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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4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五月十八,蔡州城南三十里。

    濡河与洪河在此交汇,形成一片长十五里,宽约两里的狭长湿地。

    湿地内绿树成荫,浅溪纵横。

    每至夏日,便成为周边府县避暑的好去处。

    五月初夏,游人尚不算多。

    溪底鹅卵石清晰可见的涓溪旁,三名年龄各异的男子并肩而坐,各持一支细青竹所制的简易鱼竿。

    几十步外,搭了三座帐篷,女眷们的低声交谈和轻笑邈邈传来。

    不多时,三岁多的阜城县主、王府长女陈娆挣脱娘亲的怀抱,站在帐篷旁往远处清澈小溪看了又看,又跑回来趴在娘亲耳边低声道“娘,娘,娆儿想玩水。”

    帐篷内,除了陈初一家女眷,还有陈景彦兄弟的夫人谭氏、程氏,玉侬悄悄扫量一眼,将女儿抱上膝头,低声道“娘还想玩水呢,你去求大娘娘呀。”

    “我怕大娘娘骂,娘帮我去说。”娆儿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不料,玉侬也偷偷瞄了瞄正与程氏说话的猫儿,翻着白眼道“你怕大娘娘娘还怕呢你忘啦,去年伱嚷嚷着让娘陪你去冰上玩,后来被大娘娘看到,罚了娘亲半个月月钱”

    “哼,娘是个胆小鬼”

    “咦你不是胆小鬼怎不自己去”

    “哼,我找爹爹去”

    说罢,陈娆撅着小屁屁从娘亲膝头爬了下来,倒腾着小短腿跑出帐外,朝陈初那边去了。

    不用吩咐,望乡园的管事秦嫲嫲马上跟了上去,以免小县主出意外。

    涓溪旁,陈景安猛一提竿,一尾剧烈扭动的刀鳅被鱼线拽出了水面,陈景安熟练取掉鱼钩,将刀鳅放入身旁半浸在溪水中的竹篓内。

    陈初侧头看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鱼篓,有点后悔答应和这兄弟俩钓鱼了。

    那边,陈景彦提竿,鱼儿却脱了钩,他也不着急,不紧不慢的在鱼钩上重新挂了蚯蚓做鱼饵,忽道“元章,如今你回来了,泗州范世贵等人,准备如何处置”

    陈初在河北时,泗州士绅范世贵等人有所异动,大概是想趁淮北军败于金国后,搞点事情出来。

    却不料,陈初在河北取胜,范世贵等人马上消停了下来,并中止了所有行动。

    因泗州远离淮北统治核心地区,军统李骡子至今尚未掌握范世贵里通周国的证据。

    “陈经略、柳川先生,对此事有何想法”陈初反问道。

    这次,是陈景安开了口,“此事需谨慎。毕竟范世贵暗中联络周国扬州知府查永恩一事,我们并无确切证据。如今因去年四为奖评选,好不容易在周国内部培植了一批亲近我淮北的士人,若咱们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对范世贵等人动手,于淮北风评不利”

    亲近淮北自然说的是陆延重那些人,并且,他们还不是淮北花钱养出的鼓吹手,而是自来粉。

    陈景安的意思是,陈初的风评好不容易稍有好转,若又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动泗州乡绅,会极大打击周国学术界新近冒出头的淮北派。

    与金国不同,周国亦是以汉人为主体的王朝。

    降低汉人内耗,尽量以和平演变的方式蚕食周国正统,是陈初和淮北制定的战略方向。

    如此情况下,周国内部的淮北派自然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陈初想了想,却皱眉道“咱们与陈伯康早有密约在前,如今他淮南种植的木绵八成被咱们收购,他竟还敢放任扬州知府私下撩拨泗州陈伯康不怕咱们断了他的粮种么”

    陈景安却摇头一笑,道“元章有所不知,如今淮南各府,只有这查永恩不是陈伯康的人。他上头的跟脚在周国大理寺卿万俟卨,陈伯康怕是管不住他。”

    “哦”

    “元章回来前,我等已与陈伯康有过交涉。陈伯康一直想与元章再见上一面,如今元章既归,可安排个日子详谈”

