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再生欢 > 第251章 二更君
    政明殿。

    杨仪还未到, 远远地就听见“啪啪”地响声。

    她不知何故,但那领路的小太监却面露悚然之色。

    上了台阶,抬头的功夫, 杨仪猛地惊住。

    她看清了眼前所见。

    政明殿外间地上,趴着一人, 两个太监手中握着长棍, 正一下一下地打着。

    应该是已经打了有一段时间,地上已经溅了些零星血迹,甚至夹杂着说不清的东西, 如烂了的血肉。

    那人仿佛被打的失去了知觉, 又或者根本已经死了, 竟没有反应。

    杨仪瞥见他血肉模糊的下半身, 忙转开头。

    她不知道这是何人, 可被在皇帝寝宫外头痛打, 自然是触怒了皇帝。

    而看着此人的惨状, 不由让她又想起了薛放,跟这人的惨状相比,冯雨岩的处罚堪称春风细雨。

    那领路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带着杨仪把旁边绕了开去,走到殿门口, 对门口的内侍说了声。

    内侍进门禀告, 不多会儿出来,一摆手。

    杨仪才欲进内,就见有个人退到殿门口, 转身正走了出来。

    这是一名老者,虽然已经年迈,银发斑白,但生得颇为威猛, 相貌堂堂。

    他自殿内迈步而出,一边走一边看向杨仪,两只眼睛竟凛然有猛虎之气。

    杨仪的脚步微顿,这功夫,那老者已经出了大殿。

    他炯炯的目光从杨仪面上掠过,却丝毫没有在地上那人身上停留,径直大步去了。

    殿内。

    皇帝靠坐在龙椅上,微微闭着双眼。

    魏公公见杨仪进来,忙道“杨侍医快来给皇上听听脉。”

    杨仪上前半跪,垂眸听了一会儿,抬眸。

    她过来的时候,皇帝还是闭目养神的模样,她自然以为此刻皇帝仍是如此。

    谁知一瞥之间,才见皇帝已经微微睁开了双眼,此刻正垂眸俯视着她。

    杨仪微怔,忙又低头。

    耳畔只听皇帝仿佛轻笑了两声“怎么了”

    杨仪道“回皇上,龙体并无大碍,只是一时之间动了肝火,以至于脉象微乱。”

    皇帝哼“除了这个,可还有别的”

    杨仪没有立刻回答。

    皇帝道“杨仪,你是不是跟他们学会了、报喜不报忧的那一套。”

    “皇上恕罪,臣不懂。”

    皇帝淡淡道“你不是最惯实话实说么为什么不敢说了”

    魏明在旁看到这里,便笑着对杨仪道“杨侍医,皇上叫你看诊,有什么你就说便是了。不要紧,皇上不会生你的气。”

    杨仪稍微犹豫“皇上脉象沉,快而细数,是肾阴虚之症状,应是过于劳乏,导致肾阴亏损,生了内热,故而往往会有五心燥烦,夜不能眠之症状。”

    魏明飞快地瞥了眼皇帝,不敢说话。

    皇帝哼哼了两声“叫你实话实说,你倒也不用说的这样详细直白。”

    杨仪赶紧低下头。

    皇帝却叹了声,道“怪道朕最近总是烦躁,那你说又该怎么治”

    杨仪道“这个容易,只要用知柏地黄丸便可,再配合些药食同源之物,比如桂圆,茯苓,山药,甲鱼,鸽子肉之类,只是皇上、也该善加保养、略行节制才是。”

    皇帝嘿嘿地又笑了“以为你是女子,未必敢说这些话。没想到比那些老头子还敢。”

    明明是他跟魏明方才催她说的,本来她也不想藏着掖着。如今说了,好似又落不是。

    皇帝说完了这句,又端详着杨仪“只是,朕不太明白,你一个少女,也没有出阁,怎么竟懂得那么多说起来又这样泰然自若,要不是知道你的为人,还真以为你是什么见惯千帆的人物了。”

    “回皇上,”杨仪低头“臣是大夫,学医的话自不免一应通晓。”

    皇帝呵了声“是吗那”他的唇动了动,仿佛要问一句话,但不知为何又打住了。

    魏明替皇帝将袖子重新整理妥当,扶着他起身。

    皇帝把杨仪从头到脚又扫了一遍“听说扈远侯府要跟杨家联姻这薛十七的眼光不错,想必上次叫你们来的时候,已经是郎有情妾有意了吧。”

