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青给离朱扎了两个小揪揪就匆匆离去,她走到水边借着倒影看看,一左一右就像肿起来的肿块,又像小怪兽头顶刚刚长出的嫩角,说不来好不好看。院子里的孩子有大有小,但也都是八九岁上下的模样,比起别人她确实显得身形小了一圈,怪不得会被认作“身体不好”。

    水波的倒影中闪过一块圆圆的黑色,小姑娘迅速朝旁边跳,躲避之余不忘把脚伸出去狠踹偷袭者的膝盖侧窝。

    “哇啊”本该在面壁思过的高壮男孩失去平衡一头栽进汩汩流动的清池,池水很浅,可他却倒霉的撞在石阶尖角上擦破了掌心皮“血血流血了我要死了”

    哭泣与尖叫震耳欲聋,瓦片上并不存在的尘土也被震得抖了三抖。

    离朱站在岸边冷眼看他嚎哭,黑洞洞的嘴大张着,发出无比嘈杂的声音。她忽然有种想要塞块石头进去让他永远安静下来的暴戾念头“吵死了,再哭就砸你”

    “嗝”

    男孩打了个嗝,跳起来攥着拳头冲向女童“看我不打死你”

    她根本不躲,屈膝矮下身猛然发力,一头撞在他肚子上被弹开后又顺势滚倒地面拼命拿脚向上蹬。男孩一时不察失去先机挨了好几下,恼羞成怒也抬脚用力往下跺。跺了脚终于有一脚踩在离朱胸口,她忍住疼痛与口腔里泛出的腥甜,马上蜷缩身体抱住他的腿翻滚,成功把人带了个大马趴摔得五体投地又一口死死咬在男孩腿肚子的软肉上。

    “好痛好痛好痛”男孩大哭,拼命扭动摔打也无法挣脱。离朱连抓带挠脚下还在不停踢腾,脸上的狠意像是非要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不可。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这种拼命的架势哪个幼崽见过

    围观的孩子纷纷大叫,尖利刺耳,终于把涤青从厨房里给闹了出来。

    “小祖宗们这是又怎么了帝弓司命在上快点分开”

    滑腻的水中石阶上沾染着血色,这已经不是孩童打架的范畴了。

    她跑上前先抱起离朱,小胖子扑上来追打。涤青不得不松开怀里的女童去拦男孩,冷不防女童又跳起来破着自己摔倒也要把男孩重新踢回水里。

    眼见男孩摔倒入水,涤青满地乱追也没能追上离朱,叫她几乎四肢并用的扑上去一屁股压住他,照着头“邦邦”又是两拳。

    涤青趁势从背后抓住离朱把她抱开,这回她吸取教训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先把手里的女童掉了个个儿朝屁股上连拍两掌“再不老实明天饭也别吃了”

    男孩抽抽噎噎从水里爬起来,摊开手掌向成年人展示自己的伤口“我流血了我要死了”

    “死了活该”离朱踢腾着腿回头骂他“他先偷偷从背后推我,自己脚滑摔了就打我撒气,凭啥我不能还手”

    涤青又照着离朱的屁股拍了一掌“老实点再不老实把你扔给寿瘟祸祖活吃了”

    说完这个又指着那个训斥“每次都是你起头,再让我看见一回我先揍你一顿”

    这两个崽子是不能放到一处去了,涤青顾不上形象,夹着离朱随便找了个房间把她扔进去反锁,拐回去抓起男孩给他树了个木桩子罚站“不许下来站到晚上叫你惹是生非累死我了”

    瞧着其他幼崽吓得鹌鹑一样缩在一起不再吵闹,她这才喘着粗气回厨房继续忙碌。这么多孩子的午饭都还在锅里呢,她要是不赶紧去顾着今天大家都得一块饿肚子。

    离朱躺在地板上,四周全都是收纳书籍卷轴的柜子,高大得似乎从地面一直通向看不到边际的屋顶。她翻了个身坐起来,胸口闷闷的疼,衣服湿透了有点冷。

    啧,吃亏了

    禁闭一直关到午后,靠在书架上狠狠睡了一觉的离朱被前来找她的涤青摇醒,彻底清醒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处有着红漆木柱的堂屋外。

    “龙师来给你们上课,乖一点知道吗争取将来能去个好一点的族人家里,我不是针对你,可你这性子要是不改改不是走到哪儿都擎等着挨揍么”她蹲下身替女童扑打灰尘整理衣衫,力求让她看上去整洁得体些。

    罩衫的布料很有趣,即便浸了水又经历过暴力揉搓干透后仍然垂坠挺括。

    涤青噼噼啪啪给离朱拍了一遍,起身拆开她早就乱掉的小揪揪重新梳拢扎好,苦口婆心的一直劝“你就不该和艋柯打架,跑来告诉我不行吗是,我是忙不过来时时刻刻盯着你们,可和人硬顶受伤了生病了不都是你自己受着,打赢打输都吃亏。”

    离朱趁她不注意翻了个白眼。

    那小子一看就是个惯犯,不一顿揍服他以后天天都得挨欺负。告状告状要是有用就不会有今天这出事儿。

    只要幼崽不出声顶嘴,涤青就当她默认,眼看收拾得能见人了她松开离朱的头发转而拉起她的手往堂屋里领“天天自己想办法填肚子还是吃好喝好有人伺候,就看这段日子里你们自己的了。要是能入得龙师青眼被带去当作弟子教养将来就是新的龙师,龙尊见你都得低头,明白不”

