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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2章 朕是老了,不是提不动刀了

    朱见淇心思千转,演技却不错。

    “儿子侍奉父亲不恭敬,是儿子不孝;儿子为父亲处置朝政,处置不妥当,是儿子不贤;儿子身为长子,对弟弟妹妹的关爱不够,是儿子不恭。”

    “儿子自知才能不如老四,才学不如老十九,军事不如老二十四、老三十一,比儿子优秀的皇子有很多。”

    “求父皇,罢黜儿子的太子之位”

    “求父皇恩恕”

    朱见淇以退为进。

    “你是跟朕撂挑子了”朱祁钰脑回路,朱见淇跟不上。

    跟老皇帝玩套路,太子还太嫩。

    “儿子不敢撂挑子,但心中不满是真的。”

    “其实没有钱”

    朱祁钰眯着眼睛“去把郭登宣来。”

    “瞒了朕五年,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啊。”

    国库里不敢说一分钱没有,但肯定没有账上那么多,只要去查,估计什么也查不出来。

    “儿子这些年,处置朝政,当了二十八年太子,秉政之后就是副皇帝”

    “告诉朕,你瞒着朕什么事”朱祁钰轻轻地摸他的脸。

    朱见淇泪水狂飙“但不是有意瞒您的,而是不想让您因为这事心烦,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想啊”

    “有人想毁了朕的盛世,你能答应吗”

    他爹的手,刚摸过那张死人脸又来摸他

    朱祁钰看了眼太子,太子胡子、头发花白,眼神还不好,随身携带着老花镜。

    “但先祖创业之难,朕创盛世之难,你清楚吗”

    朱祁钰看向汪直“你也知道”

    “大明财政看似光鲜亮丽”

    “朕这四十多年的心血算是白费了。”朱祁钰很失望。

    朱祁钰在笑“朕以为亲手调教你,你不会被朝野上下欺骗,能做个明白皇帝。”

    之前是假流泪,这回是真流泪。

    那会不会,下一个被欣赏的脑袋,是他

    身为太子。

    “朝野上下,所有人都在贪”

    “说”朱祁钰离他很近。

    朱祁钰话锋一转“确实,你才能不如你几个弟弟,但你是长子,朕便立伱为太子,朕从未动摇过。”

    他声音很轻柔,却让朱见淇恐惧到了极致。

    噗通

    汪直跪在地上“奴婢是听到点风言风语,具体情况如何并不知道啊求皇爷饶命”

    “呵,真是给朕出个难题啊,觉得朕老了,提不动刀了”

    朱见淇立刻想到他爹要干什么,立刻爬过来,急声道“爹呀,这些势力掺杂到了一起,上下其手,勋贵也有份,您、您要是硬来,儿子担心您”

    “结果是朕高估你了,你脑子里面都是屎,生来就是,这种蠢材顽物,是教不明白的。”

    “若连你都骗朕,这个天下,朕还能信谁”

    朱见淇立刻道“贪污。”

    “朕没你这么蠢的儿子。”

    连屁股在哪边都不明白,这样的人当皇帝,当個傀儡去吧

    “爹”朱见淇更加恐惧。

    他慢慢站起来,蹲在地上,轻轻抚摸儿子的脸“爹知道,你累,你苦。”

    “您肯放权给儿子,儿子很欢喜,但儿子也是人啊,儿子真的累了,爹,儿子累了。”

    “爹,儿子确实有一件事瞒着您”

    朱见淇秉政十几年,对人心揣摩有几分火候,心里一直在想,皇帝因为什么事如此发怒,此刻算猜出来一点。

    “景泰四十七年”朱见淇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关过来了。

    “儿子今年四十四岁了,爹,儿子都当外公了,儿子真的累了。”

    朱见淇也刚,指着自己的头发“爹呀,您看看儿子的头发都白了,比您的还白”

    朱见淇坐在地上痛哭。

    朱祁钰慢慢站起来,走回御座上“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房地产、铁路,乃至正在推行的保险,都进了官员的口袋里”

    朱见淇如遭雷劈。

    朱见淇不敢说下去了。

    “担心台城宫变”

    朱祁钰嗤笑“朕说你蠢,你是蠢到家了朕不是梁武帝,也没人当得了侯景”

