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二臣贼子 > 情愫
    李爻出言不逊,倒也事出有因。

    当今圣上赵晟,比李爻年长三岁,文治武功都有,但太风流。

    当年边患未平时,赵晟已经后宫美女、男宠无数;待到战火硝烟平息,他便开始从民间搜罗美人,进宫伴驾。

    本来这么做是很招骂的,偏偏这人又专门下旨,说需得佳人乐意入宫才行,如果得知选秀中有强逼,严惩不贷。

    这条旨意,淡了他好色的骂名,还得了不少喝彩。

    这之后,大把的俊男美女因为圣上的君子之名乐得入宫伴驾,一度致使后宫人多房少,千殿万屋之称的皇宫大内,竟然不够住。最后闹得朝臣看不下去,把皇后牵扯进来,这选秀的风波才算暂时消停了。

    李爻过完嘴瘾,又道“军备是底气,朝臣反对的理由是什么”问完,抬眼看见花信风那张苦瓜脸就知道原因了朝里闹没钱。

    一帮迂酸,天天念叨投入和收获讲究对等,不思开源,只想节流。

    花信风没什么底气地道“这位工部的年弟,为了让事推下去,来信呼吁驻邑将军们联名上折子求皇上,毕竟驻邑军的意见,在陛下那还有些分量。”

    说是这么说,其实没有几位将军乐意出头,毕竟联名上奏,弄不好就变成了裹挟。

    李爻明白花信风是来敲打他的,无论皇上的心思偏向哪边,其中都已经能嗅出发动荡的异味了。

    花信风见他不说话,知道他听进去了,自行从茶壶里倒了杯茶,喝一口直撇嘴“好么,我还以为是普洱呢,你这是药汤子吧怎么又喝上老艳茶了”

    李爻笑着重新拿了大杯子,用热水烫过,拿起一边的茶叶罐“猴魁,今年的新茶,你尝尝,”他把大叶投进杯子里,醒茶、沏好,端到花信风面前,“这几天总是梦见那小老头。我到现在都记得,有次我出任务受伤,以为要死了呢,刚醒过来时他给我灌的那口茶,比王母娘娘的琼浆玉液都好喝,后来怎么喝都不是当时那个味道了。”

    花信风垂眼看猴魁的大叶子在水里延展、飘荡,感叹道“都说隔辈亲,我原来一直觉得你那么小,老爷子就让你去做暗卫实在是不怎么疼你,如今再看,他有先见之明,若不是从小让你得了历练,往后的路”他“咳”了一声,把“可还是避不过算计”随着一口清茶咽进肚子里,话题一转,“所以我想让景平出去历练历练,这三年没人来找他麻烦,缨姝那档子事,该是暂时翻篇了。”

    李爻眉头一掀“好啊,我也想过,还没跟你提。你一会儿去跟他说么”

    “还是你去吧”花信风支支吾吾,“主要是我不知怎么跟那孩子开口,你俩商量好了我来给他安排。”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又不是扫地出门。

    李爻这个念头飘过,再看花信风难得露出一脸窘相,心就跟明镜似的了。

    都说严师出高徒。当初李爻不亲自教景平,就是觉得自己不是个严师,弄不好带着孩子起个大早,功课没做完,就拉人家钓鱼去了。

    反观花信风,待景平有板有眼且倾囊相授。记得有一回,景平因为练功走神,被花信风罚蹲两个时辰马步。

    那孩子有股子韧性,真的在大太阳底下认罚,中途李爻见了让他起来,他不肯。等时间到时,衣裳已经湿得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两条腿哆哆嗦嗦,路都走不好了。

    那天晚上,花信风来吃饭,看见景平走路的模样,眼圈有点要红。

    李爻看得出,花信风是真的拿景平当儿子教,老鹰把小鹰崽子扇下悬崖的那一刻,心里总归是有酸涩和担忧的。

    花信风端肃惯了,怕一不小心自己露了牵挂,让徒弟看出来。

    “行了,多愁善感的,”李爻笑话他,想起上午河边的事,问道,“坊间有人信奉什么离火符,你听说过吗”

