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觉得自己有很久, 都没有见过开的这么繁茂艳丽的木芙蓉了，纤细的身影隔着花与树很快消失不见, 就像是妄听妄念。
他的心很快平静无波, 脑子也还很清醒，告诉自己，这是属下的家里, 不可能的。
有时候，他也痛恨自己的这份清醒, 带着些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味。
有的时候又很感激, 这使他心无旁骛, 任何事都不惧不畏, 就像是没有弱点的死士。
“哎, 我来了。”女子娇俏的声音响起，带着快活的笑意，“嫂子, 你怎么不早些叫我？铺子里的事儿都还没忙完呢，我就赶回来了……”
王韬率先笑眯眯的望过去, 都快痴了, “哎, 这马上要成婚了, 我都有点不敢看她了。”
周瑾多年的涵养功夫，将面上的些微惊诧很快隐藏, 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顾之恒的妹妹来了，听说婚期马上就到了。
他本想转头, 可眼角余光忽然看到顾之恒一直在打量他, 目光里好似在观察什么。
周瑾心头一跳, 像是被人抓住了把柄般，不过他是太过警醒的人，一时间脑速飞快，连面上的表情都没变，干脆把目光再次落在了木芙蓉上。
“你家也种了木芙蓉啊？养得不错。”
顾之恒正陷在从前的回忆里，被周瑾这么一问，半晌没回过神。
“哦，哦，对，是。”他看向那株开的正盛的木芙蓉，磕磕巴巴的道：“阿愿请的花匠，花匠说木芙蓉容易活，不用多打理，又好看，就种了。”
赵智是个粗人，摇摇头夹了口肉，“弟妹就喜欢这些东西，好看不中用，我家夫人就不同了，院子里全种菜，不光好看，还能吃。”
顾之恒被他一打岔，目光转向，一时就忘记了，连话都没回。
王韬和赵智总是有点不对付，他就喜欢讽刺几句，“你这莽夫懂什么？弟妹种的花草都有讲究的，你儿子用的驱蚊香都是弟妹调出来的……”
赵智眼睛一瞪，粗声骂道：“你闭嘴吧，娘娘腔，而且你应该叫嫂子……”
顾之恒听着两人的争吵，脑子里一片混乱，一边劝一边拦着赵智，终于将那段不太起眼的回忆再次尘封。
可周瑾方才的慌乱和惊诧的表情，他没有错过。
他看得很清楚。
女人这边也喝着果酒，高兴的聊天，孩子们终于再一次聚齐，园子里一时比菜市还吵闹。
顾明睿和泡泡玩的很好，两人一见面就缩在角落不知道做什么。
豆豆和明静还时不时会见面，两人如今都有了武师傅，偶尔会一起比划两下。
周珏听的十分羡慕，之前明静去王府和他一起读书，后来也停了，他又恢复了一个人。
他转了转眼睛，“你们正好有时间，干脆比划几下，给我也看看，正好上次把新得的刀送给了豆豆哥哥，肯定很厉害。”
豆豆这会儿哪里会带刀，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娘说我今天不许和铁锤妹妹打架了。”
顾明静也摇头，难得文静的坐下来，装模作样道：“娘说了，女孩子得温柔娴静，谦顺婉和。”
豆豆在一边听的大笑起来，“你？温柔？谦顺？哈哈哈哈……”
他笑的很嚣张，捧着肚子，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顾明静脸上有些挂不住，脸都涨红了，“哼，怎么了吗？娘就是这么说的啊……”
她看豆豆笑的这么张狂，气的抬手就抓了一把草塞进他大张的嘴里。
周珏在一边拦着，可顾明静的力气大的不得了，往日是收着了，只要她想，没人能拦得住。
豆豆在一边‘呸呸呸’了好久，嘴边还挂了根草叶子，狼狈的很。
他一转头看到顾明静也在叉腰大笑，和煦的阳光下，她的肌肤像牛乳般白得发光，梳的小髻盘在头顶，衬的圆圆的脸和乌溜溜的眼睛更加好看，模样精致可爱的像花朵。
便也摸摸头，憨憨的笑了起来，他的嘴还是不饶人，“你看看你笑的，离温柔娴静也差得太多了吧。”
周珏怕顾明静又要乱来，赶紧瞪着他反驳：“我觉得铁锤妹妹挺好的，又漂亮又可爱。”
顾明静顿时更开心了，追着周珏说话，满脸都是笑。
豆豆看着看着就发起了呆，又摸了摸头，嘟囔道：“我也没说她不漂亮啊。”
……
隋愿让丫头都下去，三人坐在一起，就好像回到了那亚。
“我想起来了。”她以手支颌，笑着看向裴宁，“裴姐姐，你现在这模样，像极了当初世子回那亚的时候。”
杨氏也点头：“今天看你气色真是好，确实像世子回那亚的那段时间，甚至还要更好一些。”
裴宁抿唇笑起来，并没有解释，其实她只是觉得日子越发顺心了许多而已，相比在府中，她更喜欢府外的世界。
这在闺中，是想都不敢想，已经是十分自由的日子了。
时间过得很快，饭吃完后，依旧坐在一起聊了会儿，孩子们也困了，被丫头们抱着去房间休息。
院子里除了偶尔的笑声，基本是安安静静。
顾之恒终于单独一个人坐在一边，有空想刚才的事儿了，方才饮了些酒，脑子有些混乱，有些事梳理得不太清晰。
他凑到赵智身边，见世子和王韬说得正高兴，便小声道：“咱们那时候去玉京贺寿的事儿你还记得么？”
