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汉惠帝就避不开他的父母,封建王朝史上貌合神离夫妻之最。博主之前读书,西周生的醒世姻缘传里有句,断章取义一下非常符合他俩:

    “大怨大仇,势不能报。今世皆配为夫妻。”

    非常有意思的两口子,第一位布衣天子,第一位临朝称制的皇后,大风卷着凤鸣,跃然青史之上。

    刘邦这个人,流传到后世名声很奇怪,很多人觉得他是个老流氓,捡来的老婆捡来的大臣捡来的皇位,认为他纯属运气好,项羽不会带团队只能干到死,刘邦组好三杰就在家等着捡漏,完事还把功臣杀了,这鸟尽弓藏卸磨杀驴的不是好人啊。

    也有许多人认可他雄才大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和朱元璋并称得位最正的两个人,政治军事用人安民都整挺好,门门功课九十加,有手腕有人格魅力有格局,项羽那么牛都败了,没看管理员还夸他呢,封建帝王天花板啊。

    两个派别争执不休,一派说刘邦这种能在逃跑的时候把孩子推下车、危急时候能让人把老父亲煮肉羹的人就是逊啊主要靠大臣能干,一派认为刘邦就是史盲鉴定器求你们多去读书,吵了很多年,刘邦的形象也就横跳了很多年。

    如果一定要给刘邦贴一个刻板的标签,我个人认为应该是这四个字:政治动物。

    寡恩和仁厚、泼皮和雄才,是可以在一个人身上并存的。

    “政治动物”已在大礼议中大获全胜的嘉靖帝咀嚼了一会儿这个评价,“汉从太祖高皇帝至文景武宣,皆是杀伐决断的雄主,不以外物易,这便算天生帝王”

    自杨廷和被逐后便沉寂不少的臣子们喏喏应声,不敢看高位上玩弄权术人心无比纯熟的少年天子。

    很多人一听可能觉得啥呀,好就好不好就不好,这种“他眼里有三分凉薄三分讥笑三分温柔”的描述算什么,听起来都有点像绿江精分男主了。

    但要论刘邦,就无法脱离这种集冷酷和宽仁于一体的矛盾性格。许多人认为他是封建帝王代表,正因为他是一个标准的政治机器,是“帝王”本身。

    刘邦少年时和卢绾一起读书,听闻信陵君魏无忌有贤名,非常向往,但投奔时信陵君已死,他就跑去和魏无忌曾经的门客张耳一起玩,“数从张耳游,客数月”。

    这一时期的投奔和游历被许多人忽略,觉得是青年无所事事的消磨,但从他向往的主人公信陵君就可以窥见一丝刘邦的政治向往:礼贤下士、厚待门客的宽仁君子。

    长大后有编制了,当上泗水亭长,开启了一段大家都比较熟悉的孽缘,吕家为了躲仇人搬家到沛县,大办宴席招待客人,来吃饭的都交份子钱,交的多有席位。刘邦一个子儿都没带,但带了张嘴,说自己出了一万钱,吕公听了大喜,奉为上宾。

    完事吕公给他看面相,说这看起来就是干大事的人,不顾妻子阻拦一定要把女儿吕雉嫁给刘邦,就此成就一对至亲至疏夫妻。

    这桩婚事有很多人分析过,相面不重要,重要的是“避仇从之客,因家沛焉”的吕家。

    吕公为了躲避仇人举家搬迁到了县令是熟人的沛县,古人重乡邻关系,新迁来的人家不知底细,哪怕有县令这层关系,也无法迅速融入当地秦时县令由中央派遣,沛县县令不是当地人,帮不上多少忙,还得看地头蛇。

    秦朝重法家,规章制度很严格,商君书记“使民无得擅徙”,意思是境内的人不能擅自搬家,需要官府同意。避仇的吕家明显等不及,搬至沛县之举有很大可能是非法的。在此情况下,他们需要一个在当地有势力、和官府也说得上话的人来庇护。

    吕公很快便锁定了刘邦。交游广阔的当地豪强,“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和不事生产的子弟们玩得好,小泼皮们都听他的;“何数以吏事护高祖。高祖为亭长,常左右之”,又与代表官方的萧何关系亲密。

    一个完美符合吕公要求的男人出现了,于是以相面说法投诚,以女儿婚姻为媒介,吕公完成了他平安扎根于此的筹谋,刘邦获得了妻子。而吕雉这场婚姻中,她的意见并不重要。

    少女第一次意识到,权势是可以左右人生的。

    已经临朝称制的女主静静听着,没什么话,身边的侄孙却忍不了:“天幕这说的什么话,嫁与圣上是多大的福气”

    太后似笑非笑。

    “谁准许你开口”

