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簪我长安花 > 第28章 第 28 章
    阿妩一回府, 悄悄推开了书房的门。

    只见一个身形清瘦的老者正在书桌前来回踱步,不时叹着气。似是听见了门口的动响,他连忙回头望过来

    “你还知道回来”

    陈朝安浑浊的眸子瞪得圆圆的。

    “再不回来, 我可就要亲自去淮安王府要人了”

    阿妩自知理亏, 低头看着脚尖,瓮声瓮气道“外公, 是我错了, 让您老人家担心了。”

    却也不忘狡辩一句“可我也是事出有因的。”

    陈朝安听阿妩主动认错,怒气已然消了大半“什么因说来听听。”

    “就是”阿妩摸了摸鼻子“一不小心淋湿了衣裳,又偶遇了淮安王世子,世子他就好心邀请我去王府避雨更衣。”

    “结果长公主太热气, 开口留我吃了晚膳,又留了我过夜。”

    “哼。”

    陈朝安花白的胡须抖了抖“难不成淮安王府的晚膳好吃些还是他家的床褥软和些让你这般乐不思蜀。”

    话虽如此, 他却再未计较,而是问道“你认识谢蕴”

    “曾经有过几面之缘。”阿妩尴尬点了点头。

    脑海中, 一刹那浮现起自己和谢蕴种种的交集。倘若外公问起来, 她到底该如何回答

    岂料, 外公只是投来意味不明的一眼,并未追问下去。

    他捋着花白的胡须, 话锋一转“说起来, 谢蕴那小子差点成了我的弟子,也就是你的师叔。”

    “啊”阿妩檀口微张, 愕然不已。

    陈朝安露出一点得意之色“那时候你刚出生,自然不知内里。当时他要开蒙,长公主求到了我这, 连束倏都送上门了。”

    “可惜到最后, 不了了之。”

    “您还和长公主认识”

    阿妩难以遏止心中的讶异之情。

    她突然回忆起, 昨晚她自报家门后,长公主突如其来的热情。她原以为是因为父母的名声,难不成和外公也有关

    “那是自然。”

    陈朝安遥遥向东拱手“我在太祖麾下做事,焉会没见过他的子女就连堂堂淮安王,当年也被他老人家按进我帐中学兵法呢。”

    随着外公的讲述,阿妩仿佛看到了数十年前,君臣鱼水的画面。

    也难怪他提起仙去的旧主,还要行礼以示尊敬。

    兀地,她敏感地察觉了一丝端倪当年交好的两家,此后数年不来往,宛如陌生人,一定有什么原因。

    而那个原因,阿妩几乎不需要多想

    “您不下收世子,难道是为了避嫌”她问道。

    陈朝安身子一僵,沉默着点头了点头。

    避谁的嫌自然是皇上的。

    太祖之后继位的是高宗。高宗尊外公为师,视淮安王为友。宫车晏驾之前,不忘命一文一武,二位最信任的大臣辅佐今上亲政。

    辅政大臣,本就是烈火烹油、如履薄冰之位。两家几乎同时默契地不再往来,免得招了皇上的疑心。

    掐指一算,她出生的那年,皇上恰好继位,时间也对上了。

    阿妩心底发出一声叹息,可惜了。

    从结果来看,外公和淮安王的回避,并未招来皇上的理解。顺平七年,两家先后遭了祸。

    再见面时,已然相望不相闻。

    但她面上不显露半分,而是笑吟吟道“难怪您老听说我去的是淮安王府,竟一点都不紧张呢。”

    陈朝安矜持地点头“那夫妻俩,性情甚是不错。不论知不知晓你们的身份,都不会怠慢什么。”

    “只不过”他犹疑了一瞬“你

    身上的秘密,还是莫要告诉他人,以免节外生枝。”

    阿妩神色顿时一凛。

    外公并不知晓,陈甫参加恩荫试,还是走的世子的路子。可以说,他是最接近真相之人。

    有时候,把秘密暴露出去,反可能给他人招致灾祸。

    她下过决心设若有朝一日,身份被揭露开来,她希望所有的结果都由一人承担,绝不能牵连“知情不报”的无辜者。

    “我记下了。”阿妩说。

    陈朝安点了点头,又嘱咐道“你从前深居简出,认识的人不多。但是朝夕相处之人,说不定就会认出来,切切小心”

