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着老宿舍楼走了好几圈之后,方骄不得不承认,他迷路了。

    在宿舍区里迷路听起来难免让人觉得他路痴但这不是方骄的问题。

    在不熟悉的宿舍区里迷路也很正常。

    周围的建筑基本都是一个模样,方方正正的大楼整齐排列,四面八方都是同一个模样,道路也四通八达。

    站在路口张望四周,就像置身迷宫。

    他一路打听过去,总算找到了那个藏在无数高楼当中的商业区。

    这里破旧得不成样子,找不到一面没有褪色和污垢的招牌,到处都是裂缝和油污。

    就连周围的行道树都灰扑扑的,简直让方骄怀疑是不是雇了专人,每天拿个装满灰尘的花洒,均匀地把每一片叶子都撒上薄灰。

    不过,和望而生畏的外表相比起来,商业区里的小吃居然都很干净。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出来的干净,厨具和调料看着都很新,摆放也整齐,没有丁点的邋遢感。

    七八只膘肥体壮的大猫四仰八叉地睡了一地,阳光下的皮毛油光发亮。

    方骄都走到近前了,也没哪只猫费心多看他一眼。

    他蹲下来,闪电般伸出手,猛掏猫猫肚肚

    让他颇有些失落的是猫根本就没躲。

    不仅没躲,还把原本夹在一起的两条后腿劈叉开了,一条后腿优雅地和地面呈现出直角,两个失去了内容物的蛋皮更是暴露无遗。

    好、好银荡的小猫咪

    是每只小猫咪都这么银荡,还是独独这一只小猫咪银荡

    是单单对着我银荡,还是对谁都这么银荡

    方骄用双手尽情检查了每一只小猫咪的银荡程度,又加大力度,狠狠地批判了一番它们的银荡作风

    半晌才勉强尽兴,他开开心心地站起来,绕过这群小猫咪,溜达着寻找起了旧书店。

    方骄花了将近二十分钟看过一楼的店面。

    没有书店。

    他上了二楼,花了十分钟挨个查看。

    没有书店。

    整个商业区一共也才两层楼而已,书店总不可能开在楼顶吧

    方骄眉头一皱,发现事情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问开店的店主是最好的,然而就他来的这段时间里,竟然没有一家小店有店员闲着。哪怕门口没有排队,门外的桌子上也摆着一排排贴好单票的外卖订单,房间里面也热火朝天地出着餐点。

    方骄略一思考,掏出手机,打开地图搜索书店。

    还真给他找到了。不过,定位的位置在五百米开外,这个距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商业区里面,肯定是在其他地方。

    可是其他建筑都是宿舍楼啊,总不可能在宿舍楼里面开书店吧

    怀着迷惑,方骄跟随导航走到目的地。

    旧宿舍楼的一楼和新宿舍楼不一样,似乎是没有大厅的。楼梯口旁边的空间似乎是楼管的办公室和房间虽然里面根本就没有人。

    新装的门禁系统和周围的陈旧显得格格不入,十分刺眼。

    那家传说中的旧书店就在楼梯转角下方的空间里,没有招牌,只有哪怕在门外也能窥见的一排排书架。门脸很小,比普通的宿舍门还要小一号,方骄得低着头才能进去。

    他钻进房间,抬头时撞上了门框。

    “砰”的一声。

    大块墙皮夹杂着灰尘砸了下来,迷住他的眼睛,方骄迅速屏住呼吸,站定,等了几秒,感觉飞扬的墙灰都落到地上了,才小心地睁开眼睛,徐徐吐出一口。

    “喂喂你好”他轻声说,“有人吗老板在不在”

    进门后才能发现书店内部并不狭窄,只是一排排的书架挨得太近,留出的空间只够一个人通过。窗户开在很高的地方,光线斜照进来,拉出朦胧的光带,淡淡的灰尘在轻纱中缓慢流动,仿佛一支清幽恬静的小调。

    地板竟然是木质的,年久失修,歪歪扭扭地翘着边,衔接处的缝隙是一条很深的不均匀的黑线。

    踩在上面时有轻微的吱嘎声。

    在这种地方,方骄不自觉地放轻了动作和声音。他打量着书架,都是些半新不旧的书,书脊上下的折角都脱胶、发黄,毛边开花般卷起。

    书的大小和高度都不均匀,参差错落地摆着,凌乱中却透出难以言喻的温馨。每一本书看上去都很旧,却又很合适,很顺手,让人有一种拿下一本翻开,反复和摩挲的冲动。

    “有人吗”他又轻轻地问了一遍,向里走去。

    在书架掩映的角落,方骄找到了一张书桌。书桌上堆起数座书塔,和书架上的书本排列起来的方式类似,同样是不同厚度、不同大小、不同装帧的书籍一本又一本地垒在一起,歪歪扭扭、摇摇欲坠。

    很吸睛。一种悬而未决的危险感,担忧着它们会不会在某一时刻突然倒塌,于是情不自禁地全神贯注。

    这让方骄想起了在什么地方偶然看到过的搭石头游戏。将各种嶙峋的怪石叠搭起来,每一块石头的站立,都意味着要花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寻找石块与石块之间的平衡点。

    “喂老板”方骄又往前走了一步,在书塔的缝隙中看到了藏在背后的一个老头。

    老头戴着顶颇具年代风格的灰色毛线帽,镜片厚重的眼镜。佝偻着身体,匍匐在书桌前,面前摆着一本摊开的书。他迷瞪着眼睛,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在读书还是在打瞌睡。

