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人类, 尼利尔今年已经年过四旬了,甚至可以说是奔五了。

    也许在后世,这还算是中壮年的年纪, 但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 已经差不多可以看见名为“老年”的开端了。

    但尼利尔并不愿意就此服老,因此他拒绝了千岩军教官团的退役建议, 依旧勤勤恳恳地担任着这支部队的教官之一。

    这些年来,他的日子过得不错, 家庭和睦,妻子恩爱,两个双胞胎儿子都很争气,唯一的女儿也很孝顺体贴, 也有左邻右舍和千岩军后辈会尊重他。

    已经很少有年轻人知道,这位“尼先生”曾是一位外来人。

    所以有时候,尼利尔自己都忘记了自己曾经在二十多年前担任过一个小部落的首领,在最危难的时候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他并不后悔。

    因为他要为那些信任自己、将生命交给自己的族人负责。

    时间会证明一切。

    “尼利尔教官您终于醒了。”

    一个他教导过枪术的千岩军小伙子把他扶起来“这里好多人”

    尼利尔从肺部里咳出了几口海水,意识总算清醒了些许。此时他的记忆混乱而模糊,只记得当时是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孩童而被旋涡所吞噬没想到竟然还活下来了

    但当这位有些上了年纪的男人看着面前宛若一个巨大的广场以及塞满了各种熙熙攘攘的老百姓和惊恐未定的家禽动物时,还是忍不住产生了疑问“小王,这是哪里”

    那个千岩军士兵小王回答道“尼利尔教官, 我们在副帅大人的体内呢”

    在如今的千岩军, 也许数位将领有不同的人选, 一些仙家也有相关的军职称谓,但被众仙神和人类一并公认为“副帅”、军队权利仅在摩拉克斯之下的,只有塔尼斯特一人。

    什么

    尼利尔吃了一惊, 终于察觉到周围的异常之处。

    周围无论是墙壁还是地面都呈现出一种血肉的温热柔软感, 但没有丝毫的血水或者酸液渗出。

    在不远处的这座广场上, 尽管民众们有些不安和紧张,但已经被那些醒过来的官吏和千岩军,以及部分有识之士联合着组织起来维持秩序。

    组织者让所有人抱着自家的动物坐好,不要乱跑,不要随意开口说话,以免得给庇护此地的那位主人造成不必要的负累。

    大部分人都照做了,因此广场上的基础秩序得以维持。

    只有少部分人因为与亲人走散、又无法在幸存者中寻找到相关亲人而发出了歇斯底里、精神崩溃地哭喊虽然很同情这些可怜人,但同样强忍悲痛的千岩军士兵们不得不将这些人尽可能地安抚,单独带到一旁谈话、保证。

    最后那些极少部分无法沟通的人甚至是采用了用武力才能粗暴地镇压下去。

    非常时期,非常行事。

    这对于千岩军来说,维持大部分人的秩序、减轻“避难所”的负累,这才是重中之重的救灾工作。

    至于光亮的来源则是在这片巨大又喧闹的广场上方,那儿悬挂着一颗巨大的“太阳”。从外观上看它像是一个心脏,但里面燃烧着熊熊的炉火,为这些水中的落难者了足够的暖意和温度。

    同时,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有起伏地波动着,就像是人的双肺,在一呼一吸之间带动着气流的交换。

    阵阵热风吹得这些人类与动物的衣服、羽毛都变得干燥,不再往下滴水这是为了防止落水者因为衣物浸湿的缘故导致感冒发烧。

    这暖风甚至吹得有点让人生理性的上火了

    尼利尔站在广场的边缘,抬头凝视着

    穹顶上那一根根支撑“天花板”的巨大白色扇形肋骨,不禁发出感慨“以心为炉,以肺鼓风,胃部为临时避难所,足以同时容纳近十万人的神鱼之躯”

    一旁的小王也连连点头,大声称赞“副帅大人这般神力,真不愧是神明大人啊”

    就在两人打算加入进维持秩序的队伍里时,忽然整个“避难所”都震动了一下,这摇晃太剧烈,吓得所有人先是一愣,然后有些人难以抑制地惊叫起来。

    “危矣危矣快逃命去吧”

    人群中的那些人就好像一些来自法国的失败主义谋士,还没开战就大喊着“我军必败”了。

    尼利尔相当恼火,当即大步上前,手持长矛,凶相毕露地高声呵斥那些软弱者“一群怂蛋,喧闹什么天还没塌呢再有乱我军心者,当斩不赦”

    作为千岩军最高统帅的摩拉克斯平日里为人和善、亲近爱民没错,但在治军方面,他从来没有心慈手软过。

    千岩军的军法既定,任何人胆敢触犯挑衅的,都按照军法该打的就打,该杀的就杀多年下来,任谁也不敢小觑这位统帅的权威与他所制定的那磐岩一般坚不可摧的军中法度。

    “你算老几”