    大丈夫当如此的感叹发出后,命运的车轮就无法停下。刘邦押送徒役去骊山,中途许多人逃亡,他索性把众人都放了,自己也逃匿于外,十几个汉子心里感动,老哥人不错,自愿跟随于他,一切便顺理成章。

    陈胜吴广的大旗举起,赤帝子应运而生。收天下之兵,立诸侯之后,鞭笞天下,奋威武,帝海内。

    帝王生来不凡是封建王朝常用的祥瑞故事了,但赤帝子斩白蛇依然是极浪漫的开端,冥冥中注定大汉以最灼眼的红滴入空白的史书,布衣之身,见妖斩妖,见王除王。

    可斩白蛇,亦能斩天下的剑。

    刘邦在许多人的印象里是泼皮无赖,仗剑悠游而乐,好似属于乡野和万里山岳,是醉饮高歌的游侠;又在无数人的概念中金杯在手,掌天下权,卧美人膝,酒尽功臣死,是高位上唯吾独尊的帝王。

    从他一路的发家史看,你会意识到他在某方面堪称可怕: 父亲被绑将烹,他以“我父即尔父”要一杯羹,项羽怒极,无可奈何;不喜儒生,但用郦食其;入咸阳欲享受,臣子劝阻后便克制;韩信要齐王位,大怒,张良陈平一人一脚他便按下怒火,说要什么假齐王,给你真齐王便是。

    及时的克己,合宜的用人,为解当下危局可以妥协一切。

    与张良的一段对话更能表现这种特质,定天下之初众人不安,觉得不一定能得到封赏,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谁最甚者”

    上曰“雍齿与我故,数尝窘辱我。我欲杀之,为其功多,故不忍。”

    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齿以示群臣,群臣见雍齿封,则人人自坚矣。”

    于是上乃置酒,封雍齿为什方侯。

    痛恨欲杀也能忍下,为定众人之心封侯。他的喜怒、欲望、行为好似都是可控的,在合理劝阻下都能按捺住,一切只指向他想要达成的政治目标,有时是保命,有时是战胜,有时是皇位。

    理智到极致就是冷酷,逃命的时候把儿子女儿推下车,谈判时言笑晏晏说我不在乎你把我爹煮了,政治动物的本能只有向前,没有不能舍弃的,没有不能忘却的,他是王,他要赢。

    马援评价刘邦是“无可无不可”,没什么是绝对不可行的,怎么办都行。

    没有永恒的敌人或朋友,普天之下唯有利益是绝对。

    可以妥协,可以博弈,可以生杀予夺,可以顺而化之。

    雷霆雨露,不外如是。

    刘彻抚掌:“大善。”

    而在这之外的,史记数次记载他“轻慢辱人”,年过六十的臣子求见,他踞坐洗脚,儒生来见,他摘其冠便溺,与人言常大骂,司马迁在高祖本纪中如何写其神武,就在其他人的篇目中同样写其轻慢。

    毕竟天子从未遮掩过,帝王暴烈,让臣子有善归主,有恶自与,高居庙堂也不改绿林本性。

    有人说都这样了怎么还有人跟着,没办法,他给太多了呀。老板骂你归骂你,发工资奖金很爽快,大家也就捏着鼻子认了。至于儒生,这时候崇尚黄老,还没到他们的时代,也只能不轻不痒痛斥几句拂袖而去。

    “司马迁高祖本纪”刘彻弹着手中金杯,太史令司马谈抹了把汗,“是臣游历在外的小儿。”

    桑弘羊上前:“是否令其斟酌笔墨”

    刘彻随意摆了摆手:“天幕在此,遮掩又有何用太祖功成至此,青史下何事不能言。”

    但他又无比鲜活。众人面前坦言三不如,“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病重欲死,说“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治不好就治不好吧,赐五十金,大夫你安心回去吧。

    过往何其庞大,几百位君主面目模糊地陈列史书之上,但刘邦是色彩明艳的。无论是好是坏,泼皮还是圣明,无赖还是端严,于后人来说,他是一个明晰的、仿佛可以触摸到的形象,嬉笑怒骂,千年犹闻。

    正如刘邦功成名就路过沛县时与老友纵情痛饮,击筑作歌,大风起兮云飞扬,狂风起于青萍之末,汉初的草莽略一抬手,煌煌大汉,千里江山。

    而那些沉稳与狂放,宽仁与寡恩,恣情与冷酷,沿着刘氏血脉顺流而下,造就刘汉王室一脉相承的刻薄与多情,玩弄权柄人心一如掌载天下。

    毕竟草莽与英雄,寡恩与温厚,从来只在斩白蛇的一剑之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