    “这是大明,朕的大明”

    朱见淇觉得皇帝低估了朝中势力。

    您十几年不上朝,朝野上下势力野蛮式生长,而今连锦衣卫您都控制不了,您就能保证京营完全听命于您吗

    汪直去宣郭登。

    郭登不在京中,而在京营驻地,一来一回乘火车入宫,也得需要两个小时。

    这么长时间,消息肯定满天飞了。

    汪直不是冯孝,冯孝的全部利益都和皇帝捆绑的,所以冯孝无比忠心。

    汪直却清楚,老皇帝活不了几年了,他得为自己以后做准备,所以,这些年他和前朝官员往来不断,就是等皇帝驾崩后,他照样享受权势富贵。

    所以,汪直传旨的时候,消息就传到宫外了。

    但他回宫的时候,却被一伙人秘密抓捕,然后拖进了养心殿,旋即乾清宫、养心殿所有宫门关闭。

    同时,整个后宫宫门关闭。

    “皇、皇爷”汪直从麻袋里出来,看见把玩茶杯的老皇帝。

    他在皇帝身边伺候三十多年,贴身伺候十几年年,完全不知道,这股势力是从何而来的

    看他们动作麻利手段凌厉,就是这方面的老手,不是第一次干了。

    “汪太监,你可让朕小看了呀。”朱祁钰似笑非笑。

    本来,这件事可大可小。

    朱祁钰本想让所有人把贪的银子补齐,这件事就完了。

    可他的贴身太监,竟然和宫外有接触,如此重要的关节,竟给宫外通风报信,这问题可就大条了。

    “皇、皇爷,奴、奴婢”汪直上下牙打颤。

    “朕真没想到,养了一条白眼狼啊。”

    朱祁钰放下杯子“阮继道,他给谁家送信了呀”

    一个一直低着头的男人,跪伏在地上“回陛下,他传信给两家,一家是首辅朱英,另一家是户部尚书项忠。”

    朱见淇也被吓到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个什么阮继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还有,汪直什么时候和朱英、项忠有联络的

    一个首辅,一个户部尚书,和皇帝的贴身太监联络密切,他们要干什么

    关键是,他爹眼神玩味,是不是早就知道

    “让那两个狗东西滚过来。”朱祁钰语气随意。

    这让朱见淇更摸不准了,皇帝究竟有什么底牌

    而这时,郭登已经入午门了。

    汪直要求饶,却被阮继道捂住嘴,用拂尘头砸他的头,让他闭嘴。

    汪直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人砸,估计死得会更惨。

    整个养心殿静悄悄的。

    郭登已经在门口求见了,随着太监进来,八十岁的郭登,其实是在京营练兵。

    最近外藩对兵丁需求量太大,他只能亲自坐镇,看着练兵。

    “臣郭登请圣上躬安”郭登进殿之后,觉得气氛诡异的沉闷。

    “朕不安。”

    朱祁钰缓缓抬起眼皮子“有人要谋反,郭登,你会参与吗”

    郭登尿都快吓出来了“陛下,老臣对陛下一片丹心呀,就算您取走老臣满门性命,老臣也不敢谋反啊”

    坐镇京中的国公,可不止他郭登一个人。

    还有范广、沐琮、朱仪、杨信,以及缠绵病榻的方瑛,京外更多了,别说公侯了,皇帝多少个儿子呢个个都是外藩,兵强马壮,若皇帝出了什么事,看看他们勤不勤王就完了。

    “你手握京营三十万,你未必有这个心思,万一黄袍加身呢”朱祁钰问。

    “陛下呀,您就别玩老臣了老臣家族世代忠良,为什么要谋反啊”郭登真没这心思。

    “太子说的,朕老了,杀不了人了。”

    朱祁钰在笑“说勋贵的人心,不在朕这里,而是和文官蝇营狗苟,郭登,你说呢”

    提及文官,郭登立刻想到了什么。

    郭登立刻道“陛下,老臣永远站在您的身边,我郭家,从先祖郭英起,便世代忠良,侍奉七代君主,绝无一丝反心。”

    “三十万京营呢”

