红包,转过来找尚培基想领送粮的差使。尚培基早将只有两个字的纸张往抽屉一放,重新审视他的计划了。看到他来,尚培基道“有事”

    童立道“刺史府来人已经送走了,下官来请示大人还有什么安排没有”

    尚培基道“秋收已过,正可抽丁服役。”

    童立小心地问“您要抽丁做什么”

    “水利、道路做得还算不错,小修即可,这个县城未免狭窄了些,应该扩一扩了。”

    童立大惊“大人,县城是有定制的,扩建得奏请朝廷批准再说,又快种麦了,庄稼不能耽误呀。”

    “哦宿麦”尚培基一拍脑门,他对南方农时不熟,忙得忘了这事。又低声抱怨“一个一个,都不省心你是本地人”

    童立道“是。”

    尚培基道“坐。”

    童立很警惕,陪着小心坐下了,尚培基命人给他上茶,然后亲切地说“你在县衙里多久啦”

    “总有十年了,因熬了这么些年还算谨慎,故而得补了个微末小官,与大人这般前程似锦的贵人是没法比的。”

    尚培基心情好了一点,心中感慨,却也只是叹了一口气显出自己听进去了却又有点愁绪的样子,开口却是问“衙中诸人你可熟识”

    “共事多年,说不熟是假的,说熟,也不能说了如指掌。人心隔肚皮。”

    “是啊”尚培基赞叹一声,“面上唯唯诺诺,背后含沙射影的小人太多”

    童立读书不多,“含沙射影”这个词他有点生,“小人”是听得懂的,心里骂一句尚培基“你是大,大草包”,跟着含糊地点头。

    尚培基话锋一转,又问“我到福禄几个月,看这所有人里,唯有你最可靠。这话我只问你,据你看这县衙之中,可有心存二意之人呢”

    童立惊讶地看了这位县令一眼,道“大人何出此言什么敢人心有二意”

    “那是你,不是别人。”尚培基说。

    “那不能吧大家伙都傻呵呵的,没什么操心事。”童立说。

    尚培基摇摇头,看一眼童立,别有深意地说“刺史大人为什么突然派人来查账查账我是不怕的,每一笔我都有用处。府库积存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要做事用的吗否则岂不是守财奴我自认对上下官吏并不刻薄,如何唉”

    起初,尚培基的想法很简单,所谓上行下效,他下令,底下人执行,工程一完,出了成果大家都受表彰。这几个月下来,处处不顺。直到祝缨查账,才觉得有人不听话,完全不是当下属该有的样子。是得把衙门里整顿一下,才好完全他自己的宏大规划了。

    在他的心里,既然府库充盈,就该着手在福禄建一个合于礼教的乐土。

    看着他说到动情处几乎要落泪,童立的心仿佛被雷劈了,心说您还委屈上了一到任就点仓储,点完了就开始挥霍。您的账当然还算清楚啦,有家底儿给您败,您还不用上蹿下跳的盘剥嘛

    他比尚培基还会演,尚培基还要哭不哭的,他先哭了“您可太不容易了呀给上下的好处一点也没少”

    两人对着流泪,童立道“我愿为大人押粮到州城去。吴司仓是我原先的上司,我必将这个差使办好。”

    “辛苦你啦。”

    “大人客气。”

    童立抹着眼泪出来了,回到自己的值房先灌一壶水,接着翻一个白眼,抓起衣襟来扇了扇风,心说得赶紧去给大人报信,这样的货色也配在福禄

    童立赶到梧往城的那一天,祝缨正在家里收拾自己的行装。今年轮到她去京城,张仙姑还想跟着一道去,祝缨还是不答应。

    父母年纪越来越大了,能少跑一趟是一趟。花姐身上有官职,也都不能成行。这让张仙姑十分的焦虑,三千里路,带一群人朝夕相处,要是被识破了可怎么办

    如果花姐能跟着去,她还不太担心,有个遮掩。一个亲信的人也没有,张仙姑就不肯答应了。

    祝缨道“你们还有事呢,来,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你和爹的衣裳都做好了。”

    “我要什么衣裳”张仙姑胡乱抓一把衣服往一旁一塞,“咦这是什么衣服”

    “道袍。别业里那个道观快好了,你们试试衣裳,再到别业里去也不至于无聊了。”

