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普希茨·勒热那一直对自己的生活非常满意。
作为一名前党卫军战俘，虽然身处信息闭塞的黑天鹅港，但是他依然可以从报纸上的只言片语中猜出当年被俘的同僚们都经历了怎样痛苦的下半生——或许，其中绝大多数人早已不再拥有下半生。
相对的，虽然他大概终生无望走出黑天鹅港这数平方公里土地，却也没人再把他视为“该死的侵略者”——反正所有人都是被“发配”的倒霉蛋，生活或许无聊，但是至少不用日复一日地做着苦工，更何况前些年又有一批孩子被送进了黑天鹅港，利普希茨作为港里学历最高的非研究人员，被委派为这些孩子们的数学、文学和自然老师，生活更加悠闲。
大概是环境的影响，在他的课上这些孩子们都很乖，完全不像他印象里十三四岁小孩们那样调皮捣蛋，每天看着三十八个孩子全神贯注地听他讲课，利普希茨都会产生一种成就感。
只不过，今天的课堂上，有个家伙严重破坏了他的好心情。
“安德烈，给我出去清醒一下！”看着角落里那个再一次趴在桌子上的身影，愤怒的前军人把粉笔头像投手雷一样甩了过去。
“不愧是十四岁少年的身体，完全禁不起熬夜啊！”站在教室外，杨宁捂着头上被粉笔砸出的鼓包，默默哀叹。
自从五天前搞定了自己房间的密码锁，每天晚上只要有机会，他都会用电工间找来的扳手打开走廊送风口的防护罩，在通风管路里钻上三四个小时，几天下去，港区没探明多少，身体已十分疲乏。虽然这几日杨宁在白天已经是见缝插针地补觉，在集体活动时以全部的毅力保持清醒，在刚刚的文学课上，终于还是扛不住了。
虽然劳累，杨宁也完全不敢暂停探索行动，高维观测固然可以无视障碍地探视整个港区，但是面对漆黑一片的地下管道网和大部分时间完全封闭的军火库等关键点仍然束手无策。而现在是十月初，按照记忆里的原著内容推算，距离邦达列夫少校的到来已只剩下不多的时间，或许赫尔佐格博士没有夜晚活动的习惯，可作为外来者的邦达列夫……杨宁决不敢在一名专业人士的眼皮底下四处游荡。
过了一会，就在杨宁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快要睡着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手臂上传来了几下轻微的触感。
“嗯？”他轻轻睁开眼，一个漂亮的小女孩正站在他的面前，面容清丽，眼眸深邃而纯净，炫目的白金色头发扎成辫子搭在肩上，肌肤雪一样素白，或许身材略显单薄，不过在杨宁东方人的审美看来，完全称得上美丽二字。
正是蕾娜塔。
不过此时的杨宁可没有欣赏美少女的心情，从这个一贯孤僻的姑娘的反常举动和紧张带着点得意的神色中他直觉到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想了想，抱着一线希望问道：“是老师叫你来通知我回去的吗？”
面前的人摇了摇头，又冲他眨了眨眼，向着走廊的拐角走去。
杨宁长叹一声，只得跟上。
“你的意思是，你每天晚上都能满楼层跑？“
点头
“而我夜里的动作，你都知道？”
继续点头。
“然后，你想让我带你（出去）？”
再次点头。
“啪——”杨宁一个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大拇指和无名指使劲捏着两侧太阳穴：这场面，头疼啊……
出于对零号房里那位的警惕，每天夜晚活动时，他都会用高维观测对护士值班室和零号房进行严密的监视，反而忽视了对其他房间的观察，而且他对原著的记忆也不是非常深刻，对于一些细节的部分和某些伏笔并不了解，这使他只记得蕾娜塔会在每个月圆夜出去游荡，却不清楚她是每个夜晚都可以小范围活动的！
闭着眼睛，杨宁飞快地思索着当前的对策：事到如今，灭口显然是不可取的，必须做出妥协；带她一起活动定然不行，那么她的心理底线在哪里；有无可能是零号引导她进行的试探，如果不是，答应她会对将来与零号的谈判产生什么影响；对于一个十三岁的，不，一个特殊环境下长大的小女孩，用什么样的话语能对交流产生更有利的影响……
短暂的沉默后，杨宁睁开眼，对着蕾娜塔笑了笑，环顾四周，谨慎斟酌着用词：“谢谢你能帮我保守秘密，我可以陪你，不过你知道的，有些事还是太危险了，要慢慢来，这几天我们还是像你平时那样……”
少女又点了点头。
凌晨，昏黄的灯光穿过门上的小窗照进房里，整个楼层静悄悄的，只有几盏老式白炽灯偶尔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伴着一明一暗的灯光，就像有什么蛮荒凶兽在静默踱步。杨宁仰躺在床上，双眼望着天花板，一动也不动。并非是与体内龙类意志交锋后的疲乏——或许是近半个月的意志斗争严重削弱了血脉中的龙类本能，现在他每个晚上只需经历一小段时间的头痛——他只是在细细思考着蕾娜塔带来的变数。
在他的计划中，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单独逃离这里。
如果只是想一个人离开，那么靠着他的”透视“能力，逃脱这个没有闭路监控、没有光电探头、全靠人力巡逻和水泥墙铁丝网对内约束的基地就算不能说轻松，也不是一件非常难的事——但是，这是最优的做法，却不是最好的做法。
三十七名混血种，如果他能够把他们带出去，哪怕最后只有三分之一能为他所用，十年之后也可成为一只举足轻重的力量。
他最初的构想是：凭借自己可以夜间活动的优势，与零号谈判，让他接受自己的计划，就算他届时有什么暗手——以零号的性格几乎是必然的——自己也可以见招拆招。而现在，蕾娜塔可以自由活动，那么自己在零号面前最大的筹码便不复存在，整个谈判策略和行动计划必须完全修改
“当当！”两声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门上的铁窗映出了一个矮小的身影。
杨宁晃了晃头，用拇指按了几下眉心，驱赶了长时间思考导致的困倦，起身走了过去——无论如何，在蕾娜塔变得更加重要的现在，和她搞好关系总是没错，如果能让她接受自己的某些观念，那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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