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重生之寒门妻 > 第166章
    所有人都静默了。

    新帝方才还在痛斥, 此刻却一句话都说不出,额上青筋鼓起,一双眼睛瞬间凸出眼眶, 爆满血丝。

    他本想抬手指面前之人,可他已然不能说话了, 嘴角有粘稠的鲜血涌出, 甚至还喷出了沫子。

    不过两息之间,刚刚登基不久的新帝就这样倒在了血泊中, 身体伏在地面,微微抖了两下后,就不再挣扎。

    这个正统嫡脉、尚还保留着大周皇帝血性的年轻帝王,就这样死在了众人面前。

    时间仿佛凝固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每个人无不是张大嘴巴, 面上露出惊诧或茫然。

    这是大周天子。

    从大周建立至今,已近四百年,中间经历无数危机, 宫廷政变,皇子倾轧,夺嫡相杀,多少皇帝死于非命,但没有一个皇帝是死在一个无名小卒手上。

    众目睽睽之下, 被当场击杀,这是第一个。

    新帝的尸体就这么歪歪扭扭地躺倒在地上,毫无尊严体面,可场中众人似是被施了定身术, 没一个人敢动。

    “皇兄——”有人匆匆赶来, 看到新帝身体趴在地上, 四周鲜血流了满地,他抱起新帝尸体,不由失声痛哭,“皇兄,太医,太医……”

    他猛地抬头,看向顾之恒等人,眼里露出汹涌的恨意。

    “反贼,你竟敢杀死大周天子?”

    随后又有大臣脚步凌乱地赶了过来,抱着新帝的尸体,围着一起痛哭出声。

    “大周亡了,大周亡了……”

    “反贼可恨,我大周多少年,从无皇帝被如此击杀……”

    “无耻反贼,我必不会屈辱……”

    他们一言一语,就这样在场中传荡开来,带着无限愤懑与哀戚。

    王韬看着身后已经有将士在落泪,他们也一样是大周子民,从小习得是忠君爱国,忠的是大周天子。

    可此时天子已经被杀了。

    他情不自禁地望向顾庭山,心内一时泛过可惜又觉得本该如此的叹息。

    可也知道耽搁不得,打铁要趁热,不然会生出无数不必要的变故。

    “顾之恒,进城,立刻。”

    顾之恒望着顾庭山,眼神复杂,可也来不及多言,握着手中的剑,他缓缓举了起来。

    “听我令——进攻。”

    他在军中的威望极高,不是王韬能比的,一声令下,将士们先是愣了一瞬,相互望望,眼中的迷茫之色还未消退,随后便跟着前面的骑兵冲了起来。

    人都是从众的,看到其他人跑,他们也就跟着跑,反正皇帝都已经死了,不进去,又能如何呢?

    两方人马开始了混战。

    顾庭山则是驱马慢慢走到一边,冷眼旁观,他手微动,才发觉手中的刀被扔出去了。

    他抬起头,混战中始终有一处地方是空着的,那个倒在血泊里的新帝,已然了无生息。

    顾庭山想起自己扔出那把刀是下了死力的,旋即,他漆黑的眼中露出一丝冷漠与暴戾,但又在阖眸的时候闪过一丝解脱。

    春风微漾,玉京尚且冷寒,有些地方甚至连雪都未化开,在淡淡的嫩绿中,那一抹白极为显眼。

    玉京的四门全都掌控后,用自己的人全面把守,又把皇宫团团围住,才算初步完成。

    顾之恒和众位指挥使都聚集在了一起,大家都有些激动,眼里还残留着兴奋,毕竟是这么些年以来的最终目标,此时乍然实现了,还有些不可置信。

    “世子不在,咱们好好看管起来,等世子回来再定夺也不迟。”

    “不错,这里头弯弯绕绕极多,我们不能私自下决定。”

    顾之恒也深以为然,玉京里的关系盘根错节,便是他都有人不停找上来。

    而且现在情况并不稳定,就这样稳赢的情况下,他们进玉京居然足足花了七天。

    他其实对那些人也有些不齿。

    那些在朝堂上不曾出言维护、甚至只知道计较自己利益得失、不愿意出力的人,但在新帝死后,又好像乍然爆发了极大的忠君之心和廉耻之心。

    华冠丽服的立在宫门前,一脸坦然赴死的模样,试图阻止大军进入,居高临下的来指责他们。

    大概是试图从这样的指责中,来表达他们的大义凛然,临危不惧,从而将自己从无耻小人行列剥离,怕被外人看轻。

    顾之恒看着那些人,只冷冷地命人绕过去。

    他现在担心的,反而是顾庭山。

    就在这短短几天里,所有的论断都指向了顾庭山,加上他疯狗将军的称号,百官无一不想置他于死地。

    周瑾终于就在攻下玉京的第十天赶到了。

    他得知顾庭山杀了新帝,面色一黯,“到底什么情况,跟我说清楚。”

    顾之恒极力的帮顾庭山解释,“……当时情况危急,庭山出手也是迫不得已,新帝惑人心的手段十分高明,若是不立刻攻城,咱们的人恐怕会生异心……”

    王韬说的就客观很多,少见的严肃,“其实现在对我们是有利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庭山吸引了,世子,这对您入主皇城,是个绝佳的契机。”

    “那庭山呢?”顾之恒急急道:“现在那些人口口声声要庭山死,说庭山不死,他们绝不肯低头,他们这是要置他于死地。”

    周瑾看向他,没有说话。

    顾之恒连忙平复自己的情绪,拱手道:“那些人现在满脸忠君之相,可在咱们进玉京的时候,连影子都看不到,这种贪生怕死毫无意志的人,嚷嚷起来简直可笑。”

    他们试图将自己没能耐的罪过,全都归咎在顾庭山身上,疯狗将军的名号,现在都成了制止小儿啼哭的最好方法。

    把那些没办法反抗大军的亡国情绪,全都发泄在顾庭山身上,明知势不可挡,却偏偏要找一些自己曾为之奋斗过的存在感。

    他们就像是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的蝗虫,密密麻麻,恶心又叫人无可奈何。

    明明,顾庭山只是做了前进道路上,本就该做的一件事。

    顾之恒喉咙发涩地疼。

    他看向王韬,陡然想起王韬当时刻意拦住了他。

    可若是当时是他动手呢?他会是什么下场?那些人又会怎么对付他?