    避暑的时候,虽然山上凉爽,住得久了别业里的人也都认识了,实在是无聊。总不能天天逛街,然后没话找话吧二人也不好园圃,也不会舞文弄墨,年纪大了也不想爬山,没有太多的娱乐。巧了,别业里的人除了开荒种地、做点交易,也没别的事儿好干了。

    别业里汇聚了各种身份来来历的人,既没有一个共同的节日,也没有一个共同的习俗。这样是不行的。没一点相同处,将来出变故就容易树倒猢狲散,得一点一点地捏出来一个“共同”。祝缨就先规范语言文字,再筹划要建个道观,也不全搬了山下道观的形制,但是要有那么一个地方,平时能聚一聚、逢年过节开个庙会之类。

    祝大又好个热闹,也喜欢被人围着。跳什么大神呢搁那儿解个签、听人讲个故事,他自己也能吹牛,就挺好的。有余力再教教小孩认字,识字歌祝大还是认识的。

    张仙姑道“那倒也是。可你这一趟怎么办”

    祝缨道“我自有办法,说出来就不灵了。”

    花姐不知道祝缨有什么办法,仍是帮腔道“干娘,小祝干事什么时候没把握了这么些年了,您还信不过她”

    张仙姑道“也是哈。”

    祝缨将衣服抱到她怀里“行啦,去换。今年过年我未必能回来,大姐她们陪你在这里过年。”

    “那你”

    “我把小吴他们几个也带上,都是自己人,能应付得了。”

    祝缨这次计划把小吴也带上,是准备顺手给他谋个外地的县丞之类的差使。梧州司仓也不必着急马上就补一个人来,几个司仓佐还是能够顶一顶的。

    张仙姑道“我就想,咱家在京里的那些地”

    “我自与温大郎算去。”

    “哎哎。”

    “我带上胡娘子她们几个,行了吧”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祝缨笑笑,出去先把小吴叫过来,让他也收拾行李。小吴道“大人要带我同行好嘞”

    “趁有船,将你所有的东西都带走。”

    小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您要赶我走”

    “总跟在我身边能有什么出息翅子上的羽毛干了,就得自己飞啦。梧州太远,老吴他们也想你。公文你也会写一些了,衙门里的事务你也差不多知道了,是时候自己去积攒资历了。”

    小吴一把鼻涕一把泪“天下哪有比大人身边更好的地方呢”

    “在我身边,花账都不敢狠做,还好”祝缨嘲笑道。

    “小人一定不敢再犯了”

    祝缨道“别摆那个脸子了,你随我上京城才好与吏部说话。不然,就你弄的那点子私房,还想通吏部的门路选个合意的地方你好好地干,将来更有出息了,于大家都益。”

    小吴心里也是有一点点活动的,在祝缨身边是能跟着飞,但是长官自己都生活简朴,你也别想享受。让他自己去活动跑官,还真是得狠出一回血,不如再搭一回便车。他哭了一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就爬了起来,一边抽泣一边说“那大人以后也千万别忘了我。”

    “收拾行李去,你这回带走多少,我都睁一眼闭一眼了。”

    小吴道“绝没有贪墨的。”一道烟跑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除了俸禄之类,他也确实沾了一些好处,都换成了细软,看着箱子不大,内里倒有百金之数。

    正在收拾,就听有人叫他“司仓,福禄送粮来了,说是您的旧识,要同您见面。”

    小吴忙去看,一见是童立,两人勾肩搭背,先是交割,再是去刺史府。童立少不得给他再塞一个红包,小吴道“这怎么好意思”

    童立道“头儿,跟兄弟们还客气,这就假了不是”

    两人嘻嘻哈哈,小吴揣了好处,给童立引到祝缨的面前。

    祝缨手上的公文处理得也差不多了,正吩咐了赵振等人“你们四人,各收拾了行囊,与我上京去。”

    赵振与荆生、汪生、方生四个都欢欣“我们也能去”

    祝缨道“那去不去呢”

    “去”四人一齐答应,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求之不得。

    祝缨道“多带些厚衣服,路上冷。别拿这里的冬衣糊弄,起码要加厚一倍。”

    “是”

    小吴在屋外与小柳说话,祝缨在里面听到了,问“谁在外面”

    小吴于是进来说“童立来了,求见大人。”

    祝缨道“正好,你也要收拾行装,带他们四个人去,告诉他们北上行李怎么收拾。”