    “您指哪,就打哪”郭登磕头。

    “万一有人不听话呢或者说,朕要清洗军中呢”朱祁钰直言不讳。

    郭登心里头一哆嗦“陛下,九门提督府、禁卫、养马军等等,军中军力实额27万。”

    “近有天津水师24万,河南、山西、热河、辽宁、山东随时有三万大军待命,一日之内,皆可进京。”

    “只要圣旨传出去,边军立刻响应,最近的吉林、黑龙江、西域边军合计54万,三日内可抵达京师”

    “还有南京镇戍军,中都留守司,以及上海水师,共有50万,皆可在三日内抵达京师”

    “远的就更多了”

    “王越麾下,驻扎在印度雄兵七十万,皆是百战雄兵,坐海船一个月内能抵达京师。”

    “咸海都督李瑾,麾下铁骑24万,尚可从藩国征召大军,短时间凑齐50万骑兵没有问题,顺着中华江便可回京,不超过一个月”

    “陛下发下圣旨,各地藩国,可凑出雄兵200万,戍卫陛下”

    “没有人敢造陛下的反”

    “陛下想清洗谁,老臣便为陛下清洗谁”

    郭登跪伏在地“京中百战老将,尚有范广、杨信、朱仪、朱永、陶瑾、许泰等领兵大将,也有上百员领兵将领,而武学之中,随时能征召起基层将官万余人,京师人口高达1200万,随时能征出120万大军,老臣有把握,一个月内成军”

    “京师有56座城门,陛下一道圣旨给杨信,杨信可在两个小时之内,关闭所有城门”

    “陛下说军中有害群之马,但老臣可以保证,京营中有二十万以上,是真心忠诚于陛下的。”

    “陛下一道圣旨,天黑就能动手”

    郭登跪伏在地。

    “听到了吗太子”朱祁钰看向朱见淇。

    朱见淇真没想到,老皇帝看似不掌朝政,其实对军中掌控牢牢的,不管何时,都能征召起大军来。

    可是,这只是郭登一面之词罢了。

    朝廷贪污严重,他就不信军中没有一份。

    “告诉他,为何京营忠诚于朕”朱祁钰觉得太子没救了。

    “回陛下,回太子殿下。”

    郭登回禀道“京营与边军、新军互相替换,以边军和武学学生为基,补充新兵进来,才算成军。”

    “京营随时调动,所有调动掌握在军机处里。”

    “只有陛下加玺,才能调动,所以很多调动,朝野上下并不知道,军中也是保密的。”

    “所以,京营之中,究竟是谁在掌兵,军队成员是谁,除了军机处外,无人知晓,即便军机大臣,知道的也是一支军队调动而已。”

    “军中来源驳杂,兵员来自天南海北,随机组建,他们可能不知道领兵将军是谁,但肯定知道皇帝。”

    “哪怕有人煽动造反,响应的也没几个人。”

    郭登这么一解释。

    朱见淇明白了,他秉政十几年,竟然搞不懂军机处的运作方式。

    没错,军机处是掌握在皇帝手里的,太子是不能进军机处的,而军机大臣是勋贵担任的。

    就算勋贵被文官收买,收买的也只是几个而已,整个军队的调动,除了皇帝自己,没有人知道全部。

    所以皇帝才说,没人能造他的反。

    至于勋贵的忠诚,更不用担心了,勋贵一门,那是一个庞大的家族,所有人都住在京师。

    只要一个人谋反,九族都得死,等于说,都不等皇帝抓,他们自己家族的人就把他绑到皇帝跟前了。

    “还有一点,从景泰十二年开始,汉儿不为奴已经是铁律,各家不许蓄养家丁,有的只有夷奴,夷奴不可参战,所以夷奴没机会上战场上历练,就算有人蓄谋造反,养一万个夷奴,也成不了气候。”

