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二臣贼子 > 情怯
    仲春时节,官道两旁开满了梨花,风一吹,忽如人间飘香雪。

    马车飒踏而过,扬起烟尘,带得花瓣翻飞,又跳进道边,化作春泥。

    驾车的是个中年汉子,皮肤黝黑,剑眉虎目,肩背宽厚得像一面墙,打眼看是个外家拳高手。他赶车进城门,扭脸压低了声音对车里道“爷,咱们今天在这落脚一宿吧,夜路不便,怎么都是明儿个到地方。”

    车里三十郎当岁的公子掀帘看街景,他岑贵得紧,面部线条柔和,眉似远山,目若朗星,面无表情时,嘴角也自向上弯着,带出三分笑意,他看城里灯火阑珊,点了点头,没说话。

    “爷,这城里只一间小客栈,要不咱们还是去府衙”汉子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别闹得太大动静,就住客栈,”富贵公子说话间,挪到车外站台上,和汉子并排而坐,“他行踪依旧没变吗”

    汉子点头“一直没变,但您这么骤然寻李啊,寻他,若是”

    富贵公子随意看着宁静的夜景,从怀里摸出块玉佩。

    那是块男子的腰佩,刻得竹报平安的题儿,可那玉佩该是碎过,后用金子镶在轩窗边上,修补起来的。

    他摩挲着玉佩好半天,才笑了“他心没凉,否则他不会提示花卿去揪羯人,五年来更连个住处都没变。他是有委屈,但脾气发也发了,歇也歇了事到临头,他终归会念着大晋,念着朕的”

    这边城实在不怎么大,按饭后遛弯的法儿从北到南,也不过两刻时间,二人说话的功夫,已看见南城墙根了。

    马车稳稳停在间小客栈门口。

    小二一阵风似的迎出来,拿手巾板儿掸掸车辕,脸上要笑出个花了“二位贵客住店啊”

    汉子向小二露齿一笑,跳下车辕,搭手扶自家主人下车,未待说话,身后又一阵马蹄声响。

    小二抻脖子顺声音张望“财神爷今天显灵了嘿,”他扬声道,“前面没店啦,客官在小店落脚一夜吧”

    随着说话,来人信马由缰晃悠过来了。

    他戴着垂纱斗笠,纱遮不厚,飘身下马时,那纱掀开个缝隙,隐约能看到他是个戴了半片乌金面具的年轻人。

    年轻人正是景平,目光掠过马车边的二人,又向小二道“那就麻烦小哥,给我一间寻常客房,住一晚便走。”

    景平衣着很是利落,剑袖飒爽,宽带束腰,腰后悬着柄长匕首。

    赶车的汉子见他似是个江湖人,拦道“小兄弟,今晚我们包店了,劳烦你另寻他处去住。”

    城里只一家客栈,所谓“另寻他处”说得好听而已。

    景平不恼。

    他一路回来心情好极了,本打算今夜修整一番,换身衣裳,明日干干净净回家去。

    既然遇上包店的,干脆赶夜路罢了。

    他没说话,正待重新上马,脚刚勾到马镫,便听那岑贵公子道“不碍的,小兄弟住下吧。”

    他言罢,笑呵呵地跨步进店寻位子。

    小店内里破旧。堂里一共七八张桌,张张桌上一层陈年老油,已经沁到桌面里了,拿手一按直粘手。

    那贵公子竟不嫌弃,随意坐在条凳上“整日赶路,实在是饿,掌柜的给张罗些解饱的吃喝吧。”

    景平也跟着进门,另坐一桌,要了碗面。

    结果呢,店掌柜是个甩手先生,应了一声,依旧岿然不动坐在柜台后面透门望天,只时不时扒拉两下手里的算盘。

    可忙得那小二停车、拴马,又赶快去厨房张罗饭了。

    店里一时静悄悄的。景平往二楼看,房间都黑着,生意如此萧条,景平实在不知掌柜的有什么帐可算。

    对方似是觉得景平看他,把算盘一扔,呵呵笑道“小兄弟打哪儿来啊,看你这打扮,是江湖中人”

