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天行健 > 星海 14-19
    “敌军据有地形之利,又有粮草储备,上上之策实是坚守不攻,坐待我军粮尽而退。但既然截击粮车,自是为了趁我军粮草不继,军心大乱时发动突袭,妄图反守为攻,出其不意,一鼓而胜。”

    毕炜微微颌首道:“有理。只是为何三日内必会发动突袭?”

    郑司楚顿了顿,道:“敌军前来拦截运粮队,然粮道未断,数日后我军又能得到补充,若敌军有坚守之意,拦截运粮队便劳而无功了。如此看来,敌军必定是要趁这几日我军中乏粮,军心有所浮动之际发动攻击。”

    毕炜也顿了顿,忽道:“郑参谋,你日后定是共和国的一员大将了。”

    “末将不敢。毕将军成竹在胸,末将当初未解玄机,以至于损折了那么多兄弟,实是有罪,还请毕将军责罚。”

    毕炜又笑了起来,但此时的笑容全是赞许之意。他道:“郑参谋,你前去增援运粮队并非无用,此事实是我考虑未周,做得有点过火。若是敌军见运粮队毫无防备,只怕会疑心其中有诈,你这般增援,他们倒看不出其中奥妙了。此战虽然失利,郑参谋,你其实已立奇功。”

    郑司楚道:“末将不敢。”虽然毕炜在夸奖他,但郑司楚心中实在大为难受。在毕炜眼中,既然是计,那么计策中的人大概都可以牺牲掉的吧。当自己请令前去增援时,他一句话也没说,那时只怕在想着郑司楚若是被敌军击毙也没什么大不了,而押送粮车的那五十个士兵更是让他们送死了。他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隐隐作痛。

    毕炜背起手踱了一圈,道:“你离开这几日,天炉关果然平静如常,连以往常有的出来骚扰也停了,多半已在准备一场大举措,这几日定会要决战了。郑参谋,你年纪不大,却颇有将才,此役倚靠你之处还多着,当初我们虽有芥蒂,还望郑参谋你能放下顾虑,不要多想。”

    郑司楚仍然垂着头,低声道:“毕将军言重了。郑司楚身为军人,自当听从长官号令,毕将军有何差遣,末将万死不辞。”

    他嘴上说着,心中有些不满。也许两军交战,牺牲在所难免,但毕炜身为共和军的上将军,却将士兵看作一件随时可以抛弃的工具,实在与共和国所宣称的“人人平等”大为不符。正想着,忽然听得毕炜叹了口气,道:“真象。”他莫名其妙,道:“毕将军,您说什么?”

    这两个字只怕是毕炜无意识说出来的,听得郑司楚的追问,毕炜也有点慌乱,道:“没什么。郑参谋,从今日起,与方将军联系之责便由你担任了。”

    郑司楚听到这儿才算恍然大悟,明白毕炜的来意了。方若水与毕炜同是上将军,毕炜的命令只怕方若水不太愿意遵循,而由郑司楚传令,方若水倒多半会听从的。两军交战,最怕的就是军令不一,毕炜让自己担起此责,一定也发现了方若水对自己颇为尊重。看来,毕炜能名列方若水之上,真个名下无虚。郑司楚此时心倒平了,道:“末将遵令。”

    毕炜舒了口气,看了看帐外,忽道:“对了,郑参谋,那飞艇明天就可建造完全,很可能明天敌军便会出动了。”

    送走了毕炜,郑司楚在营帐中收拾了一下,走了出去。

    那艘飞艇已经缝好,接口处也都已涂上了沥青,堆上了架子,一些士兵正在下面堆着柴禾,明天就准备往里鼓入热气。正式的飞艇是装入一种很轻的气飞上去的,可以在空中停留许久,如果鼓入热气,在空中飞得并不长久。敌军步步都在算计之中,定已中计。虽然己方已有防备,但敌人实在非同凡响,郑司楚原先觉得依计而行,敌人定然会一败涂地,但是与那陈忠一番交手,他已明白敌人真正的实力。

    如果稍有疏忽,被敌人将计就计,只怕反要弄巧成拙了。郑司楚看着飞艇,想着自己定下的这条计策,当初他向毕炜献计,便是针对敌人最害怕飞艇入手,如果飞艇升空,敌人定会乱了方寸,千方百计过来袭击的。在敌人出击之后,己方立刻以一支奇兵截断敌军归路。敌人的袭击一定在夜晚,这支奇兵趁机混入城中,炸毁天炉关上的那两尊巨炮,然后全军立刻以雷霆万钧之势攻城。敌人偷袭,做梦也不会想到反而会被共和军偷袭,这条偷梁换柱之计十有八九会成功。

    当初毕炜说自己这条计策有点一厢情愿,便是觉得敌军未必会冒险前来偷袭。但如今看来,敌人出动迫在眉睫,自己的这条计策一步步都成了事实,一定会成了。他嘴角不由浮起一丝笑意,这时一个认得他的军官过来行了一礼道:“郑参谋,你看看可有不当之处?”

    郑司楚看了一周,道:“有漏气的地方么?”

    “试验过了,没有漏气。”

    郑司楚点了点头,正想再问一句什么,边上忽然响起了方若水的声音:“郑参谋,你回来了?”

    郑司楚转过身,向方若水行了一礼,道:“方将军,我回来了。”

    方若水也不知在想什么,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看了一下飞艇,道:“郑参谋,来,再去喝酒,今天杀了一口肥羊。”

    方若水是一军统率,在军中,吃得自然比寻常士兵好得多,而毕炜的火军团从上至下一视同仁,伙食上军官与士兵一般无二,便是毕炜自己,标准也与士兵相同,郑司楚自从那天和方若水饮过酒后还不曾闻到酒味。听得方若水又要请客,自无不愿。

    到了方若水帐中,两人坐了下来。方若水颇嗜口腹之欲,帐中已架起了一个烤肉用的铁架子,一个亲兵正在把烧红的木炭推平。方若水坐下来,先将一杯酒倒在炭上,“嗤”一声,一道火光冒了起来。那木炭本来就带着木香,夹着一股酒香,更是好闻。方若水取出腰刀,抓过边上一个剥了皮的羊头,剜下一片肉来搁在铁架子上细细翻烤,很快烤得熟了,他递给郑司楚道:“郑参谋,羊是吃草的,一张嘴日日在动,羊脸肉最有嚼头,你尝尝。”

    郑司楚接过那片肉,蘸了蘸调料细细嚼去。这羊脸肉肉质极是细嫩,又带有点嚼劲,含着微微的酒香,果然十分美味。他刚咽下一口,方若水举起杯道:“来,干一杯。”

    一杯下肚,方若水忽然小声道:“郑参谋,你觉得敌人会中计么?”

    郑司楚笑了笑道:“敌人的反应正如我们所料,十之八九会中计。”

    方若水脸上却没有郑司楚那么轻松,道:“敌军足智多谋,殊非等闲。你不在的这几日,他们毫无异动,大是可疑,只怕今晚就会行动了。”

    不知为什么,郑司楚心头一宽。方若水也许还比不上毕炜,但他到底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不是无能之辈。可如果方若水真个无能,也许更好办一些,反倒会无条件地听从毕炜。

    他心中这般想着,脸上仍是不动声色,道:“方将军所言极是,敌军的确极有可能马上便会出击。”

    方若水有些兴奋,将一块刚烤好的羊里脊肉送进嘴里嚼着,道:“我围了他们两个多月,五德营死活不肯出来,郑参谋你定下此计,立刻把他们引了出来,真个是少年奇材。”

    方若水这些拍马的话郑司楚也听得有些厌了。他道:“方将军不要大意,末将去增援运粮队,那个敌军将领名叫陈忠,极是厉害,结果粮车仍被尽数击毁。对了,方将军,你认识那陈忠么?”

    这句话几乎把方若水咽住了。他沉吟了一下,才道:“认识。”

    “这人到底是谁?”

    郑司楚心头一阵兴奋。与那个老兵相比,方若水一定更知道一些五德营的底细。这到底是支怎么样的部队?他隐约觉得自己已经触摸到真相了。

    方若水有些踌躇,看了看外面,又喝了口酒,把嘴里的肉吞下去,才道:“郑参谋,虽然大统制下令不得谈论前朝,但此时有关军机,不该隐瞒你。这陈忠是前朝五德营中的信字营统领,当年与我也曾交战过数次。可笑,除了最后一次,我每次都败在他手下。”

    郑司楚道:“他们是前朝的正规军吧?怪不得我听那陈忠称我们为‘叛军’。”

    方若水笑了起来,笑道:“陈忠是个属鸭子的,肉烂嘴不烂,已经到了这时候,还想着他那个帝国。不过这人确是个良将,当初五德营威名赫赫,号称天下无敌,他也有他的本事。”

    “五德营究竟是支怎样的部队?”

    方若水因为开了头,也不再有顾忌,道:“当初帝国的正规军共分四部,号称‘地火水风’四相军团,其中地军团便是由五德营构成,全军五万,是帝国军的主力。那时的地军团,啧,啧。”他说到这儿咋了两下舌,也没说话,但郑司楚也知道他的意思。方若水当初是地军团的手下败将,可能差点连命都送掉,至今心有余忌。虽然方若水颇有些狂妄自大,但说起地军团时却仍是恭敬之极,不敢有丝毫失礼。郑司楚听得出神,道:“真的这么厉害?可后来还是败亡了。”

    方若水叹道:“那是天力,非人力所为。唉,虽然我至今还是不服,可也不得不承认,地军团确是天下无敌的军队,只消看看现在这支残军,就知道当初整装满员的地军团是多厉害了。当初为了击溃群龙无首的五德营,可是投入了倾国之兵,以二十二万大军加上数十万民伕,再用上了所有的飞艇队,布下天罗地网,结果还是让他们逃出了一万多人。那一场仗在大统制看来也是没脸说的,如果按损失来看,其实我们是败得极惨。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的五德营可是今非昔比了,不然我哪里敢只带两万人前来征讨。”

    方若水大概也有了些酒意,说得很直露了。这些话也许在他心中憋了许多,到今天才算说出来。郑司楚也有点震惊,他已与敌人交过手,知道五德营很厉害,没想到当初竟然会厉害到这等程度。

    如果这次碰到的是当初的五德营,自己这两百人恐怕一个都回不来吧。

    他道:“对了,方将军,你说当初五德营群龙无首,那时敌人的大帅是姓楚吧,这人不在么?”

    象被什么咬了一口,方若水浑身一凛,手中的酒也泼了出来。郑司楚没想到方若水一惊竟会如此,正在诧异,方若水已将杯子放好了,道:“郑参谋,烤肉吧。”

    这自是在岔开话题了。郑司楚心中略略有些恼怒,但方若水军衔官职比他高得多,他也不好逼问,割了块肉烤着,心中只在默默地想着:“那楚帅究竟是何许人也?竟然方若水也会吓成这样子。”

    那块肉被烤得“滋滋”作响,因为涂过一层糖水,一烤便结了一层焦脆的皮,味道极是香浓。郑司楚咬了一口,正打算找机会再问问看,突然门外响起了一阵喧哗,方若水和郑司楚都吓了一跳,不知出了什么事,一个人已抢了进来。

    这是个士兵,满头大汗,一脸惊恐,一进帐便大叫道:“将军,敌军攻来了!”

    “什么?”方若水猛地站了起来,郑司楚也大吃一惊。他们算定敌人定会来夜袭的,然后将计就计,借暮色掩护混入城中,一举破城,却万万料不到敌人竟然会大白天冲出来。

    方若水抄起边上的头盔戴上,叫道:“全军立刻整顿,马上迎敌!敌人来了多少?”

