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穿越小说 > 玄坤异史记 > 第3章. 孽徒功过
    一席话,由这名人神共敬的天下豪将一气道来,直在罗玄心头掀起千里lag、万翻云。这么多年来,他虽也曾想过冥岳的存在,可能一定程度上制约了当下武林四分五裂的格局,从而对御敌大计产生良性作用,却从未料到,冥岳本身,就是外敌入侵时将临的强大瓶颈!

    然而冥岳的真正价值,倘若他不承认,则天下武林,愈加不会予以承认。即使他搁浅血池十六年,重新入世后,亦只须靠些常理经历来推断,便能想到此间玄机,而分分秒秒经历着沧海桑田的各大名门正派,又岂会不知他们整日挂于口头心上的魔教冥岳,对于中原天地,尚有强大的正面作为?

    结果,还不是一样刃起刀落,举手无回,恩怨血中催。

    “神医,何谓正道?”岳将见罗玄沉思,豁然一笑,走回小凤画前,背对他问道。

    “正如我和诸员将友,历经千难万险,风里lag尖,兵戈铁马,九死一生,终保得徽宪二位先帝平安回朝,次日他二人却被鸠毒毙于冷殿深处,只因当朝圣上不愿朝野因他二人之归返,而对己身龙威有所削弱。而我与众员参与救驾的将友,不出明日,也将被一一定为叛国大罪,推至武门前昭告天下,临迟处死。”

    “徽宪二先帝沦落敌窟已达十数春秋,我奉旨前去营救,从接旨那一刻起,就知圣意,要我寻机斩杀二帝。秦桧小儿深知我不会遵从圣意,有意说服圣上派我前去营救。我若求自保暗自戕害二帝,便是于国不义;若求国体无损迎回二帝,则又违背圣意,于君不忠。争来争去无非一死,执来执往莫过罪孽,即如此,大丈夫不若心持所念,百尺竿头,朝天一阕,纵然黄土加身,管它万里风尘恶,不枉人世此一朝!”

    罗玄倒吸口凉气,直视岳将,未曾料他所言“将不自保”乃这般深意,岳飞此刻神情却恁地坦然自若,笃定豁达。见他抬首对着画像会心一笑,仿佛这人世之间,只遗了这幅画像;仿佛只有这画中之人,可将他的一生读解。

    “神医,您说,正道怎解?”

    罗玄心中一泠,知他话中有话。

    “人之一世,从心行德,即为正道。”岳飞看他一眼,不待其作答,兀自道来:“草木枯容,万里河山,无非浮生一粟。无愧于心者,方照之于天。”

    照之于天!好熟悉的四个字眼。

    “冥岳固于江湖不利,却保得天下一方太平,然最终为江湖所累,满门遭灭,这悠悠皇土,却是连最后一线靠山都不复存焉。你只道聂小凤为报母仇不择手段,却不知她心怀家国天下,拳拳重志,远不在武林。她虽身负血海深仇,与不少帮派为敌,但她也情系百姓安危,处处以一教之力与岳家军联手,扬我国威、巩我民基。然而功盖千秋又如何?她始终一介女子,最终还是落得个被钟情之人弃如敝帚,又遭骨肉相残、黄土加身的下场。神医平心而论,对她,你可曾真正尽过人间正道?”

    罗玄心下涔涔,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这般问起。

    “你的罪孽,只有死,可以补偿。”她临终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

    然后,七巧梭入骨。

    争来争去无非一死。

    执来执往莫过罪孽。

    你死,不若我死。

    顿悟突如天雷灌顶,当头劈下!

    小凤,小凤!

    一直以来,都以为是他在背负的一切,其实是她在背负;他造下的罪孽,却是她倾尽一生,用血来偿。

    而直到那最后一刻,自己仍然误解了她。

    她这一生,他究竟了解多少?