    小吴只得遗憾地领着四人出去,放童立进来独自说话。

    童立到了祝缨面前,小心地上前,还如在福禄前一般抢着干丁贵等人的差使。祝缨道“你且把那个放下,说吧,怎么了”

    童立道“大人,您再不管管,福禄就没活路了。”

    “怎么”

    童立看了一眼丁贵,祝缨对丁贵扬了扬下巴。丁贵躬身离开了,祝缨道“说吧。”

    童立低声道“公廨田的出息他自己个儿揣了,往京里可送了不少礼。衙门里再有花费就走公中的在账,把府库给用了。接下来要干什么,都从府库里出。倒也干了几件事,比如要建个育婴堂之类的。前儿还说要扩建县城,我给拦了,那得花多少工他又加税,那税,大人收得多么的轻啊他又来下官家里叔伯、兄弟,祖父辈的都跑到下官的家里吵闹,问这税是怎么回事,下官哪能做得了这个主啊”

    状一告就没个完了,童立越说越多。

    公廨田、公廨钱听名字就知道是给衙门办公用的,当然也是归主官支配。祝缨走的时候,给福禄县留下两个库,一个是公中的,即各种租税收入,一个是衙门的,就是公廨费用。一般后任给前任填坑,其实有大两个坑,就是这两个了。她对福禄有一份香火情,走的时候没把公廨相关的账都卷走,钱、粮都留了不少。莫县丞走的时候,也没敢都拿走,都便宜了尚培基。

    习惯上,公廨相关的费用归主官支配,尚培基也就按归习惯将这些花用了。这笔钱查账也不好查,因为公廨田还在,就不能说尚培基中饱私囊侵吞公产,只能说他不善经营没收益,不善经营不是罪。然后尚培基就撞上了祝缨留给他的大坑祝缨手下,从来待遇极好。要发钱的时候,公廨费用已被他用完了,于是用了“公中的”。再者,为了他心中的梦想,建这个、造那个,还要发动学生、士绅,又整些吟诗作文,赏花开宴会之类,花费都不少。

    “不就是显摆他自己吗咱们县里的学生,大人来了之后才像点儿样子,哪经得起他个个都得认他是第一,是才学。他要下乡,咱们得先去给他安排着,耽误多少正事。”

    祝缨道“他抽的税并不重。”

    童立悲从中来“是大人待我们太好”

    他是祝缨一手选出来的,选他们这一批人做衙役的时候就留意让他们与“豪强”少沾边,家境并不富裕,亲戚也没什么有钱人,对官员的感受更深。确实,尚培基抽的税都不叫重,但是祝缨在的时候抽得特别轻,现在只是“恢复正常”就够让人难受的了。能让穷人再也攒不下一点余粮来。

    哪怕只是一个县令,只要一句话,也能叫底下的老百姓难受好几年。祝缨下乡,还不爱排场、不让人事先准备。尚培基就要看一个“田园鸡黍”。开始,大家以为他跟祝缨似的,不想他第一次下乡,就皱眉,说这不像样。大家伙儿只能准备着。

    祝缨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他是有心做事。”

    “他光花钱不挣钱呐那哪儿行”

    祝缨道“他是朝廷官员,再换一个未必比他更强。”

    童立更悲愤了。

    祝缨道“留给福禄这许多士宦人家,就是为了这个时候用的。你们都还有良心,你们要是逢迎他,与他一同欺压百姓,会过得更舒服些。你们没有这样做,我很高兴。”

    童立抹了一把脸,心道那大人是不反对我们同这个傻县令作对了好的

    他说“咱们只凭良心做人罢了。”

    祝缨道“有良心就好。外来的官员是外人,你们才是这里的人,走不脱的。乡里乡亲的,人一穷就经不住风波,你们也多照看一些。你与小吴他们也很久没见了吧一起吃个饭再回去。”

    “大人是咱自己人离了福禄也是自己人大人可别将咱们当外人”童立有了底气了。祝缨让人给他打水洗脸,收拾整齐了再出去。童立心道大人就是会心疼人,别人比不了。

    祝缨临行前还有许多事要做,走后将梧州托给章别驾,章别驾管不到山里,山里的事就要她亲自来安排了。跟童立吃了个饭,她就通知五县的县令都过来州城开会。他们也要缴一定数量的粮、布,就都亲自押送下山来。