    为首嚷嚷那人看着尼利尔穿着便服,也没穿教官装束,当即壮起胆子就要反驳,却看见尼利尔身后的小王已经满脸冰冷地按住了腰间的刀,似乎随时准备执行上司的命令来砍了他一样。

    这人吓得立刻闭嘴了。

    此时,另外一位千岩军的教头也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赶来镇压“肃静都保持肃静塔尼斯特大人已经救了在座的各位一回,难道我们连些许的信任都不能再给她吗”

    顿了顿,那位教头打了声招呼,神色里多了几分温和“老尼,你也下来了。”

    尼利尔苦笑一声“是啊。”

    这个时候,有坐在墙角的孩童忽然竖起耳朵,对同伴说“听墙壁外头,有什么东西在嗡嗡叫呢。”

    这种隐隐约约的轰鸣声持续不断,直到当外头的魔神们撕开这具大鱼的血肉身躯来救人时,异响才彻底消散。

    这具庞大如山的鱼类躯体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原本如铁石一样坚固的非凡血肉一下子软化出一条路,让人很方便地撕开它们。

    而钻进来的归终和马科修斯也终于看清楚在这条大鱼的胃部以外,那奇特的内部身体构造整条大鱼躯体超过数十公里,褪色者在演化这个“真身”时舍弃了一切无用的其余器官和各类生理系统。

    因此这条鱼的体内除了一个巨大的胃部和用于保护胃部的脊椎骨、肋骨等骨头和血肉外,就剩下了三个巨大的磁力点,如今残存的神力耗尽,残余的电流正在缓缓消散。

    是的,当这三个磁力点彼此发生作用时,哪怕肋骨碎裂了,都能让胃部保持一种“悬浮”的状态。

    三角形从来是最稳固的形态。

    这样一来,无论外壳遭受怎样的打击,无论躯体在空中或者海里如何游动、翻滚,被藏在胃部里的人顶多是略有颠簸,被磁力们所固定在半空中,不至于如同乘坐翻倒的游轮那样摔得头破血流。

    “棱游是何等细心,竟然连舍弃身躯后的种种境况都提前设想到并作出了对应的措施”

    归终赞叹不已,其他手持刀刃、前来切割血肉救援同胞的千岩军也满脸惊叹。

    唯有马科修斯依旧满是忧心地眺望大海所在的方向。

    如今风浪依旧,海中的厮杀还没有一个结果。褪色者从原本的风之异鸟,化作了一团从天而降的海胆。

    那颗直径超过百米,漆黑巨大的海胆宛若抱成一团的黑化版刺猬,风雷随

    身,每一根伸长延展的毒刺上都闪动着不同法术与祷告的光辉,在海浪之中与旋涡之魔神奥赛尔的触手们浮浮沉沉,相互攻击,阻挠着奥赛尔试图再次掀起海浪冲刷陆地的打算。

    褪色者的“海胆真身”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半透明触手上疯狂翻滚,仿佛住在滑滑梯上的熊孩子不愿轻易离开反正褪色者做人时最擅长的事情之一就是连续进行无敌的翻滚来攻击和躲避敌人所过之处,蓝色的魔血四溅,被电焦火烤后所摧毁的触手干皮漂浮在海面上。

    当然,褪色者也被那些上百条的缠人触须撕扯断不少毒刺,但本身实力并未受到太多损伤。

    奥赛尔被这么一个小东西两者体型作比较而言一顿狂揍,打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祂今日本是突发奇想来偷袭这块没有强大实力魔神镇守的地盘,心血来潮的那种,所以没带太多眷属和海兽部下。

    但没想到这么一个难缠棘手的玩意儿就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一边毫不留情地猛扎祂,还一边大笑着说什么“家里比我强的还有两个”

    奥赛尔起初是不信的这只海胆先前还是一条大鱼,然而那个时候就已经满嘴谎话,说好要投靠自己,结果没有一句是真实的

    如今祂再也不会相信这个叫做塔尼斯特的敌人所说的任何一

    “天动万象”

    一颗宛若小山一样凝结的褐金色方形天星从高空中毫无征兆地砸下,劈开云层,新的魔神之力自归离集所在的方向横扫而来。

    见鬼,塔尼斯特这句话没有撒谎归离集确实有比她更强的存在

    奥赛尔悚然一惊,当即顾不上与褪色者的缠斗结果祂果断地舍弃了自己的一部分躯体缠住了那颗海胆,然后剩余的本体猛然朝着深海潜游下去

    隐藏在海胆最深处的褪色者猛然睁开了一只满是血丝的黯淡眼睛,语气在海中低沉轰鸣“想走”