    幸亏杨仪低着头,皇帝未必能看清她惊愕的脸色。

    她不知怎么应答,只有些紧张地攥住了手。

    皇帝道“你怕什么朕连你在南边做的那些事都知道,你跟薛十七一路同行,他又是个热血的少年郎,珠玉在畔,岂有不动心之理”

    杨仪的汗都冒出来了,实在猜不透皇帝突然说这些话是何意。

    “皇上恕罪。”她只能用最稳妥的法子,先行请罪。

    “你又何罪之有,”皇帝摆脱了魏公公的手,拂了拂衣袖,淡淡道“朕不过是跟你闲话家常,又不是要把你拉出去打。”

    杨仪听到“拉出去打”,又想起外头那人。

    一阵悚然。

    皇帝却也正回过头来看她,也许是看清了她脸上的惊悸之色,皇帝问道“你知道外头那个人是谁”

    杨仪道“臣不知。”

    皇帝想了想“那你总该知道方才跟你打了个照面的那人了”

    “回皇上,臣也不知,从没见过。”

    “呵呵,你虽然没见过,但论起他的名头,你一定是听说过的,”皇帝笑了“他就是顾盟,是朕漕运司的大当家。”

    杨仪愕然,这才明白原来方才那位,就是顾朝宗的父亲,杨甯的外祖父,漕运司使顾盟。

    一家之长,一司掌使。

    怪道那样非凡的气势。

    皇帝说道“至于外头的那个”

    他一停,魏明即刻说道“回皇上,他已经气绝身亡,命人拉走了。”

    见皇帝不做声,魏公公对杨仪道“那个人是顾司使的副手,方才回话之中甚是无礼。便给了他一个教训。”

    杨仪窒息,心都跟着一颤。

    回想方才惊鸿一瞥,察觉那人情形不对,竟果然是活生生打死了

    可是,再怎么说那是顾盟的左右手,就这么打死杨仪虽不懂这些事情,却也能猜到,皇帝这恐怕是在杀鸡儆猴。

    她回想方才顾盟离开之时的神情,那种凛然淡漠,仿佛完全没看到地上的死人他要么是真的不在乎,要么就是个城府极其深沉之人。

    听魏公公说着,皇帝仅仅抬了抬睫,就仿佛听见一只蝉飞走了那么波澜不惊。

    魏公公退后数步,不再多言。

    皇帝看向杨仪。

    杨仪正低着头没在意别的。

    魏公公却在旁察觉了,先是向她使眼色,可她哪里能看到,魏明着急,便忙偷偷地对她挥手。

    动作稍微有点大。

    杨仪虽发现,可又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见魏明指着皇帝,一边拍自己的手背。

    总算杨仪福至心灵,试探着伸出手。

    魏明见她手心朝上,吃了一惊,忙摆出手臂平抬的架势。

    谁知皇帝已经挑唇一笑,竟伸手搭在她的掌心里。

    杨仪其实已经看见了魏公公的示意,可惜刚要再变换姿势,已经晚了。

    皇帝的手指搭在她的手心,有点热。

    杨仪很不自在,恨不得甩开他的手而改用手臂支着,至少手臂上还有数层衣料,不至于如此接触。

    皇帝却问道“你既然跟薛十七早有私情”

    杨仪听见“私情”,一抖。

    皇帝瞥她“你的胆子也不小,怎么这么怕。”

    杨仪心中苦笑,才在外头眉眼不眨地打死一个人,那人既然能做到顾盟的副手,而且能面圣,自然不是个泛泛之辈,她又算什么

    何况皇帝在说的,也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事。

    斗胆说道“回皇上,只是听皇上用私情这个词”

    皇帝道“有什么不妥么现在的人把这两个字弄得污秽了,其实私情就是私情,私下的情面,私人之情,有何不妥。”

    他是皇帝,又能如何杨仪只能答应“是。”

    皇帝道“如今薛十七去了海州,你想必自然是担心的。”

    “男儿志在四方,臣不敢说什么。”

    皇帝笑道“你怕是恨不得跟他去吧。”

    杨仪屏住呼吸,不晓得他是猜到了,还是随口玩笑。

    只是她之前在太医院,本就已经开口跟林琅告假,背后缘故,确实也是想往海州一趟。

    如今皇帝问出口来,自己若是不明言,回头却再偷偷去了,难道皇帝会不知道

    到那时候再给皇帝问起来,可不好回话了。

    杨仪飞快一寻思“皇上,臣、臣有个请求不知、不知该不该说”