    郭登再教太子一个乖。

    大明有仆从军,但不用国内的奴隶,用的是战争区百姓做仆从军,所以境内的夷奴,没有机会接触兵器。

    这年头打仗方式都变了,得用火枪,而军械局和武器储放局是掌握在皇帝手里的。

    这也是郭登被皇帝一问,差点吓尿了的原因。

    没有皇帝圣旨,郭登也调不动一兵一卒,尤其铁路开通,宫城距离兵营,最快四十分钟,所以平叛是极快的。

    就算有人占据了兵工厂也没用。

    因为铁、硝等材料是限时供应的,有兵部条子,军机处大印,才能生产,就算得到了一些武器,没有足够的子弹,照样起不了势。

    像军械厂这些地方,是多个部门互相挟制的,宫中、军中、朝中都掺了一手,彼此挟制,除非皇帝下圣旨,才能越过所有手续,不然都得走流程。

    朱见淇一直没站起来呢,使劲磕头“儿臣知道自己愚蠢,请父皇责罚。”

    朱祁钰对他很失望。

    但对朝廷上下更失望。

    这时,朱英和项忠入宫了,他俩没穿官袍,披头散发的进来,在门口就长跪不起。

    “能耐了朕的好首辅啊。”

    朱祁钰诏他们进来“当年胡惟庸造反,因为人家是丞相,能造反,你区区一个六品芝麻官,也想当皇帝”

    “老臣绝无此心啊”朱英痛哭流涕。

    “那和朕的太监勾连那么深干什么你是掌握朕的动向,想害死朕吗”

    朱祁钰恍然道“哦,是朕活得太久了,挡了你朱英的道了。”

    “你也姓朱,想登基了”

    朱英很贪权,从当年督抚山东时就知道,督抚山东、督抚交趾荣获大功,回京之后便看不起这个瞧不上那个的,终于把前面几个老臣给熬死了,熬到了首辅的位置上。

    他就开始大权独揽,什么都要,什么都想知道。

    而汪直想寻求一条后路,就和朱英一拍即合,两个人狼狈为奸,一个执掌朝政,一个在宫中做内相,配合得天衣无缝。

    “要不你造反吧。”朱祁钰道。

    朱英使劲磕头“老臣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请陛下赐死老臣,老臣一心求死”

    “哦,你不想背骂名,让朕来背”

    朱祁钰嗤笑“你咋想得那么便宜呢是不是啊,项忠”

    “老臣有罪,老臣有罪”项忠不停磕头。

    “当初你就试探过朕,想回婆罗洲称王称霸去,这回朕给你个机会,来,坐这,坐”

    朱祁钰站起来,指着御座。

    项忠浑身哆嗦,不停在哭。

    “太子跟朕说,你们会打进皇宫里,饿死朕,让朕做大明梁武帝。”

    朱祁钰笑了“朱英、项忠,你俩告诉太子,能吗”

    “老臣绝不是侯景,老臣对陛下的忠心,从没变过”朱英哭泣。

    朱见淇有点看傻了。

    他印象中的朱英,权倾朝野,这几年,像王竑、王复逐渐病逝,朱英资格最老,功劳最大,可谓是权倾朝野,谁都不放在眼里。

    他一直以为,是他爹管不住朱英了,却没想到,那是他爹放纵朱英的,不是管不了,而是不想管。

    他发现,自己低估了老爹。

    这老头能在土木堡之变后危难关头承嗣大统,又躲过了夺门之变,靠一己之力开创前所未有的大明盛世,真的有点东西。

    “你嘴里的忠心啊,让朕觉得恶心。”

    朱祁钰坐下来“朕尤然记得,景泰八年时,是朕对你破格提拔,也是朕,力排众议,让你督抚山东。”

    “也是朕,给你最大的权柄,让你犁清山东,给你撑腰。”

    “后来,收复了交趾,你又去督抚交趾,做什么都随你,朕从未埋怨过你。”

    “你确实是有本事的,在哪里做的都让朕满意。”

    “你回朝之后,日子过得并不太顺遂。”

    “朕确实有私心,那些老臣都是为朕立下汗马功劳的,所以朕想让他们,都位极人臣。”

    “所以,你等了很多年才登上首辅之位。”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做过什么,朕都知道,但朕没说过你,因为朕觉得亏欠你,以你的能力,坐在首辅之位上,更合适。”

    朱祁钰喃喃自语“可你终究,辜负了朕。”

    朱英泣不成声。

    “项忠,别哭了。”

    “你也是,是朕一手提拔上来的,是朕让你掌兵,让你掌水师。”

