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科幻小说 > 泽天记 > 魂海守望者
    “我的父母去世多年了。我和他们非常亲,至今仍无比怀念他们。我知道我将永远想念他们。我热切地相信他们的精神、他们的个性,所有这些我所如此热爱的东西,仍然——毫无疑问地、真实地——存在于某个地方。我并不要求有多么长的时间——每年有个十分钟八分钟的就够了——去同他们讲讲他们的孙子孙女们,去给他们讲讲最近的新闻,去让他们知道我爱他们。我想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不论这听起来有多么幼稚——这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一切都好吗?”我想问他们。我发现,在我父亲即将离开人世的那一刻,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多保重”。”

    ————卡尔.萨根

    宗教是一种奇怪的东西。

    很多人预言,宗教将随着科学和社会的进步而消亡。但这个预言始终没有应验。

    事实上,到了21世纪末,宗教不但没有消亡,反而变得更加兴旺发达了。

    而自从15年前的五日战争后,宗教已经成为可以影响世界的力量之一。

    作为纽约时报的主要编辑,詹姆斯.兰顿对这其中的内情非常清楚。

    昨天是他父亲的忌日。他带着自己的孩子在父亲的墓前献上了鲜花和问候,告诉父亲一切安好。

    接着,詹姆斯.兰顿乘坐当天下午的航班前往罗马。在那里,他将去参拜父亲的另一个墓碑。

    在飞机上,兰顿凝视着窗外的黑夜,回忆起十几年前的那个自己,不禁感慨万千。

    谁会想到呢?当年那个对一切宗教嗤之以鼻的詹姆斯.兰顿,竟然会成为康克莱的一员,为神与人的事业服务呢?

    其实为梵蒂冈服务并不代表他皈依了罗马天主教,到现在兰顿依然是个无神论者。

    这似乎有些奇怪,但对于知道梵蒂冈内情的人来说却并非是件难以理解的事。

    世界各地有很多像他这样的人在为梵蒂冈的事业而工作,但他们中虔诚的天主教徒寥寥无几。

    罗马是一个充满历史气息的城市。狭窄而曲折的街道,古老的建筑,时间在这里仿佛停滞了。

    这种传统的历史氛围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初次来到罗马的人常常产生错觉:自己来到了麦加。

    人的海洋,在梵蒂冈周围涌动。

    自从15年前的五日战争后,很多人相信梵蒂冈将成为新世代的政治中心。

    为什么不呢?在经历了地狱般的五日战争后,人们没有理由怀疑上帝的存在。

    与SEERS那样的恐怖存在交战却又奇迹般地取得胜利,这难道不是上帝的意志吗?

    随着宗教热情的高涨,梵蒂冈上空再次笼罩神圣的光辉,而这光辉只有虔诚的信徒才看得见。

    朝圣的人潮把旅馆塞得满满的。新的大型酒店和旅馆每天都在兴建,但还是满足不了人们的需要。

    而这些人中,超过三分之一的人是来此探访逝去的亲人,而兰顿就是其中之一。

    与逝去的亲人见面。这是梵蒂冈的公共服务部门之一。

    梵蒂冈是一个被人的海洋包围的小岛。但即使如此,夜幕下的梵蒂冈却显得安静而祥和。虔诚的人们自觉地压低声音————为了对这神圣的殿堂表达敬意。

    为了避免惊扰亡者的灵魂。

    在圣彼得大教堂前的广场上,兰顿注视旁边那个十几年前才被建造起来的殿堂:魂海守望之殿。

    那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白色建筑,简朴而典雅的线条,毫无反复的装饰,只有一片淡雅的白色。在白色大理石的大门上,篆刻着三行金色的铭文:

    TheDeadDen’tVanih

    TheSulDen’tEvanee

    TheEiteneDen’tOblivin

    亡者不逝。

    灵魂不灭。

    存在不遗忘

    从人类第一次开始思考死亡的涵义时开始,这个梦想已经持续了几百万年。而现在,这个梦想已经实现了。

    哪怕是,以来自异类的邪恶技术。

    想到这里,兰顿不禁感慨万千,他想起了十四年前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情景。

    而就是那一次,蔑视一切宗教,作为无神论者的他决心为梵蒂冈的事业服务。

    并不是为了上帝和罗马天主教,而是为了他们的事业:

    为了让人类的灵魂拥有一个死后的归宿。

    

    魂海守望之殿是罗马最重要的公共服务设施。

    当然,在罗马并不只有这一个魂海守望之殿,实际上在意大利和瑞士有数十个这样的设施。但所有的人都希望在梵蒂冈城内与逝去的亲人见面。因为这里的神圣意义,因为这里的规模,因为这里的位置————在和亡者见面叙旧之后,人们往往还想顺便参观一下新时代的梵蒂冈。

