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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r5e4戡乱19

    当迪迪埃博尚最初决定直言不讳地在吴苏拉面前称呼这些东盟军将领管理的地区为其私人采邑时,双手沾满了不知道多少人的鲜血的东盟军少将只是用满怀恶意的眼神看了博尚一眼,却什么都没说,仿佛博尚对他的讽刺根本无关痛痒。不仅如此,博尚隐约察觉到,吴苏拉似乎很喜欢这个词汇。纵横战场多年的兴亚会得力干将不仅不将其视为谩骂和指责,反而把它当成一种夸奖。

    坐在堆积如山的战利品旁,博尚目睹着吴苏拉懒洋洋地躺在日渐衰弱的阳光下听取其他负责统计战利品的军官们汇报在金三角附近区域所收缴物资的汇总情况报告。武器装备、生活物资、重要的战略资源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中南半岛北部的青衣人们来不及将他们的据点中储藏的东西迅速转移出去,于是在他们英勇而无谋的抵抗被彻底粉碎后,这些辛辛苦苦搜集的物资全都便宜了吴苏拉和他手下的将士们。

    虽然东盟各地的青衣人由于首脑机构受到袭击而发动叛乱的气势相当骇人,这种绝望的反击被证明缺乏目的性也缺乏组织性。以钟复明为代表的领导层消失后,严格遵守着自上而下绝对服从命令这一信条的青衣人和那些被他们组织起来的移民陷入了混乱之中。其中一些人决定擅自反抗,另一些人则决定先等待上级的命令。诸多内耗严重地影响了叛乱的成效,再加上这些人囤积的武器弹药不足以和东盟军对抗,吴苏拉手下的大队人马轻而易举地碾碎了这些不自量力的反抗者。

    军队抵达了东盟在中南半岛北方实际控制范围分界线南侧的老谷县,并在县城外停了下来。期望着能够借助恢复县城秩序的机会控制当地的吴苏拉失望地等来了阿卜杜拉巴希尔的通知,后者告诉他,尽管其中经历了一些波折,老谷县的非自由南洋联军系统的叛乱武装已经被粉碎,其所占据的农村地区也暂时由被发动起来的民兵管理。这位本该和此事毫无关系的教育处长在通知里解释说,他和麦克尼尔商量共同成立一个由全县成年公民持股的企业用于处理战后重建工作并填补外地移民外逃造成的空缺。

    接到答复时,忐忑不安的博尚想要马上劝阻吴苏拉进占老谷县和北圻州北方其他县、市的意图,不料吴苏拉一反常态地表示说,这一次他愿意把处理问题的权力交给当地的公民。

    “你也看到了钟复明的下场,像他这样敢用公认一般情况下没法破解的策略去夺取权力的人,还是给自己招来了祸患,因为他实在是太贪婪了。”吴苏拉是这么解释的,他承认自己的退缩源自畏惧而不是对行动的真心实意的赞成,“我还不想和他落到同一个结局。”

    博尚仔细想了想,没察觉出吴苏拉的解释中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野心,于是也就放心了。钟复明似乎是想要在兴亚会彻底交权后利用东盟的法律合法地先夺取权力再把东盟塑造成他心目中的模样,而为了办到这一点,他在兴亚会的默许下输送他的同胞前往中南半岛各地的无主之地屠杀和驱逐当地原住民,以便从乡镇开始逐层向上掌控权力。可惜,他的计划看起来很充实,现实却是虚胖,还没等他骄傲地宣称自己夺取某几个县的实际控制权,他和他的同伙的嚣张行为已经引起了兴亚会的敌意,而他们又忘记学着吴苏拉那样躲进乡村甚至是深山老林里避难。

    9月11日当天,博尚抵达老谷县之后不久,便在阿卜杜拉巴希尔的介绍下找到了麦克尼尔和伯顿离开老谷县期间的公务代办人生于中南半岛南方的泰族男青年辛格阿南达盛通。博尚一直是单独行动,维持依靠伊德里斯沙阿而经营起的人际关系网络,因此他很重视这个从2114年夏季开始就一直追随麦克尼尔和博尚东奔西走的翻译。名为翻译,实为副手,正如麦克尼尔那名不副实的秘书身份一样。