    皇帝止步,斜睨半晌“你总不会真的要去海州吧。”

    杨仪这会儿已经没了退路,忙撤手跪地“皇上,臣确实想去一趟海州。”

    皇帝的手落了空,却还似方才那么搭着。

    魏公公赶忙跑过来接手扶着,这本是极有眼色极贴心的,皇帝却皱眉瞪了他一眼。

    皇帝看着地上的杨仪“谁叫你动不动就跪了。”

    杨仪莫名,抬头“皇上”

    皇帝转开头“这么说,还真让朕给说中了。呵,你就这么舍不得薛十七,他前脚走了,你后脚就得跟上。”

    杨仪汗毛倒竖“皇上,臣斗胆说一句,臣去海州,不敢说是没有薛放的原因,但他并非主因。”

    皇帝略觉意外,重新看她“哦那你的主因是什么”

    “回皇上,是因为海州怪案。”

    “案子到处都有,又什么东西引着你非去不可”

    “臣看过海州递送而来的卷宗,上面说食人者是无名之怪,但却没有人详细描述出食人之怪的样貌,臣十分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皇帝摇头“那种东西,想想就知道不怎么好看,有什么可探的”

    杨仪谨慎回答道“臣想那种怪异之物,无非有几种可能,要么是真的怪物,要么是人力所为,要么”

    皇帝望向她“怎样”

    杨仪道“要么根本就是人。”

    魏明听的一惊,皇帝却还是面不改色“人你说是人吃人”

    杨仪道“不乏这种可能。”

    皇帝吩咐“起来说话。”

    杨仪谢恩起身,魏明适时地又退后去,杨仪吃惊地看了一眼魏公公,却见他又向自己使眼色。

    这次杨仪学精了,忙抬起手臂架在皇帝跟前,不料皇帝瞅了眼,不由分说地翻过她的手来,竟是半握半搭地把手递了出去。

    杨仪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皇帝却似受用,说道“你知道此去海州多远,你才给太后看好了病症,如今还得每日请脉诊看,岂能一刻离了京城大不了,等薛十七他们解决了海州的事情,朕命他们把那怪物不管它是什么,都带回来给你看罢了。”

    杨仪去海州哪里只是为看什么怪物,她担心的是海州大潮,以及因此而带来的种种后果。

    先是海州之祸,又是京城之灾,假如能够从源头上把海州的祸患截断,那得是多少无辜性命幸免于难。

    她本来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但这两天,直到现在,杨仪已经非常的确定自己该做什么。

    “皇上,”杨仪垂眸“太后凤体正在转好,已经没有大碍,只要每日服药就不妨事,何况还有林院首在,并用不着臣”

    绝少有人敢这样拂逆皇帝。

    皇帝皱眉看向她“你说什么”

    杨仪噤声。

    皇帝的语声有些冷“朕说用得着你,你竟为了一个薛十七不肯从命”

    杨仪欲辩不能。

    魏明察言观色,忙上前打圆场“杨侍医,何必执拗,皇上也是为了你着想,你的身体本就单弱,这么长途跋涉的一个男人都受不了,何况是你这般的再者说了,你如今好歹也算是个京官儿,京官等闲岂能离京,要么是有调度,要么是有旨意,岂是说走就走的你还不跟皇上请罪”

    杨仪心头惨淡。

    正要撩起袍子再度跪下,皇帝道“且慢。”

    皇帝的眼神却变了几变,他打量了一会儿魏明,像是想到什么好玩儿的般轻笑。

    魏公公则生怕自己说错话,毕竟今日皇上的脉,有点难以掌握。

    皇帝道“魏明说的对,你大小是个京官,既然有官职在身,自然不能轻易离开京城,可倘若你仍旧是个白身,那随便你去何处倒也无妨。”

    魏明起初听他说自己说的对,大大松了口气,又听了这么一番话,眼中狐疑。

    直到他盯着杨仪,猛地意识到皇帝的用意

    杨仪却并不是魏公公这种知心虫,她有点迷惘地看着皇帝,不知他在绕什么弯儿。

    皇帝道“杨仪,你不明白朕的意思是,你想去海州,随你。只是你若去海州,你的官职就保不住了。懂了吗”

    杨仪怔怔地望着皇帝,过了会儿才迟疑地问“微臣斗胆,皇上的意思是,叫臣自行选择吗”