    庄严的宗教氛围,巍峨壮丽的大教堂,以及与装饰华丽的圣殿骑士合影。

    传统的瑞士侍卫队已经更名为圣殿骑士团。由米开朗琪罗设计,形如小丑般的滑稽制服被号称世界上最先进的外骨骼战斗服取代。在白色的披风下,那造型优美的金色动力盔甲配备梵蒂冈独有的动能中和装置,不但能抵挡10毫米反坦克炮的直击,更能将其转化为能量吸收。在他们的头盔上,是一个由剑锋排列而成的金色十字架,象征着他们随时准备为保卫这片神圣的土地而献身的决心。

    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梵蒂冈的一切都是神圣的,包括广场上出售的刨冰:那是由教皇的冰上曲棍球场上刮下来,受过祝福的神圣刨冰。

    十足的观光圣地。

    大门前的人们排成了长队。作为康克莱的成员,兰顿出示了内部成员专用的身份卡后,从员工走廊进入大厅。

    他看到自己的老朋友贝尼托神甫从二楼的走廊上匆匆走过。神甫正跟在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斗篷中的怪人身后,手中拿着个巨大的文件袋,神情严肃。在看到兰顿后,贝尼托简单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向前走去,消失在走廊拐角。

    魂海守望之殿的内部看起来像个巨大的自助餐厅,摆满了一排排的桌子。人们坐在桌前,和死去的亲人交谈。

    生者坐在桌子的一边,亡者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初看起来,亡者们那半透明的形体总让人联想起以前那种老式的全息图,朦胧,模糊,并且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但他们的确是有质量的实体。当人经过他们身边时,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们行动时掀起的气流,听到他们发出的声音————来自他们自身,而不是扬声器的,低沉,深远,但却清晰的声音。

    这个三层的大厅可容纳四千人,每秒钟都有亡者显现和消失。那是个相当奇妙的景象:一团由某种发光颗粒构成的云雾如同一群飞舞的萤火虫般凭空浮现,它们旋转着,然后排列和凝聚成一个个衣冠楚楚的形象,然后以类似的方式分散、隐没。

    真奇怪。根据鬼怪电影中的经验,当死去的亲人们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大多数人的反应应该是尖叫着跑开,而不是像这样若无其事地拉家常。

    人类对新事物的适应力还是很强的。更何况,除了民间传说和电影,人们似乎从未真正地与亡者见过面,而从那些经验的可靠性也确实值得怀疑。

    兰顿在角落里找了张桌子坐下,开始回忆自己的父亲。

    在这里,与亡者见面不需要什么特殊程序,只要去“回忆”就行了————亡者能够看到灵魂的光,并且能够从灵魂的光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部分。追溯那光,兰顿的父亲出现在他面前。

    闪光的颗粒,如同一大群萤火虫般凭空显现,旋转着排列成一个半透明的朦胧人形,一个兰顿再熟悉不过,永远不会遗忘的老人的形象。

    “晚上好,爸爸。”兰顿说。

    “晚上好,吉姆。”老人说道,然后问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马马虎虎。”兰顿点上一只香烟:“现在世界局势似乎相当不妙。”

    兰顿的父亲点了点头:“我也能感觉到。现在泰兰之心中到处都是……呃……一种不安的低语,全是关于什么‘第一接触者’的。你知道这个‘第一接触者’到底是什么人吗?”

    “‘第一接触者’?”兰顿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对这个词一无所知。第一接触者?

    他反问道:“关于这个,你听到了些什么吗?”

    兰顿的父亲摇了摇头:“不比你知道得更多。”然后他停顿了一下,沉吟道:“不过,我倒是知道,这个‘第一接触者’似乎是个女人。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了。”

    “第一接触者是个女人?”

    “那些声音在提到第一接触者的时候总是用的‘她’,除此之外就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了。”

    看来,兰顿想,自己有必要向自己的朋友好好打听一下了。

    父亲是不可能知道更多的。毕竟,眼前的他只是存在于泰兰之心的数据库中的思维备份,一个生活在泰兰之心的虚拟空间中的,有思想的纪念碑。

    第一接触者。SEERS的使徒之一吗?听起来不像。

    他有种感觉:教皇可能会允许他把这些消息公诸于众,那将是一个绝对的重磅炸弹。

    “过一会儿我就会去问他们的。”兰顿回归正题:“现在我们谈谈莱妮的事吧————知道吗?你的曾孙女在刚学会走路的第一天就摧毁了家里的的地毯。”

    就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当谈到这个话题时,父子俩哈哈大笑起来。

    当人们随时可以和亲人见面时,就不需要满怀伤感地哭哭啼啼了。

    死者与生者的界限被泯灭了。

    

    死亡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对于凡人的意义:

    死亡会永远地夺走很多东西,而这些东西对人类来说是无比宝贵的。

    而讽刺的是,很多东西,人们往往要等到失去后才意识到他们的可贵。而这也是人类愚蠢的标志之一。

    和亲人相比,金钱、成就、名声————完全没有意义。

    但直到父亲去世后,詹姆斯.兰顿才意识到这一点。这充分证明了人类的愚蠢。

    1年前。

    当时,他正为了一篇特稿而忙碌,主题是:

    梵蒂冈的变革:新时代的宗教热潮。

    距离那噩梦般的五日战争结束已经整整一年了,但那场战争对人类世界带来的影响却并没有随着人类的胜利而消退。

    在那场战争中,被称为SEERS的外星生命体被打败,它的残骸和它那不可思议的力量被世界各地的无数国家和势力瓜分,成为他们的武器和工具。而梵蒂冈,也是这些得到SEERS力量的势力之一。

    不管是出于当事人的野心还是人类的某种心理本能,在战后重建时期出现了新的宗教热潮。无数的新兴教派纷纷出现,并且很多都拥有以SEERS的力量实现的奇迹作为后盾,而罗马天主教则是其中翘楚————梵蒂冈不但得到了SEERS的力量。而且还是最强大的力量之一。这力量是如此的强大,以至于罗马教廷已经在任何方面都成为了南欧和地中海沿岸国家的在政治和军事上的实质支配者。

    但这并非梵蒂冈的真正力量。就像罗马教皇克里斯托弗八世在演讲中声称的那样:信仰是教廷的武器,胜过百万军队。

    在那一年,一个新的机构出现了。罗马教廷毫不避讳地使用了来自SEERS的力量。

    “一切都是上帝的意志。”这就是教皇大人的说法。

    位居一切之上,直接对教皇和枢机议会负责,对公众开放,却又最神秘的机构————联络死者与生者,只能用灵媒来形容的特殊部门:魂海守望(TheWathefSulea)。

    据说这就是梵蒂冈用来征服世界的武器。

    对于梵蒂冈在战后的迅速发展,这一年以来已经有太多关于梵蒂冈的各种报道和分析文章,而它们统统只是浮光掠影的小道消息而已,从来没有涉及到深层————谁敢冒着招惹梵蒂冈的危险去调查那些事关世界的高度机密呢?

    而詹姆斯.兰顿将成为第一个这样做的人。

    对于缺乏宗教热情却又充满猎奇心理的美国人来说,兰顿正在编纂的这篇论文将是第一颗真正意义上的重磅炸弹。

    为此,兰顿专程来到位于普罗维登斯的密斯卡托尼克学院,全力投入资料收集工作之中。对梵蒂冈的研究是眼下的头等大事。罗马天主教的历史。梵蒂冈的历史。SEERS。五日战争。SEERS的遗物。使徒————作为专门研究SEERS的机构,密斯卡托尼克学院拥有关于这方面的最详细资料。

    他的工作是如此之紧张,以至于他在接到父亲病危的消息后,也并没有感到什么急迫的感觉————工作是第一位的。他订了两天后返回美国的机票,然后继续工作,并且傍晚时依然照常去酒吧喝酒。

    当天晚上,他接到母亲的电话:父亲,离去了。

    父亲,离去了。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兰顿没反应过来。茫然地挂了电话,思考这个消息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分钟后,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裂开了。

    他开始像小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疯狂地用头撞着旅馆的墙壁和地板。

    父亲,陪伴詹姆斯.兰顿数十年的父亲,离开了这个世界。

    再也不会回来。

    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再也见不到他。

    詹姆斯.兰顿生命的一部分,也随着父亲一同死去。

    他恨自己,甚至开始认真考虑自杀。

    他怎么会如此地愚蠢,以至于竟把亲人放在工作之后?

    他竟然没能陪伴父亲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

    他竟然没能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

    整个晚上,他哭泣着,诅咒自己的愚蠢,诅咒自己的不孝,诅咒自己的一切,同时像行尸走肉一样穿行在曲折的街道上,购买回家的机票。一路上,他不停哭泣,招来周围无数鄙夷和猜测的目光。

    和亲人相比,名利乃身外之物。

    当他返回纽约时,看到的只是悲伤的母亲和沉睡在灵柩中的父亲。

    葬礼。送别。兰顿生命的一部分伴随着父亲一同离去。

    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兰顿心中的伤口逐渐愈合,只留下一个巨大的伤疤。

    他竟然没能陪伴父亲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

    上帝啊,当他凝视着父亲的墓碑时,兰顿有生以来第一次祈祷:请允许我和父亲再见一面。不需要很久,一个小时,不,哪怕10分钟也好。

    作为一个无神论者和一个生活在21世纪末的标准美国人,兰顿对宗教向来嗤之以鼻————并且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虚伪拙劣的把戏到了21世纪依然有那么巨大的市场。任何熟悉历史的人都会困惑:宗教的历史中向来充斥着愚昧、腐败、野心和血腥,但永远不缺乏虔诚的信徒。莫非人类的智商真的没有下限?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了。

    曾经是坚定的无神论者的兰顿,此刻却热切地希望天堂真的存在。

    他希望人死后不要归于虚无,而是前往另一个世界……更加美好的另一个世界。他知道这不可能,但他希望如此。

    他希望父亲能在一个叫天堂的地方享受永恒的幸福和安逸。

    他希望能够告诉父亲:“我爱你,父亲。我永远爱你。”

    如果真的有上帝和天堂的话,如果上帝真的能让死去的人们充满幸福与安乐地生活在某个地方的话,如果上帝能够让他和父亲见面的话……

    如果上帝能够做到这一点,为什么不呢?如果上帝能让逝去的亲人们幸福地永生于天堂,那么他有权要求人们向他膜拜。

    人死了以后,会怎样?