    见罗玄神色异变,岳将军丝毫不以为杵,返身对屋外松间明月,朗声吟道:“蒹葭仓仓,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罗玄的心突然生出一丝绞寒,寒至汗下,想是几日前绛雪坠入碧落寒潭,他入水相救拉下的病根。他年事已高,潜伏寒意轻易便诱发,忙出手扶住身旁茶几,那端坐溪头的娇弱倩影,脑中一闪,豁然眼前,罗玄本能地皱眉避目,眼眶却微湿起来。

    “逆洄从之,道阻且长,逆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有什么东西,在内心深处隐隐攒动。

    是他误解她,一直都是,他心知肚明。只是他从未敢验证,那误解的份量。

    由来是他,误读她,误解她,误对她,纵然心里明明知晓自己在错,仍为了脑中那不可撼摇的道义,为一个想当然的可能,不遗余力地扭曲她。

    扭曲,伤害,扭曲,伤害,最终,把她变成了自己想要她变成的那个样子。

    那个,“魔性难驯”的样子。

    那个,“天生妖媚”的样子。

    那个,“聂小凤就是聂小凤”的样子。

    “末将冒犯之处,望神医海涵。聂小凤其人,纵然全天下都要她不得,岳某却趋之若骛。神医身为聂小凤之师,若能首肯末将死后与她冥婚同葬,则末将感激万分、不甚勉怀!他日身入黄泉,也莫敢相忘成全之恩!”岳将言罢,眼中一片豁然开朗,一扫方才言辞犀利,双拳相抱,躬身施礼,音容款款。

    罗玄心头狠狠收缩起来,喉头一甜,体内寒毒翻涌着,腾腾直上天灵。

    眼前一黑之际,仍有最后一抹意识钻入他的脑海:即使她本不该是这幅模样,可我,终究是她的师父。

    醒来时,暮色铅沉。绛雪在床头吹药,她侧身轮廓总觉熟捻,不期然就拨痛了罗玄的视觉。

    “爹,来喝点参汤驱寒。”绛雪凝声劝道,碧落寒潭乃天山千载囤积雪水汇聚之所,内中寒气举世罕见,如冰刀穿透脑颅。他皱眉饮下参汤,气息稍缓。绛雪侍立一旁,良久不语。“怎么了?”见女儿面色微白,罗玄询问究竟,见她递来一综厚实手卷,上书《武穆遗书》。

    “这是?”罗玄诧道,“这是岳将军留给您的,他说这里所有行兵谋略,武学心得,都是聂小凤二十年来与他利用飞鸽传书切磋共商而攒的笔墨,是他与与师父一生心血。”绛雪顿了一刻。入眼即是行行款款,令他父女二人皆熟悉得不能再熟的娟秀笔迹。

    “岳将现在何处?”罗玄起身翻阅,历历书信,铿锵逸丽,绝艳英豪,次第相见,翻来好似二人正自孤山夜话,微雨朦胧,水墨传音的朝朝暮暮近在眼前,心中孤寒又起,他不知为何。

    “爹休克后,将军府便遭御林军查封,岳将差人送您回来,并把这本兵书给我,要我转交予您。他说,此书中内含兵法政要、武学精髓,无不攸关家国天下,一旦流落外邦,恐生灵涂炭,国基不保,所以他希望爹爹莫记冥岳前嫌,替聂小凤与他尽快将此书转交给正在驻守斌州的武林盟主夫妇,卫靖和羽鸿珊。”

    罗玄谙声不语。

    “岳将还嘱咐,此书中藏有一幅地图,标识了这二十多年来冥岳所积蓄的大量财物所在,聂小凤过世前曾承诺过岳将,一旦中原被外族所犯,她愿将这笔财富用作军饷,以充国需,如今,正是斌州最需要它的时候。”绛雪一面转述岳飞的原话,一面观察罗玄的表情。

    罗玄粗略翻去,只见战九宫,探君山,救金陵,扫界北,桩桩件件,想不到屡次岳军著名战役,皆有聂小凤指点江山的旷世火花。

    他合上书卷,调理内息。聂小凤,聂小凤,倘若这本武穆遗书公于天下,则她的一生评价,都将彻底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