    轰隆

    天星撞击海面,撞起超过数十米高的浪头,然而奥赛尔及时掀起风浪与之抗衡,同时自身本体急速下降到更深的水位,借助大海的无边无际优势来最大程度的削弱天星陨石所带来的的杀伤力

    祂的谋略和应对措施无疑是正确的,天星看起来来势汹汹,实则是为了帮助褪色者摆脱困局,也怕因此砸死了她,所以实际的杀伤威力还不够大。

    但无论如何,这场持续了一晚上的战斗终于可以落下帷幕。

    由于此地的水位极深,旋涡之魔神奥赛尔眼看就要成功遁逃,但依旧恨恨地回身望向海面的方向“哼,摩拉克斯,塔尼”

    奥赛尔狠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道宛若线一样的强光豁然撕开深海无视了周遭的海水与水压,强行斩开一道空气的裂缝朝着祂的本体席卷而来

    这个是

    一刀分海

    哪怕仅仅持续了几秒钟,但已经足够褪色者看清楚敌人那受伤、几乎被直接腰斩的本体和愤怒哀嚎的场面。

    但奥赛尔此刻无论如何,已经不敢再冒头了。

    几秒钟后,四周的海水重新淹没了空气的裂痕,大海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褪色者飘在距离海面不远的半空中观察水下的情况,不再是原本那颗看似走到哪里刺痛到哪里的疯狂海胆,而是一身红衣的人类形态,手中提着比邻,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地喘着粗气。

    很显然,斩出刚才那一刀,对于褪色者而言也并不容易。

    此时海中生出了一根眼熟的金色岩脊,褪色者跳了上去,毫无形象地瘫坐下来。

    放松下来,她才觉得喉头难受,因此咳了几口血,随意地吐进海里。

    “谢了,摩拉克斯。”褪色者拍了

    拍身下的“私人座椅”。

    “是我们该感谢你,棱游。”身穿白袍的岩神从后方飞过来,转瞬间便站在她身旁的空中,表情以一种严厉阴沉到堪称可怕的程度,死死地盯着漆黑一片的大海。只有在看见喘气的虚脱状态的友人才显现出几分柔和的神情。

    “归终呢马科修斯呢凡人呢”

    “多亏棱游你回援及时,他们两个只是有些神力过度耗损,休息几日便无事了。大部分凡人也平安无事。”摩拉克斯轻声回答,“现在,若陀留在了归离集协助他们组织灾后救援。”

    “那就好”褪色者一下子松懈了下来,整个人都显现出一种病态的脱力感。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有浪潮冲刷石脊时发出轻轻的拍打声响。

    褪色者纯粹是太累了。

    至于摩拉克斯虽然没有说话,可依旧面色阴沉,因为说实话,他对于此事也心有余悸。

    差一点就差一点要出大事了。

    归终与马科修斯那副虚弱无比的模样他刚刚也见过,说是要当场陨落的话也极有可能。

    要是没有棱游在摩拉克斯不敢往下再想了。

    可他终究是对某一件事情下定了决心。

    “奥赛尔跑了,那个神经病深海中战斗并非我等的地利优势。”褪色者缓过劲来终于开口,她擦了擦自己唇角的血迹,浑不在意地说,“摩拉克斯,我刚才趁着祂的心神被你的天动万象所震慑,顺手给了祂一刀祂受的伤不轻,起码能给我们争取三个月的时间。”

    “足矣。”摩拉克斯回过神,点点头,旋即有些责怪地看向她,“倒是你,棱游,何必如此拼命你先是舍弃了超过八成的力量来救人,随后与奥赛尔于海中死斗了足足一晚,刚才又这样使出这般刀招”

    摩拉克斯的意思是,褪色者本来不用砍那一刀,不然也不至于自己吐血。

    但是平日里总是喜欢嘻嘻哈哈的褪色者在这一刻没有任何笑意,只是不太自在地用手指挠了挠自己的脸颊,露出了有些寂寞和悲伤的神态,长久地注视着这片海域。

    “摩拉克斯,我就是单纯地想砍祂那一刀。”

    摩拉克斯忽然明白了这一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棱游是为了谁才在最后挥出超负荷的风之斩击。

    这片海域里无辜死去的牺牲者,需要被仇人的血来祭奠这就是变革之魔神的复仇

    “下次见面,我要再斩祂一刀”褪色者冷笑着自顾自地宣布道。

    摩拉克斯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的目光从这片漆黑冰冷的海波中转向自己的友人那坐在岩脊顶端,闲散地在半空中晃着腿的姑娘,她面色苍白,眼睛里有血丝浮现,背脊也没有往日那样笔直,看起来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周身杀意却是如此凝结和明朗。

    棱游

    那双的鎏金龙瞳里从未如此清晰地倒映出这位朋友的背影,但摩拉克斯最终也只是略微垂眸,掩住自己眼底的诸多复杂情绪,表面上也只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好。你有此等战意,我定当成全你”,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