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庶子无敌 > 894【夜色中的杀机】
    冬夜雾霭沉沉。

    时值寅时末刻,正是一天当中最寒冷的时候。

    京都犹如沉睡中的巨兽,被漆黑的夜色和冰寒的朔风侵袭缠绕。

    权贵云集的东城之内亮起星星点点的光,不知有多少府邸从美梦中醒来,下人们套着车马,静待自己老爷入宫上朝。

    中山侯府显得更加忙碌,前院大管家邓实和王默早早起来,安排厨房备好了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和米粥小菜,供裴越的亲兵们食用。朔望朝会一般都会持续很久,这些亲兵要一直在皇城外等着,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

    后宅亦是灯火通明,裴越和叶七起来的时候,一应热水和早饭都已准备妥当。

    裴越穿着厚实的冬衣,外面套上一等国侯的朝服,在两名大丫鬟的伺候下盥洗,又等她们梳好头发戴上冠带,这才和简单装扮之后的叶七并肩走出青崖小筑。

    花厅之畔的暖阁中,林疏月和睡眼惺忪的桃花早已等候在此。

    裴越望着桃花的小脸不禁笑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林疏月柔声道“听丫鬟说她昨夜就念着不能睡懒觉,今儿少爷要上朝,一定得早早爬起来。”

    裴越闻言走过去在桃花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宠溺地说道“没白疼你。”

    桃花登时睡意全消,双眼弯如月牙,笑容憨态可掬,又带着几分得意。

    众人落座之后,丫鬟仆妇们端上清淡养生的早饭,裴越喝了一口粥,又对桃花说道“你娘最近可好”

    桃花小脸原本埋在碗里,连忙抬起头说道“多谢少爷记挂,娘亲这次回来之后精神好多了,如今在后巷住得也安心,隔两天就能过府见我。她说少爷劳心费力非常辛苦,让我好生伺候着,不要在府中肆意玩闹,惹得少爷不开心。”

    “你娘其实是一片好心,倒不是担心惹到我,是怕伱触怒叶七和疏月她们。”裴越阅历何其丰富,一眼便看穿冷凝的想法,不过他心里并未动怒,反而隐约有一丝羡慕。

    终究是有娘的孩子,唯恐桃花在内宅里吃亏,只是她不知道此处与别家不同。

    叶七抬手揉揉桃花的脑袋,没好气地道“你家少爷将你当成宝贝一般,谁敢欺负你”

    桃花也不狡辩,只是“嘿嘿”憨笑着。

    一家人其乐融融,谈笑之间用完早饭,裴越又饮了半杯茶,起身说道“你们都回去睡一会,左右也无事,不用担心我,今日的朝会就算有些曲折,亦不过是前奏而已。行了,我走了,你们不必相送。”

    与众女眷微笑告别,裴越来到前院,府中管事和冯毅、盖巨恭候已久。

    裴越没有像以前那样骑马,而是选择一辆较为舒适的马车。这倒不是他如今追求起享受,而是经历过太多次的刺杀之后,冯毅等人反复劝说,至少马车可以挡住别有用心之人窥视的目光,也可以防住神箭手的偷袭。

    冯毅和盖巨一前一后,领着五十名亲兵护送马车前行。

    依照大梁朝廷规制,国公可置亲兵五百人、一等国侯四百人、一等伯二百人、子爵一百人、男爵五十人,但实际上从未有武勋招过满额亲兵。

    这些亲兵的给养需要武勋自己负责,朝廷不会给一文钱,绝大多数人都负担不起太多数量的精锐骑卒,而招募一些花架子充门面除了引人注意没有任何好处。

    裴越如今有亲兵二百人,其实就算是四百人他也养得起,但是没有太大的必要,因为这些亲兵都是最早跟随他的军中精锐,每个人都是一身本事,而且对他极其忠诚。

    一行人刚刚离开永仁坊,转进南北方向的正街,便见到前方有一队人

    驻足不前,似乎是专门等候在此。

    冯毅连忙上前询问,然后急匆匆来到马车边禀报“少爷,前面是谷侯爷。”

    裴越心中微微一动,随后平静地说道“同行吧。”

    “是”

