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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2章 择主而事

    种平先前在地图上看时,总以为筑水不过是汉水的一条支流,并不会宽阔到哪里去。

    但此时站在船头,举目远望,江天一色,除去飘动的旌旗外,皆是茫茫的一片白色,方觉出这江水的广阔无垠。

    他想起曾经背过郦道元的三峡中有对江水迅疾的描写“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此刻亲身经历,他才隐约间有些明白为何荆州之地,历来为兵家所钟。

    关中、河北、四川、东南。

    此四地若可得一,蓄粮养兵,修政蕴身,纵然不能一统天下,又如何不能成鼎立之势

    可惜现下关中不可图,河北袁绍之地,益州刘璋据天险以守,扬州乃袁术所在,四地皆不可得。

    这样一看,这荆州还真是一块肥肉,难怪后面亮子会让刘皇叔以荆州作为第一根据地

    种平有些发愁,现在刘备的实力太弱太小,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好处是,这样跑路起来不会太引人注意,也很难有人会想象此时的自己会抛下一切跑去辅佐刘备。

    但坏处就是,以刘备此时的势力,很难找到一个像样的地盘去发展。

    他顺着种平的目光去看那奔流不息的江水,调侃道“远离许都数月,莫非是思念亲友”

    他心中有了猜测,虽然还有诸多不解,但出于对种平的信任,还是让他下定了去许都的决心。

    种平差点想直接从船上跳下去。

    那江上几艘小船并未如传言中一般以锦绣维系舟船,船体轻便如鱼,活动水上,仿佛与江涛浑然一体。

    他这话可以说是开诚布公地去劝种平转换立场,当然,话里话外也有些讲究。

    那些小船之中的人都明白,一旦被逼至窄道,他们便不可能越过庞大楼船的封锁再逃出去。

    在许都备受排挤也就算了,出使地方也不受待见。

    这样的经历,真可称之为是前无古人。

    “太史令快快随我至女墙后,那甘宁一众水寇已被围至水上,犹做困兽之斗,太史令快虽我来观战。”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你到底是想拉拢我,还是害死我

    还管仲

    那管仲投靠公子小白也是在公子纠死了之后啊,要是公子纠还活着,管仲就跑去认公子小白为主

    种平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非也,非也。我知一人,真当世英雄也,可惜潜龙困渊,名不出世,正待人才来投,子尼和不一试。”

    国渊面色不解,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愣是没猜出种平所说的到底是何人“此人在何处”

    “伯衡,发生何事”

    从前还是少府,现在虽说是太史令,却仿佛活的跟个使臣一样,不是在出使,就是在出使的路上。

    自楼船之上往下看,几乎难以看清那些小船上立着的人影,楼船身侧的艨艟在江面上一字排开,如同一道铁锁般将那些四散浮动的小船逼向狭窄的河道。

    就如同一滴水落入热油之中,几艘小船疯了似的向围靠过来的艨艟冲去,与此同时,这些小船身后的船只,纷纷点燃了箭头上的火油,一时间火箭如雨般坠落。

    种平心中一动,看向国渊,将他扯到一边,低声问“子尼以为那刘景升可堪为主否”

    一个有些离谱的问题出现在他脑海中。

    官越做越小,人走的越来越远

    他万万没想到,现在水战之中,火箭用的如此普遍。

    种平目瞪口呆。

    魏种开始有些疑惑,后来也许是联想到了种平那坎坷的官途,以及明明是天子近臣,却好似天天在流放一般的经历。

    两人缩在角落里,倒教庞纪一顿好找。

    种平默默在心里对甘宁表示哀悼。

    那不就成二五仔了吗

    种平当即提起警惕,将魏种列为一级警戒对象,面色不虞,甩袖而去“平只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鸟则择木,木岂能择鸟”

    对水匪出动楼船艨艟,真可以说得上是用大炮打蚊子,除非甘宁也开挂,否则还真的逃不掉。

    种平这话中的潜龙在就许都难道,会是那人

    国渊只见得种平和魏种在船头聊了几句,不知为何,突然不欢而散,而种平似有怒色,便上前询问。

    魏种并未忘记自己随种平而来,所承担的职责是什么。

    “伯衡在想什么”

