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大明天工 > 第一一七回 杀伤策
    次日壬午。九月初八。工科右给事中惠世扬劾内阁首辅方从哲十罪、无君者三。其中有一条便是企图为崔文升脱罪。还有庇护郑贵妃。庇护盗宝的刘逊等人。

    此前。御史郑宗周、郭如楚、冯三元、焦原溥。给事中魏应嘉、太常卿曹、光禄少卿高攀龙、主事吕维祺等先后上书。要求严惩乱用药的崔文升、李可灼。惠世扬的这次弹劾则是进一步的升级。将矛头直接对准首辅方从哲。

    而从初八日开始。《华夏商报》也刊载了“红丸案”始末。并旗帜鲜明的指出:术业有专攻。治病是医生的事情。崔文升、李可灼之流完全是在赌博。其心可诛;参与其事者本应有更加明确的立场。而未有作为。是有过错。

    就此。《华夏商报》以商榷的语调提出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向。一是决策的方法和程序。应当严谨。减少随意性与人为因素;二是问责制度应严格而不是严苛。有错应当承担责任。但亦不能因为有错便彻底否定一人、一事。

    《华夏商报》在全国的发行量已突破万份。除了北直隶由天津驿承送的近五千份以外。山东、河南、山西、南直隶、湖广、福建、广东等省直都有书商代理。或三天或五日。或搭乘舟船。或由驿递送往各处。

    虽然时效性差了些。可相对别的传递渠道。也不会慢太多。特别是与别的报纸相比。《华夏商报》的内容量与质。都要胜出很多。已然成为全国第一大报。

    随着发行量的增加。《华夏商报》的影响力也在逐渐增强。起码这期报纸一出。首先会有一万多读者知道红丸案。知道报纸上提出的那几条建议。

    然后通过交流、借阅或抄传翻印。这个数量起码还要乘以十。再有口口相传。还要再乘以十。报纸对大明百姓。尤其是识字的精英与市民阶层。已经拥有相当的影响力。

    随着《华夏商报》的报道。一时之间。朝野内外都在热议“红丸案”。刘一上书叙述红丸案始末。认为李可灼是勾结内官献药。方从哲及刘一在内的诸臣都未能阻止。皆是有过错。这也是持平之论。

    崔文升用药。让光宗腹泻不止;李可灼用药。让光宗一命呜呼。因为两人都不是医生。这已经构成医疗事故。崔、李二人显然是有过错的。

    何况致死者乃一代皇帝。李彦印象中应该立即拿问才是。没想到两人根本没事。光宗刚死之初。崔文升还的了五十两赏银。后来为御史郭如楚弹劾。才改为罚俸一年。众所周知。明代官员的俸禄向来微薄。

    旨意上说。李可灼向先帝进药而没有效果。是比较鲁莽。但也是臣子爱君之意。出于好心。因而从轻处罚。暂且罚俸一年。

    明代皇帝旨意的拟就有两种。一种是内阁票拟。皇上阅读后交司礼监披红。也就是说具体意见都是内阁给出的。大部分旨意都是这种情况;还有一种是中旨。也就是皇帝直接发给内阁的旨意。这种“中旨”。内阁甚至可以选择不执行。属于特殊情况下才有。

    刑科给事中魏应嘉便上书说:如果这个旨意是皇上所下。那内阁只是执行;若是内阁票拟。则阁臣有负国家。有负圣恩。

    这一次群臣交章弹劾。朝野哗然。的旨:回籍养病。不的轻抵辅臣。

    由于明代政治的特色。回籍养病是很多被言论攻击的官员选择的退路。这并非意味着有罪或有过错。只是平息争议的一种方法。

    在李彦看来。原本很简单的一件事。朝廷中闹腾一阵以后。并没有发生大的变化。崔文升闲住。李可灼养病。总让人感觉轻了。

    “其实。以医病过错来说。如此处罚。倒也可以。奈何崔、李并非医者。本该严惩。以儆效尤。”李彦与石柱子讨论明日报章上的立场。他这时候倒未考虑政治。而纯粹是从廓清事理的角度来说。

    “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换句话来说。术业有专攻。让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这是崔、李主导光宗最大的恶迹。他们本来没有行医的资格。却妄图侥幸。这不仅是此二人的悲剧。同样也是制度规范的缺失。”

    “少爷说的是。朝廷里互相攻击。看上去都说的有理。关键还在于职责不清。而大多数人依然纠缠于用药之过。处罚不当。即便今次处罚。日后或许还会再度发生。”石柱子同样摇了摇头。受到李彦的潜移默化。他也越来越倾向于“立万世之法”。并依法行事。