    那报信的士兵道:“不知有多少,只觉得铺天盖地,好象总在万人上下。”

    敌军一共也只有一万两千左右,难道竟然是倾巢出动?方若水骂了声脏话,道:“本钱全都拿出来了。好,就怕你不出来。”

    方若水一军就有一万五六千人,加上一万火军团,共和军可谓占尽上风,敌人正面来攻,绝对讨不了好去。今天难道就是决战了?郑司楚心中略略有些慌乱。毕炜所说的一厢情愿,正是如此吧。郑司楚心中一阵慌乱,也跟着站了起来。敌人绝不会按照你的思路来的,必须将各种反应都考虑周到。可是自己偏偏不曾想到敌人竟然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出击,毕炜和方若水同样不曾想到。

    方若水冲出帐去,叫道:“全军戒备,迎战!”

    方若水的军队都是精兵,命令一传十,十传百,短短一瞬,所有的士兵都整装待命,立好了阵势。虽然事态紧急,但全军竟然一点都没有忙乱。郑司楚道:“方将军,我去守着飞艇!”转身跳上了飞羽便向火军团中奔去。

    五德营的目标定是飞艇,但郑司楚实在想不到对手竟会如此攻击。正面攻击,己方铁定不会吃亏,难道对手是走投无路,要孤注一掷了?

    不,不会。以对手的能力,绝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何况对手也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那么,敌人在这次行动背后定会有别的举措。

    郑司楚只觉背上有些寒意,不知什么时候额头也沁出了汗珠。原先他觉得自己熟读兵法,较诸古之名将亦不多让,然而此时才觉得战场之上千变万化,远不是套套兵书便可取胜的。

    如果真要成为名将,这条路还长的。自己岂但不及毕炜,就算与方若水相比也大为不及。至少,如果自己是方若水的话,这次敌人的奇袭就会让自己乱了方寸。也只有到这时,郑司楚才知道自己与真正的名将距离有多远。

    飞羽的脚力极快,转瞬间已到了火军团的中军。此时敌军前锋已到雅坦村外,看样子马上便要交手,郑司楚一到中军,先前那军官便迎上来叫道:“郑参谋,出什么事了?”

    郑司楚叫道:“敌人攻上来了!”

    那军官吓了一跳,道:“什么?林将军就在那边,我立刻前去报知。”

    毕炜的副将名叫林山阳,跟毕炜已经好多年了。这人虽然没有出类拔萃的将才,却也中规中矩,恪尽职守。也不消那军官报知,他已经从营中出来,喝道:“全军上马,准备迎战!”

    郑司楚拍马到了林山阳跟前,道:“林将军,毕将军在哪儿?”

    林山阳正指挥着火军团整军,听得郑司楚的话转过头道:“郑参谋啊。毕将军去试马还不曾回来。”

    敌人来得太急了,谁都不曾想到,以火军团之能,居然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此时虽然勉强成军,队列还有些乱。郑司楚心中着急,脸上却仍是不露出来。他只是行军参谋,也没有领兵之权,只能看着林山阳布置。不过林山阳虽然不是那种惊才绝艳之人,布置得却规规矩矩,毫无破绽。只看了一会,郑司楚便已放下心来。

    如果是夜间遭敌偷袭,可能敌人还会侥幸得手。可现在敌人这般正面攻击,绝不会有什么便宜的。朗月省地形高险,路途艰难,火军团赖以成名的巨炮只带来了一门,其余的都是劈山炮、虎蹲炮之类的小炮,但小炮有小炮的用途,只短短一瞬,火军团已布成了三叠阵,只等敌人攻上来了。

    可是,郑司楚心中却仍然放不下心来。正因为见到林山阳应对得法,他对敌人的这次举动更加怀疑。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郑司楚不相信让方若水胆战心惊的五德营会真的变得如此不济,敌人一定有什么别的打算。

    方若水已经在与敌军交战了。由于他的兵力并没有优势,一时间竟斗了个难解难分,厮杀声远远地传来,震得地动山摇。郑司楚一时也没时好做,站在了那飞艇边,远远地望去。

    厮杀惨烈,朗月省又多风少雨,土壤干燥,一时间尘土漫天,几乎看不清两军的阵势。但听杀声,方若水也并不落下风,五德营兵力其实也不会比方若水多,但好象却在压着方若水打。郑司楚皱起了眉头,默默地想着。忽然前面一阵乱,只听得有人叫道:“快,快,让开道!”

    那是医营。医营原本设在雅坦村,但雅坦村遭到攻击,方若水定将他们都撤了下来。原先伤兵并不很多,但此时却足足有数十个伤兵了,大概也是方才与敌人交战时负的伤。郑司楚拍马上前,叫道:“医官,程参谋有没有事?”

    当先的一个医官正是给程迪文疗伤的那个,听得郑司楚的叫声,他抬起头道:“程参谋就在这儿,没事。方将军命我们先撤下来。”

    “敌军攻势很厉害么?”

    “攻势极强,铺天盖地的都是敌人。”

    郑司楚皱起了眉头。此时他已看到了程迪文,程迪文正被包得直挺挺的,躺在一个担架上。他到了近前,却见程迪文好端端的,两个眼睛正在乱转,脸上煞白,但这多半是吓的。一见郑司楚,程迪文便叫道:“司楚,司楚,敌人好厉害!”

    程迪文虽与那薛庭轩恶斗过一场,但他还不曾见过真正的两军交战,此时见识过了,才知道两支大军相斗时声势竟会如此之强。郑司楚道:“放心,我们不会输的!”只是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多少有些忐忑。

    “郑参谋,你去看看毕将军来了没有。”

    林山阳忽然在后面叫了他一声。郑司楚道:“是。”他对程迪文道:“迪文,你放宽心吧。”掉转马头便走。转身时,只见雅坦村中的灰尘更大了。

    看样子,方若水竟然有抵挡不住之势。

    他到了林山阳身边,却见林山阳的头上竟然满是汗水,在马上不住地颤抖。林山阳也是身经百战的宿将,竟然会慌成这样子,郑司楚也不曾想到。他略略皱了皱眉,林山阳已抢道:“郑参谋,速速请毕将军回来。”

    现在火军团加上方若水的部队共有近三万人,如果真的战败,恐怕回去后毕炜和方若水都没脸再活了。林山阳心生惧意,只怕也正因为他是宿将,对五德营知根知底吧。郑司楚点了点头道:“遵命。”他正要走,又想起了什么,向林山阳道:“林将军,方将军定不会败北,不要自乱阵脚。敌军一定也正希望火军团能分兵支援雅坦村,不能落入他们的圈套。”

    五德营猛攻方若水,一定是想撼动共和军的阵势。火军团攻击力虽强,但机动力毕竟与骑兵不可同日而语,一旦在行军途中遭到攻击,那些炮火的威力都发挥不出来,便是舍长就短了。

    林山阳虽然官职远远高过郑司楚,却点了点头道:“正是。只是我担心方将军顶不住。”

    郑司楚道:“骤雨不终朝,敌军攻势不会持久,方将军是共和名将,我们要相信他!”

    虽然郑司楚年纪比林山阳要小许多,但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林山阳道:“是。”虽然答应了,可头上的汗水还在流下来,幸好身子不再发抖了。

    林山阳有他的本领,也许能不折不扣地遵循长官的命令,是毕炜不可或缺的帮手,可是他毕竟不是个独挡一面的大将之材啊。郑司楚有些感慨,偏偏这时候毕炜又出去试马了,也许,五德营正是要抓住这个机会,才发动攻击的。

    突然,他浑身也是一抖。如果仅仅是趁毕炜出去试马,只能得势于一时,毕炜马上就会回来的,五德营发动这么大的攻势,难道真有信心在毕炜不曾回来的短短一刻击溃方若水么?真有这样的信心,只怕方若水早就丢盔卸甲逃回来了。

    此时林山阳已镇定了些,却见这个极受毕炜看重的年轻参谋却开始发抖。他有些诧异,道:“怎么了?”

    郑司楚定了定神,道:“林将军,毕将军平时是在哪儿跑马的?”

    林山阳道:“在后方啊。有什么意外么?”

    郑司楚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只怕……只怕敌人真正的目标是毕将军!”

    五德营挑这机会攻击,定已摸清了毕炜的行踪。如果毕炜真个遭伏遇难,火军团群龙无首,士气也急转直下,敌军大概真个有取胜之机。他心中又惊又惧,也不和林山阳多说,叫道:“林将军,给我二十个人,我立刻去找毕将军。”

    林山阳也已约略知道敌人的打算了,他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喝道:“关敏中,你带两个什随郑参谋前去!”

    边上一个军官应声道:“遵命。”郑司楚也不多说了,道:“跟我来!”拍马便向后冲去。

    敌人深知地形,上万人行军的话自然瞒不住行藏,但如果只有二三十个,那谁也发现不了。陈忠带了两百人从天炉关出发,共和军就不曾发现。如果这些人抄后路拦住毕炜的归路,那就大事去矣。

    他带着这些人扬鞭奔去,一路上火军团的士兵纷纷侧目,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毕炜真的被敌人斩杀了,也许他们会更加茫然不知所措吧。郑司楚想着,手也不禁握得更紧。

    郑司楚的飞羽跑得太快,其余几人的座骑没有那么好,已经有些落后了。郑司楚先前还等了等,但只消一会他们便又落在后面,他也不再等候,道:“关将军,我先走,你们追上来。”

    毕炜因为渐入老年,又久未上战场,因此每天都和亲兵跑一个时辰的马健身,他是向后方去的。按理,来回一共也不过一个时辰而已,现在大概正要回程。虽然跑马不是狂奔,也不会太远,但半个时辰至少也可以跑出十多里地去。郑司楚走了一段,仍然没有看到毕炜的影踪,心中更是惊恐。他也不再顾忌飞羽,加了一鞭,飞羽神骏之极,加鞭后更是四蹄生风,将关敏中诸人远远抛在了后面。

    转过几个山嘴,前面越发荒凉。朗月省原本就人口不多,这条路走的人更少,坑坑凹凹的尽些些碎石土块,夹杂着一些从山顶掉下来的雪块。如果不是因为朗月省很少下雨,只怕这条路早就无法走人了。

    郑司楚转了一个弯,忽然从前方发出了一声尖响,却是什么铁器折断的声音,其间还有人的惨呼。这一声惨叫很是响亮,他吃了一惊,但心中却也多少定了下来,知道定已追上毕炜了,当即叫道:“毕将军,毕将军是你么?”双腿一夹,马靴上的马刺一下刺入飞羽两肋,飞羽负痛之下,跑得越发快了。

    他刚喊出,只听得毕炜叫道:“郑参谋,快来!”