    国渊明白了。

    国渊虽然不知种平因何有此问,但还是诚实的摇了摇头,叹道“我自扬州来,观那袁公路也并非明主莫非天下英雄,皆是名过其实之辈”

    或许确实可以走历史的老路,来荆州投奔刘表,可在荆州,难道就真的安稳吗

    魏种看着种平稚嫩中透出些许沧桑的面孔,极罕见的良心隐隐作痛,忍不住开口劝道“我忆管仲旧事,尝思若管仲从公子纠而终,安有桓公之霸伯衡岂不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情绪外露的表达不满,魏种站在原地,久久不动,心中不知作何想。

    他刻意去提管仲,却只说管仲若是愚忠旧主,便不会有日后齐国的强盛。

    “无甚大事。”

    种平面露苦笑“平只是恍然觉得世事流转若江水,不过一场大梦。”

    种平但笑不语,拍了拍国渊的肩膀,答非所问“我等归途须经扬州,想来康成先生还有些书信是给伯喈先生的,到时还要麻烦子尼做個信使。”

    种平还从未有过如此轻松的战争体验,头一回全程是旁观视角,多少让他觉得有些新奇。

    就话里的意思,暗指种平是管仲,而曹操是齐桓公,拿桓公之霸,喻比汉室兴盛。

    这日后,还能有草船借箭之事吗

    这些艨艟皆是以牛皮遮覆舟船体,甘宁等人射出火箭,虽给荆州士族带来了些许麻烦,但并未扰乱他们继续往里逼近的动作。

    而且甘宁等人所驾皆是小船,其上虽有火油,但终究不多。

    这火箭也不过只射了一轮便停了下来,紧接着的便是寻常箭矢。

    蔡瑁老神在在,丝毫不在意甘宁这微不足道的反抗,眼见原本四散的船只,已经逐渐被逼得不得合聚在一起,便遣令将挥动令旗。

    巨大的楼船之上,瞬间弩箭齐发,那些小船面对弩箭的冲刷,便如同风暴中的蝼蚁,不多时,船毁人亡,水面上晕开一层层血色。

    那被围住的船只,仅剩下数艘,还在苦苦坚持,蔡瑁懒得多做纠缠,正欲一网打尽,身旁刘琮想起庞纪劝告,忙出言阻止。

    “舅舅且慢先不提那粮草下落我等还未知晓,若此时杀了这甘宁,这事端岂不落到我荆州头上再者他所劫乃是兖州之粮,既然兖州遣使来问,这祸首自然该由兖州处置,我等何必行此越俎代庖之事”

    若是旁人以此言相劝,蔡瑁多少还要犹豫一番,可现下开口的是刘琮,蔡瑁立时便收了杀甘宁泄愤的心思,欣慰笑道“二公子所言有理,是我想岔了。”

    他叫人不必再射箭攻击,只活捉那甘宁,其他人不必在意。

    那艨艟之上的士卒迅速得令,一边继续合围那仅剩的几艘小船,一边取了钩索,去勾那些小船的船舷。

    种平看这楼船之上,旌旗一动,周遭艨艟便依令而动,不由得再次暗叹起蔡瑁治水军的本领。

    楼船与艨艟配合得天衣无缝,进退有度,这群锦帆贼可以说的上是被打得毫无反手之力。

    一边倒的局势过于惨烈,种平都有些不忍心再往下看。

    他在思考,是不是因为他带来的蝴蝶效应,才让现在还年少的甘宁,提前遭到了这般蹂躏。

    不过经过楼船射出弩箭的一阵冲刷,甘宁到底能不能存活还未可知。

    若是甘宁尚未长成便死在此地,未免太过可惜。

    水匪们见箭雨停下,又看那艨艟之上,不停有钩索投来,心知这是对方想要活捉他们,趁着此等喘息之机,一面守在船头,见钩索一来便提刀砍断,一面见缝扎针,往靠近的艨艟之上射出箭矢。