    朝夕相处之人阿妩一瞬愣怔。

    旋即,她有些疑惑地拧起细眉“这么久了,国公府应当早听到风声了,为何他们还没上门来寻我”

    不应该啊。

    国公父子都不是忍气吞声之人。更遑论盼着她倒霉的郑月秋了。岂料,阿妩这些日子住在陈府,堪称风平浪静。

    “他们这是做贼心虚了”

    陈朝安重重哼了声“当着我与正和的面,那郑家姑娘就敢叙说她和元绍的私情。他们怎么敢来找你发难,不怕自己做的事传出去,被人戳脊梁骨”

    阿妩恍然,原来是郑月秋自己交了把柄出去。

    听了之后,她一点也没有难过,只觉得果然如此。

    不愧是郑月秋。

    只不过,还有一件事令阿妩有些忧心“您和元绍”

    “他都对不起你了,你还替他惦记着我这个外祖呢”陈朝安轻点了点阿妩的脑袋“我就当没这个外孙就是了。”

    “从前我就让好生看着她”

    阿妩檀口微张,愕然不已。

    陈朝安睨着眼“怎么,偏心你你还不满意”

    “满意,外孙女怎么敢不满意”阿妩清月似的眸子弯起,唇畔笑意似夏梨般清甜。

    难怪郑月秋那么针对她,原来被偏心的滋味是这样好。

    陈朝安看着外孙女毫无阴霾的笑靥,心底涩然一叹。罗元绍身后是偌大的英国公府,而阿妩,除了无官无职的他,再无旁人。

    他又怎能不偏心,怎敢不偏心。

    “对了。昨日清荣书斋的掌柜说要做东请客,应是有事要同我商议。我想找他打听打听,最近国公府有什么动静。”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阿妩总觉得国公府没那么容易退却,即使他们明面上被拿捏了把柄,也可能会下暗手。

    可惜,外公不在庙堂之中,陈甫按理说正在归乡的路上。

    阿妩想要获知些消息,除了拜托熟识之人,就是问房掌柜了。

    陈朝安蹙眉望着她“又一个人出门”

    阿妩撒娇道“我和房掌柜早就认识了,何况他也没见过陈甫其人。我多注意些,不会出问题的”

    “罢了罢了,由你去罢。”陈朝安摆了摆手。

    洛书端着一碗热腾腾黑乎乎的药汁,推门而入。

    日光自门缝中倾泻而出,一霎照亮了谢蕴如玉的侧脸。他捧着一卷书,刀削般利落的下颌微微绷紧,似在凝神细思着什么。

    “世子,该喝药了。”

    谢蕴搁下书卷,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药汁黑得发苦,散发着一股冲人的气味,他却殊无波澜,连剑眉也不皱一下。

    “长公主让小的问您,今日身子感觉如何”

    “已经好多了。”谢蕴淡淡道。

    洛书却摇了摇头“爷,您又不说实话。”

    单看主子的口风,哪里瞧得出,他已经低热了三四日可是苦药汁一天天地喝着,热却半点不退,如同陈年的痼疾

    般缠在了他的身上。

    洛书忍不住猜测不是风邪好不了,而是主子不想好

    “主子,现在外面都在传,您从西北回来就病倒了。”

    谢蕴淡淡看他一眼“你不必激将我。至于外面的传言自他人口出,又与我有何相干。”

    小心思被戳破,洛书尴尬地眨了眨眼,片刻之后又道“对了,方小少爷方才下了帖子给您,说您上回还欠他一顿饭,他今日要讨要回来。”

    “方知意”谢蕴抬头。

    “正是。”

    “扶我起来更衣。”谢蕴搁下书卷,从榻上起了身。

    “啊”洛书惊讶得阖不上嘴。

    没想到不报希望地随口一提,当真让主子有所反应。只是,洛书看着谢蕴颊边的薄红,又有些担心,甚至有些后悔不该乱提这一嘴。

    “还愣着干什么。”

    谢蕴一眼看出洛书的心思,剑眉一蹙。

    “是。”

    洛书噤了声,出门张罗起了主子出行的布置。

    不过一刻钟,谢蕴就整饬好了行装,从院中出了门。步履一如往常,行云流水不疾不徐。

    只是在上马车的时候,颀长的身形微不可查地一晃。

    洛书见状,连忙扶住他的胳膊“您要不还是别去了。”