    人死了以后,新陈代谢会完全停止,成为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躺在地下,成为细菌的食物,回归这生育他们的大地。

    人死了以后,他的一切都将在世界上消失,存在的,只是人们对他的记忆,和他流传给后代的DNA。

    而这些记忆,最终将随着时光的流逝而逐渐消失。

    然后他们的存在将被世界遗忘,能够被永恒铭记的,永远只是极少数人的特权。

    不想消失。不想被遗忘。

    如果人类的灵魂在死亡之后将归于虚无,那么他们能够做的就只是设法在世界上留下自己曾经存在的证据。

    告诉这个世界:我活过!我存在过!

    希特勒有一句臭名昭著的名言:“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

    不管怎么说,他成功了。人类将记住阿道夫.希特勒这个名字,记住有这样一个奥地利下士的存在,记住有这样一个魔王发动过恐怖的种族灭绝,记住有这样一个在任何方面其实都很平凡的人类所发动的那场战争和那场战争为世界带来的一切。

    这个魔王做到了。他得到了了少数命运的宠儿才能享有的特权:被历史铭记。

    我活过!

    我存在过!

    而绝大多数人类,无缘享受这个特权。

    如果人类在死后有一个归宿。

    就像兰顿一样,人类无数次问上帝:这个死后的归宿,存在吗?

    而上帝始终沉默。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当编辑们小心翼翼地打来电话,提到关于那篇特稿的事时,行尸走肉般的兰顿才重新想起了梵蒂冈的事。

    然后,他想起了那个奇怪的机构————魂海守望。

    据说魂海守望可以让死者与生者交谈。

    于是他立刻购买了机票,前往罗马,前往魂海守望之殿。

    然后,他真的在那里见到了父亲。

    于是十几年来,他每年都像现在这样,来到罗马。来到梵蒂冈。来到这里,魂海守望之殿,告诉父亲:一切安好。

    这就足够了。

    

    兰顿和父亲交谈了大约一个小时,然后和父亲告别,朝办公区走去。

    神圣的宗教也离不开金钱的支持。虽然与亡者见面算是梵蒂冈的公共服务部门,但依然要计时收费。兰顿是康克莱成员,可以享受优惠,每分钟5欧元。

    价格不菲,但也不算高昂。对于渴望与去世的亲人见面的人们来说,这算不了什么。

    更何况,当人们可以随时与亲人见面时,自然就不需要交谈多长时间。

    在离开时,兰顿站在大厅中央,看着周围那些与亡者交谈着的人们。

    严格意义上说,那些亡者并非他们的亲人本人,仅仅是存在于泰兰之心的数据库中的记忆备份而已:一个储存在某种记忆体中的数据,一个拷贝,一个副本,一个有意识的墓碑。

    梵蒂冈并不避讳这一点,这些那已经足够了。

    人们害怕死亡,是因为害怕自己在生时的一切都归于虚无。而泰兰之心却可以让亡者有一个令其不至归于虚无的归宿,这就是它的力量,也是梵蒂冈的力量。

    泰兰之心(TheHeartfTerran)。一种能够动态追踪和记录地球上每一个和任何一个人类的思维与记忆,并即时更新的数据搜集与存储装置。而当人类死后,他的思维和记忆也将以数据备份的形式永存。

    很明显,只有SEERS才能制造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东西。但那又如何呢?

    “一切都是上帝的意志。”

    既然作为上帝在人间的代言人,罗马天主教自己都认可了其存在的合法性。而如今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以SEERS的力量制造的武器和技术,人们已经习惯了SEERS那不可思议的力量在世界上的存在。

    更何况,这也是人类自古以来就无比渴望的服务。

    一切宗教中,死后世界都是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无论是天堂地狱还是轮回转生,全部都基于生命对永存的本能渴望。查尼斯的道教也许是个例外,但修行者们追求的成仙所带来的无所不能与长生不老,依然是永生的另一种形式而已。

    对永生的渴望是一切宗教的心理基础。梵蒂冈在战后取得的成就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

    人们来到罗马探访逝去的亲人,而他们也将知道:当他们自己死后,他们也将出现在这里。

    他们将知道,死亡并不能使他们被世界遗忘。

    记忆,情感,人格,思想————以及灵魂。全部都将被储存和记录于泰兰之心的记忆体中,以备份的形式,以活生生的墓碑的形式告诉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生者:我活过,我存在过。

    我活过,我存在过。

    我活过,我存在过。

    我活过,我存在过。

    我活过,我存在过。

    我活过,我存在过。

    我活过,我存在过。

    我活过,我存在过。

    我活过,我存在过。

    我活过,我存在过。

    这是一切生命的基本欲望和最终欲望,它们所做的一切可以说最终都是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它是一种内在的,本能的动力,驱使生命不惜一切代价保存自己存在的证据,告诉这个冷酷的宇宙:我活过,我存在过。