    冯毅领命而去。

    及至进入皇城承天门,来到承天殿前的广场上,裴越抢先从马车中出来,快步走到广平侯府的马车旁边,与那些相熟的护卫们颔首致意,然后恭敬地等待着。

    车门被推开,谷梁宽厚的身影出现在裴越的视线中。

    两人目光交错,各有深意。

    谷梁眼中的亲近一如往日,又多了几分欣赏。

    裴越作势上前要搀扶他下来。

    谷梁失笑道“过了,我还没有老迈到这种程度。”

    裴越尴尬地笑了笑,与谷梁并肩向前行去。

    广场上早已聚集无数官员,原本略有些嘈杂,在裴越和谷梁出现之后忽地安静下来。

    借着四周摇曳的光亮,几乎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这对翁婿。

    大梁如今仅有七位一等国侯,他们便占据二席,且一个是西府右军机,一个是京军北营副帅,再加上他们身上的军功和在军中的人脉,没有人敢轻视小觑。

    除了羡慕之外,还有一部分略显古怪的目光集中在裴越身上。

    传闻也好流言也罢,都中近来的风云变幻实则有迹可循,这些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精谁会看不明白他们忌惮裴越的权势不假,但也很好奇这位年轻权贵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设身处地想想,面对陛下这等风轻云淡却又如山压顶的手段,恐怕只有任命接受。

    但是不论这些人作何想法,在最终尘埃落定之前,他们还不敢得罪这对翁婿,于是便听见问好声此起彼伏。

    “见过谷侯。”

    “见过军机大人。”

    “见过裴侯。”

    一路行来,见礼不断。

    谷梁神色淡然脚步从容,或颔首致意或微笑寒暄,偶尔看向身旁的裴越,心中不由得老怀甚慰。几年前裴越初入朝堂,他还得时时照拂,避免这个年轻人被人欺负,如今那棵瘦弱树苗已经成长为参天大树,有资格和他并肩而行。

    裴越注意到今日参加朝会的大臣格外多,有很多令他意外的身影出现在宫前广场上。

    东面宫墙下站着长兴侯曲江,任京军西营主帅。

    前方不远处是定军侯罗焕章,任京军南营主帅。

    再加上那位面色沉郁忧心忡忡的修武侯谭甫,统率十五万京军的三大主帅尽皆到场。

    凛凛夜风之中,裴越愈发清醒冷静,看来开平帝今天不仅要敲打自己,还要利用南境大胜的机会进一步调整军中势力格局。

    他站在谷梁身边,继续观察着其他重臣。

    文臣那边除了还在蒲圻城的东府参政韩公端之外,自右执政洛庭以下,三品以上重臣一个不缺。

    不多时,一辆马车慢悠悠地停在广场边缘。

    一位精神矍烁的老者走下马车,仿佛有凛冽的肃杀之气混入夜风中,让靠近边缘的那些朝臣不自觉地微微垂首。

    来人便是大梁如今唯一实封国公、西府左军机王平章。

    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未迈步前行,反而驻足于原地。

    又过了一小会儿,一辆简朴的马车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只见王平章缓步上前,代替车夫的职责,将那位老人搀下马车。

    宫前广场上陡然间陷入沉默,唯独夜

    风呼啸声从耳边掠过。

    然后便只见几名年轻官员小碎步跑过去,恭敬地行礼过后接替王平章,继续搀扶老人前行。

    能够让王平章执后辈之礼,老人便是那些年轻官员的恩师,东府左执政、四朝元老莫蒿礼。

    年初那场大病之后,莫蒿礼便一直在府中休养。他前后十余次递上乞骸骨的折子,可是开平帝一再留中,而且不断加恩赏赐,让莫蒿礼成为大梁数十年来唯一生前便集三公于一身的文臣。

    为了保证这位老臣的健康,开平帝直接派了两名太医进驻莫府,至于各种药材补品更是流水一般送去。

    谁都没有想到会在这样一个严冬腊月的拂晓,再次见到莫蒿礼出现在皇宫中。

    无论官职大小、派别分属,所有人在莫蒿礼经过时无不躬身行礼。

    来到大殿前方台阶下,莫蒿礼忽地停了下来,示意弟子们松开手,先是对同行的王平章说道“有劳国公爷了,老朽委实当不起这般礼遇。”

    王平章淡笑道“均行公自然当得起。”