    祝缨召他们在刺史府的大堂里开会,五县今年收获不错,当初跟他们讲定的粮、布是以一季稻为基准的。祝缨又教他们种宿麦,多这一季的收成没算进去,总的来说他们是赚。交些粮、布,他们也不觉得亏。

    几人坐定,祝缨先与他们寒暄,问路上辛苦,然后说了自己今年要进京,到明年才能回来,有事就趁早说。

    贸易的事情,由于她的离开,当然就不太方便了。祝缨道“起初是为了路上安全与交易的信誉。这些日子下来,什么人可信、什么人耍奸大家也都有数了,也不用我每次都去。不过是大家信得过我,又觉得随我走安全。如今索宁已除,也没人袭击商人了,我已下令,他们愿进山交易,就还在那个时候自己去。这边叫苏灯跟着走到山里,后面经过谁家,谁就看顾一下安全。”

    各县都答应了。

    苏鸣鸾道“义父还有什么事要我们做的吗”

    她对苏鸣鸾说话就直白“我要带小妹进京,你有没有意见”

    苏鸣鸾有点犹豫,祝缨道“看看山外的世界不是坏事,现在是我带她,一路能教她一些。以后我要是调任,我也不放心她跟别人进京。”

    苏鸣鸾果断地道“就听义父的。”

    至于郎睿,祝缨反而不太想带他,因为这孩子年纪还小,容易生病。万一带不好,给人孩子折路上了,可就说不清楚了。

    她对郎锟铻道“你们父子,顶好不要一起离开梧州,你跟着他一同走也不太合适。”

    郎锟铻很快领悟,颇有一点感动“义父想得周到。这孩子您还是带他走一遭吧,一路能教他一些,就算小,记不住,也是经历过了比不知道强。换了别人,我也不放心他跟着进京。”

    山雀岳父听了一咧嘴,道“叫他舅舅陪他一起吧。”郎睿的舅舅就是山雀的儿子,刚好林风在番学里学了有半年了,官话说还是说得不行,日常用语能听得懂不少了。

    喜金与路果急忙也要自己的儿子跟着,他们俩看明白了,跟着刺史通常会有好事。

    于是,年纪最小的是郎睿,连同祝炼、项渔,其他人的年龄都超过了十岁,在番学里上学的三个男生年纪还要更大一点。如此一来,就要提前安排住宿的问题。祝缨寻先行文到京里,让鸿胪寺那里准备好住处。

    最后祝缨还要安排一下家里,她从山上带下来的男女也适应了府里的生活,胡师姐随她走了,顺便带走了四个女护卫,给家里留了六个。十个男护卫里,她也带走了四个,余下的还是归侯五管。四个男护卫里,包括了那个最早会说山下方言的人。

    丁贵等四人她也带上了,祁泰却是留在梧州,他是司户。

    祝缨又召来项安,项安近来为糖坊忙碌,风风火火地又瘦了一点。祝缨道“你好忙”

    项安笑道“忙起来是好事。”

    祝缨道“你们兄妹三人分在三处,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项安道“能有得事忙,倒也不嫌寂寞。只有没有正事的时候才会瞎想。我倒宁愿忙一些。”

    祝缨问道“那你想不想换个事忙”

    项安道“有别的事要做我吗”

    “愿不愿意”

    项安迟疑了一下,问道“是大人有别的安排吗如果没有,还是让我将糖坊再打理好,至少将新坊建好再走。这临阵换将,不但战场上忌讳,干什么事都忌讳”

    祝缨道“好,你说了算。”

    项安一喜,笑道“好”

    祝缨道“阿渔我带走去见他爹,顺便见一见京城。怎么样,缺了一个小帮手你会不会忙不过来”

    项安道“他个猴子,走了省心,正好,我倒看中两个小学徒,真个好,正想教一教。大人给的识字课本是真好使算术口诀都不用单独教了。”

    两人又聊几句,祝缨让项安去收拾好项渔,到时候一同启程。项安却没告诉祝缨,她相中的小学徒是女孩子。

    梧州在南方,粮食成熟得早,是最早上路的那一批。这次的队伍尤其庞大,拖着一连串的粮车,车夫力役就是个大数目。

    押送的粮草极多,先是大车接着数里,到了码头装船,又是一串的运粮船。祝缨等人住在一艘楼船上,各安排了房间,祝缨住得最高,水手等都住在下面的舱房里。

    苏喆就靠着祝缨住着,睁眼就跟在祝缨身边。祝缨笑道“他们都去甲板上看景了,你不去”