    例外当然有,不过这样的生命在几十亿年前就绝种了,而人类显然不是那些生物的后代。

    无数的人来到罗马就是为了与去世的亲人见面,他们大多数都心满意足。

    大多数。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见到逝去的亲人。只有二十五年前,2073年后死去的人才能出现在泰兰之心的数据库中,与活着的亲人见面。

    简单地说,如果真的有个天堂,那么罗马天主教的这个天堂必定是在二十五年前才出现的。

    兰顿怀疑有很多人思考过这个问题,但他们即使得到答案,也未必能够说服别人相信。

    十五年前,外星生命体SEERS对人类世界发动全面攻击,打算毁灭整个人人类乃至地球上的一切生命,这就是所谓的五日战争。

    在被打败后,SEERS遍布世界各地的各个部分都被所在国家回收并进行研究。即使只是残骸,却依然蕴涵着不可思议的力量。这些残骸,被统称为“SEERS的遗物”。而由SEERS的遗物制造的武器,则被称为“遗物兵器”。

    梵蒂冈所拥有的,被称为泰兰之心(TheHeartfTerran)的装置,也是来自SEERS的遗物,一个能够动态追踪和记录地球上每一个和任何一个人类的思维与记忆,即时更新的巨大数据库。它记载着每一个人的一切,当人类死后,他的思维和记忆也将以数据备份的形式永存。

    泰兰之心的数据库中储存着最早至二十五前去世的所有人类的记忆情报。

    这是已经被写入历史课本中的基本常识。但它们意味着什么?

    泰兰之心中最早的记录是25年前2073年12月初。也就是说,早在五日战争发生十年前,泰兰之心(或类似的东西)就已经被SEERS制造出来了。

    这个装置能扫描、记录和即时更新所有人类的思维和记忆,也就是说,每一个人类的每一个念头都无法逃脱SEERS的监视。

    SEERS拥有压倒性的力量,即使是利用它尸体中残留的部分力量,以人类的技术制造的武器,就足以动摇整个世界。

    就是这样的东西,却被人类打败了。

    但更奇怪的是:这十几年里似乎没人站出来说:“这事情看起来很奇怪!”

    也许有——不,应该是肯定有。但不知为什么全部都被公众媒体无视了。

    而兰顿当然也知道梵蒂冈在这里面动的手脚:作为纽约时报的主要编辑和大股东之一,他的一个重要工作就是对付这种类型的疑惑,不动声色地把它们变成耸人听闻但却没人会当真的都市奇谈和惊悚电影素材。而全世界到处都有他的同行。

    事实上,通过他们这样的传媒界要人,梵蒂冈炮制了无数的谎言。

    而其中最大的一个谎言就是:SEERS是外星生物。

    外星生物?

    见鬼!那家伙是在25年前被人类造出来的。

    但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让人们知道这一点?

    教皇从来没有告诉过他答案。

    有时候他真讨厌自己所做的这些,但是……

    经验告诉他:有些东西,还是不要让大众知道的好。

    

    兰顿乘坐二楼的内部人员专用电梯来到办公区的休息室。贝尼托神甫正在这里等他。

    他每次来到罗马都会要求出席亡者会议。作为外围成员,他必须向自己的主管提出繁琐的预约手续后才能进入会议室。很麻烦,但那是值得的,因为每次出席这种会议都能知道很多有趣的东西。

    但这一次,却是教皇主动提出的。

    “教皇请您前往亡者会议室。”贝尼托神甫这样告诉他:“他有话要向您交代。”

    在休息室中,除了贝尼托神甫以外,兰顿在大厅里见过的那位黑斗篷怪客也在这里。他正准备离开,兜帽之下,是一张文雅但却充满玩世不恭的脸。那人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这位是新正教(Nerthd)的马赛利恩牧师。马赛利恩.德.安布罗西奥。”贝尼托神甫这样介绍道:“皇帝的仆人,索菲娅女士的主要助手之一。”

    马赛利恩牧师自己补充道:“同时也是动物学家。”

    牧师?动物学家?这真是个奇怪的职业组合。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马赛利恩微笑着说:“作为代表皇帝领导羔羊的牧者,研究羔羊们的习性也算是职业需要的一部分。”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离开了房间。

    “那家伙是干什么来的?”在前往亡者会议室的电梯里,兰顿问道:“新正教不是你们最大的竞争对手吗?”

    “索菲娅女士的代表。”贝尼托回答道:“要求我们在可能发生的战争中保持中立。”

    “战争?谁与谁的战争?”

