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再生欢 > 第363章 二更二更君
    蔡太医起初判断黄鹰杰并没有伤到内脏。

    毕竟一来伤口的血也已经止住了, 而黄鹰杰的情形还不算最糟,要是伤到脏腑,他当然不可能再醒来。

    然而黄鹰杰非但清醒, 还回过俞星臣跟黄校尉的话,可见应无大碍。

    杨仪摁过黄鹰杰的腹部,发现他抽搐的厉害。

    又见他嘴唇干裂,便问“他要过水喝么”

    蔡太医道“是, 之前嚷过两回。”

    “他的脉象沉而数,这是里热之症, 再加上他这般情形, 我想是热邪内伏, ”杨仪思忖着,皱眉道“他恐怕是伤到了肠。”

    “啊可是真么”蔡太医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若真伤到了肠道,这、这岂不是无救了”

    他的声音并不高,但是门口的黄校尉仍是听见了“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杨仪跟蔡太医对视了眼,黄校尉已经等不及“太医,杰儿到底怎么样先前不是说他没伤到脏器么”

    蔡太医张了张嘴, 有点儿不好出口。

    杨仪看他一眼,少不得替他开口“黄大人, 您也是武官,照你看来,令郎伤的此处, 可会无恙吗”

    黄校尉陡然吸气。

    其实在得知消息赶来之时,他已惊慌失措, 心中做了最坏打算。

    而听闻黄鹰杰竟没伤到脏腑,只觉着祖宗显灵,庇佑了子孙。

    虽然他看过黄鹰杰腹部的伤, 但既然黄鹰杰还活着,那想必确实无事。

    他拒绝去想别的可能。

    如今这种虚幻假相,却给杨仪点破了。

    “但是蔡太医说了”黄校尉像是被逼到穷巷的狗,对着杨仪狂吠乱吼道“他说了没事你一介女流,你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我是不会相信你的”

    杨仪没有在乎黄校尉的诋辱之言。

    一来,这些难听的话她从来没少听,司空见惯而已。

    更重要的是,杨仪明白此刻黄校尉作为一个父亲的心情,他是没有办法,十分绝望,所以只能把火发泄给别的人。

    她没有出声。

    蔡太医满面惭愧,刚要开口解释。

    “黄暨”俞星臣却走了过来,他半挡在杨仪身前,盯着黄校尉,厉声喝道“你够了”

    杨仪有点意外。

    黄校尉被俞星臣呵斥,嘴唇蠕动。

    俞星臣冷冷地呵斥道“杨仪是大夫,只说自己看出来的实情,你倘若想要救你儿子,就好好地听她的话而不是在这里冲她发些无能之火有什么用”

    黄校尉还没张口,眼睛里已经冒出泪来“俞大人,你在说什么倘若真的如她所说伤到了肠,那还有救吗我听她的有什么用”

    “我不知有没有用,我只知道一件事,”俞星臣瞪了他一眼,回头看向杨仪“杨仪还没有说黄鹰杰死定了的话”

    杨仪望着俞星臣,抿了抿唇。

    旁边蔡太医虽然也觉着不可能,但既然俞星臣开口了,何况他在太医院也见过杨仪“化腐朽为神奇”之能,于是忙附和说道“是啊是啊,黄大人,这会儿还是得听杨侍医的,以她的话为准,要知道在太医院里,莫说是我,就算是林院首,也不能轻视于杨侍医,每每遇到疑难,还要跟她请教切磋呢。”

    方才黄校尉斥责杨仪的那两句话,也让蔡太医很听不惯,所以故意在此申明。

    黄校尉睁大双眼,呆呆地看向杨仪“杨、杨侍医”他虽是武官,毕竟是宫内出入的,方才一时冲动,此刻懊悔。

    他后退一步,猛地双膝跪地,向着杨仪道“杨侍医,我跟你赔不是”