    花信风眉头一拧,想过一圈,摇了摇头。

    这天晚上,李爻敲景平的房门进屋,见他正看一本叫资馈论要的书,这书的作者已经不可考了。据说是前朝的某位史官,偷偷记下进不得正史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说得有鼻有眼且言辞激进犀利,颇有道理,至于到底几分真假就不好说了。

    景平见他来,合了书,给他倒茶,恭恭敬敬递上去。

    李爻坐下,寻思片刻,决定单刀直入彻底卖了风师侄“你师父和我商量了,想让你出去历练历练,但他眼窝子浅又要面子,挂心你还不想让你看出来,所以让我来跟你说。”

    景平安安静静听完,没说话。

    他年纪渐长,面相褪去小少年的青涩,加上总戴着李爻送的面具,衬得轮廓越发锋利冷肃,乍看居然有些不近人情了。

    李爻刚要腹诽这小孩脸越来越素,就恍惚觉得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温柔但特别浅,转瞬就不见了。

    “师父我知道他是那样的性子,”景平看向李爻,“那你呢,你会担心我吗”

    这二人虽然隔两辈,其实年纪差不到十岁,李爻不是一板一眼的性子,二人住一个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景平待他比待师父随意得多。

    可这话是脱口而问,随性得没头没脑,景平问完自己都愣了。

    因为这话问得有种很难形容的矫情。

    李爻掀眼皮,似笑不笑地看他片刻,心说小孩就是小孩,模样多冷,也还是爱变着法儿的撒娇。

    “今日上午之前,是担心的,见过你在河边打石头的手段,就不怎么担心了,你若不去惹事,自保总归绰绰有余,”窗户开着缝,一阵风过来,李爻咳嗽两声,平息了又问,“怎么,你不想去四处看看吗”

    景平抄起搭在椅背上的衣服,给李爻披了,再把窗子关上“自然不是,我不想当活在老母鸡翅膀子底下的小鸡仔。”

    李爻

    话没毛病,听着别扭。三省吾身,吾太惯着你了。

    他咽了咽,反思自己身为上梁没起到优良表率作用,决定不跟下梁一般见识“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

    景平说话噎人,该持的礼还是有的,李爻没叫他坐,他就一直站在一边。他垂下眼睛想,目光顺便晃到李爻脸上,火烛映衬得他眸色明暗交叠,忽而闪烁出一种让人看不懂的情愫。

    “我想查我家灭门的真相,但我知道这事急不得,所以我打算先回信安城看看,还想寻治你咳嗽的法儿。”

    李爻的咳嗽根本就不是病,但他不会跟景平说,今日陡然得知这孩子挂心他,颇有些老怀安慰地想不亏我平日里待他好,果然人心还是肉长的,可是

    独在权利面前,心会变成沁透了毒的烂疮。

    想到这茬就气不顺,心里的憋闷往上顶,又咳嗽起来。

    景平凑过来,在他背上拍“怎么不冲风也咳嗽了我一半天就出发,就算一时不能根除,若能得个缓解的法子也是好的。”

    李爻缓缓摇了头,想想道“治咳嗽的法儿不急。你师父跟我是同门,你入门三年多,理应回师门拜会一次。”

    他指望引着景平聊师门,没想到景平不拾茬,在他面前蹲下,仰脸看他“你到底为什么身体不好,脉象看来,似是缠疾,从前太医就没说过什么吗,”李爻那白缎子似的头发荡在景平面前,景平忍不住拎了他发梢,卷在指尖,“你又为什么,年纪轻轻白了头发”

    这些问题,景平只在心里想过,从前他知道自己能力不足,问来因果暂时也不能改变什么。只有一次,李爻咳得厉害,他偷偷问过花信风,预料之中师父也是让他专心功课。如今分别在即,李爻是他在世间极少有挂心的、敬佩的人,他知道对方依旧八成不会说,终于还是把这缠在心头已久的问题问了事主。

    问完,他直勾勾地看着李爻。

    李爻突然觉得景平目光烫人,穿透他的厚脸皮,瞅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那如画的眼睛眨了眨,别开目光,应承道“曾经年少轻狂,每日只顾得干活,不知道歇,累的。大夫看过了,说我心血虚亏,所以我才遁出来躲闲了。”