    “朕本想让你做一个勋贵的,可你不愿意,朕就让你回中枢,等耿九畴死后,就让你做这个户部尚书,一做就是近二十年啊。”

    “朕觉得对你仁至义尽了。”

    “可你是怎么回报朕的”

    “想要朕的皇位”

    朱祁钰嗤笑“你俩回家就造反,朕看看,有多少人敢随着你俩造反,滚”

    项忠和朱英谁也没动。

    这一刻,项忠恨死太子了,一定是他进谗言,让皇帝怀疑他,他确实有野心,但没想过造反啊。

    这是大明,不是南北朝,臣子多大权柄,谁不清楚

    别说文官了,就是武将,你看看那些武将远在万里之外,有一个造反的吗

    没有

    不是他们不想,而是没法造反

    从宋朝开始,就不断削弱将军的存在感,就不断收紧将军的紧箍咒,到了大明更厉害了。

    而景泰帝,更是给所有将军,又箍上一层紧箍咒。

    军中遍地是间谍,东厂、锦衣卫、军纪司、夜不收司,还有很多太监,又有文官坐镇,根本就有造反的可能性。

    “求陛下给老臣一次机会”

    项忠使劲磕头“老臣愿意为陛下清查贪腐,只求陛下给老臣一个身后名老臣不想做个乱臣贼子,死后无法进祖坟,不想啊”

    “老臣家中世代忠良,没出过乱臣贼子啊”

    “老臣愿意用一辈子所有名声,后世子孙的富贵,求求陛下给老臣一个机会,老臣愿意做陛下的刀”

    项忠是真聪明啊。

    立刻知道皇帝要干什么。

    朱英脸色发白,他是真不敢查,一旦查的话,会让整个朝堂血崩。

    问题是,皇帝会怕吗

    朝堂崩盘,几次了皇帝在乎过吗

    他生气是因为有人骗他,皇帝最讨厌的就是有人骗他,让朝政脱离他的掌握。

    “老臣愿意做陛下的刀”朱英没办法。

    “你俩倒是会讨便宜。”

    朱祁钰嗤笑“要个身后名,给朕当刀,说得自己多么高尚似的。”

    “你们怎么不问问自己,朕需要你们来当刀吗”

    “朕没杀过人吗还是不会杀啊”

    “老臣只是想求陛下,看在老臣半辈子操劳的份上,给老臣一个圆满。”项忠聪明啊,处处为皇帝着想。

    只要他当刀,说不定不会死,还会当首辅呢。

    而这次清查贪官污吏,未尝不是一次邀买名声的好机会。

    人老成精。

    他立刻看穿皇帝的意思,皇帝没立刻处死他俩,就证明对贪腐不太重视的,更关心的是朝野上下骗他。

    那就把蒙骗皇帝的人揪出来,统统杀掉,让皇帝安心便是。

    “太子,你说呢”朱祁钰看向朱见淇。

    朱见淇已经傻眼了,我没看法啊。

    “太子劝朕,说朝野上下贪污成风,里面关系复杂,互相包庇,朕这个皇帝也管不了。”

    朱祁钰忽然笑道“可你俩却要当朕的刀,你说能杀干净吗”

    “能”项忠掷地有声道。

    “你贪多少”朱祁钰觉得好笑。

    项忠坦然道“老臣共收取27万,一切都有账本,陛下想查随时可查,老臣一分没动过。”

    这货真聪明啊。

    收钱了,办事了,但我没动过赃款,你想查我就送给你。

    这老东西不会是看准朱英的弱点,想踩着朱英上位吧

    还是好基友呢,就这么坑人家

    朱祁钰感觉自己被这老货给骗了。

    “太子,你看呢”朱祁钰又问朱见淇。

    朱见淇磕了个头“儿臣知错了。”

    “你不是知错,而是蠢到家了。”

    朱祁钰都不想训斥他了“项忠,你告诉太子哪错了”

    项忠忽然一哆嗦,他是真害怕。

    “回禀太子殿下,您代陛下处置朝政,便是副皇帝,该事无巨细禀报给陛下,陛下想不想听是一回事,您禀不禀报是另一回事”