    杨仪大惊,没想到他竟如此,赶紧要来扶着“这是干什么,黄校尉快请起。”

    黄校尉不肯动,含泪仰头“求您大发慈悲,救救我儿,我知道他做了错事,但他他不算是坏到底的孩子。”泪珠滚滚而落。

    杨仪屏息,顷刻,谨慎地说道“我只能说,我可以试一试,但未必能成。”

    黄校尉闭了闭眼睛“全靠您了要救回了杰儿,我这辈子给您牵马坠蹬”

    蔡太医帮忙,扶着黄校尉起身。

    杨仪之前看到黄鹰杰的伤,就已经在心中寻思该怎么料理。

    她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在海州那个因为肠裂而身故的士兵。

    杨仪看向自己的手,此时此刻,她还记得当时自己将那尚且有些温热的肠取出,清理,缝合,手上的触感。

    以及,当时那种暗暗懊悔自己没有鼓足勇气在他活着的时候试一试的心情。

    现在黄鹰杰的情形,仿佛昨日重演。

    不过这次,她不能再退缩。

    因为什么都不做,意味着死局。

    让人请了黄校尉出外,叫了两名侍从来,准备热水,细麻布,桑白皮线,止血散,等等。

    蔡太医打下手,那边仵作小孟听说,也赶了来。

    此时黄鹰杰又陷入昏迷,摸摸头,高热不退。

    杨仪叫除去他的衣袍,露出腹部的伤。

    小孟还不知道黄鹰杰自戕的事情,说道“我还以为黄公子命大,没想到还是不免伤到脏腑,到底给那凶手得逞了。杨侍医,你真有把握么”

    杨仪道“你怎么判断是有人行凶。”

    小孟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他“这当然是凶手所伤何况黄公子亲口承认的。”

    杨仪问“那凶手用的什么凶器”

    小孟道“是一把匕首,不算很大的”他比划了一下“大半截在肚子里呢。”

    杨仪叹道“如果真是要取人性命,这凶器未免太小,而且未曾全部刺入,你不觉着可疑么”