    景平还是那么看他,这话乍听是那么回事,但细想跟没说一样。

    “那皇上就任你这样跑到江南来他为什么不找人给你医你们不是年少伴读的情谊,关系很好吗”

    景平说者无心,李爻听了却唏嘘他和他爹没一杯毒酒直接送我去见列祖列宗,已经是我祖上积德了。

    他深吸口气,有点不耐烦地道“为上者的心思,岂是你能妄自揣度置喙的”

    一句话,把景平话茬断了。

    李爻站起来,见对方眉头微微蹙着,看上去有点委屈,心又软了,拍着他肩膀“你长大了,记得凡事看到了,也不一定说出来,独听一家之言终归是片面,多听多看再去辨别,才是真的耳聪目明者。”

    李爻平日里嘻嘻哈哈,五句话里四句半是废话,难得语重心长一回,景平恨不能把他刚才那段教诲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可他转念,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心血虚亏也是你一家之言啊,怎么言外之意是你言不尽实吗

    李爻实在是想不到这小孩心思如此九曲十八弯,也没觉出自己前后矛盾,搬起石头砸脚了,只道景平听进去了,又嘱咐他“不用多挂心我跟你师父,四处走走看看,累了就回来,让你师父给你走后门拿个官驿的函令,得空就发信回来,”他交代完,从怀里摸出柄匕首,“你叫我一声太师叔,这匕首就送你吧。”

    景平依稀觉得这是当年李爻救他时用过的兵刃,只不过此后三年未见,匕首好像短了些“是你救我时那柄”

    李爻一笑,答得随意“是也不是,那匕首熔了,一部分雪精铁做了你的面具,剩下的重铸了这柄,算不得神兵利刃,倒也可圈可点了,外出行走,你们彼此照应,做个伴吧。”

    李爻说完,不在磨叽,起身出屋去了。

    这夜之后,少年人再游四海,已与三年前大不相同。

    曾经小小的他面对血海深仇,心怀彷徨,年少时即便有姨婆相伴,也多是漂萍一样没个归处,而后姨婆去了,独留他一人在世间,让他不知何去何从;

    而今,命运总算可怜他,给了他与救命恩人恰逢其时的重见,那人用三年的时间磨淡了少年人心底的不安,单凭那句“累了就回来”,便让景平的心安稳平静。

    这让他知道,世间有人挂着他,那人在小院里给他留了一间屋,让他的心有处可安。

    而李爻呢,住在小院里是大隐于世。

    都城里群臣们吹了什么东南西北风他虽然听不见,却只需进城看看米面价格,听听茶馆胡论,就能断出这世道是否还安生。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花信风,时不时往他耳朵里灌朝中的段子。

    景平一走近两年,常通过官驿传书信回来,或讲见闻经历,或寄方子来请师父和军医掂量着给李爻试试。

    李爻则是给药就试,试就说见好,可花信风知道,那药都只能缓解表面症状,不治根本。

    快过年的时候,花信风又拿了景平传来的信。

    半个月前,景平来信说要回家过年,现在又追了第二封,说有事耽误,怕是要开春才能回去,且这段时间传信不便,让二人不要挂念。

    李爻看那信,惯是景平言简意赅之风,居然有点失落,他似乎很久都没盼望过什么人了。

    “他时刻把你的咳嗽放在心上,”花信风道,“可他不知根本,这么找都是徒劳”

    李爻看他一眼。

    “不然呢说了后果就要揪前因,”他摩挲着腕上的黑镯子,“跟天家罗罗缸的纠缠,要跟孩子吐苦水么”

    也这正是这个月,军中来个要命的消息江南三城的边邑驻军中,爆发了大规模的疫病,病症不烈,却非常黏糊。

    驻军一边上报朝廷,一边持着最大的努力不让游弋的外族看出端倪。

    但直到过了年,疫病也没见起色,染病的官兵越来越多,照这样下去,单看边防轮换的规律变化,都要露出马脚了。

    这只安稳了六七年的大晋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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