    方骄瞥了一眼那本书。都是他不认识的鬼画符。

    “老板”

    以这老头的外表方骄推测他的耳朵应该不太好了。他提高声音大声呼喊,老头睡醒了似的,以一种老年人特有的迟钝抬起头,说“噢。同学啊。”

    “我想问问这里有没有”

    方骄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下了。

    他被老头身后书架上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牌书架上摆着的居然是碟片。这种十几年还很流行的东西勾起了他的童年回忆,小时候,家附近开了很多碟片租赁店,他总是拿着零花钱去租电影看,看的也基本都是动画片和动画电影,对许多碟片的籍封如数家珍。

    在无数花花绿绿的长条纸片中,方骄一眼就认出了他最喜欢的动画。

    鼹鼠的故事

    那只小鼹鼠陪伴着方骄走过了无数个独自待在家中的闲暇时光,很多次他都是在这部动画片的陪伴下慢慢入眠的。

    因为太喜欢,他还买下了全套的动画碟,可惜年纪太小,对东西不够爱惜,碟片看着看着就刮花了,播放的过程里总是卡顿、花屏。不知哪次收拾房间,他顺手丢掉的旧物中就包括了这套碟片,童年的记忆也就被渐渐遗忘

    此刻他忽然回忆起来。

    只有四个指头的小鼹鼠,光秃秃的脑袋上没有耳朵,身体小小的,还没有草地边的石沿高,爬出去要双手双腿并用。

    双手大大的,挖掘土壤时动作飞快。偷菜时是从地下打洞过去,在通道中抓住植物的根茎往下一拽,散开的叶片穿过洞口时一下合拢,发出“啵”的一声,坑里一下子就空荡荡的,只留下外面被浮土垒高的锥形土堆。

    小小的细节,对小时候他来说却有无限的趣味。

    “老板,老板,”方骄急急忙忙地探过身子,指着鼹鼠的故事碟片,“那个拿给我,那个鼹鼠的故事”

    “啊”老头慢悠悠地吼道,他的嗓门倒还挺亮堂,普通话异常标准,“大声点儿,同学。”

    “就那个鼹鼠的故事鼹鼠”

    方骄恨不得凑到老头的耳边说话。

    “什么书”

    “鼹鼠挖地那个,鼹鼠动画片的影碟鼹鼠的故事”

    他大声重复好几遍之后,老头终于听懂了方骄的话。他双手撑着桌面,拱起背,颤颤巍巍地起了身,站直了一些,又按着椅背,原地踱着小步转过身。

    方骄急得上火,按捺着没有催促。

    他盯着那干枯、弯曲的手指,追着它在书架上搜寻的动作。

    缓慢,然而动作十分稳定,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徘徊。

    老头好像对背后的书架胸有成竹,什么东西大概放在什么位置上都一清二楚。

    只是受限于年龄带来的迟缓,没办法立刻找到东西而已。

    被老头平稳的情绪带动,方骄也慢慢平静下来。他开始打量老头周围的书架,和摆在老头面前的那些堆成高塔的书。

    全都是旧东西。

    陈旧的硬壳精装大部头,薄薄的a4纸那么大的旧杂志,甚至还有不少被麻绳捆扎在一起的旧信封。

    可能都是些私人的东西方骄这么推测。

    也许是老头自己年轻时候攒下来的旧物,也被一起摆在这里。

    在这样一个电子书册占据了主流的年代,在大学的宿舍区里开着一家旧书店的老头,恐怕从年轻时起就是个书册爱好者吧。

    老头终于把碟片取出来了。

    他的动作还没停。

    在方骄惊讶的注视中,他慢慢绕过书桌,走向隔壁一排书架。他的手指慢慢触摸着书脊,动作轻柔,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后,他将书取出来,然后转过身,慢慢将东西交给方骄。

    老头的手布满皱纹,骨节僵硬。

    然而,他的指甲看上去非常健康,修剪得很整齐,指甲缝呈现出干净的乳色,因为年老的缘故没什么光泽。

    方骄把碟片拿到手里却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而是先打量老头额外多给他的那本书。

    是鼹鼠的故事的绘本。

    什么,这部动画片居然还出了绘本吗

    他这些年里到底都错过了些什么宝藏啊

    方骄如获至宝地捧起绘本,迫不及待地翻开。

    书册用的是类似于广告传单的材质,摸起来十分光滑,直觉就是能够防水、保留颜色时间非常长久的纸张,翻开后,果不其然,映入眼帘的是饱满、鲜亮的色彩。

    翠绿的草地,一捧夹杂着杂色碎石与砂砾的土堆,土堆的顶上坐着一只小鼹鼠,四根指头的大手捧着脸颊。圆圆的眼睛,整张脸惹人怜爱地皱着,正流淌出大滴大滴的泪水。

    方骄一不留神就看入了迷。

    他这边浑然忘我,而老头眯缝着双眼,从镜片背后端详着方骄脸上变换个不停的表情

    忽而喜悦,忽而悲伤,忽而惊讶,忽而好奇,忽而紧绷双肩,忽而放松释然

    老头抿了抿干瘪的嘴唇,又慢悠悠地踱步到书架前,在上百本胡乱放置的书册中精准地挑出几本,堆放到方骄的手边。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