    莫蒿礼微微颔首,倒也没有继续客套,目光转向身前这对手握实权的翁婿。

    谷梁微笑道“见过均行公。”

    莫蒿礼轻声道“谷侯爷风采尤甚往昔,老朽只恨这副病躯残体不堪大用,不能与阁下共事于朝。”

    谷梁微微垂首道“还望均行公保重身体,只要您在一日,朝中便能安稳一日。”

    莫蒿礼轻轻一笑,转头看向身姿挺拔的裴越,望着年轻人似旭日初升一般的形容气质,老者混浊的双眼中泛起一抹奇特的光彩,和蔼地说道“裴家小子,听说这次你又立了大功”

    明明对方只是一位已近风烛残年的老人,裴越却感觉自己突然面对极大的压力,不过他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没有恶意,便谦逊地说道“执政大人,晚辈只是运气好,谈不上什么功劳。”

    莫蒿礼格外温和地说道“不亢不卑,不骄不诌,难怪你能成为年轻勋贵的表率,为大梁立下这么多功劳。老朽虽是将死之人,仍旧替陛下和国朝高兴,惟愿你能持盈守成,慎终如始。”

    裴越心中蓦然一紧,老人这番话看似是在提点和劝诫,却让他猛地警惕起来。

    何谓慎终如始

    字面意思是劝他不要得意忘形,谨慎行事始终如一。

    即便是开平帝此时在场,也不会觉得莫蒿礼的言辞有什么问题,更不必说其他人。

    迎着莫蒿礼复杂的目光,裴越不由得想起在他病倒之后,自己曾经去莫府拜望,与这位老人有过一番长谈。

    当时有这样一句对答。

    “老大人希望我不要南下”

    “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言犹在耳,醍醐灌顶。

    这说明早在大半年之前,莫蒿礼就已经预见到今日的局面,意味着他不仅对时局的发展把握得极准,还对开平帝和其他重臣的心思看得非常透彻。

    当时他不希望裴越出使南周,说明他早就料到无论开平帝还是南周皇帝,都不会让两国联姻风平浪静地进行,边境上必然会有战事爆发。如果裴越再立大功,君臣相争之势不可避免,这便是莫蒿礼最担心的结局。

    当时他所说的那些话,归根到底无非是在担心裴越将来的处境,落于纸上便是何以为继四字。

    何以为继

    唯有慎终如始。

    寒风拂过眼前,裴越感觉到恢弘的宫前广场上弥漫着淡淡的杀气。

    至于这杀气的来源,或许是不远处面色淡然的王平章。

    或许是那些觊觎他权势和财富的武勋亲贵。

    或许是不愿见到一位武勋权臣出现的文官集团。

    又或许

    裴越扭头看了一眼上方巍峨高耸的承天殿,轻轻吸了口气,他当然不会忽略这座皇宫的主人。

    竟是四面杀机。

    裴越忽然领悟到这位老人今日突然出现的原因,不论他是像盛端明那样对自己心存善意,还是单纯不希望大梁陷入内乱,这都是一位老臣的爱护之意和耿耿忠心。

    见四朝元老莫大人和风头正盛的中山侯相对而立,周围那些朝臣都已经竖起了耳朵。

    裴越望着笑容醇厚的老人,哪怕心中思绪翻涌,他依旧神情沉稳又带着几分感激答道“谨遵大人教诲。”

    莫蒿礼点了点头,通过对这个年轻人神色变化的观察,他知道裴越已经明白自己的深意,故而微笑道“看来去了一趟异国,你愈发显得成熟稳重,若是换做以往肯定会嫌我这个糟老头子啰嗦不休。”

    裴越垂首道“晚辈岂敢,还望大人日后能不吝指教。”

    莫蒿礼的目光愈发显得柔和,欣慰地说道“好。”

    只言片语之间,彼此都已明白对方的话中深意。

    而在其他人听来,这只是再正常不过的寒暄客套,并无出奇之处,于是渐渐放下了好奇心,等待着朝会开启。

    片刻过后,承天殿厚重的大门徐徐打开,纠仪御史洪亮高亢的嗓音响彻广场。

    卯时四刻整,群臣鱼贯而入,开平六年最后一次朔望大朝终于开始。

    其时,天光微熹,人间依旧一片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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