    景平摘斗笠,放在一边条凳上“只是离家太久,显得落拓罢了。”

    油灯光亮幽黄,柔和了面具的冷硬,景平目光里带着几分历经风霜的疲惫,显得亲切不少。

    那面具勾起掌柜的好奇心,他正待再和景平闲聊,突然打了个喷嚏,跟着咳嗽起来。

    病来如山倒,一发不可收拾。片刻功夫他满头虚汗,胸闷憋呛,止不住地倒气。

    景平端详掌柜面相,心想眼睛突、脖子粗,八成有瘿疾,至于咳嗽

    他忍不住挂心起李爻,也不知太师叔好些没有。

    “在下略通医术,掌柜的若不嫌弃,我帮你看看”景平道。

    正这时,小二端了饭菜从后厨出来,见掌柜犯病了,着急把饭给两桌客人上了,抢步跑到掌柜身边“不碍的不碍的,我们有好法儿。”

    他说着,从柜子底下虔诚地捧出个红布包。

    巴掌大小的布包里三层,外三层,红布下面裹红布,一层层打开,里面不是灵药,居然是块乌木牌子。

    小二把那破木牌背东朝西,恭谨地奉在柜台上,摆在掌柜的面前。

    掌柜的咳嗽着、颤巍巍地绕到牌子面前,双膝跪下,捏出个认不出的手诀,向牌子“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砸地的脑袋仿佛不是自己的,地面都在震。三个头磕完,额头果然红了一大片。

    小二借这档口倒来一碗白开水,从柜台后摸出个瓷瓶,把里面的药粉倒在水里化开,给掌柜喝下去。

    说也神奇,喝完药水片刻,掌柜的就还魂了,胸不闷、气不喘、咳嗽一声都没了。

    之后,二人又以奇怪的姿势对木牌子拜了拜,跪地低声叨念片刻,重新把牌子包好,收起来了。

    沾上医术,景平多一分在意,沾上咳嗽,他多千百分在意。依着他的判断,掌柜的出汗心悸跟咳嗽是不同的病灶,怎的当真有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吗

    他忍不住问“这药居然如比管用”

    掌柜的故做诧异之状“小兄弟看似走南闯北,竟不知离火神君吗”

    景平这两年确实四处走,但他多是在人烟杳渺的地方长待,给李爻找医咳嗽的药材,光太白深山就待了小半年。

    掌柜的问完,见景平依旧莫名,另一桌的客人却弯嘴角笑了。

    “看来这位爷知道。”掌柜的惯会察言观色。

    那贵公子温和道“知之不详,还是掌柜的给说说吧。”

    掌柜的话匣子彻底开了“这离火神君呐,是离火教的真主。最初,我也是不信这教啊、会啊的,咱想这不就是江湖骗子嘛。直到去年秋天,城东头儿老胡家媳妇得了怪病,恰逢离火教的分舵主来住店。人家仁心纯善,去给看过之后,两剂药下去,那病就好了大半。后来他只看我的脸色,就知道我当时总是冲风咳嗽,也给开了药粉。他跟我说,服药前真心祝祷,药效加倍。这不,你看我现在喝下药去立刻就好了,”掌柜的眉飞色舞,最后神神秘秘地问道,“小兄弟知道这位真主是谁吗”

    景平皱眉看他,觉得这人不光身子有病,脑子八成也有病,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掌柜的故弄玄虚地压低了声音“真主是重黎转世,来人间经历九九离火劫、解救苍生的,正是咱们当今圣上”掌柜的说到这,向都城方向掐诀遥遥一拜,“这真是天佑我大晋,吾皇万岁山河万年”

    景平不知该怎么接话,觉得整件事透出难言的诡秘,可一想到那药粉止咳,他道“掌柜的能把灵药给我看看吗我想学习学习。”