赵智眉头一皱，“记得，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世子叫过一个，一个很熟悉的名字？”顾之恒不敢胡说，只能模糊地打比方，“比如青青啊，红红啊，紫紫啊……”
赵智眉头攒的山高，“什么乱七八糟的，世子难道要开染坊啊？”
顾之恒捏着赵智的肩，神情十分认真，“你仔细想想，世子有没有说过什么梦话或是醉话？”
赵智两手一摊，“我给世子挡酒，喝得烂醉，你说我能听到世子梦话醉话吗？世子听我的呼噜都还要打我。”
顾之恒心内有些失望，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自然将话题接了下去，“确实，你那呼噜震天响，我听了也想打你……”
他默默转身，想起自己当初扶着酒醉的世子，耳边听到的那句话，原来确实不是对着他说的，也不是为了赶走烦人的女人。
其实，那是个名字？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他确定，并且肯定，自己的妹妹青青跟世子并不相识。
为何世子会这么惊讶？除了自己的妹妹青青，到底是在哪里还听到过这个熟悉的名字？
渐渐落日西沉，院子里慢慢凉了下来，孩子们也睡醒起来了。
周瑾站起身，没有朝木芙蓉那边看一眼，笑着道：“今天难得松快，下次再聚。”
顾之恒和隋愿准备起身送客，两人并肩走在一起，脸上是差不多的笑意，郎才女貌，便是看着就知道夫妻恩爱。
顾明静自然是舍不得这些玩伴，“腿哥哥，豆豆哥哥，就留在我家吧。”
顾明睿更直接，双手抱着泡泡弟弟，转头眼巴巴的盯着隋愿。
豆豆也挠头，又转头看自己的娘。
周珏却笑着摸明静的脑袋，认真道：“铁锤妹妹乖，我要回去了，等我们再长大些，见面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顾明静噘着嘴，很是不舍得。
裴宁本想催催几个孩子，可一转头，见周瑾嘴角含笑地看着小儿女，目光温和，她便没有出声。
直到周珏把顾明静哄好了，又和几个小孩告别以后，才道：“爹爹，娘，我们回家吧。”
裴宁笑着和隋愿道：“到这就好了，不必再送了，回去吧。”
隋愿一手牵着一个孩子，拉拉杂杂的好一会儿，才终于算是结束了。
她抬头看了看夕阳，一转眼，看到顾之恒满脸严肃，不知在想什么。
“哎，想什么呢？”她松开孩子，扯了扯他的袖子，“你没喝多吧？”
顾之恒回过神，牵过她的手，“没有，我就喝了两杯，不敢多喝。”
隋愿笑了起来，“算你识相，你待会儿还要带着明静看书呢，要是喝多了，我可要揍你……”
顾之恒无奈地笑，将那些断断续续的思绪彻底抛开，“是，夫人，属下遵命。”
顾庭山一直默默跟着，看着一家人嘻嘻哈哈地往家中走去，身后是一片散漫且自由的余晖。
镇南王府内，秋日也慢慢降临，好在府中多植常年绿着的花草树木，倒也看不出萧瑟。
裴宁回了王府后，便准备带着周珏去上院看看母妃，老太太如今越发老态了，需要人看顾。
周瑾没有跟去，而是转了个方向。
丹壁正吃着晚饭呢，听到世子过来了，吓得被一口汤噎着了，咳了好半天。
“世子怎么会来？”
丫头喜气洋洋的收拾起来，“我的主子哎，您快收拾收拾，世子来了，您还有心思吃呢？”
丹壁不置可否，懒洋洋的收拾。
周瑾过来时，看到圆润了不少的丹壁，一时怔怔。
“你过得不错。”
丹壁慌忙行礼，眉眼低垂，依旧冰肌玉骨，容色逼人，却再没了从前的娇媚勾人，素淡的模样，看起来比从前顺眼，也温和了许多。
“托世子世子妃的福，让奴婢能安安生生地在府中过活，从没有遇到为难事儿，奴婢真的过得很好。”
周瑾听她自称奴婢，神色没有波动，他知道这女人一贯是个机灵的，当初他多来几回，她便尾巴翘上了天，在裴宁面前都敢出言不逊。
“你继续吃吧。”
“啊？”丹壁一愣，“哦。”
她知道怎么在周瑾手底下生活，连忙坐下继续吃起自己的饭菜，努力不弄出声音。
周瑾心中淡然，告诫自己不要去瞧窗外，他知道这里已经没有木芙蓉，从前便想通了，今天情绪外露，实在不该。
多年以来，他想做什么，从来便能成什么，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你想出府么？”
丹壁吓得手里的勺子都掉下来了，溅的满桌鸡汤。
这下子真的是满脸苍白，结结巴巴的，“世子，我，是奴婢吃的太多了么？为什么要赶奴婢走，奴婢……”
周瑾神情没有变化，语调还挺温和，没有从前的不耐烦，也没有凶巴巴的叫她闭嘴。
“不用害怕，你虽然是我的女人，但也并非卖身于我。”
他目光微微一转，看向自己的手上碧莹莹的扳指，目光凝然。
“我今后不会再来，你是想继续留在王府，还是出府？我可以把你的身契还给你，除了你自己攒的银钱，另外我再给你一笔钱，保证你生活无忧。”
丹壁镇定下来，咬起了嘴唇，楚楚可怜，“世子，能不能容奴婢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