    毕炜的声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郑司楚心中稍稍一宽,知道他现在还没事。前面又是一个大转弯,他冲过这山嘴,只见一条小道夹在两山之间,一些人正聚在那儿,看衣着,正是五德营的人。

    果然有埋伏!郑司楚心头一凛。这个地方两边都是高耸云天的崇山峻岭,毕炜被阻断归路,便只有杀开一条血路才能回来了。他将白木枪用双手握着,一手勾着马缰,紧盯着拦路之人。

    那儿有三十多个敌兵,面朝山谷之中,队伍后面的一些士兵已听得郑司楚的叫声,纷纷转过身来面对着他。这些人都没有骑马,手中兵器长短皆备,用短刀的更多一些。这些人将山谷口堵了个结结实实,看不清里面情形,也不知毕炜在哪里。

    那些人乍闻有人前来,都吃了一惊,但见只有郑司楚一个人,只听得有个人喝道:“杀了!”本已转过身的十来的士兵倒有一大半转了回去,只有四个人仍向着郑司楚冲来,想必他们觉得有四个人就足以拦住郑司楚了。

    虽然只有四个,但这四人生得骠悍精壮,都非庸手。郑司楚把白木枪托在手中,心中不免有些恼怒。方才说话那人声音尖脆,似乎年纪也不大,话语间颇有轻蔑之意,看来并没有和陈忠一起出去过。如果是那些人中的一个,恐怕不会这么小看自己吧。

    他轻轻一踢飞羽的两肋,飞羽一声暴叫,猛地向前冲去。那四人没料到郑司楚竟然会如此快法,最先的一个不禁一阵惊愕。那人手里拿着一口单刀,郑司楚也不等他动手,白木枪向那人当心刺去。那人手脚却也快极,虽然失了先机,单刀还是举了起来,但他动作虽快,却远远及不上郑司楚的这一枪,单刀刚刚举起,白木枪枪尖一下按在那人刀面上,那人只觉一股沉重之极的力量传来,单手根本挡不住,枪尖沿着刀面滑过,“嚓”一声,正刺入那人咽喉,那人连叫都没叫出声来便已倒地。郑司楚出手极快,一枪搠倒此人,手腕一抖,还不等那人倒下,枪尖收回,已向第二个刺去。那第二个也根本不曾料到郑司楚的动作会快到这等地步,见他刺倒了一人,居然还冲上前来想要挡住郑司楚,但郑司楚的枪一伸一缩,直如电闪雷鸣,一枪又刺入这人咽喉,伤处与先前那人一般无二。

    这两枪使得如行云流水,紧凑之极,两枪便如一枪。只一眨眼功夫便已刺翻两人,郑司楚心中不由有些得意,长枪一提,正待顺势向第三人刺去。那第三个此时已吓得呆了,居然忘了还手,眼看这一枪正要将他刺翻,突然眼前一黑,一股厉风扑面而来。

    虽然看不清,但郑司楚已知道那是一个铁弹子。他不惧旁人,最怕的还是这个放暗器的敌人,此时白木枪已经刺出,收也收不回来,他脑筋转得极快,左手一扬,已护住面门。那颗铁弹子来势极速,他的手刚举到面前,铁弹子便已射到,旁人只道这一弹定会将郑司楚手臂打穿一个血洞,哪里只是“啪”一声响,那铁弹子竟然象打中了一块铁块,斜飞出去。

    乍见之下,那些敌军都吓得面无人色,只道郑司楚有什么能够刀枪不入的法术,虽然有不少人都转过身来,却没一个敢上前的。郑司楚磕飞这颗铁弹子,长枪一紧,仍是刺向那人咽喉,眼看便要刺入,边上忽地横来一个枪尖,一下架住郑司楚的长枪。此人力量不小,郑司楚只有单臂使枪,枪头一错,在那人颈边擦过,划出一道伤口。

    这虽不是致命伤,却也刺得那人鲜血淋淋,仰天摔倒在地。他正待补上一枪,忽听得有人叫道:“此人臂上定有护腕,不要怕他!”

    郑司楚以手臂挡开铁弹,那些人莫测高深,确都有些害怕,听得那人的话,才定下神来。此时又有两个人冲上前,拦住郑司楚的长枪。此时有三人同时攻来,郑司楚登时大感吃力。他借飞羽的脚力在转瞬间让敌人二死一伤,但五德营确非泛泛,一旦立稳脚跟,便不易取胜了。那三人刀枪并举,更是不住往飞羽身上招呼,郑司楚只能用极快的手法挡开他们的武器,极是吃力。

    骑兵的威力自是比步兵大,但一旦成胶着之势,骑兵就不及步兵灵活。郑司楚心知任由敌人攻来,自己绝讨不了好去,何况那发铁弹之人还会来暗算,更难抵挡。他长枪疾发倏收,一枪之间在那三人面门一晃,趁那三人一闪,猛地一提手,两脚夹住飞羽向上一耸。飞羽善通人意,一跃而起,竟然从那三人头顶一跃而过。

    敌兵没想到郑司楚的马也有这等本事,被郑司楚的白木枪晃得眼前一花,便连他的人都看不见了,正在诧异,郑司楚已冲入人群之中。他意不在伤人,只是向前冲杀,五德营虽强,也挡不住他的去路,当者披靡,纷纷闪开,眨眼间已被他冲开一条路。

    五德营一共也只有三十多人,最往里,那些人也越强。郑司楚先前冲过来不费吹灰之力,冲过了三层阻截,面前已只剩五六个人了,也已经可以看到前面十几步远的地方躺着几匹死马,想必是毕炜的坐骑,也不见毕炜的人影。他心下大急,叫道:“毕将军!你在哪儿?”

    他刚喊出,面前的一个拿着弹弓的敌兵忽然举起弹弓来对准了郑司楚。郑司楚心知此人定是那打铁弹子之人,此时相距不过几步之遥,要闪也闪不掉,手起枪落,白木枪脱手而去,向那人掷去。

    郑司楚在军校中也练过投枪,不过并不甚精,只能在十步之内中的,十步之外就没把握了。但此时与那人相距也不过五六步,这一枪也没有不中的道理。那使弹弓的手中没有长兵,他也根本想不到郑司楚的长枪竟会脱手,吓得脸色一变,不敢再发铁弹,将头一侧,哪知郑司楚一踢马肚,飞羽如疾电穿云,向前一纵,竟然比白木枪更快,登时追上。郑司楚一把捞住枪杆,重又握在手中,趁势向那人刺去。

    这一手使得匪夷所思,那人哪里会想到郑司楚的长枪脱手后还能抓在手里,此时身子一侧已失去平衡,郑司楚的枪已到他面门,已根本闪不开了。此人一张脸已变得死白,竟然伸手来抓郑司楚的枪尖。白木枪枪尖锋利之极,那人手脚快极,抓是抓住了,却也登时皮开肉绽,鲜血崩流,可仅仅是稍稍阻了一阻而已。

    这一枪已废了他一只右手,郑司楚虽然知道这一枪下去,此人铁定被挑死,但想到这人本领非凡,一时间却怔了怔,有点不忍下手。只这一怔的功夫,边上忽地伸过一支长枪,一下架住了郑司楚枪尖。郑司楚只觉右臂一震,这一枪力量也不甚大,但用力极是巧妙,竟然不下于那薛庭轩的手法,他只是单臂使枪,那人的一枪又用得恰到好处,白木枪被托得向上一抬,“嚓”一声脱出,已刺不中那持弹弓之人了。只是白木枪枪尖到处,将那人的手割得支离破碎,指骨也断了两根,食中二指一下飞出。

    五德营确是人材济济,怪不得毕炜会被拦在这儿。郑司楚无心恋战,白木枪一绞,已将那人的长枪推开,冲过了这人的拦截。到了那几匹死马的地方,有人叫道:“郑参谋,快过来!”正是毕炜的声音。郑司楚循声看去,只见毕炜和三个亲兵正躲在一块巨石后面,手中都握着一把短弓。他们出来跑马,也都没带长兵,但都带着短弓,火军团士兵弓术都相当高明,五德营一时还冲不到他们跟前。郑司楚拍马转过那块巨石,下了马道:“毕将军,末将来迟,还望恕罪。”

    到了此时,毕炜仍然声色不动,微微一笑道:“郑参谋,你来得不迟。”他年轻时便长着一脸虬髯,老了仍留着这一部胡须,只是有些花白了,看去仍如闲庭信步,视敌若无物。

    郑司楚道:“敌军正在攻击,毕将军,马上会有大批弟兄过来增援,请放心。”他知道敌人定也听得到自己的话,虽然他只带来了二十人,不过吓吓敌人也是好的。

    毕炜道:“好,等他们来了我们就杀出去。”他在郑司楚肩头轻轻拍了拍,又低声道:“好小子,不墮家风。”

    他虽然镇定自若,却也没想到会在后方遭敌人伏击。敌人又强悍之极,只道今番无幸,谁知郑司楚如同从天而降前来救援,心中也不禁感激,暗称侥幸。

    五德营即使今非昔比,仍是一支了不起的部队,绝对不能有丝毫小看。他默默地想着。原先五德营处处都在他算计之中,毕炜对他们也不知不觉有所轻视,一时大意,以至于遇险。他也知道郑司楚所称“大批弟兄”定是在吹牛,敌人布置丝丝入扣,以正兵攻击,再以奇兵设伏,奇正相合,既合兵法,又不拘泥成法。五德营有这样的指挥官,也难怪方若水会碰一鼻子灰。

    他小声道:“战事如何了?”

    郑司楚道:“在方将军与林将军指挥下,敌军正在败退,毕将军放心。”

    毕炜淡淡一笑,知道郑司楚定是又在吹牛了。方若水是惊弓之鸟,林山阳又乏应变之才,敌军有备而来,定不会这么快就败退的。不过共和军兵力占优,毕炜也相信他们一定不会输。他点了点头道:“好,我们先守着。”如今当务之急是回到营中,只是敌人仍然拦住路口,郑司楚来时如同疾风骤雨,敌人措手不及之下让他冲了进来,但进来容易出去难,自己几人的坐骑在遭伏时被敌人射死,仍然冲不出去,只能暂且等候,静观其变。

    郑司楚没有他那么镇定,冲进来时出手如电,也想不了太多,此时却在想着该如何冲出去。毕炜带了五个亲兵,其中两人已经战死,一个也受了重伤,现在还能动手的连自己也只剩了四个,敌人虽然被自己杀了两个,刺伤两个,仍有三十人之多,力量悬殊,他实在没底,唯一的希望就是关敏中能早点过来。

    这时一个正在看着外面的亲兵忽然扭头道:“毕将军,敌人又要上来了!”他手握短弓,腰刀也已拔了出来放在身边,只是头盔已掉歪在一边,头发被汗水濡湿了,尽搭在额头,神情有些张皇。

    毕炜道:“不要慌,看准了再放箭。”他们每人都带了十来支箭,战死者的箭囊也已取下放在身边,箭矢暂时还够用,但毕竟不能一箭射死一个敌人,只能节省着用。

    那亲兵道:“明白。”

    这时方才说话那人又大声道:“毕炜将军,你若束手就擒,我们饶你不死,否则就要格杀勿论了。”

    毕炜大笑了两声,道:“五德营真个败落了,竟然还会说这等话。只有死毕炜,没有投降的毕将军。”

    他的声音豪爽之极,郑司楚也不由大为心折。他以前对毕炜深有不满,觉得他不体恤士兵,但此时见他豪气干云,又甚是佩服。

    名将就是名将,即使名将有时也会失算,但那种气度仍是别人比不上的。郑司楚心中却又一阵气苦,他虽然想成为名将,可是象毕炜这般视生死如无物,他自觉就做不到。

    那个五德营领头的听得毕炜的话,冷笑道:“那好,就带个死毕炜回去。”说罢,十多个敌人猛地向前冲来。

    郑司楚虽在和毕炜说话,眼角仍在看着外面,只见敌军分出一半冲来,心中打了个突。五德营设伏,也没有带盾牌,这般冲上定会有不少人被射死,但敌人毕竟人多,一旦冲进来,自己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他拉过飞羽,将缰绳交给毕炜道:“毕将军,如果敌人进来,你骑我的马冲出云,我护着你。”

    毕炜接过马缰还不曾说话,一个亲兵忽然尖叫道:“他们来了,小心!”说着一箭射出。这亲兵虽然说话惊恐不安,箭术却也甚高,出手平稳,另一个亲兵也在向外发箭。郑司楚一时也不知道他说的“来了”是什么意思,忽然毕炜喝道:“当心!”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拔出腰刀向上劈去。

    一个敌人从这块巨石上跳了下来!

    郑司楚先前也看得清楚,这石头有一人多高,两头平平,如屏风一般挡住,毕炜借这地形之力才以区区五个人抵挡到现在,没想到这人竟然能翻过石头而来。

    这人手中所握,正是一柄细细的长剑!