    这些锦帆贼大多都是善射的少年,一来二去,还真叫他们射杀了不少士卒。

    其中有一个头带鸟羽,腰间佩戴着铃铛的少年箭术最精,箭箭不空,基本上一箭射出,便有一个荆州士卒倒下。

    “那人莫非便是甘宁”

    庞纪就在种平身侧观战,自然留意到那少年的不凡。

    楼船高大,常人在上面或许难以窥见其下方小船中人的打扮。

    可跟随在种平身边的虎子却有一双鹰眼,将那少年的身着打扮看得一清二楚,尽数对种平描绘了出来。

    种平一听,心底便知晓此人定是甘宁。

    他转头询问虎子“在此处,可有把握射中他”

    虎子握了握随身携带的弓“只有五六分把握。”

    “若是在那艨艟之上呢”

    种平指了指一艘在楼船不远处的艨艟。

    “八分把握。”

    虎子有些犹豫,他从未在行驶的船只之上射过箭,不敢将话说的太满。

    种平清楚虎子的性格,听得他说有八分把握,便露出笑容,随即看向庞纪。

    庞纪心领神会,带着虎子匆匆离去。

    “现在风浪如此之大,那些贼寇又在船上流窜不定,他当真能有八分把握”

    国渊不曾见过虎子的箭术,因此心生疑虑。

    “子尼且看便是。”

    种平对虎子很有信心。

    小船之上,甘宁又杀了数人。

    他被堵在这筑水之上已有数日。

    先前借着江水流域宽广,周遭多有城镇,他还能勉力躲藏,但后来周遭官吏手中皆有他画像,彼此搜寻,他便不得不弃了陆地上的躲藏之处,只得在江上逃窜。

    此时,他亦有些后悔,不该逞一时之勇,去劫那曹操的粮草。

    他想起那游说他的士人,想起对方那诱劝激将的话语,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他人的圈套

    可此时也不得不咽下这苦果,继续做这垂死的挣扎。

    “头领,船中箭矢不多了。”

    几个少年浑身是血,到了如此地步,眼中都隐隐透露出几分绝望来。

    “还有多少箭都给我”

    甘宁握紧长弓,在一众少年的慌乱中显得极为镇定。

    “大丈夫生于世,死则死矣。我等不过贼寇,能劫下曹操粮草,而死于荆州大军围剿之下,以此名称于世间,又有何惧焉”

    身后的少年们跟随甘宁,本就是仰慕他豪侠之气。

    如今见他做得此慷慨悲声,心中亦生出一股不惧死亡的豪气。

    “我等即便是贼寇,也当死战于江上。”

    说着,尽皆复提起刀剑,与逼近的荆州水军厮杀。

    甘宁又一连射杀两人,举弓拉箭,目光尽落在附近的荆州水军身上。

    而离他极远的一艘艨艟,静静停泊在楼船右翼,丝毫不引人注目。

    虎子便站在这艘艨艟之上,他的箭矢正对着甘宁的头颅。

    但很快的,他略微偏了偏弓。

    “那船上的谁是甘宁投降不杀”

    这些荆州水军也被这些殊死顽抗的贼寇,弄得有些焦头烂额,蔡瑁活捉的命令反而让他们束手束脚。

    毕竟他们也无法从一堆浑身是血、年龄相近的少年中找出那所谓的甘宁,生怕自己会误杀了将军佑的人,反而受到苛责。

    甘宁眼见自己的兄弟们抵抗的越来越艰难,有心为他们吸引火力“你甘宁爷爷我在此,只管来捉我”

    他这一嗓子果然吸引了不少荆州士卒的注意,那些士卒纷纷冲着他所在的方向而来。

    甘宁冷笑着拉弓。

    “嗖”

    与他箭矢同时射出的,还有虎子的瞄准良久那一箭。

    甘宁只觉得手腕突兀传来一阵剧痛,他注目一看,只见那手腕之上正插着一只黑尾箭,箭头深深没入肌肉之中,那手腕上已是鲜血直流。

    “何处宵小暗算你爷爷我”