    黄鹰杰虽是自戕,但毕竟没干过这种事,凭着一腔血勇将匕首刺入腹部,但那股剧痛自然是常人无法忍受的。

    就算他想要再刺入一寸,但手脚都已经疼得无力,竟自倒地昏迷。

    所以才侥幸留了性命。

    杨仪从荷包里取出一小包药粉,让蔡太医用酒给黄鹰杰送服一半。

    蔡太医照做,剩下另一半,杨仪便洒在了黄鹰杰的伤口处。

    这是她自造的简易的“麻沸散”,效力没有麻沸散那么强,但也足可镇痛。

    杨仪细细地洗了手,取了烫过的薄刃,将黄鹰杰的伤口又切开了一寸。

    黄鹰杰的四肢微微抽搐,但竟没有醒来。

    蔡太医的喉头动了动,却紧闭了嘴唇。

    他悄悄擦擦额头渗出的汗,知道杨仪做事必有章法,自己只管看就是了。

    杨仪将手自伤口探入,此刻,就如同又回到了海州那日,她将那士兵已经溃脓的肠慢慢地取出,握在手中。

    触感敏锐的指腹,碰到了伤口之下的肠。

    跟那士兵已经静止脏器不同的是,此刻的黄鹰杰的肠,兀自鲜活地在她的手底抖动。

    杨仪眉头皱紧,呼吸都变得轻缓。

    手指自肠上一一顺去,直到指腹触到了一处细微豁口。

    她知道自己找到了症结,果真,黄鹰杰还是伤到了小肠。

    杨仪有缝合肠壁的经验,但她的心一点儿不能放松,这种脏器伤本就是绝症一般的存在,就算能够找到创口加以缝合,日后还不知怎样。

    丝毫不能掉以轻心。

    杨仪下意识地咬住唇,又反反复复试探了会儿,确信只有这一处伤。

    她稍微安心的是,腹中出血不多,大概是伤口的血渗回,可见黄鹰杰还算幸运,那一刀没有刺破肠脉,不然就大棘手了。

    而这伤似乎并不重,应该只是把肠外壁刺破了一处,至少不是海州那士兵一般的贯穿伤。

    里屋三人,一点声响都没有。

    于是,桑白皮线刺穿皮肉,发出细微的嗤嗤响声,就显得格外明显。

    房门之外,是坐立不安的黄校尉,以及袖手出神的俞星臣。

    若不是俞星臣镇着,黄校尉岂会老老实实在门外站着。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他的心情从急躁,到平静,到惊悸,恐惧各色循环。

    最后,黄校尉苦笑了声“我忽然想起,当初杰儿的娘生他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在外头五爪挠心一样。”

    栏杆前的俞星臣听见,转头看向他。

    俞巡检觉着这个比喻有些意思,产房外等的是新生,而妇人生产,自然凶险万分。

    此刻,岂非也是同样

    黄校尉见他没做声,便靠近了些“俞巡检,依你之见,杨侍医有几分把握”

    俞星臣道“不得而知。”

    黄校尉揉了揉额头“你之前说,杰儿是自戕,是真的可他为什么要这样他平常很怕疼那么一把匕首,他怎么可能”黄校尉不寒而栗。

    俞星臣道“有些事就是这样,有所为,有所必为。当真的想要奋不顾身去做一件事的时候,自然会把所有都抛之脑后。”

    黄校尉听着他的话,倒像是颇有经验、有感而发,不由问道“俞巡检,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吗”

    俞星臣的脸色冷了几分。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黄校尉都要虚脱了。

    他毫无形象地跌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此刻的心情已经是如死水无澜。

    这么久了兴许,已经没了指望。

    那“产房”却终于有了动静。小孟探头“快换水来。”

    黄校尉爬起来,一阵头晕“怎么样了”

    小孟望着他“杨侍医已经给把伤口处理好了,不过到底如何,还要再行观察。”

    黄校尉竟不太懂这话的意思,忙着要入内“杰儿醒了吗”

    小孟道“别急。”

    他毕竟是仵作,救人虽则不会,但面对这些场面,还算能稳得住。

    蔡太医反而有点儿“无福消受”,但好歹他也看完了全程。

    等杨仪洗了手,终于黄校尉给放了进来,黄校尉兀自如做梦一般。

    这会儿已经是正午了。

    杨仪正跟蔡太医吩咐用什么药,如何护理观察,俞星臣举着一杯茶进来。

    他抬手送给杨仪。

    杨仪忙了两个多时辰,正口渴难耐,欠身道“多谢。”接过来几口喝光,随手又递还给他“有劳三爷。”

    俞星臣的手虽在那里,却并没碰到杯子。

    杨仪以为他接着了,手一松。

    眼睁睁地,那个茶杯就从两人之间滑落,跌在地上。

    杨仪的眼睛只盯着蔡太医,正又继续说道“这几日千万不能”

    还没说完,就听见杯子坠地的响声。

    方才处理伤口,里外寂静,直到此刻且无人高声。

    这么一声脆响,简直把人的魂儿都惊飞了。

    杨仪哆嗦了一下,跟蔡太医一起,惊疑地转头看向俞星臣。

    俞巡检的唇动了动,若无其事地说道“抱歉。没看准失了手。”

    门外侍从进来收拾。

    俞星臣转身出外。

    杨仪望着他,依稀觉着哪里不太对,可赶紧一想,还是继续交代“千万不能吃东西,喝些汤药之类的就成。切记。”