    郑司楚与这几人交过手,知道这些人剑术极为高强。这样的剑术在马上没什么大用,但步下相争,只怕毕炜不会是他们的对手。他右手往左手袖筒中一插,一把抽出无形刀。方才那人以铁弹子攻击,就是被他用袖中的无形刀格开的。

    无形刀刚抽出来,那剑士已跳到了毕炜头顶,一剑向毕炜颈中斩去,看样子真个要取他的性命。毕炜已站直了,腰刀向上一封,一般人自会被封住,但那人的长剑却如同活的一般,也不知怎么一扭,竟然从毕炜的刀势缝隙中穿过,仍是平平斩来。毕炜心中一寒,只是他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但是战死也不愿退缩,这一刀没能格住敌人,也不慌张,趁势向那人面门砍去。

    这是两败俱伤的招术,那剑士脸色一变,却也不敢和毕炜搏命,手下不由一缓,他人还不曾落地,这般一缓,反而给毕炜抢了先机,眼看这一刀要先行劈中他了,哪知这人的脚尖在巨石的一个突起上一点,身体如同一朵棉花一般轻轻飘起,在空中打了两个转,居然又落回了石顶上,毕炜的刀也砍了个空。

    好本事!

    即使现在是敌人,郑司楚也不禁由衷地赞叹。五德营奇才异能之士极多,陈忠的神力,薛庭轩的枪术、那人的弹弓之术,还有这人的剑术,都是第一流的本领。这些人如果在共和军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人才。

    可惜,现在他们都是敌人。

    毕炜一刀砍空,心中一沉,知道不妙了。这剑士出手进退自如,行有余力,定有后招。但他这一刀用力过猛,一挥出便收不回来,那剑士闪过一刀,脚尖在石顶一点,重又扑下。这般一错,毕炜中门大开,这回他就是想拼命也无从拼起,心中正自一寒,却听得郑司楚一声断喝,眼前有一道白光闪过,那剑士的长剑“嚓”一声被斩断。

    那剑士没想到郑司楚的佩刀竟会锋利至此,又是一怔,可这回发怔却事关性命了,他眼前一花,郑司楚将白木枪往地上一撑,人一跃而起,手中的刀向他面门劈来。这人剑术高明,手上顺极而流,一剑挡去,只是他也忘了长剑已被斩断,这一挡只挡了个空,他只觉胸前一疼,郑司楚的无形刀已插入他前心,这人眉头一皱,哼都没哼一声便已毙命。

    这人本领非凡,却只是一瞬间便被郑司楚格杀,毕炜也不禁有些咋舌,心道:“这郑司楚的本领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

    此时郑司楚已然落地,那剑士的尸首也“啪”一声摔在他身边。郑司楚将白木枪倒着递给毕炜道:“毕将军,快走!我护着你!”他见敌军不顾一切扑上,那是不再顾忌伤亡,要速战速决了,心知定是挡不住,当务之急便是护着毕炜离开。毕炜也知敌人要孤注一掷,不再推敌,接过白木枪来,一跃上马,向那两亲兵喝道:“快走!”

    那两个亲兵正在放箭,听得毕炜的声音,拿起短弓奔了过来。郑司楚正待要走,忽然听得有人喝道:“混蛋!”

    这声音是从上面传来的,他也不抬头,眼角余光扫去,只见有两个人同时从石上跳了下来。那又是两个剑士,衣着打扮与方才那人一般无二。这两人没方才那剑士快,缓了一步才赶到,正看到郑司楚一刀杀了那剑士。他们与那会打铁弹子之人合称五剑斩,五人同枝连气,私交极好,此番来了四个,结果居然有一半死伤在郑司楚手下,心中又痛又怒,一时竟不顾正要逃跑的毕炜,两人同时向郑司楚攻来。

    这两人居高临下,双剑齐出,交叉成十字形,斩向郑司楚头顶。他们剑术本高,出手更快,郑司楚伸刀向上掠去,只道能一刀将他二人的剑割断,哪知无形刀刚一出手,那两人在空中忽地一击掌,已向两边分开,两把长剑也一下分开。这一招匪夷所思,但郑司楚知道这几人剑术极高,这一刀也不用老,单脚一点地,人已跳向右侧,无形刀仍是向左边那人砍去。

    以一敌众,若是混战一场,必败无疑,只有先易后难,各个击破,方是取胜之道。但这两个剑士剑术高超,以一敌人,郑司楚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只是剑是握在右手的,在他左侧那人的剑离他稍远一些,出手也困难些,郑司楚在极短的一瞬间便已想通此理。他虽然也知道这一刀定砍不中这人,但至少可以让这人慌乱一些,谁知一刀砍出,这人的右臂忽地一扭,这条手臂便如没骨头一般,长剑斜掠而出。

    这人的剑术竟是这些人中最高的!

    郑司楚心中一寒,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咬了咬牙,无形刀也不变幻,仍是中宫直进,刺向那人前心。无形刀的刀质天下无双,只望一刀能斩断那人的长剑。可是这一刀刚刺出,那人的剑又是一抖,剑尖突如长了眼睛一般,一下让开了无形刀,居然弯着刺过来。

    这一招郑司楚再挡不住了,“嚓”一声,剑尖已刺入他的右臂。郑司楚只觉一股巨痛传来,鲜血已飞迸而出,他知道已到生死关头,脑中却突然间空明一片,用右手最后的力量猛地向前一掷,无形刀脱手飞出。这一掷之力也不甚大,但无形刀锋利异常,那剑士也没料到郑司楚居然会用这等招式,眼见无形刀当胸刺来,吓得脸也变了,右手剑来不及发力,左手猛得一挥。这一掌正击在无形刀的刀刃上,无形刀被他击得飞了开去,但他的左手也被刀刃削去了半截,痛得惨叫一声,剑也不要了,猛地向后跃去。只是他本领虽高,却忘了背后是那块大石,“砰”一声重重撞在石壁上,撞得眼前金星乱冒,正在吃惊,胸前忽地一疼,那无形刀不知何事又已刺在他前心。

    原来郑司楚右手将刀掷出,便已紧紧盯着刀把。在军校中他便以刀术出色而著称,出手也快得异乎寻常,一见无形刀被那人击开,左手已一把捞住刀柄,趁势刺去。若是空地上,郑司楚受伤之下,自然刺不中他,但那剑士正被身后的巨石撞得七荤八素,剑术再高也没用,郑司楚的无形刀不偏不欹刺入他心脏,这剑士哼都哼不出便已毙命。

    郑司楚一刀杀了那人,还没松口气,背后忽地一痛,只听得有个人恶狠狠地骂道:“狗贼,受死吧!”他心知是另一个剑士又杀了过来,但此时他体内最后一丝力气也已榨了出来,肩头被刺中的剑都不曾拔下,鲜血还在不住流出来,现在要走路都是勉为其难,根本闪不开这人如雷电交轰的攻势,正在闭目等死,耳边却听得“当”一声响,毕炜喝道:“郑司楚,是好男儿便站起来!”

    他转过头定睛一看,却是毕炜骑在马上,以白木剑替他挡开了一剑。毕炜少年时便以勇力出名,今年纪虽大,仍留着当初的神威,横枪跃马,目中神光四射。

    那剑士一剑被毕炜挡开,掌心也震得一阵发麻,心中不禁骇然,抬头看了看毕炜,骂道:“老匹夫,真厉害。”毕炜也不和他逞口舌之利,舞枪上前,那剑士用的只是短兵,被毕炜的长枪逼得节节后退,已杀不了郑司楚,但他仍是盯着毕炜,手下毫不松懈,寻着毕炜枪招中的空隙。

    毕炜连发了三四枪,将那剑士逼开几步,这时他的一个亲兵失声叫道:“将军!”却是斜刺里一箭射来,正射向毕炜前心。毕炜身经百战,早有防备,左手一下松开了马缰,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那枝羽箭,但枪只是这么一松,那剑士身形已如狂风一般卷了进来,登时冲到马前。

    骑兵对付步卒自是大占优势,但步兵也不是全无优势可言。因为骑兵用的都是长兵,如果步兵不顾生死冲到近前,长兵失了效用,往往便是两败俱伤之势。饶得毕炜心雄万夫,此时心中也不禁一寒。

    白木枪已转不回来了,毕炜将左手的箭一扔,便要拔出腰刀,只是他也知道多半已来不及,这剑士剑术高强至此,到了这样的距离,可以说便是绝境了。

    他的手刚碰到刀环,还不曾拔出来,眼前忽地一花,只听得那剑士一声惨叫,一颗人头直飞起来,鲜血猛地喷出,将飞羽的半边身子和毕炜的左腿也染成了一片红。

    那是郑司楚掷出了无形刀。无形刀吹毛立断,郑司楚虽然力量已经不足,但那剑士哪料到他还会有进攻的手段,根本没有防备,无形刀打着转,登时将他的头斩下,一口刀也直飞出去。

    这时毕炜的一个亲兵惨叫一声,却是被一支箭射中了额头,箭矢入脑,这亲兵狂叫着向后摔倒,手中一支箭仍是直直飞出,还有一个亲兵面色惨白,已伸手去摸腰刀了。毕炜叫道:“快走!”

    郑司楚此时才拔下臂上插着的长剑,踉跄着还想去拣那口无形刀,毕炜一催马,冲到他身边时一把擒住了他背心的衣服。郑司楚人长得不甚高大,也不过百十来斤重,毕炜的力量虽没有陈忠那么惊人,提起他来却也轻轻易易。将郑司楚搁在马背上,毕炜喝道:“别去拣了,快走!”

    五德营此番强攻伤亡极大,冲上来的十多个居然死了五六个,其中五剑斩四人甚至是三死一伤,可谓全军覆没。五剑斩是五德营大帅的亲随,负责保护大帅安全,只因此事太过重大,大帅才会派四人前来,而这四人在军中地位都不比那领头的低。一想到回去不知该如何向大帅交待,他的眼中都似要冒出火光来,眼见毕炜上马冲出来,他厉声喝道:“上前,不要活的!”

    他们原先还有生擒毕炜之意。一旦毕炜被生擒,共和军也就军无战心,必定崩溃。五德营不惜以全军当成诱饵,便是为了一举成功,哪知眼看已是鱼肉在俎,却又横生枝节,他惊怒之下,再也不顾一切。

    飞羽极是神骏,驮着两人也不减速度,已冲过了数人,正要趁势冲过去,哪知这人一跃而出,不顾一切地挡在马前。飞羽的前冲之力极大,这人虽想举刀砍向飞羽的前胸,毕炜一枪早出,“呼”一声,正刺在那人肩头。虽然毕炜发枪仓促,这一枪刺得不深,但那人被这一枪顶得倒飞出两三尺,肩头血已流出,但这人身体灵便,人在空中一折腰,竟不摔倒,稳稳站在地上,喝道:“中!”

    这人心知迫不到马前,竟然飞刀袭来。毕炜发枪在外,正待用枪尖去拨,但这人臂力甚大,枪尖磕在刀上,腰刀略略一转,擦着枪杆飞来。这一刀毕炜躲无可躲,“嚓”一声插在他小腿上,毕炜疼得低呼一声,血已直喷出来。

    郑司楚被毕炜搁在马前,看得清楚。他心知两人共骑,迟早都要被敌军斩杀,一时也不多想,手一按马鞍,奋起余力一下跳到马下。他受伤甚重,背上虽被斩了一剑,但他穿着软甲,而那剑士的长剑利于击刺,不利劈斩,背后的伤很是轻微,只是右臂的伤势甚重,一条右手也几乎用不出劲。他伸左手一把拔出毕炜腿上的腰刀,叫道:“毕将军,你快走!”