    他恨声怒骂,来不及去管这只手如何,左手抽出腰间环首刀,奋力劈砍着向他围来的荆州士卒。

    然而他到底用不惯左手,即便愤怒之下砍伤了一两人,却终究抵不过周遭越来越多的荆州水军。

    虎子射完这一箭,重新回到种平身边,完全不理会甘宁那一声声谩骂。

    “这箭术真是神乎其神。”

    国渊十分惊异,他也习过射术,自以为虽算不上有多高超,但也称一句出色。

    今日见了虎子这一箭,他才觉得自己真是井底之蛙,自己那箭术还是不提也罢。

    “确实厉害。”

    种平想了想他目前所交往的武将,竟然找不出一个比虎子箭术还厉害的。

    不对,这话也不准。

    他想起了赤兔马的主人吕布。

    虎子的箭术虽然精湛,但应当还比不上吕布吧

    黄忠似乎也在荆州,不知比起虎子又孰胜孰劣

    “虎子,你观那甘宁箭术如何”

    种平有些好奇。

    虎子想了想,神色间颇有纠结之意“我不知该如何做比应当稍胜乐进将军一成。”

    种平心说这话等于白问。

    他也没见过乐进射箭呀

    很明显,虎子看出来,种平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他绞尽脑汁又想了想说“若他在这楼船之上,而我在他所乘船上,他至多只有三分把握能射中我。”

    种平大概明白了。

    甘宁的箭术约等于半个虎子。

    国渊想着刚刚所见到甘宁射杀水军的场景,心中更生警醒。

    天下能人辈出,我日后更当谦虚自守,万不能骄傲自满。

    楼船停靠在上庸城外。

    甘宁被几个士卒带到带到蔡瑁面前时,全身上下几乎被绑成了个粽子,连口中都塞了粗布,生怕他咬舌自尽。

    蔡瑁一见此人,心中便有怒火,虽已知杀不得甘宁,却仍出言恫吓“贼子劫粮,竟敢嫁祸于我荆州今落得我手,安能叫你好过左右,将此人拉出去,先赏二十鞭”

    甘宁挺着身子,死死瞪着蔡瑁,那些士卒忙上前扯他,他却仿佛脚生了根似的,只是不动。

    挣扎间,甘宁一口吐出口中粗布,扬声怒骂“今日你若杀我也罢,若叫我活命,来日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蔡瑁本就是睚眦必报的性子,能放过甘宁一命,不过是因为刘琮。

    此刻刘琮不在,他怒意上头,哪里还顾及得上许多,当下一脚将甘宁踹倒在地,提刀便要砍下。

    “德珪且慢”

    庞纪提前和刘琮商议过,已知晓蔡瑁不会杀甘宁,因此安心在外等待,只是许久不见蔡瑁将人送来,心下不安,故而来此查看。

    谁知正撞上此景,他又惊又怒,忙高声喝止。

    “不杀这贼子,难解我心中之恨”

    蔡瑁气红了眼,口不择言。

    “姐夫那里自有我去说,今日留这贼子不得”

    “那兖州被劫之粮由伱蔡家出司空所要的交代也由你来给”

    庞纪也怒了。

    他本来也同蔡瑁不对付,若非是受了刘表之命,此事受损的又是荆州的利益,他根本不会愿意跑过来给蔡瑁擦屁股,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蔡瑁被这两句话说得哑口无言,气势蔫了下去。

    甘宁眼见得蔡瑁吃瘪,心中无比快意,又要出言嘲讽。

    庞纪正留意着他神色,见甘宁有开口的迹象。

    他什么也没说,自己当机立断揉了一团破布塞甘宁嘴里,把他话堵住。

    蔡瑁再如何也是他荆州人,哪里轮得上这小崽子出言嘲讽。

    “此人我带走了,德珪好自为之吧”

    庞纪实在难以忍受蔡瑁这目光短浅、不顾大局的性格,话语中多少带上冷意。

    蔡瑁在甘宁面前对庞纪露了怯,此时心中也是不满到了极点。

    二人相对着冷哼一声,一个去寻刘琮,一个则带着甘宁去找种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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