    贝尼托神甫看了他一眼:“皇帝……与第一接触者。”

    第一接触者。又是这个兰顿以前从没听人提起过的词。这个世界上怎么这么多奇怪的东西。

    

    高速电梯深入梵蒂冈地下5公里深处。罗马居民并不知道,在梵蒂冈乃至整个罗马市区的深深的地下,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规模庞大的地下设施。这个设施以一个由水泥围绕的人工湖泊为核心,而在这湖泊的正上方,就是亡者会议室。

    无论作为象征意义还是实质功能上,亡者会议室可能是整个梵蒂冈最最重要的地点之一。

    这是一个规模堪比万人体育馆的巨大球形空间。这个空间的内表面既非金属也非岩石,而是某种看起来非常粗糙的瓦状物质,表面覆盖着一层粘稠的的液体。那液体似乎是有生命的,公然违背重力的束缚,像巨大的蛞蝓般从球形空间底部自行向上攀爬着。在那透明的黏液中,均匀地分布着无数繁星般的球形发光物体,如同闪闪发光的眼睛,凝视球体中央的那个环形浮台。

    在这个球形空间的底部,是一片不停翻滚涌动着,令人不安的铅灰色黏液。在那半透明表面下,无数张人类的面容忽隐忽现。他们低声私语着,那无可辨认而又持续不断的低语声构成了一种奇异的,带有催眠效果的背景音。

    这就是被称为泰兰之心的灵魂数据库……的一部分,SEERS的造物。

    梵蒂冈用华丽的建筑和庄严的仪式赋予了其神圣的意义。但是以人类的审美观,这个由异类技术制造的神圣之物,实在看不出任何令人景仰的美感。

    那个悬浮在会议室中央的环形浮台直径大约50米左右,一个由透明的强化玻璃钢和金属构成的框架结构。在这浮台上摆满了商场里随处可见的廉价压膜塑料椅子,和周围那神秘而严肃的气氛与高技术的设施形成鲜明反差。

    今天这里几乎没什么人在场。在那一片廉价塑料椅中,坐着一个孤独而高大的身影。

    掌握通向天堂钥匙的人,世界天主教领袖,罗马教皇,克里斯托弗八世。

    以及……SEERS的使徒,克里斯蒂安.凯恩斯,(TheWatherfSulea)

    在教皇乃至整个浮台周围的空中,悬浮着数以千计的全息显示屏,每一个显示屏上,都是一张兰顿熟悉的面孔。

    兰德公司的高级顾问。比利时经济学家。著名德国军火商。英国前首相。俄罗斯国家情报局局长。以及很多赫赫有名的社会学家、心理学家和科学家。

    全部都是已经过世的亡灵。

    这无数全息显示屏聚集在一起,如同一个个像素,排列成了一张粗糙而简略的巨大人面。

    “那么,今后的政策依然是单纯的等待吗?”兰顿听到教皇这样说。

    “是的。”那张由无数亡灵排列而成的巨大面孔抖动了一下,仿佛是在点头。

    “人类是一种群居哺乳动物,作为群居哺乳动物的本能决定了只有在面对共同的敌人时才可能团结成一个整体。”亡灵们齐声说道。男人,女人,年轻的,苍老的,无数的声音汇集成了一个声音,参差不齐但却一致:“形象宣传和舆论引导工作必须加强,我们和新正教不一样,没有办法为人类提供一个形象鲜明的领袖,而这又反过来使我们无法成为一个整体。”

    然后那张面孔移动了一下:“兰顿先生已经来了。”

    教皇背对着他们,随手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随便坐下。

    兰顿拉过椅子,坐在教皇身边。而贝尼托神甫则转身离开了。这里不需要他在场。

    这十几年来,除了出席公共宗教仪式以外,教皇只出现在两个地方:教皇宫的办公室,以及这个亡者会议室。除了冰上曲棍球以外,教皇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活动。他就是坐在这里,如果不是与亡者们交谈,就是凝视着脚下那片令人作呕的灰色湖泊。

    非常符合“”这个头衔。

    亡者们排列成的面孔抖动了一下,做出一个问候的姿势:“兰顿先生,我们和教皇大人有一些任务需要交付于你。”

    “说说看。”兰顿看了看教皇,点燃一支香烟。这不算唐突,因为教皇自己的手中就拿着一大瓶威士忌。而在他的椅子旁边还摆放着满满一箱子。

    “新的时代即将到来。”那面孔和构成那面孔的无数亡者说:“在这个新时代的黎明,传媒是最重要的影响力之一……对于我们来说。”

    “那么你们需要的是什么呢?”

    “特稿。专题。假新闻。对今后几个月的预言,一切能够为公众提供压力的东西。一切能偶缓解公众压力的东西。”

    说话的是教皇:“作为世界上最有名的撰稿人之一,您的这些特稿将成为人类灵魂之海中的一种力量……一种催化剂,可以使人们……成就的力量。”

    “我不明白。成就的力量?”