    若是平常,郑司楚定不会做这等事。可此时生死攸关,他想到的却只是自己的职责。毕炜见他跳下马来,惊道:“郑参谋,快上来!”郑司楚叫道:“没时间了,快走!”他伸手拍了拍飞羽的马肩,飞羽一声长嘶,一跃而起。此时马背上只坐了一人,飞羽快如闪电,一眨眼便冲出重围,绝尘而去。

    郑司楚虽然脑子一热,将毕炜送了出去,此时心定了定,才多少有些后悔。毕炜的两个亲兵都已被斩杀,五德营尽数向他围来。郑司楚心知自己定然无幸,只是他生性倔强,虽然遍体是伤,却仍然兀立不倒。

    五德营那领头的军官手中刀已飞出,被毕炜冲过他身去。毕炜的马又快,他们却都无坐骑,眼看功败垂成,恼羞成怒之下,喝道:“杀了!杀了他!”哪知话刚说完,背后忽然射来一箭,正中他的小腿。这人虽然硬朗,却也禁受不住,一下跪倒在地。

    这一箭正是毕炜在马上反身射出。他冲出了十几步,已杀出重围,立时反身射出一箭。五德营众人一时间也没想到毕炜竟然会不走,也顾不得去杀郑司楚,纷纷取下弓箭向毕炜射去,没有弓的便冲向毕炜。

    毕炜挡开了飞来了的数箭,厉声喝道:“放箭!”随着他的喊声,从他身后突然闪出了一队骑军,正是关敏中带的二十个骑兵。山谷中杀声震天,五德营都没有听到马蹄声,毕炜却听到了。

    火军团的骑射之术冠于全军,关敏中还没转过山嘴便已听到了毕炜的吼声。这二十人同时发箭,一阵箭雨,冲在最前的十来个五德营士兵立被射倒。毕炜喝道:“缴械者给你们一个痛快,不降者杀!”

    五德营虽强,到了此时终于乱了起来,没冲上前的全都向后退去,那领头的也被一个士兵扶着退去。郑司楚本想截住他,但眼见五德营的士兵在火军团箭下纷纷倒地,心中有了种异样的滋味。虽然与五德营交战之时他毫不留手,但一看到五德营的士兵被箭射死,他却突然想起了老师的话。

    老师所说的“仁”,到底是什么?在战场上对敌人仁慈,那是不看重自己的性命。可是,敌人也是人,一样有生有死。死者不复生,对敌我双方而言,也都一样。

    他看着在马上须发戟张的毕炜,毕炜此时的样子便如梦魇中的厉鬼,正指挥着士兵射杀正在败逃的五德营士兵。郑司楚不由暗暗打了个寒战。

    仁者之心。对于毕炜来说,这大概是不可理解的东西吧。

    五德营虽然败退,却仍是快极,剩下的十多人如水银泻地,一下消失山谷中。此时关敏中已冲到郑司楚身边,见郑司楚有些呆呆地站着,道:“郑参谋,你没事吧?”

    郑司楚漠然抬起头,道:“我没事。”

    此时毕炜也过来了,他意气风发,满面虬髯一根根都似竖了起来,到郑司楚身边,笑道:“司楚,多谢你了。”

    毕炜这话说得倒也情真意切,可郑司楚却没半点高兴的意思。这时有个士兵叫道:“毕将军,这儿还有个活的!”

    地上横七竖八地留下了十多具五德营士兵的尸首,火军团的士兵正在察看还有没有活着的。毕炜喝道:“补一枪!”他刚说出口,郑司楚忽然叫道:“毕将军,请等一等!”

    毕炜转过头道:“怎么?”

    郑司楚脱口而出,见毕炜脸上有些不悦之色,但他还是忍不住,道:“毕将军,饶了他们吧。”

    毕炜没想到郑司楚竟会为敌军求情,依他的脾气本要怒声喝斥,只是郑司楚方才不顾性命救了他,骂也骂不出口,一张脸涨得通红,怔了怔,方才道:“好吧。”怒气却未消,跳下马喝道:“给我匹马!”

    郑司楚心知毕炜定然着恼,不免有点后悔,只是话已出口,收也收不回了。他翻身上马,但身上乏力,一时跳不上云,关敏中连忙下马过来扶了他一把。扶他时小声道:“郑参谋,你胆子可真大,谁都不敢跟毕将军这么说话。”

    郑司楚一阵苦笑,道:“我的刀失在前面了,关将军,帮我去找找。”

    他二人过去找了一遍,却只是不见失落的刀,想必是五德营退走时拣走了。失了无形刀,郑司楚心中茫然若失,心中大是不安,不知该如何去和程迪文说。等他们回转时,毕炜已带了一半人先行走了,剩下的十个火军团士兵正围着几个俘虏等着他们。毕炜虽然恼怒,却也言出必践,五个俘虏被缴了械,呆呆地坐着,大概在猜疑共和军会怎么来折磨他们。

    郑司楚看了他们一眼,叹了口气道:“关将军,我们走吧。”

    那几个俘虏大是诧异,其中一个喝道:“要杀便杀,惺惺作态做什么!”

    郑司楚也没理他,轻轻一夹马腹,一众人向回走去,那五个俘虏莫名其妙,呆看着他们的背影。

    回到营中,只见一片狼藉,大营四处犹有余烬,不时腾起烟尘。战事已毕,各军正在打扫战场。正如郑司楚所料,虽然方若水曾吃过一个大败仗,但这次却没吃什么亏,五德营似乎也并没有以全力攻击,战事一直胶着。但是当林山阳终于按捺不住,派兵前去增援时,五德营突然兵分两路,将火军团从中截开。

    这一手极为厉害,几乎要将毕炜的大营攻破。幸亏林山阳也算攻守有方,不曾出大漏子,稍稍吃了点亏,火军团损失了百余人。林山阳本以为五德营定会前来击毁飞艇,他们计策早定,知道飞艇只是诱敌之用,被五德营击毁也没什么大不了,哪知五德营似乎在扑向飞艇,到了跟前,忽然又分兵两路,以一支尖兵猛攻火军团的辎重。

    林山阳到此时才知道敌人的真正目的原来是此。他大惊失色,急忙调兵回防。火军团战斗力很强,回防也是极速,五德营屡次分兵,攻击辎重的那支尖兵人数已然不多。饶是如此,辎重仍被五德营烧毁了三分之一。

    此战两方损失都很小,一共也不过伤亡了三四百人,但全军都大为震惊。谁都不曾想到五德营竟敢主动出击,方若水虽吃过败仗,但他也一直是进攻的一方。围了那么久,几乎要忘了敌人也能进攻的。

    郑司楚受的伤也不算太重,回到营中也来不及去医营包扎,先行去毕炜帐中缴令。毕炜此时正在听各路军官汇报战况,一张脸阴晴不定。他满面于思,看不出脸色,但郑司楚看他的眼神便知定是十分恼怒。火军团屡战屡胜,这一次也不能说败,可是被敌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偷袭,却连他都不曾想到。

    缴了令,郑司楚正要出去,毕炜忽然道:“郑参谋,你去包扎一下,马上来我帐中。”

    郑司楚行了一礼,转身出了营。看来,毕炜定要检讨战术,重新定计了。他原本以为敌人都落入了自己的算计,可今日之事让他明白过来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五德营也许的确已今非昔比,可仍然不能小看。郑司楚抬头看了看天空,暗自叹了口气。毕炜说自己定计是“一厢情愿”,当初还有些不服气,但现在也知道说得没错。可就算毕炜自己,岂不也是有些一厢情愿?

    他到了医营,让医官将伤口包好。臂上伤势甚重,不过那医官说郑司楚运气好得出奇,那一剑居然没伤筋络,只是皮肉之伤,除了力气不太用得出,现在也没什么大碍,过个十来天准好。背上那伤口就更轻微了,可能连伤疤都不会留下。只是见到程迪文时郑司楚有些开不了口,战战兢兢地说把无形刀丢了,程迪文先是满腹狐疑地打量了他一会,可能怕郑司楚吞没了他这把宝刀,发现郑司楚没说谎后,却十分大度地说没什么大不了,让郑司楚大为感动。

    包扎好后,郑司楚到了中军帐去见毕炜。当着众将之面,毕炜将林山阳怒斥了一通,下令全军加强戒备,以防敌人晚间再次偷袭,郑司楚在一边听得胆战心惊,也甚是敬佩,经过白天一战,他自己根本没想到敌人可能再次偷袭。

    会议结束后,郑司楚正要随众将出去,毕炜忽道:“郑参谋,请留步。”

    郑司楚心中微微一震,也不知毕炜要说什么,等人都走完了,他转过身道:“毕将军,有何吩咐?”

    毕炜指了指身边一张椅子道:“坐吧。对了,郑参谋,此战敌军有三个伤兵被擒,我已下令将俘虏斩首。”

    说这话时毕炜紧盯着郑司楚看,郑司楚只觉气息一滞,也说不出话来。毕炜说这话的言外之意他也明白,那是让他以后不得再开口为俘虏求情的意思。他低声道:“毕将军英明,末将不敢置喙。”只是这话说得有气无力,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真的在赞叹毕炜英明。

    郑司楚的反应都在毕炜眼里,他嘿嘿笑了笑道:“郑参谋,令尊大人行事雷厉风行,毕某极是佩服,你倒是稍有不同。”

    郑司楚心中略略有点着恼,道:“毕将军取笑了,父母是父母,我是我。”

    “自然,自然。”毕炜似乎也不想再谈郑司楚的父母,往椅背上一靠,道:“郑参谋,敌军此举也实在大出我意料之外,看来他们已看破我们的打算,想再按前计行事是行不通了,你认为该怎么办?”

    的确,郑司楚一看到五德营并没有摧毁,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已全盘落空。自己本以为神机妙算,敌人步步都入囿中,但其实是敌人早看破了自己的计谋,反倒是共和军被敌人牵着鼻子在走。如果火军团一到马上强攻,胜算还更大一些,现在粮草告急,而敌军又步步领先,局面越来越险峻了。他定了定神道:“毕将军,末将定计失误,实在难赎此罪……”

    毕炜摆了摆手道:“别说这些话,胜负乃兵家常事,战场上的胜者是活到最后的那个人。”

    这句话那个陈忠也说过。郑司楚默默地想着。不知不觉,他心头似重新燃起了一团火焰,方才的迷惘和不安尽都消失。他道:“毕将军,末将在回来时便已想过,敌人看来已识破我军诱敌之计,我军势必有所变化,但如果我军以不变应万变,敌人……多半不会猜到。”他原本想说敌人一定猜不到,但话到嘴边马上省觉不该说得太满。

    毕炜又是微微一笑,道:“不错,敌人想不到的,便是奇计。只是一成不变,自然不行。”

    郑司楚道:“毕将军说得正是。敌军不来击毁飞艇,那自然以为飞艇只是诱敌之计,毫无用处,看来他们没有发现其中奥妙,正是我军的可乘之机。”

    毕炜脸上笑意更增,道:“说得好,接着说。”

    郑司楚已没了拘束,道:“飞艇虽然升不了太高,但是只消不挂吊篮,飞上十余丈还是可以的,可以悬挂炸雷,飞到天炉关城头轰击。我算过,飞艇充足热气后,可以悬挂五百余斤的重物,不用吊篮,足可以挂上百余个炸雷。”说到这儿,他又有些黯然。炸雷大号的一个足有四五十斤重,但朗月省道路崎岖难行,他们带来的大号炸雷一共才十几个,大多是小号的。

    毕炜道:“是。我方才就想过,不过不要以炸雷轰击,而是选派身体灵便之人,借暮色偷偷上城。敌人所恃,无非是城头的两门巨炮,只消炸毁这两门巨炮,我军以堂堂之师进攻,哪里有攻不下之理!看来,我们想到一处去了。”

    郑司楚心中却是微微一震。虽然他想的也是去炸毁那两门巨炮,但在飞艇上悬挂炸雷,毕竟把握不是太大。按毕炜的说法,把握要大得许多,可是在飞艇上入城之人却多半是死定了。

    毕炜真个是把士兵当作一件工具啊。可是郑司楚也说不上毕炜这等做法是对是错,如果真按自己的做法,万一巨炮没能炸掉,士兵死得更多。

    毕炜还是兴奋之极,不住口地道:“此计必须要大军跟上方能发挥效用。郑参谋,事不宜迟,你马上通知方将军,今日晚间出击!”