    朱祁钰打断他的话“说重点,他脑子笨,听不懂里面的意思。”

    “您是储君,该和陛下站在一起。”

    项忠咬牙道“您秉政十几年,应该知道有问题要解决,而不是藏着掖着。”

    这话把朱见淇搞破防了。

    你们上下其手,我怎么管你项忠也承认了,这些年没少贪,今天是皇帝在这,若没皇帝,你是怎么对我的

    我在你们眼里,无非是个蠢学生而已,哪有半点副皇帝的样子

    “造反,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朱祁钰恨铁不成钢“你以为振臂一呼,他们就能造反吗”

    “你当郭登、杨信是干什么吃的”

    “军中几个勋贵,就能造反吗他们庞大的家族,活不活了但凡他们有丁点反心,他们的家族就来报告给朕了”

    “脑袋让驴踢了”

    “从小就不聪明,朕教了你四十年,还不懂一加一等于几,你如何当一国之君”

    这话可就太重了。

    朱见淇刚要磕头求饶。

    “你也说了,自己累了,不想当这个太子了,明日上疏请辞吧。”

    朱祁钰想换太子了。

    可这话,顿时引起朱英和项忠,乃至郭登的着急。

    “陛下”

    朱英话没说出来,就被皇帝扫了一眼,咬咬牙还是道“国本不能轻动啊。”

    “是,国本不能动,朕理解,这样的吉祥物多好啊,以后摆在朝堂上,让你们随便糊弄,这天下就不姓朱了。”

    朱祁钰觉得太子没救了。

    笨蛋是教不出来的。

    朱英满肚子话,噎在嗓子眼里,不敢说了。

    朱见淇登基,估计就是哄堂大笑。

    以前想着,一个守成之主也好,但不能真是傻子吧。

    “陛下,圣孙聪颖,可承嗣大统”项忠聪明啊,但说好圣孙的谢缙,可没好下场。

    朱见淇的嫡长子,朱佑桢是很聪明的,皇帝还算喜欢。

    可孙子哪有儿子好啊。

    老四家里的几个儿子,也都是有本事的。

    只是不知道老四愿不愿意回来当皇帝了。

    “陛下,太子这些年并无错漏之处,被人糊弄,恰恰说明太子仁爱。”

    项忠咬牙道“太子当太子已有二十八年,朝野民间皆认同太子,您贸然更换,怕是社稷不稳。”

    “再者,汉高祖、晋武帝都想过换太子,后来皆因种种原因,不能更换。”

    “陛下,此事比清查贪腐,更加严重。”

    朱见淇都没想到,一向和他不对付的项忠,竟然支持他当太子,是因为自己太蠢了吗

    朱祁钰目光闪烁“你是说朕太老了”

    “老臣不敢”项忠碰碰磕头,额头出血。

    若用太子为刀呢

    朱祁钰想一个坏招,坏了太子的金身,他不是仁爱吗,让他主动去杀人,去当一个刽子手,清洗朝野贪污官员,看看朝野会不会支持他

    会的

    一个傻太子都会支持,何况一个刽子手了。

    但这只会丢老朱家的脸,丢他皇帝的脸。

    “罢了,先下去吧,明日朕要看到名单。”