    “别弄洒了就行。”掌柜的大方极了。

    景平小心翼翼,用小拇指沾了盖子上的粉末,贴鼻子闻了闻没味道。

    他又点在舌尖一点,甜丝丝的。

    但那甜味很突兀,像是为了遮掩药物本身的味道后加的。这样一来,实在很难分辨药粉里到底有什么。

    “怎么样,”掌柜的饶有兴致地看他,“小大夫,这是人间难得的仙方吧”

    景平心思挂在李爻身上,说话有点没过脑子“见效快的药多有副作用,掌柜的还是少用”

    他话没说完,掌柜的 “啪”一拍桌子,居然急眼了“你可知我咳得死去活来时有多想死本以为你是个有善缘的,谁知也是顽固不化,走吧,今儿就算那位公子不包场,我也不做你生意”

    啊

    景平直接懵了。

    他反思自己说话确实欠妥,但何苦这样呢

    他前一刻想跟掌柜解释,后又想罢了,是我无礼在先,无凭无据揣度他坚信的东西,难怪人家生气。

    他懒得多做口舌,摸出银钱放在桌上,向掌柜的抱拳“掌柜的开门做生意,钱还是要收的,今日是我得罪冒犯,给掌柜的赔礼,告辞了。”

    说完,他跨步出屋,策马趁夜向南既然老天爷变着法儿要我早回去,我便遂了天意。

    客栈里只余贵公子一桌客了,他向随行的汉子笑道“你看出那小兄弟面罩的玄机了吗”

    汉子眸色闪了下,却在摇头。

    贵公子笑道“若没看错,那小兄弟许是和他渊源颇深。”

    景平一路出城。

    月光和着星光,晃出道路延绵的方向。

    他趁夜赶路,有落花相伴不觉无聊。行了一会儿,更发现夜路上并非杳无人迹。

    他出城到现在,跑出不到十里路,已经看见三四次拉干草的平板马车,便不由得多看几眼。

    细看之下,他发现那干草垛子里埋了麻布包,扎口严实,不知里面装的什么。

    景平一人一马,自然比板儿车的快。

    他策马超车,回眸一瞥车夫横眉冷目,极为戒备地提防着他。

    与车擦错的瞬间,他闻见风里散着股极淡的草药味。

    药商吗

    寻常的药材车不会这样简陋,更何至于用干草伪装

    且般接连再三,连夜赶路

    景平很聪明,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这是在急调药材,却又不愿意被看出来。

    看那车马前行的方向正是江南界,他忧虑蓦地涌上心头,没来有地发慌。

    他理性地劝慰自己,不会是城里出事了,否则动静一定比这大;

    他又感性而焦急地惦记着李爻本来就咳嗽个没完,要是闹病沾了他,不直如勾魂使者来索命了吗

    想到这,景平再没心情顾月赏花了。

    他策马疾奔。

    马儿扬蹄,驾着月光,寻着主人的思念和记挂,一路往回家的方向去。

    走夜路要比白日赶路慢些。

    话别两载,景平再看到熟悉的小院轮廓时,天色刚亮。

    晨雾缭绕中,小院子伙房的位置升起片点炊烟,想来是孙伯在烧早饭呢。看到这幅岁月静好的画面,景平整夜的担心平复下来。

    他下了马,想缓一缓风尘气,也缓一缓心。

    太师叔起床了吗他多长了点肉没有咳嗽好些了吗最近又冒出什么新的爱好没

    这些问题一股脑冒出来,把景平撞得有点懵。

    他明明一路回来只盼着快点见到太师叔和师父,眼看立刻进门,心思反而乱了。

    院门开了个缝。

    景平把马拴在门口歪脖树上,从门缝一扫眼,见有人坐在院子里。

    那人侧对着门,正聚精会神削一根细竹子。

    看到这熟悉的身影,景平眸色柔和下来,不觉弯了嘴角这回可以,不仅爱好没变,还自己动手削起鱼竿了。

    他把步子放重了些,推门进院“太师叔,我回来啦。”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