    郑司楚吓了一大跳,道:“什么?今晚?”共和军刚与敌军激战过一场,他总以为要休整一下,哪知毕炜竟然会下这等命令。

    毕炜眼中发亮,道:“正是。敌军此番出击,已尽全力,余力已是不济,多半想不到我们会如此快发动反击。此时进攻,实是难得的良机,胜负在此一举。”他说到这儿,又象自语,又象对郑司楚道:“哼哼,曹闻道这厮,我倒要看看还能有什么手段。”

    郑司楚心中象被掩上了一只冰冷的手,他默默地看着毕炜。此时毕炜须髯飞扬,大是威武,但在他心底却隐隐地有种惧意。

    也许有取胜之机,但这样正面进攻,损失也一定很大。郑司楚道:“毕将军,敌军都聚集在天炉关,这般攻击可是一场混战啊!”

    毕炜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亮光,仿佛带着些嘲弄。他慢慢道:“郑参谋,不会有混战的。你立刻通知方将军,马上点齐军兵,晚间出发!”

    郑司楚心中突地一沉。他不知道毕炜心中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可是此时毕炜眼神中有一种奇异的东西,让他不得不害怕。他也不敢多说话,只是道:“是。”

    ※※※

    “晚上就要出发?”

    方若水不禁愕然,但马上颌首道:“不错,确是好计,敌人多半想不到我们反击会如此之快。”他想了想,又有点担心地道:“可是我们如何冲进天炉关?他们那两门巨炮好生厉害。”当初方若水派兵强攻,虽然攻势占优,可是队伍一到天炉关下,便被城头那两门巨炮轰得立足不稳,以至于吃了一个大败仗。

    “毕将军已下令,让敢死队乘飞艇借暮色习入城,炸毁那两门巨炮。”

    郑司楚说这话时也有些犹豫,方若水却一拍大腿,叫道:“毕胡子真敢干!不错,这是条好计,只是可惜了那几个勇士。”

    那几个冲进城的勇士铁定会被杀的吧。郑司楚有些黯然。先前他就曾想过要讨令加入敢死队,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冲进去的话是九死一生,不,是必死无疑。

    方若水兴奋过后,马上又正色道:“破了城便要打一场硬仗了。五德营也不是好对付的,嘿嘿,我马上点齐兵马。”他虽然说五德营不好对付,却没半点惧意。

    郑司楚向他行了一礼,打马回营。一到营中,正好看见一些士兵正拉着一辆大车过来,车上装着许多黑黑臭臭的东西。他叫住一个车边的士兵道:“这是什么?”

    那士兵也认得郑司楚,道:“禀郑参谋,这是猛火油,毕将军命我们装进水龙车里。”

    猛火油!郑司楚心中又一震,一瞬间,他明白毕炜的用意了。猛火油是和沥青生在一处的一种黑油,可以燃烧,只是浓烟极大,而且出产极少,因此也没有太大的用途。当初他向毕炜献计是因为发现一个山沟里有一个沥青潭,只是没想到猛火油一样可用。毕炜将猛火油装在水龙车里,那定是想要火攻。

    水龙是辎重营必备之物,用来灭火的,平时也可以储存食水。毕炜将水龙车全部调用,看来真的是孤注一掷,要一举定胜负了。将猛火油装进水龙车里,这样的主意大概也只有火军团才想得出来吧。郑司楚可以想象得到,一旦点着后,火龙车喷出一道十余丈长的火舌开路。

    怪不得毕炜说不会有混战啊。郑司楚几乎可以看到五德营的士兵在火舌下挣扎的样子。这也许是一条好计,可是,这样的计策也实在太过残忍了!

    他茫然地看向天空。天色近暮,夕阳在山,殷红如血,映得天炉关两边的两座高山也似在燃烧。

    程迪文因为受方若水特别关照,给了他一间小帐单独休养。他躺在床上看看书,倒也得其所哉。正翻着那本兵法,帐帘忽地被挑开,郑司楚走了进来。他笑道:“司楚,你也要来陪我么?”

    郑司楚受伤算是不轻不重,原本要休养的话也是可以的。他坐到程迪文身边,道:“迪文,你的伤好点了么?”

    程迪文道:“哪有这么快,我不象你,结实得和野猪一样。”

    程迪文原也只是顺口开个玩笑,郑司楚却只是勉强笑了笑。程迪文心思甚细,见他面色有异,道:“出什么事了?”

    郑司楚想了想,道:“迪文,老伯当年领兵,对付敌人是不是不择手段?”

    程迪文道:“当然是。我爹说,战场上你不杀人,便是别人杀你,要取胜,用什么手段都可以。”

    郑司楚一阵哑然。他垂下头,自语似地道:“这道理我也懂。可是,杀那么多人,究竟有什么意义?”

    程迪文被他一下问住了,干笑了两下,道:“这你倒问住我了,我也没想过。”

    郑司楚伸出手来。这几日接连几番恶战,掌心一下磨起了一些老茧。他轻声道:“迪文,来时我还想着在军中建功立业,那时只知道为将者当体恤士兵,同甘共苦,对敌则要毫不留情,可是,现在越来越觉得战争没有意义。我也杀了不少人了,看着那些人在我刀枪下送命,我就想,他们到底犯了什么罪非死不可,难道就不能不杀人么?”

    这些话他一直憋在心里,在毕炜跟前自不敢说,只有在程迪文面前才说出来。程迪文大吃一惊,他一向觉得郑司楚坚强如铁,却不知他心中原来如此痛苦。他伸手拍了拍郑司楚的肩头,道:“有句话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该听说过吧?这些头痛的事让该想的人去头痛吧,我们都是军人,只消按令行事便是了。”

    嘴上这般说,程迪文心中却暗自寻思:“父亲说过,想得多,痛苦也多,果然不错。”

    “失败了?”

    星楚眼中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颓唐。此次出击,实是双管齐下,她原本也没觉得两组人马都会成功,但总觉得那一支奇兵刺杀,把握甚大。毕炜自以为得计,故意将空门让给自己,这次将计就计,实可让他自吞苦果,没想到刺杀一无所获,反是原先就不太觉得能成功的偷袭敌军辎重之举倒成功了一小半。

    错了,错了!她心中暗自悔恨。如果这次能将共和军的粮草辎重尽数烧毁,那他们不战自乱,此战己方将大获全胜。可是自己却高估了敌人的反应,总以为共和军定会全力守护辎重,以至于坐失良机。

    接下去,敌人一定会发动攻城战,而秋季已临,敌方定要在冬季以前结束战争,接下来的战役一定会惨烈到极点。想到这里,星楚心头象针扎一般疼痛。她自幼生长在军中,恶战也见得多了,亲眼看到许多熟识的长辈战死沙场,也更知道战争的可怖。

    不战而屈人之兵。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天空,想起了当年的楚帅对自己说过的这句话。兵家至高境界,便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自己也努力往这方面做,敌人显然也想做到这一点,可是,双方都失败了。现在,正面一战已不可避免,即使这一次能击退敌人,共和军绝不会罢休,马上又会有援军到来的。

    现在最好的办法,是远走高飞,另谋出路吧?可是她知道,这个建议曹闻道绝不会同意。现在敌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了?

    她坐了下来,陷入了沉思。那个带队的队官见楚帅走神了,也不敢走,嚅嚅地道:“楚帅……”

    星楚抬眼看了看他,道:“还有什么事么?”

    “毕炜是被一个叫郑司楚的小将救走的。”

    一听到这三个字,星楚浑身一凛,登时站了起来,道:“你杀了他?”那队官没想到楚帅的反应会这么大,忙道:“楚帅,您认识他么?”

    星楚摇摇头道:“不认识。你杀了他么?”

    那队官苦着脸道:“没有,这少年年纪不大,但本领高强,出手狠辣,五剑斩有三个便是死在他的手上,我杀不了他。”

    星楚只觉心头一阵寒意。父亲对自己说起这个郑司楚时,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自己的两次奇袭,这人都在最紧急的关头出现,此人到底是怎样的人?

    那队官又道:“不过我夺下了他用的刀了。他这把刀很好,极其锋利,楚帅您看。”他说着从身上解下佩刀,双手捧着递给星楚。

    原先的刀取出了,插在里面的是把无形刀。因为无形刀比一般的刀要细短一些,拔出来时有些空落落的。星楚抽出半截来看了看,赞道:“真是好刀。”

    “楚帅,这刀您用吧,希望您能格杀此獠,为我们报仇。”

    这队官也自负刀法绝世,但此番可谓一败涂地,自己腿上了吃了一箭,心中对郑司楚已是恼怒之极。星楚道:“好吧,你放心,若有机会,我定会用这郑司楚的人头来祭阵亡将士的英灵。”

    送走了这队官,星楚在屋里踱了两步,对边上的侍女道:“小慧,给我备马,我要去城头看看。”

    那侍女小慧道:“楚帅,现在要吃晚饭了……”

    星楚淡淡一笑:“前线将士正在浴血奋战,一顿晚饭算得了什么。”

    天炉关上,许多五德营的士兵正在吃着饭菜。和共和军不同,五德营因为背后有大本营,他们的伙食很不错,有肉有饭,热气腾腾。相比较而言,远处共和军的营地就显得萧条多了。城头上的士兵见到星楚,纷纷立正请安,全军士气甚是高涨。今天一战,虽然胜负未分,但烧毁了敌军一小半辎重,也算达成目标,五德营的士兵对取胜更有信心了。

    可是星楚知道,真正的恶战即将来临。

    她巡视了一周,曹闻道和陈忠闻讯都赶了过来。他两人今天带队冲杀,此时也都驻在城头。曹闻道马快,到了星楚马前,立时跳下马来,行了一礼道:“楚帅,末将曹闻道有礼。”

    星楚对曹闻道这种过份的礼节总是不太习惯,她跳下马道:“曹叔叔,不要多礼了。”

    曹闻道脸上还带着兴奋之色。他对共和军知根知底,清楚毕炜的手段,自知以自己的能力定敌不过他,原先对星楚多少有点不放心。但战争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五德营丝毫不落下风,甚至当敌军援军到达后还能主动出击,损失也极小,他登时信心大增,只觉将帅位让给星楚实是做对了。

    星楚道:“曹叔叔,敌军有什么异动么?”

    曹闻道皱了皱眉,道:“别的也没什么,只是有一件事我想不通,他们还在给那飞艇鼓气。”

    飞艇只是引诱五德营出城的诱敌之计,星楚已经看透了,所以此次出击并没有毁掉那飞艇。可是共和军居然还要给飞艇鼓气,连她也有点糊涂。她拿过一个望远镜来看了看,道:“是啊,奇怪,难道飞艇真的有用么?”

    在朗月省,因为空气稀薄,连飞行机都很难上天。这一点她也约略想到了,甚是苦恼,因为如果是在平原地带,只怕飞行机早就试验成功。可是共和军的飞艇难道真的可以飞上天么?

    星楚心头一震。如果飞艇并不是诱敌之计,那自己这一步失算便是致命的了。虽然心中不免惊慌,她脸色仍是平静如常,道:“曹叔叔,马上召集将领商议。”

    曹闻道道:“这么急么?”

    “共和军很可能连夜发动进攻!”

    曹闻道吓了一跳,道:“什么?他们这么快?还有这个能力么?”五德营白天发动进攻,已是全军出击,将士多少有些劳累,想来共和军也是如此,他根本没想到毕炜会连夜攻击的。

    “曹叔叔,我听你和爹爹说的关于毕炜的事,此人心胸狭小,好用计谋,也不太体恤士兵,八成会连夜攻击。”

    曹闻道点了点头道:“是,毕炜心胸是太小了点。”说到这儿心头又不免一疼。当初与四相军团并肩作战,如果不是毕炜不忿楚帅执掌帅印,在最紧要关头胁裹水军团反叛,只怕共和军也不会存在了。

    可是,历史是没有“如果”的。

    ※※※

    暮色渐浓,飞艇也已经鼓起来了,但拉着飞艇的几根绳子还是松松的,看来即使什么都不挂,飞艇也不会飞得太高。

    郑司楚绕着飞艇走了一圈,正在看着,一个毕炜的亲兵过来道:“郑参谋,毕将军请你过去。”

    毕炜就在附近,身后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火军团士兵。郑司楚打马过去,向毕炜行了一礼,道:“毕将军,末将有礼。”

    毕炜顶盔贯甲,一杆长刀搁在马前,极是威武。看着郑司楚,毕炜微微一笑道:“郑参谋,你伤势如何?”