    朱祁钰忽然发觉,自己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做不来了。

    当了二十八年的太子,他换不了了。

    那就熬死他吧。

    朱祁钰本想把太子留下来,训斥几句,却发现没心思了,人就是这样,一旦厌恶,就会两相看厌。

    回到宫中的朱见淇,大哭一场,心里憋闷。

    而接下来几天,宫中的人明显在减少,很多人消失了,这是皇帝在清洗汪直的党羽。

    据说汪直死得特别惨。

    让朱见淇恐惧的是,有几个东宫的伺候太监,竟都是汪直的人。

    汪直的背后是皇帝。

    是皇帝埋钉子在他的宫中。

    唯一让他费解的是,那些为皇帝效力的生面孔是谁大明没有这个部门啊。

    皇帝什么时候组建的这个部门

    养心殿里,皇帝改变了习惯,不用一个太监服侍,而是很多太监一起服侍,彼此监督。

    而且,宫中进来一批新面孔的宫娥。

    她们在乾清宫、养心殿里伺候,没人知道这些人的来历。

    孤儿

    朱见淇有点琢磨明白了,这些人是皇帝收养的孤儿,然后从小训练成间谍,为皇帝所用。

    是谁在为皇帝训练的

    他想起一件旧事,景泰八年的时候,皇帝曾令舒良,在山西秘密训练一支军队。

    后来皇帝巡幸南京的时候,是这支军队贴身保护。

    肯定有人,秘密在给皇帝训练间谍,从养济院里面挑出来的孩子,从小训练,然后潜伏在某个部门里,如影子一般,充当皇帝的耳目。

    “父皇真的是谁也不信啊。”

    朱见淇震恐“汪直贴身侍奉他十几年,竟然都不知道父皇藏了一手,那么,这支秘密间谍里面,是不是还有一支力量呢默默地观察着这股影子势力”

    “听郭登说,军事调动全出自皇帝命令。”

    “问题是,我执掌朝政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京营是如何构建的,不,是知道的,知道的是以前的消息。”

    “军制是哪年改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哦,对了”

    “有一年,于谦忽然入宫,和皇帝密谈很久,一定是那时候改的,是于谦亲自主持改的”

    “对,一定是于谦”

    “那是哪年来着景泰四十年”

    朱见淇有点记不清了,反正有一段时间,于谦经常入宫。

    只有于谦,才能如此大动干戈的改革军制。

    “所以,皇帝压根就不慌,我执掌朝政,和重臣勾勾搭搭,他也不在乎。”

    “朝臣上下贪污,有的权倾朝野,他也不在乎。”

    “就像朱英,在他面前,就是一个奴婢而已,只要他一句话,就能处死这个权倾朝野的朱英”

    “这就是皇权。”

    “难怪父皇只骂我蠢,没有说我有异心。”

    “因为朝臣都能糊弄我,压根就不跟我一条心的。”

    “那勋贵真的皇帝一条心的吗”

    “未必吧。”

    “不然皇帝为什么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他也在怕,他对军权的掌握,恐怕不如年轻时候了,或者说,精锐在国外,调回来需要时间。”

    “所以他在虚与委蛇。”

    “等精锐回朝,便是他展露爪牙的时候。”

    朱见淇发现自己聪明了。

    这一刻,他才有点看懂他爹。

    他爹这个棋手,喜欢大开大合,得势便斩草除根。

    这次没有,说明他没有得势。

    朱英、项忠看似惨,其实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他们清查贪腐,也就杀几个牵头的,然后把银子还一部分,给皇帝交上一份答卷而已。

    那么他们知道,皇帝会调大军回朝吗

    会的。

    那么摆在朱英、项忠面前的,要么是断臂求生,要么是铤而走险。

    “朱英、项忠哭成那样,他们敢铤而走险吗”

    朱见淇思索半晌,摇了摇头“谁跟他们造反啊,那些贪官污吏吗让他们贪污行,让他们造反,行吗”

    “对,没有造反的本钱的,父皇早就看穿了,所以他跟郭登说话,一口咬定文官,没有说文武。”

    “这几天,父皇一定和军中的军头约定好了。”

    “军中山头都是他一手立起来的,各方势力里面都有钉子,但谁是钉子,互相都不知道,皇帝在军中埋了多少条暗线,只有他自己知道。”

    “大军回不回朝,只要搞定了勋贵,文官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最好的结果是把钱还回来。”

    “不对”

    “父皇要的不是钱”

    “他在向天下证明,自己没有老”

    朱见淇彻底明白了。

    所以朱英和项忠愿意当刀,皇帝就退让一步,给他俩一条活路。

    朱英和项忠是绝顶聪明人,他们会真的当皇帝的刀的。

    至于死多少人,交回来多少银子反而没那么重要。

    所以,皇帝最后一番话是换太子。

    这是在试探朝臣的态度。

    准确地讲,不是为了换太子,而是看看皇帝在朝臣心里还有多少重量,这就决定了,皇帝要杀多少人。

    所以项忠看似在帮他朱见淇说话,其实是帮满朝文武说话。

    一切都明白了。

    与此同时,朱祁钰也在思索“老了就得服老,这是年轻人的天下了,朕争这些有什么用呢”