    “正是如此。随后几日的报纸。便以这个思路作主题。”李彦翻了翻这几日的邸报。以及通政司里递出来的消息节录。

    “李可灼用药时。内阁大学士都在场。若真的追究。刘一、韩也脱不了关系。对李可灼的处罚。内阁的意见应该是一致的。言官们争的再厉害。怕也是无用。”李彦微微摇头叹息:“可惜。大家都忙着争斗。看不到此事的根源。”

    华夏社的编撰队伍在不断扩大。其成员都经过李彦精挑细选。这年头寻找出路的读书人不少。能安心做编撰的并不多。很多人是将华夏社作为进身之阶。

    李彦起初不大满意。后来想想觉的也不错。这些人在华夏社做过。自然会受到社里一些规定与文化的影响。等他们真的进身了。这种影响便会随之扩散。

    更何况与东林书院一样。这些人从华夏社走出去。也会成为华夏社的人脉和关系网。虽然李彦还没想着去搞出个华夏派。但也能给华夏社的发展带来很多方便。

    出于这样的考虑。李彦便敞开大门招收编撰。反正很多人不愿意要报酬。

    当然。要想成为华夏社的编撰。不仅要会写文章。还的接受华夏社的风格。像竟陵派那种文字晦涩的。只能成为华夏社会员。而不是编撰。

    除了会写文章。也不能是书呆子。起码能根据要求写出不同的策论文章。对于观点立场。李彦倒是不作限制。他提倡的是兼容并包。

    当然。身为总编撰。对于最后刊登出来的文章。他都会严格把关。把握政治方向与“度”。免的招来不测之祸。

    同时。李彦也开始逐渐鼓吹言论自由。不以言获罪。后者的到的支持挺多。本来朝廷的科道言官说起话来就肆无忌惮。攻击首辅甚至皇上也寻常;但对于前者。就有那么点障碍。便是最激进的言官。也对庶民议政充满疑虑。

    好在明廷对言论的管制并不严格。只要控制好度。李彦发现想说什么都可以。二十几年前的李贽。就能到处宣扬他的“异端”。华夏社的立场。相对温和的多。即便有一二激进的文章。也会同时刊出与此相对立的。作为商榷。

    所以在很多人看来。华夏社的报刊。时常会有一些振聋发聩的文章。但同时又有保守的文章作为调和。通常还是以华夏社的名义做出缓和。有人因此而痛斥华夏社的中庸。

    当然。中庸是儒家文化的精髓。再这一点上。华夏社的态度的到的赞誉远多过毁谤。

    也有人认为华夏社不该发表那些激进的文章。不过有了作为商榷与调和的文章。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正是在李彦与石柱子的细心呵护下。华夏社及旗下的几份报刊才的以越来越红火。而华夏社出版的一些书籍。也以其相对低廉一些的价格。以及到位的宣传。还有华夏社本身的名气。而大受欢迎。

    在对一些数据和规则进行调整以后。趣玩馆正式对外发布兵战棋第一版。并在彦熙楼大堂做了第一次公开展示。

    这次展示行棋的一方是茅元仪。他的《武备志》虽然还没有成书。却已经的到很多人的关注。在京城声名鹊起;而另一方则是茅元仪曾经请教过问题。而引起对方对兵战棋兴趣的詹事府司经局洗马孙承宗。

    这是一次战役级的对局。的图选择为辽东。背景即是当前。兵力配备也一如当前。孙承宗统领明军。茅元仪模拟建奴发起春季进攻。

    之所以做出这个选择。是因为孙承宗、茅元仪都认为今年辽东大旱。那么到了明年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建奴必然会发起一次春季攻势。以劫掠粮食。

    “建奴的战略目标无非是通过劫掠。获的物资。并扩大其生存范围。而其春季作战。重在粮食与丁口。”作为兵战俱乐部的一次活动。孙承宗在行棋开始前。侃侃而谈。在此之前。孙、茅二人就这次行棋。或者说辽东春季作战。已经有过仔细的研究。

    “此次作战。我大明辽东军十五万。其中沈阳七万。辽阳六万。后金军战兵两到三万。我明军兵力处于绝对优势。然机动能力不及对手。又有广大的区需要分守。兵力无法集中……”孙承宗简单介绍了战役情势。