    世子,会怎么处理他?

    王韬满脸沉重,捏着他的肩,声音嘶哑,“不管你怎么想,多么不想承认,那就是大周皇帝,正统嫡脉,是大周千万子民的主人,他不能那样死。”

    顾之恒双手垂在身侧,微微发着抖,哑声道:“所以呢?他是天子,亡国的天子,所以他的命也比庭山的命贵重,对么?”

    周瑾满脸疲累:“你也别急,我得好好考虑,顾之恒,你要明白这种无奈之事,时常有之。”

    顾之恒没有再争辩,即便他心里还有千言万语,但还是垂着头默默出去了。

    他知道,从前并肩作战的世子,此刻已经开始朝更高的位置行走了。

    王韬看到周瑾的眼神隐隐冰冷,不由浑身一凛,想起他的身份已然不是从前,再过阵子,就更不一样,自己得更警醒些。

    “世子,我去劝劝他,您也知道,他这人一向宅心仁厚,待人亲和,不是故意和您争辩的。”

    周瑾摆摆手,示意让他出去。

    ……

    天边夕阳如血,余晖也能感觉到温度,温暖的光线使得整个玉京美轮美奂。

    “顾大哥。”顾庭山默默出现,“您找我?”

    顾之恒转身看着他,与初见时一样,眼神略微阴鸷,面容清俊,其实与幼时不算太像,尤其是有那样丑陋的一个爹。

    “小山。”他唤出了以前的称呼,“这段时间可能会不好过,你就呆在营中,我会处理好的。”

    顾庭山就这么看着他,须臾露出一抹笑,竟然有些单纯模样,“顾大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为了抢功不择手段?”

    “不。”顾之恒摇头,“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若是为了功劳,你压根不必来世子手下。”

    顾庭山望着顾之恒,眼里露出一丝艳羡,突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难怪姐姐心甘情愿跟着你,顾大哥,你是一个好人,也是个好男人。”

    顾之恒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心中生出一股无端的凄凉。

    他没有去隋家,隋卞也没有来找过他,大概也是想避嫌,如今这个时候,并不适合见面。

    不过却有不少人想见他,先是隋国公爷,之后是隋家二老爷,三小姐,大公子……

    顾之恒通通不想见,周瑾已经加急传信回宁安了,他们这些将领中,只要家人是玉京的,都可以立刻启程赶回家。

    那隋愿应该很快就能回玉京了,到时候听听她怎么说。

    ……

    永康五年四月中旬,宁安又是烟雨蒙蒙,雨丝连绵,檐下的雨滴不断,滴滴答答的无端叫人心烦意乱。

    隋愿躺在檐下的竹编躺椅上,忽然杏眼大睁,满头大汗地醒过来,喘了好久的粗气也平缓不了梦里带来的恐惧。

    她幽幽叹了口气。

    “珠玉,珠玉。”她叫了几声,“把火盆端过来,我要给母亲再烧些纸钱。”

    烟尘被水汽压的都有些沉闷,一沓厚厚的纸钱烧完,隋愿心里总算好过了些。

    “娘。”顾明静拉着顾明睿咚咚咚地跑过来,两人穿着蓑衣和木屐,都有些滑稽,“我和弟弟可以去王府吗?”

    隋愿疲惫的捏捏眉心,“照顾好弟弟,别给裴婶婶添麻烦。”

    顾明静没心没肺的,顾明睿还小,两人还每天都只知道开开心心,烦恼的也是先生交代的课业,还有吃什么点心。

    “谢谢娘亲。”

    隋愿看着他们俩蹦蹦跳跳,心里安稳多了。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宁安的天气也渐渐放晴,到了五月初四这天,裴宁忽然派人传话,让隋愿去一趟王府。

    隋愿到了王府,看到杨氏也在。

    “裴姐姐,出什么事了?”她面色紧张,“是不是玉京有消息了?”

    裴宁笑着点头,“是,世子让我们快些收拾收拾,出发去玉京。”

    隋愿心中一松,果然比上辈子提前了,还整整提前一年。

    “好,我马上回去收拾。”她笑了笑,“好多年没回玉京,不知道玉京现在是什么模样。”

    裴宁也满脸怀念,“是啊,都快忘记玉京的样子了。”

    杨氏有些感慨,“哎,我就不跟你们一道去了,我在玉京也没家人,家里离宁安也有些距离,还要回老家安顿才能出发。”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便散开回去准备各自的事儿。

    隋愿心中却有些颤颤,越靠近上辈子的终点,她就越有些烦躁。

    这些日子,她总是在做上辈子最后马车坠落的梦,梦里除了那股真实的疼痛感,就连最后顾之恒的声音也变得十分清晰。

    但是除了顾之恒之外,好像还有另一个声音。

    可她却怎么都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