    不幸的是,他们的行动还是太慢了。阿南达很抱歉地对博尚说,马卡洛夫带来的那些俄罗斯商人趁乱逃跑,留给他们的只是一座又一座空空如也的办公楼。那时老谷县正处在被四面八方的青衣人围攻的窘境中,阿南达和阿卜杜拉巴希尔都不希望分散兵力,况且他们没有说服县里的其他官员为了别人的私事而放弃自身主张的理由。

    “这不怪你。”博尚此时已经冷静了不少,“我比你们更有理由对他们穷追猛打。马卡洛夫的人在胡坦班达刺杀我,前不久又在半路上伏击我们。我连续两次差点被他们弄死,幸亏有上帝保佑才平安无事。他们聪明得很,不会在行动失败后迟钝地等候在原地让我们有机会抓住他们的把柄。你们在自己的职分内尽了义务,不用自责。”

    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企图占领老谷县的青衣人连续输掉了多次战斗后,便逐渐丢掉了战斗意志。当老谷县的官员们猛然间意识到青衣人领导层的失踪和战斗中的失败会给那些并非青衣人一员的外地移民造成精神上的致命打击时,他们很快达成一致意见,共同要求当地民兵组织前去附近的主要村庄夺回村子的控制权。战斗进行得很顺利,大部分外地移民放弃抵抗并选择投降,而担忧轻率地驱逐或屠杀这些外地人会带来严重后果的县长决定暂时允许他们仍居住在原地。

    然而,投资者逃跑和农村居民成为不稳定因素的后续影响却不是短时间内能消除的。这也是麦克尼尔希望博尚能来到中南半岛北方帮他处理一部分事务的原因,他们在北方的实验田暂时还不能倒下。或许执着地在其中投入更多的资源无法给麦克尼尔带来更多的利益,这一点麦克尼尔自己也清楚。

    好在有伯顿给出的种种商机说服了胡坦班达的大人物们,博尚再想办法让伊德里斯沙阿用其他方法投资这里也不算太困难的工作。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安稳地等待吴苏拉带着战利品满载而归。一旦吴苏拉离开了这里,老谷县和北圻州北方的其他县只需要再经历一段时间的过渡期就能在新投资的作用下重新充满活力。至于那些在青衣人的叛乱中被杀的东盟公民,属于他们的正义将会永远迟到。

    广场上的战利品规模已经足够惊人,但这还不是吴苏拉全部的收获。早在行动开始之前,对金融市场的变化异常敏感的伯顿就在追踪被他怀疑的账户和交易平台。兴亚会开始对钟复明及兰芳赤子采取行动后,伯顿马上决定将这些线索当成特殊形式的保护费交给手中掌握着惊人权力的实权人物。得到了情报的大人物们各凭本事竞争,能够从敌人手里扣押下多少财富,就看他们自己的能力了。若不是有这种变相的贿赂,吴苏拉还真不一定愿意放过中南半岛北方的那几片自留地。

    军官们大声地报告缴获的各种物资的数额时,博尚仍在回想着他参观老谷县时所见的一幕又一幕。麦克尼尔跟他在电话里交谈时总会吹嘘他们在老谷县取得的成果是多么地惊人,以至于博尚身临其境之前怀揣着过高的期望。现在看来,老谷县确实有了很多的进步,但与博尚想象中的宁静、朴实无华的县城还有很大的差距。新近的灾难让市民们的脸上又一次浮现出了阴云,光是这种对希望的否定便足以令博尚对麦克尼尔的工作成果产生更糟糕的印象。

    做的很不错,但还不够好。

    “真不敢想象他们原先要准备这些物资用于什么活动。”博尚见吴苏拉心情正好,又动了别的心思。麦克尼尔凭借近乎要挟的方法终于把吴苏拉正式地和他们绑在了同一辆战车上,而博尚想做的是让吴苏拉连跳车的机会都没有,“幸好他们缺乏善用这些储备物资的能力。您这一次的收获大概抵得上您管理自己的封地多年的总和了。”

    吴苏拉的情绪确实很好,他得意地对博尚说“别这么说,我管理自己的辖区所用的办法又不是没收别人的非法财产。这只是一次意外收获,这些物资本该在市场上流通并且被用于更有意义的项目,而不是在他们的仓库里囤积直到烂掉。”

    “我想,您可以找到一条更快捷地获得类似规模利益的道路。”博尚抛出了他的真实想法,最好是将疑似属于韩处安嫡系将领的吴苏拉转变为桑松派系的盟友,“为了恢复中南半岛北方的经济,苏丹陛下近日也会进行一些投资不管是工业、商贸还是金融,在亟需发展的地方从事这些行业能为我们带来暴利。”