    经常这样。泰兰之心中记录的亡灵们作为一个整体行动时,总是喜欢说一些高深莫测的话。

    总是这样,有听没有懂。

    亡灵们一贯如此。

    如果说地面上那些作为公共服务机构的魂海守望之殿是让生者与死者见面,安抚双方的灵魂,那么这个亡者会议室就是真正使用泰兰之心力量的地方。在这里,人类最大的财富,被记录在泰兰之心中的精英们的智慧,将不再被死亡夺走。通过将亡者中的精英们从数据库中提取出来,康克莱就可以利用他们的才智与知识,继续引导生者的世界。

    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是分散的,如同一群星星,分散地围绕在这个浮台周围。

    只有在面对一些共同的问题时——比如新正教在南欧的扩张——他们才会像现在这样排列成一张模糊而粗略的人面,作为整体思考和行动。

    构成那张巨大面孔的亡者们并不是受控于某一个或某一些意志的木偶,他们都有各自独立的神情和反应。作为这里的常客,一些亡者认出了兰顿,于是在显示屏中冲他打了打招呼。他们的情况更类似于蚁群或鸟群。

    与其说他们在面对共同问题时会成为一个整体,倒不如说是因为相同而共通的压力而作出近乎一致的反应,从而看起来像是一个整体。

    当我死后,我的记忆与思维也会出现在这里,成为那个声音中的一部分吗?

    兰顿不知道这到底是好是坏。

    “新时代即将到来。”亡灵们说,“第一接触者的苏醒预示着帷幕的破裂,人类世界将动摇,变化,沿着各种不同的可能变化。”

    说实在的,对于亡灵所说的话,兰顿完全没听懂。

    “他们的意思是说,这个世界公认的一些常识很快将改变。”教皇解释道:“五日战争以来我们、其他SEERS的使徒和全球各国政府为了让这个世界尽量在正常轨道上发展所共同编织出的谎言和骗局。这些谎言和骗局的规模是如此的巨大,以至于战后成长起来的新一代人已经完全接受了它们。”

    兰顿总算是听明白了个大概:“但是,因为你们最近总是念叨着的那个什么第一接触者即将苏醒,这些谎言和骗局很快就会被拆穿?”

    “是的。”亡灵们说:“皇帝的妻妾和高傲的太阳一直都在试图夺取这个世界,奴役所有的灵魂。他们在竞争,但却也能合作,一切都保持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

    “但是第一接触者的苏醒将打破这种平衡,将这些黑暗中的争斗摆上前台,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15年前那场战争的真相?”兰顿问道:“那么,第一接触者到底是什么人?”

    面对这个问题,亡灵沉默了。并非完全的静默,而是陷入一片絮絮叨叨,无法辨认的含混低语。

    兰顿和教皇等待着。当涉及敏感问题时,亡灵们总是这样。

    在超过10分钟的低语之后,亡灵们再次作为整体说话了:“你知道,基督复临派的教义吗?”

    基督复临派?兰顿倒是知道这个。一群骗子和一群白痴们的闹剧而已,自从18年10月22日那个可笑又愚蠢的预言破灭之后已经过了两个半世纪,怎么还有人相信这种东西呢?

    “在人类灵魂的黑暗空隙之间,流传着一个细小的观点。”亡灵们说:“持这种观点的人们相信,SEERS就是第二次降临的基督。”

    “第二次降临的基督?”兰顿不屑地问道:“为了拯救世界而谋杀了数百万人类的基督?”

    “你是康克莱的外围成员,对整个事件的一些细节并不明了……关于SEERS……关于第一接触者……关于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存在并且还将继续存在……但其中最重要的细节就是:SEERS和基督一样,曾经通过身为童贞女的第一接触者的生出,以人类的形态行走于人类的世界之中。”

    “在25年前,因为某些原因,SEERS遇到了当时还是一介凡人的第一接触者,并降临于她的中。然后,出于某些理由,SEERS并没有摧毁这个世界,而是选择保留它,并以人类的身份在其中行走。这就是在2073至2083年之间SEERS所做的。然后,在五日战争后,SEERS离开了这个世界,留下了它的遗产……包括我们。”

    “你先等等,”兰顿突然问道:“你说‘出于某些理由,SEERS并没有摧毁这个世界’,这是什么一次?SEERS曾经摧毁过这个世界吗?”

    “这一点涉及到康克莱的核心机密,你无权知道。”亡灵们似乎感到不安了:“剩下的情况,由教皇予以说明。”

    “简单地说,有一些了解当时真相的人,相信SEERS就是第二次降临的基督。无论看起来多么奇怪,确实有人这样认为。”教皇说:“我就是其中一个。”

    兰顿不说话,等教皇继续。

    “谁知道呢?上帝的意图是深不可测的。有很多东西必须向你说明,但我不能告诉你,你也不需要知道。”教皇看了看手中的酒瓶,若有所思:“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是上帝的旨意。”

    “那么你们叫我来到底是希望我做什么呢?”

    “所以,您要我制作一份关于未来可能发生的毁灭性战争的专稿?”

    “不是一份专稿。”教皇纠正他:“是一系列专稿。”

    “为什么?”