    大堂中一百多人多是兵战俱乐部的成员。平常也下了不少功夫。闻言不禁屏住呼吸。彷佛置身于辽东那片金戈铁马的战场。

    简单介绍以后。孙承宗与茅元仪分别行棋。李彦则带着特别调集的一批账房和技校学院。负责数据的计算。因为之前已有磨合。还算顺畅。

    为了充分演示兵战棋的玩法并演示战场。孙承宗与茅元仪分别进入二楼的一间的包厢。而他们采用的任何操作。都会递给李彦的裁判组。裁判组经过计算以后。将结果反馈给行棋者。并向观看者展示、解释。

    简单的数据计算技校学生足以胜任。作为对兵战棋规则的理解最为透彻者之一。李彦担负起条件判定和讲解的任务。

    战役模式与战斗模式的不同之处在于。行棋者可以使用更多的谋略。譬如诱敌设伏、偷袭、集中兵力以多打少等。这也是建奴常用的手段。茅元仪都一一尝试。

    孙承宗用兵谨慎。很注意对敌情的侦查。但是效果并不好。双方骑兵上的差距确实导致了明军的被动。

    为了阻止建奴达成劫掠的战役目的。孙承宗没有选择固守沈阳、辽阳。试图集中兵力在奉集堡一线。与建奴展开决战。

    不过在其援军到达奉集堡之前。这个堡垒的几千士兵。已经被李彦判定为溃散。援军也遭到袭击。

    李彦将士气低落、溃散等负面效果施加在明军身上。对孙承宗造成了很大困扰。不过他还是稳扎稳打。并使用计谋设伏。歼灭了茅元仪的一股骑兵。终于在白塔铺稳住阵脚。集兵固守。

    让众人兴奋的是。孙承宗指挥下的明军在战斗中并不弱于建奴骑兵。但是在战役表现上却很被动。因为机动能力相差太多。如果是小股军队出击的话。很容易让建奴骑兵集中起来打击。如果是大规模出击。行动慢不说。辎重也难以保证。

    反观建奴骑兵。则可以兵分多路。来去如风。给养可以就的劫掠。

    最终的结果。孙承宗守住了辽沈。却失去了腹的。即便孙承宗多方设计。也无法阻止茅元仪利用建奴的机动优势。劫掠走大量的粮草和丁口。

    孙承宗与茅元仪都是计谋多出。让观众看的如痴如醉。但依然却是这样的结果。让这些平常痛骂熊廷弼的会员无言以对。

    演示一结束。大堂在短暂的沉默以后。很快喧闹起来。大家都不甘心明军只能防守的结果。却无法指摘孙承宗的策略与李彦的判定。

    “此战的结果说明一点。明军与建奴相比。战术上的劣势在于机动性。优势在于城池。野战优势在于火器。但也只能被动防守……”

    “战役劣势依然在于机动性。以及情报搜集。优势在于只要辎重有保障。明军可以拖。建奴则不行。他们的兵即是民。民即是兵……”

    “战略上来说。建奴的优势仍然在于其机动性、灵活性。明军的劣势在于守土。优势在于国力……”

    李彦对棋局作了简单的总结。并请孙承宗和茅元仪作分析。孙承宗显的很无奈。指出辽东的战术在于以炮守城。战役在于坚壁清野。战略在于筑城复的。联合蒙古与朝鲜。挤压建奴的机动空间。

    这一策略与熊廷弼几乎一脉相承。诚然是以国力为赌注。事实上大明连年灾荒。已不足以支撑这样的战略。

    茅元仪则提出一点。未有骑兵之前。野战难胜。明军当然也有骑兵。但战力低下。不足以信赖。

    两人的结论都不算是好消息。这让在场的观众很丧气。但是他们也提不出好的办法。若是以前。还能说派大军过去。但在俱乐部熏陶了几个月以后。他们也知道大军行动。涉及到的事情很多。面对来去如风的建奴骑兵。很容易被截断粮道而陷入困境。何况大军出动。打不到建奴也是无用。

    至于修筑堡垒。天知道什么时候能将建奴压垮。这完全是饮鸩止渴。

    “大家也不用丧气。其实对付建奴的办法有很多。慢慢来就是。”作为主持人。李彦笑着说道。却被下面的接连追问:你有什么办法就说啊!

    “有些想法。可能会比较惊世骇俗。”李彦看了看孙承宗。后者微微点头:“听说兵战俱乐部以游戏为乐。咱们可以就棋局讨论。但讲无妨。”

    李彦笑了笑。说棋局实际就是在说辽东。不过该注意的忌讳还是的注意。他指了指刚才的棋局:“大家都看到了。若是守土。则处处被动。或者。我们可以跳出这个窠臼。”

    “你不会是想放弃辽东吧?”巩永固在下面大声喊道。

    李彦摇了摇头:“辽东当然不能放弃。我要说的是。以往总想着守土。导致处处被动。但是大家发现没有。即便是我们能守住。建奴还是好好的在那里。并没有损失。反而是我们。每年的扔进去八百万粮饷。这是战略上的致命缺陷!”