    他压根就不怕贪污。

    他怕的是别人骗他。

    “这场风波过去,让朱英回家养老吧,项忠来做首辅。”朱祁钰觉得项忠听话。

    不是朱英不懂他,而是朱英不愿意得罪天下百官,那么这个人就没用了。

    每个人都是,想爬上来的时候,恨不得给皇帝当狗,上来之后,就立刻站在皇帝对立面上,和皇帝针锋相对。

    文官都是这个德性,但用着放心,起码不会像武将那样造反。

    此刻,太子又来请罪了。

    每日太子都会在早朝之后,来养心殿请罪。

    “看来是开窍了。”朱祁钰嘴角翘起。

    皇帝越严厉,骂得越狠,太子之位越稳固。

    因为天下人恐惧这样一个霸权的皇帝,却觉得仁厚的太子登基后,会放宽各种管制,让权贵尽情地开始饕餮盛宴。

    这太子也是真蠢,皇帝这么教他教不懂,要换了他,立刻就懂了,这人呐,必须要时时刻刻有危机感。

    “宣进来吧。”

    朱见淇进殿就请罪,那日之后,他想了很久,看懂了点皇帝的布局。

    项忠和朱英确实行动了。

    但这次处置完之后,会好几年呢

    “给他看看。”朱祁钰刚写的圣旨。

    朱见淇看完后大惊失色“陛下,您要断绝朝野公卿家族考取进士的机会”

    “是断绝吗”

    朱祁钰不满这个措辞“这是增加一点难度罢了。”

    公卿家族成员,考取科举,加试一科,这一科题目由宫中来定。

    这是掘人家根子的事啊。

    其实,大明实现公卿垄断政治,是皇帝一手促成的,当初他担心自己早亡,所以强行将公卿子弟入宫侍奉。

    这一举措,确实保住了皇帝的命。

    但现在,却尾大不掉。

    公卿家族垄断政治,形成一个又一个政治世家。

    现在皇帝不需要了,就要一手打破这种垄断。

    其实,这种垄断是很好的,鞑清皇帝为什么能寿终正寝,就是因为政治垄断,上下不通。

    大明不垄断,所以皇帝死得诡异。

    一旦朱祁钰打破这种垄断,后代皇帝,估计又会莫名其妙的死亡,然后幼主登基,又回到原有轨迹上。

    可不打破吧,整个阶层彻底堕落,用不了几年,民间就会民不聊生。

    鞑清不在乎民间聊不聊生,他们本质就是奴隶制,无非是披着一层封建皮罢了。

    大明不行,大明是以民为本,民不聊生就会丢掉民心,进而丢掉军心,因为大明没有八旗这个基本盘。

    朱祁钰也在犹豫。

    要想皇帝长命百岁,就学鞑清,把民当刍狗,把勋贵变成八旗,建立基本盘。

    要么就回到原有轨道上去。

    前者会越来越落后,但皇权能保住,除非被大炮轰开国门,不然能一直当皇帝。

    后者走着走着,会走向选举的道路,皇帝运气好变成吉祥物,运气不好就是断头台。

    毕竟工业革命的发展,和皇权完全相悖,早晚会走上议会选举的道路。

    原因不是皇帝制落后。

    而是想当头的人变多了,都想当这个头,那么就组建议会,大家都当头,平等投票。

    而走鞑清的道路,起码能保五百年国祚,然后被送上断头台。

    朱祁钰在犹豫。

    当初他一手炮制的垄断,现在是打破呢,还是给垄断盖个章,名正言顺的搞垄断呢

    这得看,是想一家一户好,还是千家万户好。

    选举未必是百姓都好,起码听着比皇帝制更好听,其实一样的抽盲盒,本质上没区别。

    只是从一家一姓,变成了新一家一姓,还是那个家,还是那个人,换个姓罢了。

    但大明这片土地上,就不会诞生完整的民主。

    那么,朱家走到最后,能不能变成政治家族呢,或者变成英国皇室那样的吉祥物呢。

    那就得看后世子孙够不够聪明,及时放权,才能变成吉祥物。

    若是不聪明,那就是断头台了。

    朱祁钰陷入选择困难症。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