    “末日的预言。”一旁的亡灵说道:“就像从最古老的犹太教开始我们一直都在宣传的那样。”

    兰顿有些不解。

    “这是一种心理疫苗。让公众们有一个心理准备,必须给公众一个预言,我们必须让公众知道,世界的末日即将到来,这是即将发生的事实而不是危言耸听的预言。”教皇说:“毁灭与灾难的时代必将到来,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在面对灾难与毁灭时,只有在最原始的求生欲望成为共同需要时,只有人们强烈地希望寻找出路时,人类的意识才会凝结成一体——无论那个凝结点是第一接触者,皇帝,还是我们。”

    “哦。”兰顿留意到了这个:“但那就是说,他们并不一定就会因此而皈依梵蒂冈,而您自己也并不在意这一点,对吧?”

    “是的。”

    太奇怪了。

    “没什么好奇怪的。”教皇说:“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人类世界的命运之路即将面对一个分叉点。通向四种未来的四条岔路将出现在人类面前……并且每一个未来都将是真实存在的。”

    兰顿觉得自己越来越糊涂了——这是什么意思?

    人类的命运即将分叉?而且每一条岔路都将成为真实?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或者也可以说,是存在于整个人类内心中的共通意志,一种普遍的共识。”亡者们解释说:“而人类社会中最容易建立的共识,就是保存自身的欲望。也就是说,只要面对共同的问题时,这个共识就会在人群中出现。而只要这个共识出现,人们的意志就能在不同程度上联合成一个整体。”

    “看看我们,”那张由无数亡者排列成的巨大面孔以无数个声音继续道:“您经常来到这里,应该很清楚,除非面对共同的问题,否则我们是不会排成这种整体的形式的。这个,就是这个作用的表现形式。面对共同的压力和问题,然后成为整体————无论是少数人构成的小群体,还是作为整个人类,这种机制都是相同的。您现在不理解很正常,而您也没有必要去理解。”亡者们说道:“光辉之正四面体(ShiningTetrahydrn)……一个薛定谔装置……这个世界25%的未来属于我们,。即使我们失败了,在另一个概率平面中我们也将成功。”

    当提到这个时,亡者们的声音开始散乱,开始自说自话了。

    光辉之正四面体(ShiningTetrahydrn)?

    薛定谔装置?

    这是什么?

    “您知道,我们和新正教不一样。”教皇说:“新正教的皇帝拥有类似的能力,可以即时记录和储存人类的记忆信息,但他本身不包括在内。他是一个管理者,一个皇帝,一个高高在上,拥有绝对控制力的外来主宰。”

    “在泰兰之心中,所有记录其中的人类意识都是动态的,而不是单纯的数据。因此,泰兰之心的意志实质上就是整个人类种族意志的化身。而作为另一面,这也意味着,在大多数情况下,泰兰之心的意识就是没有意识……一片散乱的混沌。”

    兰顿总算把握到一些内容的实质了:“那么,您是说,必须有一个共同的压力,或者一个光芒四射的领袖,促使整个人类世界面对共同的问题,才能使泰兰之心拥有明确的目的和思维,成为整体?”

    “是的。总之,您所做的工作都是为了一个目的:为公众提供一个压力,驱使他们作出选择,这就足够了。”教皇继续了亡者们的话:“请记住:属于我们的未来是必将以25%的概率发生的。如果要一个通俗容易懂的说法,你可以把这理解成平行世界————即将出现的,沿着四条不同道路继续发展的四个地球。而属于康克莱,属于泰兰的未来,就是其中之一……将人类的命运交付给人类的灵魂。”

    “而在那之前,我们要做的就是赋予人类世界一个团结在其周围的形象,一个全人类灵魂的凝结点,只有这样,人类的意志才能统合起来,从而赋予泰兰之心以独立的意识?”

    “就是这样。”

    “但是,如果人类社会始终没有在心灵上凝聚成一个整体呢?”兰顿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泰兰之心的意识是所有人类意识的统合体,那么您将如何确保它不会将人类社会带向好的方向呢?”

    兰顿凝视着教皇的眼睛,问道:“泰兰和皇帝不一样,它并没有一个高高在上的管理者,它会完全地继承人类的一切优点和缺点。也就是说,拥有完整灵魂的泰兰,完全可能是一个会把人类带入地狱的恶魔。”

    当听到这里时,那张由无数亡者构成的面孔突然沉默了。

    连同亡者会议室下方那永远都在低语的灵魂之海一同沉默。

    “你想错了,兰顿先生。完全错误。”教皇喝了一大口威士忌,好象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我是教皇,在万千比我更适合当教皇的人中上帝惟独选定我作为他的代言人,我的意志就是上帝的意志。而我的目的,只是想让人类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泰兰是所有人类灵魂的化身,至于泰兰为人类带来的是救赎还是毁灭,我都不在乎。”

    教皇凝视着脚下那片灰色的灵魂之海,以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一句令兰顿毛骨悚然的话:“我是要让人类的灵魂审判人类自身,如果人类被自己灵魂中的邪恶所毁灭,那也只是人类咎由自取。”

    “记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上帝的旨意,就如同这个宇宙中曾经发生正在发生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是上帝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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