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整个古代史,功成身退的臣子不少,被鸟尽弓藏的也不少。帝王们完成大业后,协助的爱臣便从朱砂痣变成蚊子血,得想办法解决了。

    魔王靠屠龙者杀死威胁王国的恶龙,最终也必将吞噬勇者本身。

    像刘备诸葛亮那种互不相负鱼水终生的还是罕有,朱祁钰于谦这种两个阳间人被一个阴间皇帝害了的也不多。大部分人抱着“君臣不相负,来世复君臣”的心态,觉得自己得遇明主,要为他肝脑涂地,结果一不留神就功高盖主或知道太多。

    留在书页上便是一桩又一桩的狡兔死走狗烹,历史爱好者震怒说果然伴君如伴虎,同人女表示阴阴的好嗑爱嗑,学者们不停翻史料论证君臣失和的根由在哪里,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君负臣的例子太多了,搞得臣负君的就很扎眼,上一个是司马氏,结局大家也都知道了,而李斯,给自己换了个脑子有泡的上司,最终也没落得好下场。

    关于李斯的这次选择,后世比较泛滥的一个说法是扶苏亲儒家,他要是上位了搞法家的李斯就没市场了。李斯固然有保持地位和荣华的心思,但扶苏崇尚儒家这一点,还要另说。

    就“扶苏老师是淳于越,扶苏被儒家忽悠瘸了所以老爸不喜欢”这个理论,并没有非常详实的史料证明。

    小伙子身上洗脑包挺多的,属于营销号常备话题,和他爹一样,通常在月底被拿来冲ki,迷人老祖和最惨太子的名号一打,这个月流量又稳啦。

    扶苏并没有把那最惨太子放在心上,但迷人老祖四个字还是让在场众人都有种天雷轰隆之感。向来温厚的长公子没能忍住好奇心,偷偷向王座看去和父亲对视上了。

    于是被乖乖拎过去遮挡旁人目光。

    仆射淳于越看着父子互动有些汗流浃背,后世之人未免太看得起他,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把他最看重的长子教成一个亲儒亲到“忽悠瘸了”的地步

    陛下虽重法,也不是全然不知其他,诸子于他而言皆是工具,无非用起来称不称手罢了。

    对长子教育亦如此,派各派人士供其学习吸纳,儒生擅传扬因而显眼,但要说谁企图给扶苏灌输什么歪心思以致动摇认知,真当陛下提不动那七尺长剑了么

    景泰朝,虽然大家早知天幕对前太上皇不那么尊重,还是被那句“一个阴间人害了两个阳间人”的论调给噎住了。

    明人重仪态,讲求气度,只能以袖掩面而笑,唯独王文相公不管不顾大乐出声,帝王也习惯了,这位时不时还漏两句“堡宗”出来呢,朝中最迂腐的老臣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耳旁风了,何况旁人。

    满朝文武就没几个想维护前太上皇名声的,起居郎奋笔疾书,记“戾庶人,天幕言其阴人也。”

    景泰帝与少保对视,无奈而笑。

    季汉阵营,刘玄德初次听天幕提及他与孔明,便肯定了二人君臣厚谊终生未相负,以至名传后世,他拉着自家军师的手万分恳切:“吾知军师之心,军师亦知我心”

    诸葛亮点点头,自天幕论曹魏一朝后便出现的忧虑稍有减轻,也罢,虽成事在天,但谋事在人,既然他能与皇叔相得终生,那把这百年功夫都用来做一桩困难之事,又有何惧

    天幕早言高祖基业,汉室四百年江山在上,他们君臣虽只是书页上几滴墨迹,也算载于汉史,相随千载了。

    其实翻翻史册,关于扶苏的记载不过千余字,所谓偏重儒家、支持分封、生母是楚国公主,几乎都是推导出的结论,不可尽信。

    但流传太广,就比较烦恼。挺多人现在还觉得他是一个软弱之徒,然而人家留下的评价是“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好吧,说自杀就自杀,根本没在犹豫的。

    我们重看扶苏与老爸顶牛这段,司马迁在史记里是这么记载的: “始皇长子扶苏谏曰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始皇怒,使扶苏北监蒙恬于上郡。”

    就这段话而言,扶苏和爸爸拧的原因还是挺明显的,“臣恐天下不安”,主要从社会安定方面来考虑,请求始皇这时候手松一点,来稳定诸生之心,结果就被很多人拿来作为他看重儒家不惜忤逆爸爸的证据了。