    “阿妈说,看阿翁办事能学好多东西,好处说不出来,亲自看就知道了,我同阿翁在一处。”

    祝缨哭笑不得“那我带你看景去。”

    苏喆大为兴奋“我还没坐过大船呢只在小河上剩过小船”

    甲板上,郎睿跟他舅舅林风在一起,林风将他扛在肩膀上,郎睿拍着手“高点儿,再高点儿”林风两手将他举了起来

    他们都有自己的仆人,项渔都有一个小厮陪同。祝炼没有自己名下的仆人,祝缨就让丁贵照顾他。

    他们粮收得早,船行得快,水手在祝缨的调度下比以往高效了许多,苏喆一直在一旁看着、学着。祝缨并非事事忙碌,也带她去甲板透气。

    林风晕船,已经抡不动外甥了,搬了张躺椅在甲板上,一边金羽嘲笑他“你再跳呀、跳呀”

    郎睿呼呼地在甲板上跑,祝炼和项渔两个人堵他。

    一派欢乐。

    三十天之后,船靠岸,再转车运入粮仓。祝缨亲自去办交割,此处是朝廷在南方的存粮地。祝缨论品级比别的刺史要稍低一些,但是仓督一看她这个年纪,这个打扮,就猜她不是有后台,就是有本事,也不敢怠慢。

    办交割的时候,仓督冷眼看着,梧州的交割办得比别的州都顺利。一州一年只交这一次,还是主官、副官轮流来,经验较少。仓督一年要收几十个地方的粮,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有的州,自己的粮车都会撞到一起,数目都点不清楚,秩序还要仓储这里来维持。

    梧州的粮车,自己先点了数,或五或十,一组一组的整齐排队。祝缨还给他们发了签子,拿签报数,完事儿到一边还走得远一些不堵道路。

    仓督对她就尤其的客气“大人面生,但我看大人面相,将来必有大运气。”

    祝缨笑道“借您吉言。”又问他的姓名籍贯等,并不以自己的品级而轻视仓督。

    这里的仓督品级已然不低,只是不能与刺史比。仓督道“不敢。”自言姓孙,是北方人,好久也没能回家看一看了之类。祝缨道“思乡倒在其次,想亲人是真的。要是能将亲近的人接到身边,也就没那么焦心了。”

    “又怕老人不习惯,又怕耽误孩子读书。”

    祝缨与他聊了一通,连他家养了两条狗,其中一条是细犬都套出来了。交割完,拿了仓督这里的收据,这趟活就算完成了。临走前,祝缨又送他尺半长的匣子,仓督要推辞,祝缨道“土产,在我手里不算什么。”说完,摆摆手,上马走了。

    仓督回家打开,发现里面装了一对糖塔,梧州哎哟,怎么忘了还有这茬了那确实不算什么,不过这刺史也是有心。

    交割完,祝缨不走陆路,依旧是回运河水路。她们北上的时候,因为走在前头,河道没有很拥挤。交割完了,耽误了几天功夫,河道上的船就多了起来。不止有一同北上的,还有南下的以仓库为中间,周围一定范围的粮都要运到这里。有北上的,就有南下的。

    祝缨一行再北上,船队缩短了许多,只剩了个零头。船队中除了楼船、随从的船只,尚有三艘货船。五县的粮、布都要带到京城,此外还有众人的行李之类。

    船行之时众人都困在一艘一艘的船上,同船之间相熟了不少。

    苏喆跟着祝缨四处走,也颇得了一点赞同。祝缨那八个从别业下来的护卫愿意同她搭话了,在那之前,他们对“头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她们一处讲故事,也有说鬼神报应的,也有说机灵故事的。

    一个十八、九岁的女护卫,名叫祝银的说“别信那个,什么算命抽签,都是假的。”

    苏喆问道“你又知道了”

    祝银奇道“你是头人家的,难道不知道鬼签”

    苏喆不喜欢什么命啊、鬼啊、忌讳啊之类的,不高兴地道“那是什么”

    祝银道“原来你们家没有,那是很好的,我们头人,活该没命他有一副鬼签,里面两根签,一红一黑。谁要欠了他的债,他就让人抽签,抽到红的就答应别人明年再还。抽到黑的,当时就要还。还不起的,家里什么都要归他,房子、田地、牛羊,这些都没有,就给他当奴隶。从来没人抽到过红签,都是黑签,大家都叫那个是鬼签。后来,咱们大人将他的签筒劈了,拿给咱们看,他里面两极都是黑签。”