    郑司楚道:“没什么大碍。”虽然说没什么大碍,但右臂还在隐隐作痛,看来力量只及得没负伤时的一半。

    毕炜又笑了笑,道:“来,看看我选出的敢战士。丘崇武,过来见过郑参谋。”

    那丘崇武个子很小,不仅是他,五个敢战士都是小个子,每个人都相当精悍。可是要靠这五个人去炸毁那两门巨炮,郑司楚也觉得把握不大。当着毕炜的面他自然不敢多说,只是向丘崇武道:“丘将军赤心为国,真是我共和军的忠勇战士。”

    这五个敢战士定是有去无回,丘崇武却似毫不在意,笑道:“为国牺牲,是我共和国公民应尽的义务。毕将军,请你等着好消息吧。”

    毕炜道:“好。再过一个时辰,就可以出发了。”

    再过一个时辰,天炉关上下定会死尸遍地吧。

    郑司楚心头一阵烦乱。出发时他也觉得为国牺牲,在所难免,在军校中老师同样说过,对待敌人要象严冬一样冷酷无情,所以自己出手也毫不留情。可是,敌人究竟是什么?杀死敌人,究竟又能换来什么?

    如果共和国必须建立在千千万万的死尸上,那这个共和国又算什么?和家天下的帝国又有什么不同?

    毕炜自然没觉察到郑司楚在想这些,对那丘崇武道:“丘将军,你速去准备。一旦炸毁巨炮,全军就会立刻冲上,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这个任务!”

    丘崇武行了一礼,向那飞艇跑去。因为飞艇升力不够,所以下面根本没有装吊篮,只是用绳子编了几个绳网,可以让人坐在上面。此时飞艇已鼓足热气,下面的火堆也已将烬,军中只点着一些小小的火把,映得人脸上忽明忽暗,恍如鬼魅。

    毕炜仰头看了看天空,笑道:“老天助我!今天无星无月,正是奇袭的良机。”

    朗月省很少下雨,但现在却浓云密布,看样子即将有一场暴雨。如果暴雨来临,共和军的攻势更难进行,但现在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飞艇在空中飞时又是无声无息,即使到了城头他们也未必会发现。

    郑司楚也看了看天空。夜已渐深,黑得如同一个深潭,深不可测。有多少人会在今夜死去,他都不敢再想了。这时,突然他眼角一亮,只见远处有一个亮点划过。

    是流星么?他有些诧异。可是这亮点是从天炉关后面从下而上划过的,升到中天才灭掉。毕炜见到这亮点,大笑道:“好,敢战士,出发!”

    丘崇武他们五个敢战士跳上了飞艇,下面有士兵砍断系绳,飞艇缓缓升起。郑司楚忽然心头一亮,道:“毕将军,有奇袭队到了天炉关后了?”

    毕炜也似吃了一惊,却更有几分欣慰,道:“你终于猜到了?这两日我天天斟查地形,听雅坦村的村民说起有这条绕到天炉关后的小道,今天方才发现。哈哈,林山阳的八百人已经顺利转到背后,只要天炉关上战火一起,他们立刻冲上,到时就算这两门巨炮没被炸掉也不用怕了。”

    郑司楚恍然大悟,直到此时才算明白毕炜真正的用意。飞艇对于他来说仍然是佯攻,真正的手段是那八百人的奇袭队!计策的确是好计,可是这种行险突袭之计太冒险了,胜则大胜,败则大败,而且损失也会很大。

    郑司楚道:“可是,林将军的奇袭队人数不多,很难得手。”

    毕炜道:“所以才让方若水正面强攻,将敌人的大军都聚在关上。”

    郑司楚心头越来越寒。毕炜为了掩饰用意,竟然要全军进行强攻,只怕林山阳的奇袭队得手时,共和军先会有巨大伤亡了。他叫道:“那样一来,只怕方将军的部队伤亡惨重。”

    毕炜正色道:“为了共和国,牺牲在所难免。”他说完这一句,又补了一句道:“郑参谋,一个军人便是要铁石心肠。共和国的战士为国牺牲,那是死得其所,死得光荣!”

    听着毕炜连着说了两个“死”字,郑司楚额头的冷汗都已沁出来了。毕炜的计策丝毫不顾士兵的死活,对敌人也同样毫不留手,这一战,不论是胜是败,战死者定会数以千计。

    毕炜道:“郑参谋,攻破天炉关后,我将火龙车队付与你指挥。好好杀敌,不要辱没了你爹的英名!哈哈。”

    那是毕炜送给自己的功劳吧。郑司楚想着。火龙车开道,烈火熊熊,五德营根本无法阻挡,只怕会不留孑遗。他正想摧辞,毕炜喝道:“来人,将那犯军带上来,祭旗!”

    郑司楚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毕炜的两个亲兵已押着一个士兵过来了。毕炜看了看四周,喝道:“犯军张朋,你知罪么?”

    那叫张朋的士兵被绑得结结实实,一下跪倒在地,哭道:“毕将军,我家里有妻儿老小,我还不想死,不想死啊!”

    毕炜脸色铁青,喝道:“为国牺牲,军人天职。临阵脱逃者,军法处置!来人,将我的大旗拿来!”

    张朋吓得嘶声怪叫起来:“毕将军,饶命啊!我愿充当敢战士,再不敢逃脱了!”

    郑司楚这才明白,这张朋定是被点为敢战士后临阵脱逃被抓回来的。他想出言为张朋求情,但一见毕炜须发戟张的样子,已吓得不敢说话。毕炜大声喝道:“晚了!”他操起大刀,猛地一刀劈下。张朋还待挣扎,但这一刀如雷霆万钧,刀光一闪,张朋的头颅直飞起来,鲜血狂喷而出,尽洒在毕炜马前的战旗上。

    毕炜斩了张朋,从掌旗官手中接过沾血的大旗,在空中挥了一挥,喝道:“全军勇士,大战在即,临阵退缩者,皆依此例,斩!”

    他的吼声极是响亮,火军团全军一个立正,低低道:“遵命!”

    郑司楚就站在毕炜身边,有几滴血洒在了郑司楚脸上,有一滴还溅在他的嘴角。他伸手抹去,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咸的。他想着。鲜血的滋味都一样吧,不论是从谁身上流出的。

    ※※※

    “那是什么?”

    一个五德营的士兵忽然惊叫起来。前方五六丈外的空中有一个黑糊糊的东西正在移过来。太大了,又是黑色的,隐没在暮色中,看上去只是个影子而已。

    “是云么?”一个队官拿起望远镜看了看。这望远镜其实也看不清楚,晚上更没什么用处了。看上去有些象云,但如果是云的话,未免太低了。他打量了一下,忽然变色道:“放箭!快放箭!那是飞艇!”

    这队官是个老兵,经历过当初的地军团之败,对飞艇心有余悸。正靠在城墙边休息的五德营士兵闻听此言,纷纷跳了起来,弯弓搭箭,向这团黑影射去。箭矢到处,却只听得“噗噗”之声,箭头象刺入了什么极软的东西,这团黑影仍是极快地移过来。

    这时曹闻道已冲了出来,叫道:“什么?毕炜那王八蛋攻来了么?”

    那队官正在搭箭,也不回头,叫道:“曹将军,是飞艇!是飞艇!”

    曹闻道心头猛地一沉。星楚的指挥甚是得力,敌人步步计划都被她看透,因此曹闻道也极是信任星楚的眼光,听星楚说在朗月省飞艇是飞不起来的,那定是飞不起来。可是眼前的情形却让他惊呆了,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场大败时的现场。他叫道:“快,快将楚帅和陈忠都叫出来,快点!”

    五德营中,陈忠的排名原本就比他高,但五德营退到此处,陈忠自知将才不及曹闻道,甘愿听曹闻道指挥,因此曹闻道向来对陈忠直呼其名。可是到了此时,曹闻道也只觉茫然无措。

    星楚也会失算啊,他只觉心头象有一阵绞痛。当初五德营经历了那一场灭顶之灾,他和陈忠这两个仅余的统领也知道自己在士兵心目中百战百胜的神话已被打破,因此他想出这个主意,将帅位让给了星楚,希望能将星楚竖成第二个楚帅。

    可是,虽然星楚的将才武功都大为不俗,但她毕竟不是以前的楚帅。

    那艘飞艇飞得很快,五六丈的路只是一瞬便到了,此时已到了城头。离得远时还看不出什么,到了近处才发现这飞艇的真正体积。鼓足气后,飞艇几乎将天炉关的城头都掩住了半个。五德营士兵还在不住放箭,飞艇上已密密麻麻地扎了许多,但飞艇一时还不会掉下来。突然飞艇下方有火光一闪,曹闻道心中一寒,叫道:“快伏倒!”一看到这情形,他已知道这飞艇就可投掷炸雷了。

    他刚喊出,一个火球已直直落了下来,“轰”地一声巨响,五德营士兵被炸得纷纷倒地,几个未及逃开的被炸得浑身是血。曹闻道也被震得耳中嗡嗡作响,心道:“完了,五德营完了!”

    当初的地军团正是败在飞艇的轰击之下,现在仿佛重新回到那时。饶是曹闻道心雄万夫,此时还是有些发抖。正在惊慌,忽然听得星楚的声音响了起来:“他们不会有多少炸雷,不要慌!”

    从飞艇上忽然又落下了几个黑影。这几个黑影是用绳子挂着的,曹闻道吃了一惊,暗道:“这是火军团的新式炸雷么?”他还没反应过来,星楚已喝道:“挡住他们,那是敌军!”

    ※※※

    从飞艇上下来的没几个人,一到城头便冲向左边的巨炮。曹闻道心头雪亮,恍然大悟。他虽然一时惊慌失措,却立刻恢复过来,一把抽出腰刀,叫道:“快守住炮,将这几人杀了!”说着向前奔去。

    火军团竟然会派这样的敢死队冲上来,曹闻道大感意外。此时那几人已在与炮手接战,那几人个个本领高强,天炉关上的炮手却不擅格斗之技,十来个人竟然挡不住这几人,已被他们格杀了三四个,其余几个仍在死战不退,但有一人敌人已冲到了炮前,正放炮口里塞什么东西。曹闻道心中大急,吼道:“快上,一个也不要放过!”

    若是巨炮被炸,那共和军定要全军猛攻了。曹闻道懊恼不已,他冲在最前,有一个共和军的士兵迎上来挡住了他,这人枪法出色,曹闻道用的又是短兵,连冲了两三回仍然冲不过去,眼见那士兵往炮口里塞好了东西,正取出火镰来打火,他再忍不住,叫道:“给我杀!”只是他喊得甚响,五德营士兵虽众,敌人死战之下,却还是冲不过去。

    “轰!”随着一声巨响,一股热浪冲来,曹闻道被冲得扑倒地,待他爬起身,却见左方那门巨炮的炮筒已被炸裂,边上的几个士兵都被震得口鼻流血,那个塞火ya的共和军士兵却炸得连渣都不剩。

    敌人是在拼命啊。曹闻道心中骇然。虽然这支敢死队只有五个人,但他们都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相比较而言,五德营的士兵就少了这份赴死的勇气。没想到毕炜手下竟然还会有这等死士,曹闻道不禁打了个寒战,也不再恋战,眼见剩下的四人急速向右方插去,他嘶声叫道:“守住右方!”

    左炮已被炸毁,绝不能再失掉一门了。但共和军的士兵比五德营的反应更快,正冲向右边。他们本来就抱着必死的决心,根本不在乎敌人的阻截,五德营措手不及之下,被两个共和军挡住进攻,有两个却冲破包围。

    眼看那两人正要冲到炮前,忽然从暗中刺出一条长枪,一枪将冲在最前的一个共和军刺倒。这人却是悍勇之极,一枪被刺中左肩,居然也不挡,伸出右手便去抓向枪头。枪尖忽然一缩,再次刺出,又中他前胸,哪知这人不退反进,重重踏上一步,长枪刺穿了他的身体,他一把抓住枪杆,对边上那人叫道:“快上!”