    “我没事。”谢蕴摇头,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出发罢。”

    车轮辘辘,一刻钟之后停在了知味斋的门前。

    谢蕴上了楼,推开雅间的门,只见一个绯色锦衣的玉面公子,正百无聊赖地打着扇子,见到谢蕴后咧嘴一笑。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方知意眉眼生出得意之色“外面都在传你生病了,我可不信,这招韬光养晦使得够好,可惜啊可惜,还是被我看破了。”

    话音未落,对面传来一阵轻咳之声。

    方知意“”

    他仔仔细细瞧着谢蕴的面色。比起惯常丰神如玉的模样,今日的谢蕴双颊泛着红,薄唇殊无血色,有一种玉山将倾之美。

    方知意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道“不是吧你还真生病了”

    谢蕴的手握拳抵在唇边“小病,不碍事。”

    “哦”

    方知意愣愣点头,心中愧疚之感消散了不少。的确,谢蕴除了面色有些难看之外,再无什么异样。

    “那等你回府,可要好好休息。不过在那之前,得先把上次欠的一顿饭还我就行。”

    锦衣玉面的少年郎叫来店小二,故意将知味斋中贵的菜点了个遍“这些、这些、这些,我都要了。”

    他回头瞧谢蕴,只见后者神色冷淡地饮茶,半点没露出异样,不由酸溜溜道“还是你好,自己有自己的产业,银钱傍身做什么都不愁。不像我,出来吃顿饭,半月的月例就没了。”

    说完,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露厌恶之色。

    “对了,今日那帮人也来知味斋,和我半路碰见了,当真好生晦气。”

    谢蕴搁下茶杯,神情兀地一凛“国子监”

    “是。”方知意不屑地轻哼“他们还嘲笑我有没有钱用膳,也不拿副镜子照照自己,多久了都没肄业,怎好意思来挑衅我”

    “不知所谓之人,不必理会。”谢蕴冷声道。

    国子监中,除了天南海北的学子之外,官员贵族子弟也不少。其中既有谢蕴、方知意这样家风清正的,亦有些眼高于顶、不学无术的混子。

    而他们自恃背景不凡,没少抱团找其他学子麻烦。

    方知意,亦是其中之一。

    他祖父不喜铺张,家里人准备的行装不及其他人奢华。因此受到了不少奚落。也有

    人嫉妒他与谢蕴关系甚笃,在暗地里使绊子。

    丑恶百态,不一而足。

    但方知意哪里是吃素的性子。被找了几次麻烦,他都一一找了回来。岂料冤家路窄,两拨人今日又在知味斋撞了个正着。

    少年郎唇畔冷笑“是,我看到他们只嫌晦气”

    忽地,雅间之外传来一阵喧哗。几个男子的叫喊,混合着一个女子的声音,隔着窗牗遥遥传来,听不真切。

    “什么声音”

    方知意蹙眉“难道那帮人又惹事了”

    他惯来是路见不平的性子,又听见了女子的声音,难免有些忧心,正想推门出去看看。

    岂料,有人兀地起身,竟比他更快一步推门而去。

    半刻钟前。

    一桌子的好菜好饭被用了大半,显然是宾主尽欢之宴。

    酒足饭饱之后,阿妩眨了眨秋水似的明眸,故作神秘道“不知掌柜的,近来可听说过英国公府那事”

    “英国公府”房掌柜一瞬愕然。

    “这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想不起来。还请姑娘解惑。”

    阿妩在心底松了口气。

    看来最近国公府没出什么幺蛾子。

    却见房掌柜面上满是迷茫和好奇之色,阿妩连忙改口道“是我记错了不是英国公府,是另一家”

    她谈起了另一件高门秘辛来。

    “嗐,原来是这件姑娘你可是问对人了”房掌柜顿时谈兴大起,口若悬河,显然甚是了解。

    呼。蒙混过去了。

    阿妩一边听着,一边悄悄松了口气。

    房掌柜大谈特谈了半刻钟,一口气舒爽到极点,才似酣梦之人突然惊醒一般“姑娘,时候不早了,书斋还有事,我就先行告辞了”

    临走前,他不忘嘱咐道“姑娘千万莫忘了转告您家公子,若有新作,请务必交予我们清荣书斋。酬劳什么的都好商量。”