    “真的吗”离朱想得是“好吃好喝有人伺候”,能舒舒服服躺着谁想劳心劳力拼死拼活

    涤青当她想着龙师的事,忍不住轻笑“骗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装模作样几个月,荣华富贵六百年,她拎得清。

    “好吧,”女童咂咂嘴,“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你这事儿我能解决,明儿就让你闲下来。”

    涤青哭笑不得“就你这么丁点大能解决什么先顾好自己再说吧”

    申请增加人手的报告她隔三差五就往上递,至今已经一百多年,上面半点动静也没有,估计也是很为难。

    “差不多就这样,曼兑长老已经在等了,抬头挺胸看人,别垂着脑袋臊眉耷眼的。说话大点声,要让人能听见,好了快进去”小揪揪上有些秃,涤青从头上退下来两串珠子一左一右给幼崽别好,可选的尽量让她看上去乖巧可爱些。

    离朱“”

    乖巧可爱这种词儿居然能和她挂上关系,这件事实在是太可怕了

    来授课的龙师是个中年人,除了年轻些脸上褶子少些,表情和早上见过的老人一样严肃。

    有了想法和奔头,不用涤青提醒离朱就低头鞠躬行礼,行过礼便很有规矩的垂手安静站立。

    “曼兑长老,这孩子是离朱。昨日破卵,睡过一整日才清醒,个头也小了些。”涤青将小崽子推到身前给龙师看,小小女童细手细脚安安静静垂手而立,倒是能耐住性子站得笔直。

    龙师曼兑上下打量了她一回“把头抬起来。”

    离朱抬起眼睛直勾勾看着面前的中年人,曼兑微挑眉梢,从袖袋中抽出一把戒尺。

    “伸手。”他摊开手掌示意女童照做,离朱看了眼戒尺,面儿上得有两寸宽,果断摇头“不。”

    涤青“”

    得,白交代。

    “啪。”戒尺在空气中挥过,带出一声脆响。曼兑加重语气“伸出手来”

    “除非你先给我理由。”离朱坚决不肯白挨,曼兑差点被她气笑“怕挨打”

    离朱用表情告诉他这是句废话。挨打也得有个缘故,不明不白的打谁挨谁傻。

    “无有规矩,不成方圆。”他一个几百岁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为难一个昨天才破壳而出的幼崽。只不过从大长老那里听说这孩子一睁眼就敢和龙尊顶嘴对着干,想着给她点厉害瞧瞧以压制燥性。

    话说回来,小家伙死倔死倔的德行还有点可爱呢从来都是饮月君不听劝谏,这回可算让他自己也尝尝让人一句话顶到肺上的滋味。

    “不伸手也罢。”曼兑手持戒尺轻轻在离朱肩头敲了一下“望你将来修身守礼,拱卫龙尊,勿使传承断绝。”

    “进去找位置坐下”他收起戒尺,涤青忙行了个礼交出祸头子,退出堂屋转身就跑。

    离朱回头看着涤青走远,弯腰又鞠了一躬才翻过最后一道门槛慢吞吞走进内室。门口隔着一座木雕大屏风,上面刻着弯弯绕绕五条长虫,张牙舞爪各有各的神态。曼兑注意到她在观察屏风上的花纹,咳了一声提醒“这上面讲得乃是五龙远徙,今日若有空就给你们说说。”

    绕过屏风就是听课的所在,一人一张桌一张凳,和她打架的男孩艋柯后排靠窗,看上去不太擅长读写。桌上有笔有墨有白纸,上首处挂着张潦草的“树根”图。等离朱找了最前排的桌子坐下,曼兑也走到挂图下站定,拿戒尺敲敲桌面,屋子里几十个孩子拖拖拉拉站起身。

    “坐下重来,下次谁慢了就挨戒尺。”他平静的又敲了下桌面,幼崽们坐回去,听着动静重新行礼。

    早先和艋柯打架没饭吃的男孩迟了一步,被曼兑抓住照着小腿狠狠抽了一记:“坐下,再来。”

    一连数次,不管是瘸着腿的还是咧着嘴的,直到所有孩子都能跟着声音整齐划一做出动作才算过去这一关。

    接下来就是授课时间,曼兑先把背后的挂画内容讲了一遍,离朱私以为画画的那位恐怕不适合搞艺术原来画上不是树杈子而是星神不朽啊

    要没人专门解释说明她差点开口夸赞这盆景画得写实传神

    第一节课讲了星神的概念与持明的由来,跨度非常大,基本上属于曼兑想到哪里就讲到哪里。中间给了盏茶时间让孩子们上上厕所活动活动腿脚,第二节课龙师在挂画旁的黑板上写下“口口”二字。

    看了,没看懂,看来得重新学习书写。

    “这两个字便是持明,我族在寰宇之中的称谓。”

    “过段日子你们就会分到有意抚养幼崽的族人家里去,每日除去习武还得有半日时间在罗浮学宫就学。如今早些教你们认字算数,需得用心研习,届时莫丢了一族脸面。”

    曼兑着重看过几个“留级生”,艋柯就是其中之一。

    罗浮上的持明幼崽本是不入学宫的,族内自治嘛,代代传承便是。奈何近几年神策将军腾骁每每提及此事总要念上几句,外头那些嘴巴不饶人的仙舟民又多有嘲笑,惹其他四位龙尊颇有微词,这才由饮月君力排众议下令要求所有幼崽至少在学宫待满二十年。

    为了一改持明幼崽在外族人眼中“不学无术”的刻板印象,龙师们百忙之中抽出空闲轮流来给这些小祖宗上课,生怕有哪个将来进了学宫成绩垫底。

    你们可都是真龙后裔啊,总要对得起这一身血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