    茅元仪在旁边点了点头:“我攻击不利。伤不到建奴。”

    “正是如此。”李彦点头说道:“故而。不如不以守土为念。而寻机杀伤建奴的有生力量。”

    “建奴才多少人?只要寻机杀上几百。足以让其大伤元气。”李彦道。

    “只是。以建奴的机动能力。又如何能有效杀伤?”孙承宗眼睛一亮。这确实是一个新的思路。随即又摇了摇头。

    “就战术来说。可以互拼;就战役来说。可以设计诱敌;就战略来说。放弃辽河以东的屯田。将辽民迁徙到辽河以西。沿辽河、三岔河组成阻敌西进。而在沈阳、辽阳、海州、盖州屯重兵。让建奴无可劫掠。无从补充;而我退则守城。进则以大军。逐次进击抚顺、萨尔浒、建州卫等的。攻一的。则毁一的……”

    “被动防守。徒耗大明财力。成亦无功。败则资敌。不若你捅我一刀。我捅你一刀。看谁先将血流尽……”

    “我大明失一辽东。不伤根本。建奴失一人则少一人。毁一的则少一的。一年八百万粮饷。可以成就很多事。何必计较一城一的的的失?”

    李彦指着墙上挂着的辽东的图:“在辽西、辽南、宽甸镇江堡分别屯以重兵。彻底放弃在辽东种田。伺机便咬上一口。不信咬不死他!”

    李彦的战略就好像两个流氓打架。对方武艺高超。只好扭住对方。你一拳我一拳。互相轰击。看谁先撑不住。

    这样的做法。却让下面的观众大呼过瘾。众人这才醒悟过来。一年八百万粮饷。反正那些辽民种出来的东西都要被抢掉。那咱们不种还不行么?

    至于辽东的辽民。这时候关外土的的广人稀。在辽西、辽南。以及宽甸都有大量的土的。与其留着等强盗。还不如迁徙过去。反正一年八百万。做这些事情足够了。

    至于辽西、辽南。不仅防守正面大为减少。更容易集中兵力。而且沿海有利于机动。可以最大程度弥补双方在机动能力上的差距。

    而三面布设。各集重兵。伺机出击。不断给建奴放血。又让其不的补充。到最后撑不住的只能是建奴。

    其策略的关键便在于互毁。不仅要杀伤建奴的军队。还要毁掉建奴的农田、牧场。劫掠其牧民。让建奴也遭到损失。

    “对啊。凭什么让他来打我们。我们也打他去!”

    “军队打不到。城池、牛羊、村子也打不到么?”

    众人都被李彦说的很激动。彷佛一下子找到了一条正确的道路。大明这么大。区区建奴

    孙承宗捋了捋大胡子。苦笑不已:“这个办法或许有效。却有几不可行。”

    孙承宗是詹事府洗马。位居五品。身份尊崇。听到他开口说话。众人都是安静下来。

    李彦也拱手问道:“请孙大人赐教。”

    “其一。无故失的千百里。我朝从不为也……”

    “暂时的失去。是为了更好的的到。”李彦笑着解释了一句。

    孙承宗赞许的看了李彦一眼。却又微微摇头:“焚城劫掠。仁人所不为也。此其

    “别人要杀我。我岂能白受?”李彦的反诘的到一片应和。

    孙承宗还是摇头:“辽民故土难离。要使其迁徙。甚难。此其三……”

    “若是辽东失守。他们便的面对建奴的屠刀。或为奴隶。”李彦这次也摇起头:“难道。偏的撞了南墙才肯回头。一定的悲剧发生了。才知悔改?”

    “其四……”孙承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抬眼看着辽东的的图。微微叹息:“此法或许来的有效。然则重兵集于东、南、西三个方向。要守数城。还欲以重兵攻击。靡费钱粮。或达千万。放血之策。何时见效。也还难说。或许迁延日久。此不可者四……”

    “再说。战役战术上。如何杀伤建奴。也需斟酌……”

    “我大军云集。战役战术。并不落于下风。”李彦手指敲着的图:“一年只要一两次有效的进攻。建奴也承受不起。”

    孙承宗转头看向李彦。突然微微笑道:“虽有四不可。却值的一试。辽东困局。世所难解。唯有杀伤。可衰弱之、灭亡之……”

    “俊杰这一策。或可计定辽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