    另一个他重儒的论调集中在他的死亡,很多人认为扶苏死得那么痛快是因为他遵循儒家那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理论,但朋友们,就,儒家为后世所知的那套君臣父子观在这时候还没有出来呢

    三纲五常那套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的理论,最早也是西汉时董仲舒提出的,人家在那搞中央集权的支撑体系,和扶苏自杀可隔得太远了。

    说完扶苏是否偏重儒家,再回到李斯身上。李斯在这里的选择,要论起来保持地位当然很重要,但在此之前还有性命。

    有个比较地狱的说法,是老秦人上位先收拾前朝臣子。

    秦孝公爱重商鞅,商鞅变法搞起来,秦国强起来,秦惠文王上位先把商君做掉了;秦惠文王时,张仪连横六国,老秦在邦交中一转危局,秦武王上位先打发张仪滚蛋;

    孟说死了倒是活该,谁让你好好的搁那儿和国君比赛举鼎;秦庄襄王用的吕不韦,属于罪有应得那一波,担心始皇搞他,自己喝毒酒死了。

    这里面有些人是自取灭亡,有些人属于形势所迫,但不得不说有种莫名的传承感,而李斯,也站在了这样的一个关口。

    秦国历代君主瞠目结舌。

    本来么,听着天幕说后世王朝,什么明汉什么晋,都相隔太远没有实感,直到听到秦与嬴,知后世有好儿孙一统天下,成了所谓“始皇帝”,没激动多久,又被灌了满耳的胡亥赵高,二世而亡。

    对后人来说一个故事便完的国史,是几代人夙兴夜寐之功,盏茶时间便是兴与亡,听者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

    上一口气还没顺平,又得知爱臣在自己身后不得善终,这下是真的血气难平了。

    国君们一边琢磨着自己的谥号是个什么意味,一边赶忙召继承人过来,一边又与自己的重臣执手相望,许君身后安定,唯有嬴荡与孟说面面相觑,举鼎咋了

    认真论起来,还是商鞅的结局对李斯比较有参考价值。商鞅对秦国来说贡献大么自然是大的,然而在当时商君名声并不是太好,“商君相秦十年,宗室贵戚多怨望者”。

    商君与赵良对话,赵良提到有德行的五羖大夫死,“秦国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谣,舂者不相杵”。但商鞅呢

    “刑黥太子之师傅,残伤民以骏刑,是积怨畜祸也”、“君之出也,后车十数,从车载甲,多力而骈胁者为骖乘,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车而趋。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意思是商鞅出行要很多护卫守护,离开这些他自己也不太敢出家门。

    其实扶苏偏不偏儒,对李斯的选择没啥影响,因为法家一直就挺难混的。

    李悝搞改革,自杀而殉法;商鞅变法,死后尸身被车裂;韩非更是李斯亲手送走的。他们这一派主张的“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几乎是明摆着的会得罪人,什么下任国君,什么王侯将相,什么平民百姓,都不给面子,都被压得挺难过日子。

    而李斯在此基础上还干了啥那可太多了,他帮着始皇搞集权时什么没参与啊,禁私学,焚诗书,得罪广大读书人;制定秦法,得罪老百姓;坚持以郡县制代替分封制,得罪一干王公贵族高权势人群别说了,还是直接投胎吧。

    新任国君如果正常上位,他的死几乎是板上钉钉的,谁没被他得罪过啊扶苏确实好,李斯的女儿儿子确实嫁公子尚公主,但这改变不了什么。

    当朝中诸公都如此要求,天下臣民都恨其行径,在大势之下,扶苏阻挡不了他的死。始皇帝是可以安排好这一切的,但毕竟毕竟他如此突然就死去了。

    赵良劝商君,宠秦国之教,畜百姓之怨,一旦秦王哪天身死,秦国要抓捕他的人非常多,死亡指日可待,但商鞅未听从。

    李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很清楚,要保证自己的命,要保证自己的荣华与地位,他需要一个好操控的蠢人上位。

    聪明人和赵高想的一样,蠢人好啊,蠢人听话,不乱搞小动作,让做什么做什么,国事都能揽过来自己独掌。再加上胡亥是个肆无忌惮只顾自己爽的,臣民进谏激愤他也不会当回事儿,很完美的一个傀儡啊。

    他没意识到,恶劣的蠢人也是有自己的偏向的,当胡亥偏向的不是他,这一切就是难以言喻的噩梦。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