    “对。”

    “那臣、想怎么做都行皇上不会不会动怒”

    皇帝笑道“一言九鼎,动什么怒。”

    魏明却嗅到一点不妥“杨侍医,”他咳嗽了声,冒着惹皇上不快的风险“你可想好了,皇上提拔你进太医院,是破格擢升,是千古难得一见的恩典,你前途大好,可”

    “住嘴。”皇帝似乎嫌他吵闹。

    但在喝止了魏公公后,皇帝看向杨仪“你倒也不用立刻回答,回去好好想想,两日内给朕答复就行了。”

    杨仪的目光在皇帝跟魏公公之间转来转去,终于说“皇上,臣臣已经想好了。”

    魏明一震,隐约料到了什么,忙低声道“杨侍医”

    皇帝的眼神微沉“哦,真的想好了那你想如何”

    杨仪道“臣感激皇上破格擢升之隆恩,但正因为如此,臣才更想去往海州。”

    皇帝的表情,像是被人往嘴里塞了一个鸭蛋。

    杨仪跪地,磕头“求皇上恩准。”

    她听不见什么声响,整个政明殿静的好像只有她自己的呼吸。

    杨仪甚至怀疑皇帝是不是已经走了,直到那个声音道“你看着朕。”

    她几乎吓得一抖,却还是慢慢抬起头来。

    皇帝的目光在她的脸上逡巡。

    他的眼神深沉如渊,幽不见底。

    半晌,皇帝用一种几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道“真像。”

    魏明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帝轻轻地一拂袖,淡淡道“朕准了,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吧。”拔腿向内殿去了。

    魏公公本要追上,想了想,由不得回头对杨仪道“你啊看着聪明伶俐,怎么竟惹祸不知大小”

    若时间充裕,他可以骂上一整天,但又怕皇帝叫他,于是赶紧跟着去了。

    杨仪呆站了半天才醒神。

    转身往外走,腿都有点麻了,才迈了一步,几乎跌倒。

    杨仪扶着双腿,慢慢地挪步到了殿门口。

    抬头,小太监们正在清洗殿门前的血迹。

    望着那已经被冲刷的微乎其微的淡红色,杨仪一阵战栗,她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竟然狗胆包天地公然“拂逆”了皇帝。

    要知道,皇上要是不高兴了,什么海州,什么九城大疫,她在那之前,就成了第一个冤死的亡魂。

    现在她还活着,简直命大。

    只不过官职是保不住了。

    虽然有点舍不得,但如果真的能跟两城的人命去换,就算是试一试都好,都也算值了。

    杨仪扶着殿门口的门扇,轻轻地笑了。

    殿门口的小太监见她久久不动,以为她害怕地上的血迹“杨侍医,已经都洗干净了,不打紧,您把这儿走。”

    过来扶着她,绕开那点水渍。

    杨仪道谢,镇定了会儿,先回太医院。

    她心想自己以后不能再到这里来了,还是亲自去跟林院首说一声。

    不料林琅不在,倒是杨登正等着她。看她脸色不对,便先问她面圣的事。

    杨仪虽然想跟林琅坦白,可面对杨登,一时倒是说不出口,就只说无事。

    “那好,”杨登便道“我倒是有一件,你先前特意询问陈艾跟苍术的事,为何”

    杨仪迟疑“我听着,今年各处的雨水都多,恐怕哪里有个不妥,而且先前我去南外城的时候,看到地上多有些死鼠之类,气味难闻,所以才多问了一句。”

    “这倒是,”杨登竟没有认为她“杞人忧天”,反而说道“这种事情,自然是防比不防要好。”

    杨仪见他从善如流的,心里颇为安慰“父亲,既然这样,那么倒还有另外几味,也要备足才好。”

    “你说,我对一对看看库存如何。”

    “黄芩,橘红,牛蒡子,马勃,连翘,黄连”

    杨登思忖“这些都是解毒泻火的药,有的足,有的却少。我记得有一个方子,好像出自”

    “东垣先生试效方。”

    “对了,”杨登想了起来“普济消毒饮”

    杨仪欣慰。

    “父亲,我、我也许要出门一趟,往海州去,你”

    杨登才在回想那个消毒饮,猛地听了这句“什么去海州为何”

    “总之有个缘故。”杨仪轻声而笃定地“父亲别拦我,我去意已决。”,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