    阿妩一边起身送他,一边笑道“我记得牢牢的,公子那儿想来很快会有好消息的。”

    “有了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房掌柜拱手离去“我先失陪,姑娘再坐坐。”

    阿妩依他所言,又稍坐了片刻,将最喜爱的一道桃花鱼吃完之后,才起身准备离去。

    她推开雅间的门,只见小二端着热气腾腾的菜,正从眼前穿行而过。

    “哎”阿妩连忙刹住脚步,躲过一劫。

    岂料,她躲过了,有人却没躲过。

    只见隔壁的雅间之中,一个高壮痴肥的男子推门而出,不忘回头与雅间中的人嬉笑,竟与小二撞了个满怀

    男子高大、小二瘦小。二人相撞,小二自然是吃亏的那个。只见他手中托盘一歪,被热汤热菜浇了满脸,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哎哟”

    头一个怪叫的却是男子“哪来的不长眼的夯货。”

    他一见撞到自己的是个小二,面容立刻狰狞了起来,抬脚踹上了小二的心口“叫你个夯货敢来撞爷。”

    一脚发出沉闷的响,小二当即脸色一白,低低哀叫了一声。但他蜷缩在狼藉的汤水之中,不敢抬头,看着霎是可怜。

    男子见状,变本加厉地连踹了好几脚,一边踹一边道“爷这衣服可是御赐的蜀绣,你赔得起么拿你几条命才能赔”

    阿妩看不下去了。

    “等等”

    “哟 ,怎么还有个小美人呢”

    痴肥男子悠悠转过头来,面上狰狞之色未褪,用一种淫邪的目光将阿妩刮了一遍“怎么,是要站出来路见不平”

    他浑浊的眼珠子一转,扯

    了扯自己的衣服“要不你帮他赔或者你代替他,亲手帮爷脱了也行。”

    “哈哈。”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哄笑声“用一身衣服,换得美人的青睐,倒也不亏。苟兄当真是好艳福啊”

    “这等艳福,怎么不发生在我身上呢”

    “不然你问了问小美人,她愿意不愿意”

    原来,是痴肥男子雅间中的同伴一道走了出来。他们有意无意围在了阿妩的身边,齐齐哄笑道。

    “苟兄”被恭维之后,面露得色“哼,非要这么换,我也不亏”说着,肥短油腻的手就要伸向阿妩。

    阿妩忍不住后退一步。

    “哎哟,别走啊”有人不着痕迹将她的退路堵住。

    她咬着唇,面色微微发白,飞快扫视过眼前不怀好意的男子们,却在其中看见了一张意料之外的脸。

    阿妩失声叫道“罗元绍”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诸罗元绍身上。

    “元绍,你认识”有人问道。

    回答“认识”就代表着不能动手,而“不认识”则正相反。这个问题的潜台词,所有人都明白。

    阿妩明白,男子与同伴们明白,罗元绍也明白。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罗元绍身上,却见他面色复杂地看向了阿妩,眼中的神色明灭不定。

    半晌才道“我”

    “你们是国子监的监生罢”阿妩却不等人回答,率先打断。她不希求罗元绍会救她,为今之计只能自救。

    人群中,当即有人面色微变。

    阿妩心道她赌对了。

    被人知道身份或者不知道身份,作恶时的心理压力截然不同。而况是光天化日之下,雅间之外,大堂里也是乌泱泱的人。

    她猜这些人不敢动手。

    正当所有人被她的话震住之时,阿妩悄悄朝着楼梯后撤了一步。

    岂料,这个动作激怒了“苟兄”,他当即以身拦截,肥胖的手不管不顾抓向了阿妩的手腕“想跑,没门”

    她正欲甩开,却见痴肥的男子轰然倒地,在地板上砸出一声重重的响。

    “啊”他惨烈地怪叫一声。

    “谁”

    同伴们见状,顿时又惊又怒,四处张望,欲寻找出出手的不速之客。同时,也有人想拦下阿妩,不让她趁机离开。

    回应他们的,也只是狼狈的倒地不起。

    阿妩被一个熟悉的力道按进了怀里,柔软的面颊隔着锦衣,贴在男子的胸膛。浓烈的甘松香萦在鼻尖。

    惯常冷如清霜的声音,此刻蕴含着十足的怒气与杀意“我的人,谁敢动”,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