    过了午时午时,国子监内备了饭,杨仪吃了半碗面,喝了两口汤。

    黄鹰杰的烧热已经退了。

    先前杨仪让蔡太医亲自回太医院,才找到了要用的“裸花紫珠”,正是对付肠胃出血等的良药,消肿散淤,配合乌药散等,制了止血镇痛汤。

    申时将到,黄鹰杰的情形依旧正常,并无恶化。

    这边杨仪总算能够暂时放心,只望眼欲穿地等到薛放那边的消息。

    先前要不是这里的人命绊着,她真想跟着薛放一起前往。

    正等的心焦,小甘从外进来“那个叫谭珣的突然肋骨疼俞监丞请姑娘过去看看。”

    杨仪前脚才去,灵枢也带了一人向内而来。

    入内,灵枢道“小侯爷已经进城,只是还不到国子监这里,队伍中没见元学正跟乔小舍。之前乔国公也一起跟了去可是乔国公跟忠宁伯、欧逾三人,却没有一起跟着回来。”

    俞星臣皱眉。

    灵枢看向旁边那人“其他的还是你来说罢。”

    俞星臣先问道“元学正跟乔小舍如何了”

    那人也是巡检司的一名小校,之前从源山先一步返回报信的。

    此刻行礼道“大人,我们并没有见到什么元学正,倒是那乔小舍”他咽了口唾沫,脸上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恍惚之色。

    “怎样”

    “他、他死了。”巡差低下头去。

    这个答案并不很叫人意外,俞星臣淡淡问道“怎么死的”

    巡差的回答,却很让俞星臣诧异。

    “是、是十七爷”

    “薛不约杀了他”俞星臣无法相信。

    巡差的脸色苦涩的一言难尽,颤巍巍小声说道“大人,其实、其实要是乔小舍还活着的话,他会感激十七爷要他性命的。”

    俞星臣越发莫名。

    之前薛放命人搜寻乔小舍而不得,但漫天撒网之下,却得知一个消息。

    之前城门才开,就有一辆国子监的马车出了城。

    薛放已经听说了昨夜俞星臣的安排,脑瓜一转,顿时想起之前曾提过的源山。

    那个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不过源山虽在那里跑不了,但也不能无的放矢。

    正在想找几个之前去过源山寻找老滕尸首的士兵,却见忠宁伯骑着马,陪着欧逾返回,一路上愤愤不已。

    薛放一看,正合心意,上前立即拦住了。

    忠宁伯本正在气头上,还想倚老卖老,谁知薛放全不听他的话,干净利落点了他的穴道,想了想,也揪起来扔进马车里,一起出城。

    正乔国公闻讯而来,定也要跟着。

    “倒是热闹,”薛放笑道“去就去,人多了也好有个见证。”

    当时大家伙儿都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们风驰电掣地赶到源山,欧逾带路,向上爬了一阵,幸亏他们之前并没有深入,没很费事,逐渐靠近了地方。

    只不过,还隔着有一段距离,薛放便挥手示意众人停下。

    无人知道他是何意。

    薛放也没跟他们说他闻到了血腥气。

    而且是很浓烈的血腥气。

    不料忠宁伯因为被“挟持”了一路,怒不可遏,偏又奈何不了薛放。

    此刻见他拦着,忠宁伯道“你怕什么难不成是发现了有野兽当初为护端王殿下,连两人高的黑熊还敢对上,怎么今日就怂了”

    齐国公道“小侯爷,你为何确信小舍来了此处他、他来这里干什么那恶徒”

    薛放哼了声“是干什么,国公爷应该很快就知道了。”

    方才忠宁伯厉声叫骂的时候,薛放就听见了若有若无的低吟,而在他说完这句后,乔国公跟忠宁伯等,也听见了。

    仿佛乔小舍的声音“救、救我”

    是他,又不像是他。

    倒像是什么魔狱里惨遭折磨的的鬼怪,发出了如泣如诉的惨声。

    乔国公按捺不住,先冲了出去,忠宁伯冷哼了声,紧随其后。

    连欧逾也胆战心惊地靠前。

    乔国公几人如何能知道,他们注定会为此刻的冲动,噩梦余生。,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