    然而,博尚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吴苏拉只犹豫了片刻,便马上回答道“不,虽然我也很想赚更多的钱,但是身为军人却去经商会违反韩将军的命令。此外”他有意无意地拍着身边的枪套,“直来直去地杀人更符合我的脾气,像这样明明同样要喝血吃肉却还要装点上一层美名的迂回措施在我看来没什么意思。”

    “没关系,苏丹陛下随时欢迎新的合作伙伴。”博尚只得尴尬地打圆场,他看得出吴苏拉仍然是一个愿意固守其根基的东盟军将领。比起那些急于在新加坡或是未来的香巴拉浮岛争得一席之地的东盟军将领,坚持把目光放在中南半岛的乡村地区的吴苏拉显得有些古板而不近人情。

    清点战利品的工作或许还要进行一阵,吴苏拉或许正要借助这个机会让当地的居民们看清那些青衣人平日囤积物资、扰乱市民生活的真面目,这些直白的利益冲突比关乎东盟生死存亡的大事更能让市民们意识到敌人的危害。如果说自由南洋联军因其宣传内容而具有一定影响力,那么兰芳赤子在它的组织本身之外几乎不能拉拢到任何支持者,这也给了兴亚会一个反过来借用自由南洋联军的宣传手段对付敌人的机会。

    博尚不介意站在这里看一整天,但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正当他赶去用餐时,阿南达打来的一个电话又让博尚不得不草草吃完午饭并坐上赶往老谷市郊区的轿车。原来,阿南达决定把一些他自己无权处置而又必须解决的问题扔给博尚,反正他已经在胡坦班达隐约了解到了博尚的重要性。听了阿南达的解释后,博尚只想跳起来破口大骂,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并且委婉地表示他愿意前去料理那些被拘禁在麦克尼尔私自设立的俘虏营里的可疑人物。

    所谓的俘虏营是麦克尼尔指挥老谷县防御战期间临时设立的民兵指挥部,同时也承担着关押被俘的自由南洋联军游击队员的功能。许多游击队员在这里进进出出,他们之中的一部分被送往同样由麦克尼尔设立的矫正机构后得以悄无声息地回归社会,另一些人则被长期关押在各处拘留设施中。据说,麦克尼尔从未允许私自处决游击队员,他认为那只会加重当地居民对现状的仇恨。

    但是,并非所有被关押的危险人员都是游击队员,比如现在被看守设施的民兵们抬出来呈现在博尚眼前的这个精神失常、口鼻流血、双目无神的男人就绝对不是其中一员。此人刚被抬出来时博尚便闻到了浓烈的臭味,一看这家伙果然已经大小便失禁。

    “这是怎么回事”他疑惑地望着阿南达,想要得到一个解释,“这是你准备的惊喜吗”

    “麦克尼尔先生派人把他送到我这里,可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阿南达局促不安地辩解着,“关键是,他看起来不像是能对我们造成危害的样子”

    “没准是装疯。”博尚冷冷地看着胡言乱语的俘虏,一时间想不起来对方是谁。他所活跃的战场和麦克尼尔的工作领域缺乏交集,尽管双方之间时常互相沟通,有些事情终究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你有他的个人信息吗和我说一说,我想知道他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

    单看沈行健本人的所作所为,他差不多也该被送上断头台了。在他秘密地为钟复明和兰芳赤子位于日本的分支组织服务、贩卖人口时,他成为了少数掌握钟复明集团犯罪证据的关键人物之一;后来他被麦克尼尔释放并重操旧业,又为兰芳赤子担负起了清理知情人的工作,而他自己也成为了即将被清理的知情人之一。不过,博尚不仅不会同情同时被多方利用的沈行健,反而认为对方太幸运了能以痴呆的傻子的身份活下来,好过稀里糊涂地死在一场大规模冲突中。

    麦克尼尔把这件事扔给了阿南达,大概是想要让阿南达帮他处理,而阿南达却又把工作扔给了在一定程度上能代表麦克尼尔意见的博尚。博尚本人倒是没有因此而感到不满,他只是为事情本身没能得到解决而担忧。

    “就让他烂在地牢里吧。”博尚终于发话了,“杀了他呢,没必要,而且显得我们太残忍了,况且这种简单粗暴的处决也不能让被他祸害的那些东盟公民满足;放了他吧,又会让我觉得良心不安。没错,让他像蛆虫一样在这种环境中苟延残喘,无疑是最好的惩罚了。”