    苏喆道“你们也信”

    祝银难过地说“当时不知道人能这样坏。”

    苏喆沉默了一下,轻快地说“现在你知道了。”

    仿佛感觉到了这个话题不太好,就有人岔开了,开始算着日子,多久才能到。苏喆道“阿翁说,再三天就能下船啦”

    下船之后,再转车,不几日就到了京城。京城外面,对着高大的城墙,苏喆等人又是一种震憾

    金羽张大了嘴巴“我哥说的是真的啊,这墙可真大啊”

    此时正是各地刺史、别驾、长史之类集中入京的日子,进京之人络驿不绝。他们不止自己来,还要带着随从,还有贡士。京城附近的州,粮草是供京城的。大仓在离京城几十里的地方,车夫们运完粮,有些人也会往京城来开开眼界。

    整个京城愈发地热闹了起来。

    在这样的盛况之中,并不是比谁着朱衣,谁的官品稍高半级,是比谁的后台更硬、礼物更丰富。迎接如果有亲友在京的,能捞到人迎接,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

    在这一片人海之中,鸿胪寺和户部还是派出了人来接祝缨。祝缨还拖着一长串的车,上面都是羁縻县的物产,来历比较有特点,能显出朝廷的天下归心,所以得运到京城,看皇帝怎么特别安排。

    户部的人看到祝缨就笑“祝大人。”

    祝缨看着这位郎中就没好气“你们真是一刻也等不得,喏”

    “不敢不敢,请”

    各州这个时候进京,都是来应付考核的,其中一项重中之重就是钱粮。有的地方是缴粮进京,就是点这个。祝缨则是拿着仓督签的条子,过来跟户部交这个差。同时,她还要把羁縻县的东西直接缴上。

    有羁縻县这一出,祝缨就不用跟别人排队,户部先给她把钱粮给核验了。至于来年的钱粮等,可以慢慢排队,与窦尚书“好好商议”。祝缨顺势往皇城挂个号,排队等皇帝召见。皇帝见不见听说,她得将姿态摆出来。

    户部交割完了,才是鸿胪寺将人带走。

    鸿胪寺干这个活已经很熟练了,几个小鬼还是住在上一次住的地方,祝缨看他们都安置了下来,才回自己家。这里自赵苏走后是项大郎派了会馆的人过来看门,祝缨一到,什么都不用自己收拾,会馆又派了两个厨娘过来。

    祝缨这次带了不少人,将前后两个偏院都塞满了。赵振等四人住到之前顾同、赵苏住的屋子里去,祝炼则住在张仙姑和祝大之前的屋子里,他之前上京的时候正是住在这里,上次热热闹闹,这次却只有他一人了。小吴回家,丁贵等人须得将祝缨的拜帖往各府上投递完了,才能回家。他们也不敢在家中久留,彼此约定,过两天就还到祝宅来当差。

    项大郎得到消息,将手上的事都放下,跑过来面见祝缨。才到门上,就听里面一声“爹”

    项渔也来了

    项大郎看到儿子,脸上不由自主就露出一个笑来。又清清嗓子“嗯嗯,你路上没淘气吧”

    “那不能大人还教我读书呢。”

    项大郎嘴巴咧得更开“走,见大人去。”

    他到了祝缨面前先拜下,祝缨将他扶起“来,坐下慢慢讲。”

    项大郎将京中诸事一一汇报,包括“尚县令娘子常唤咱们去说话,凡有孝敬,都记在账上了。”

    祝缨点了点头“很好。”

    项大郎又说了郑府等处,最后说“京里都传说什么立太子之类,又有人说,刺史们进京,会不会要议这个事。”

    祝缨再一点头,并不做评述,只是让人把项家给项大郎带的东西拿出来,并且说项大郎可以带项渔去会馆父子团聚。项大郎高兴地带走了项渔。

    一切吩咐完毕,祝缨才得以回房换衣服,预备接下来的行程。第一样申请进宫刚才已经挂号了,然后得跟各部打一回官司,人太多得排队。等排队的时候去郑府、王府等处转悠。

    岂料当晚她家就来了人郑川亲自来到了祝家,开口就是“三哥,爹让我来见你,告你你要小心,眼下京城暗流涌动。”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