    右边的炮前已拦了十多个士兵,虽然这共和军在作殊死战,但另一个还是冲不过去。他眼见冲不过重围,从背后解下了一个小包,一下点着了,挟在肋下便冲。

    曹闻道已率领诸军将两个拉阻的共和军砍翻,眼见这等情形,吓得脸色煞白。他看得清楚,发枪刺中那共和军的正是星楚,但那人这等以命相搏,虽然未必能炸掉巨炮,却是连星楚都会被炸伤。他正待失声大叫,星楚背后忽然转出两人,当先一个手持长剑,高高跃起,一剑下斩,将那共和军的右臂齐肩斩断,另一人手持长刀,正是陈忠,刀面横着从下拍上,“啪”一声,那共和军手中的火ya包连同一条断臂高高飞上,一声巨响,在半空中炸了开来。曹闻道心中方才一宽,却觉眼前一黑,竟然什么都看不到了。

    陈忠力大无比,那火ya包被他拍得飞上了足有十余丈才炸开,已是伤不了人。但空中还有一个飞艇,正颤颤地下落,火ya包一炸开,飞艇被炸出一个大洞,整个落了下来,将天炉关上的众人全罩在了里面。曹闻道吓了一大跳,伸出腰刀来割了个口子,钻了出来,叫道:“楚帅,楚帅!”

    星楚被那飞艇罩在了里面,也已割破了钻出来,听得曹闻道的声道,她叫道:“曹将军,让诸军不要慌,敌人马上就要攻来了!”

    曹闻道心头一凛。方才城头轰然作响,他的耳朵也被震得不住耳鸣,此时定了定神,果然听得城下已起了一片杀声。他叫道:“大家出来,准备交战!”

    巨炮被毁掉了一门,幸好还有一门。他身经百战,虽然共和军的进攻大出意料之外,他仍是在极短的时间便定下神来了。此时城头足足有上千个士兵,被飞艇盖住的只不过几百个,旁人正在帮忙让里面的人出来,听得曹闻道的命令,许多士兵立时冲到城边,准备守城器具。

    此时星楚和陈忠都已出来了。曹闻道正指挥士兵将滚木炮石备好,还有一门巨炮也正被清理出来,准备发射。本来这两门巨炮轮番轰击,威力极大,现在失了一门,威力已小一半,更要依赖了。曹闻道见星楚走到城边,站直了行了一礼道:“楚帅,末将失策,被敌军得手,望楚帅责罚。”

    星楚叹了口气,道:“曹叔叔,这不怪你,是我没有想到。”

    她算定共和军的飞艇只是引诱己方出战的工具,却没想到共和军居然会真个用上,心中也是又惊又悔,一张脸已白得全无血色。曹闻道在雉堞上重重一拍,道:“放心,就算少了一门巨炮,有我姓曹的在,毕炜那小子绝攻不进来!”

    星楚却没有他那样自信。毕炜的手段已是让她越来越忌惮,虽然毕炜也不是算无遗筹,不时有漏算的,他自己也差一定奇袭队擒获,但毕炜时不时总会有出乎意料的奇计用出来,她实在不敢说毕炜是真的计尽于此。

    可是,她最忌惮的还不是毕炜这种花样百出的奇计。与奇计相比,共和军不顾伤亡地正面强攻是最可怕的。现在共和军的兵力远在五德营之上,不用任何计谋,只要强攻,天炉关一定守不住的。而现在,共和军看来用的正是这个最笨,也最有效的计策,那些出人意料的计谋只怕尽是些花架子,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炸掉两门巨炮后强攻吧。

    自己是被毕炜牵着鼻子走了。星楚一阵恼怒,自己虽然也一直在担心这事,可方才还在为与毕炜斗智时占了上风而沾沾自喜。现在共和军最强的攻势已经来了,她也很清楚,以五德营的实力,此战必败无疑,最好的办法就是全军远遁,放弃天炉关。五德营熟悉地形,只要还有一战的实力,且战且走之下,共和军定然无法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可是,这个计划曹闻道是绝不会同意的,陈忠也多半不同意,便是五德营上下将士,多半也不会赞同。

    现在究竟该怎么办?

    这时一个士兵突然冲了上来,叫道:“楚帅!楚帅!”这士兵极是惊慌,跌跌撞撞地跑上来,一跤摔在星楚跟前。陈忠一把扶起他,道:“出什么事了?”

    “后方……后方有敌人杀出来了!”

    ※※※

    方若水骑在马上,喝道:“冲锋!共和国的勇士们,胜利是我们的!”他听到城头随着一阵巨响,已知敢战士定已得手。虽然爆炸只有一声,但到了这时候,也只有硬着头皮上。

    他手下还有一万七千人,这一战中不知会损失多少。但只要攻下天炉关,那首功就是自己的。他双眼发亮,手握战刀,看着前锋冲去。

    方若水惯用的战法号称“狂澜击”,其实就是以兵力优势发动层层猛攻。这种战法屡试不爽,但上一次在猛攻时却碰了个大钉子,三千人死在了天炉关下。这次有毕炜的一万火军团压阵,攻势更强。

    火军团正在阵后施放山炮。这次火军团带了十门小炮,虽说攻城中小炮威力不大,对天炉关几近坚不可摧的城墙没多少妨碍,但是硝烟和火舌还是大壮先锋军的声势,第一波先锋军趁势攻到了城下,正待冲击城门,城头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道火焰喷礴而出,几乎伸到了七尺开外。

    那是城头的巨炮发射了。这一炮之威使得先锋军的攻势为之一挫,方若水举起战刀叫道:“冲!第二路立刻补上!”

    如果有两门巨炮,那城头的轰击几乎没有间隙,当城下聚集了大量兵马时,便成了巨炮的活靶。但现在巨炮只有一门,要接着放第二炮,定会相隔一段时间,只要趁这段时间冲到城下,巨炮的威力便大打折扣。随着方若水的吼声,第二路两千人一声呐喊,席卷而去。

    方若水将本部分成了五路,一二路都是两千人。只要这两路人马杀到城下,攻破城门,便是全军进攻了。战火中,他的眼亮得象是在燃烧,稳稳坐在马上,嘴角却在不住抽动。

    第一路先锋队被这一炮轰击,伤亡惨重,从前线抬下来的伤员络绎不绝。他的副将见此情形,也不由打了个寒战,道:“方将军,这般攻下去,我们的伤亡可是会很大的。”

    方若水冷笑了一声,道:“毕炜也不是吃素的,还有他的一万人呢。”

    的确,虽然主攻是方若水的部队,但火军团也已分出一支杀了上去。厮杀声响彻云霄,冲到城下的士兵正在猛烈攻击城门,只是天炉关城门极厚,一时还炸不开。

    此时的天炉关上已如同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洪炉,五德营所有人都冲上来了。曹闻道手握长枪,在城头上指挥士兵反击,火军团的山炮虽然威力远不及那两门巨炮,但炮弹打到城头,也使得四处火起。现在共和军的伤亡远远大过五德营,但共和军这种近乎疯狂的攻势,便是惯于恶战的曹闻道也不由心悸。

    第一波攻击刚被击退,共和军的第二轮攻势立刻上来了。喊杀声几乎将巨炮的怒吼都压了下去,城门口已拥了数千个敌兵。滚木擂石在空中纷飞,但敌军浑若不觉,仍然在疯狂地进攻,打退了一层,另一层接着攻上,敌兵几乎是踩着战死者的尸首攻上来的。

    后方出现敌军,星楚带着一队人马前去抵挡,城上还有万人左右。可是,在共和军这等攻势下,曹闻道几乎已要丧失信心了。

    究竟该怎么办?正刚把一个灰瓶掷下去,忽然间城门口发出一阵巨响,城下的共和军登时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五德营里却是一片惊叫:“城门破了!”

    在共和军的猛攻下,天炉关厚厚的城门被击破了一个口子。这个口子马上便会扩大,当城门一破,铺天盖地的共和军便会冲进来,那时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陈忠在一边叫道:“快抢修城门,堵上!”边上一个军官叫道:“堵不住,敌人太强了!”

    方若水的部队向来就以惯于恶战著称,城门一破,共和军士气大振,此时方若水也已得到禀报,麾师全军扑了上来。曹闻道叫道:“陈忠,你去修城门,我去将他们赶出去!”

    ※※※

    共和军已尽数冲了出来。郑司楚带领着火龙车队冲在队列正中。

    天炉关的城门在方若水自杀式的进攻中被炸开了。这个消息一下子传遍全军,所有人都欢呼起来,似乎胜利已唾手可得。但郑司楚知道,这只是进攻的第一步得手,下面还会要有一场恶战。

    毕炜说得对,不能留情,如果留得一个,那就是自己的损失大了一分。可是他一看到边上那些用油布盖着的火龙车,心头就不禁一颤,眼前仿佛看到了在火焰中挣扎的五德营。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不仅仅是一个数字啊。杀的人越多,郑司楚都更感觉到生命的可贵。不论是战友还是敌人,死了,那就再也见不到了。可是,在战场上,所谓的“仁者之心”又是什么呢?

    火龙车队行进不快,也为了避开仅余的一门巨炮,他们是向左方绕过去,到了城前的死角再转到正面的。还不曾到跟前,城门口忽然又传来一阵惊叫,已冲到城门口的共和军象潮水一样退了下来。

    郑司楚吃了一惊,向身后的副将道:“你们跟上来,我过去看看。”他一打马,飞羽已向前冲去。

    共和军的阵形已经乱了,他拉住一个道:“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不攻进去?”

    那士兵道:“匪军在打反击,冲出来了。”

    郑司楚微微吃了一惊。五德营的确是块硬骨头,不会那么容易认输的,看来林山阳的奇袭队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毕炜如果知道他的计策其实也没什么用,大概会气个半死吧。不知为什么,郑司楚几乎有些幸灾乐祸。也许毕炜的这种故弄玄虚,连己方都要瞒着的性格让他很不快吧,隐隐的,他似乎更不想看到五德营轻易地被击溃。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郑司楚摇了摇头。这时,一个军官突然冲了过来,叫道:“郑司楚参谋,是你么?毕将军有令,火龙车队上前迎战,末将商君广,受命保护车队。”

    五德营冲出来的部队已在与方若水的部队接战。方若水一军攻势虽强,但多少有点强弩之末,而五德营已成哀兵,心知不胜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因此反击之势极强,共和军一时间被压了下来。不过也因为和五德营卷在一处,城头的巨炮也更稀了。他道:“郑司楚遵命。”转身向后走去。

    火龙车队要提前动用,毕炜也被逼得无奈了吧。郑司楚默默地想着,这时那副将迎上来道:“郑参谋,我们要上了么?”

    郑司楚点了点头。他抬起头看了看巍峨的城墙,天炉关这等坚固的工事一样不足恃,这世上,也没有“无敌”这回事吧。

    这时商君广已率领本部人马围在火龙车队周围。商君广的部队都是骑兵,那副将见到商君广,叫道:“商将军,毕将军要动用冲锋弓队了?”

    商君广点了点头道:“胜负在此一举,大家努力。”他一脸平平板板,也不见喜怒之色,不知在想些什么。郑司楚听那副将在说什么“冲锋弓队”,才注意到商君广身后背着一张大弓,不仅是他,商君广一部数百人都是同样的装备。

    弓箭队从来没有冲锋用的,但毕炜颇有奇想,训练出这支冲锋弓队充任火军团进攻之用。与旁人多用火器不同,冲锋弓队只用弓箭,据说格斗之技也是军中翘楚。这是毕炜亲兵中的亲兵,练成后天下承平,还没用过,这次毕炜将冲锋弓队调来,一定是奇袭队没能发挥应有的作用,对火龙车队寄予厚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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