    但凡沈行健现在头脑清醒、还能正常生活,博尚都不会宽宏大量地饶他一命。那些被宣判终身监禁却还能幸运地在监狱中享受各种常人难以体会到的奢侈服务比狭窄肮脏的小屋更干净的牢房、从来不用自己操心的饮食、丰富的娱乐活动的家伙看起来不像是蹲监狱,更像是进去享福。博尚会确保他身旁不会出现类似的现象,罪犯就该有罪犯的样子,不然干脆把监狱改建成养老院吧。

    得令的民兵赶忙把浑身秽物的沈行健拖回了牢房,捂着鼻子的博尚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甚至见不得自己的同伴们肮脏成那副模样,更别说是敌人了。刚打算离开这座非法监狱的法兰西人径直转头返回,被阿南达又一次拦住了。这下博尚确实有些恼怒了,他怀疑阿南达由于某种原因而打算把他拖在这里。

    “怎么,难道还有其他事务吗”

    “另有一些麦克尼尔先生送来的重要人物也被关在这里。”阿南达毕恭毕敬地说着,尽力不让博尚产生误会,“那时他忙着南下,所以把这些人丢给了我来管理”

    怪不得麦克尼尔能一面保护被兰芳赤子追杀的知情人、一面飞快地转战各地,原来他是把被保护下来的人一股脑地丢给了后方。这下明白了麦克尼尔之前策略的博尚开始有点后悔他搭理了阿南达的求援,他宁可继续看着吴苏拉手下的军官们清点战利品也不想处理这些问题。先不说他对实情缺乏了解,万一事情在他手上搞砸了,到时候他还得替麦克尼尔承担责任。

    “我知道了”博尚有些郁闷,“带我去看看。”

    虽然美其名曰需要保护的重要人物,那些被麦克尼尔和国家宪兵队从中南半岛的农村中找出来的知情人在这里却接受着和囚犯相同的待遇。对于这一点,负责管理设施的民兵指挥官辩称,那些人也曾经是协助被暂称为青衫军的叛军工作的危险人物,不把他们按管理危险罪犯的方式妥善地关押起来,后患无穷。

    迪迪埃博尚抵达老谷县之前,管理临时俘虏营的民兵们已经对这些唯一价值为情报的新来客进行了热情招待,期望着能够赶在麦克尼尔返回之前从这些人身上拿到至关重要的情报。根据阿南达的汇报,审讯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一些已经在深山老林里生活了许久的人坚称记不清当年的事实,另一些人则因企图越狱而被当场击毙。

    尽管困难重重,民兵们还是整理出了一些支离破碎的材料以供返回后的麦克尼尔参阅。现在,博尚坐在麦克尼尔的简陋办公室里,喝着麦克尼尔没来得及拿走的汽水,看着本来应该给麦克尼尔本人的报告。老实说,他一点都不羡慕这种待遇,因为办公室的环境让他简直没法忍受。这间办公室从上到下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经过装修,肉眼所见之处除了水泥墙还是水泥墙,连摆放的必要家具看上去都像是从旧货市场上低价买入的老古董。在这种地方干活只会让博尚觉得自己掉价了。

    他打起精神审阅阿南达的报告,心思却在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继续调查敌人的罪行,似乎是多余的。钟复明及兰芳赤子的首脑集团已经在新加坡被兴亚会歼灭,没了这个到处策划阴谋的核心集团,其组织将四分五裂、自行崩溃。只要博尚确认敌人基本丧失反扑能力,他才不想浪费时间做善后工作。谁想要追根问底就让那人自己去办事,博尚不想浪费时间。

    还是老一套。越是看着敌人精心构建的计划被粗暴的武力干涉打碎,博尚越是感到滑稽。这些曾经参加过犯罪活动的知情人说不定也曾经是某个计划的制定者,但无论他们构思的计划多么巧妙,几乎都绕不过直面兴亚会手中掌握的武力这一关。过不了这个考验,再多的计划也只能是妄想。当然,相对客观一些地说,武力也并非绝对的力量,兴亚会在东盟的日常决策中需要考虑并为之让步的许多因素看起来更有力一些,但那其中显然不包括已经出局的兰芳赤子。

    “再好看的花架子,一拳打过去也要露出原形的。”博尚摇头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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