    “也好。”

    说话间,娆儿蹦蹦跳跳走到了陈初身边因近年来陈初与家人聚少离多,娆儿明知这是爹爹,却依然有些眼生,乖乖蹲在陈初两步外。

    时而忽闪着大眼睛歪头看上爹爹一眼,时而又盯着陈初手中的鱼竿看上半天。

    “娆儿,爹爹给你钓条鱼烤来吃好不好”

    陈初笑眯眯搭话,娆儿主动往陈初这边挪了半步,点点头“嗯”了一声。

    可越想在女儿面前显摆,那鱼越钓不到。

    见此,陈景彦善解人意的将自己的鱼篓往陈初这边踢了踢,陈初趁女儿低头观察蚂蚁时,悄悄从鱼篓中抓出一条手掌大小的马口鱼,重新挂在了自己的鱼钩上。

    “中了娆儿快看,哈哈哈”

    陈初扬起鱼竿,鱼钩上那只被钓了两次的马口鱼,还挺带劲,甩着尾巴、疯狂挣扎。

    “给我,给娆儿,咯唧唧”

    娆儿起身张着手臂,咯咯乱笑。

    陈初趁机将女儿揽进了怀里,随后将鱼取下,娆儿接了,却因手小抓不住,只能抱在怀里,弄脏了衣服也不怕。

    不多时,娆儿见小鱼大张着嘴巴,奄奄一息,不由奇怪问道“爹爹,鱼鱼怎了”

    奶声奶气的爹爹,让陈初骨头都轻了几两,忙解释道“鱼儿不能离开水,离开水它便活不了了”

    一听这个,娆儿赶忙将鱼儿放回了溪流中,直到它重新游走,才放心的长出了一口气。

    对这条马口鱼来说,今天这体验也算绝了被钓上来不说,被人二次挂在鱼钩上,最后却又被放了。

    听我说谢谢你,感谢有你。

    而陈初这边,又和陈景彦说起了即将来到蔡州的麟府路节度使折可求、保安州节度使佟威,以及后续的接待安排。

    却不料,怀里的娆儿忽然仰起头、大张着嘴巴、大口喘着粗气。

    “娆儿怎了”

    陈初吓的脸色都变了,可陈娆一句话,却将三位大人逗的捧腹大笑。

    “爹爹,娆儿不能离开水,离开水便活不了了”

    “”

    陈初这才明白,女儿是在模仿方才那条马口鱼,原因嘛想玩水呢。

    如今的长辈,非常忌讳孩子下河玩水毕竟,溺水几乎是除了疾病外,孩子夭折的最大诱因。

    孩子嘛,本就亲水,且你越不让她干啥,她越想干啥。

    眼前这条小溪,最深不过到膝盖,陈初觉着十分安全。

    为了避免被陈景彦兄弟唠叨,陈初找了个借口,将女儿放在脖子上,驮着去往了下游,寻了处一直能晒到阳光的水域

    陈初试了试水温,不太凉。

    随后将女儿反抱在胸口,大喝一声,“娆儿,抱紧了”

    说罢,直挺挺趟进了水里,砸起水花无数。

    “咯咯,爹爹咯咯咯,爹爹”

    从未如此畅快玩耍过的娆儿,坐在溪流中浑身湿透,却笑的露出了满嘴小白牙。

    铁胆负有保护王府家眷之责,是以从陈初驮着娆儿往僻静地方去时,她便跟上了,眼见这对父女跳进了溪水中,铁胆不由急道“不能这般带孩子呀小心娆儿生病呀”

    和女儿并排坐在溪水里的陈初,却抬手豁出一捧水,浇了铁胆一头,猖狂笑道“来啊铁胆,来一起耍”

    “咯咯咯,姨姨,来玩水呀”

    娆儿有样学样,跟着爹爹一起往铁胆身上泼水。

    铁胆常住王府,和娆儿熟悉,小丫头也不怕她。

    见这父女俩玩疯了,铁胆一跺脚,走向了远处的帐篷。

    帐篷内,王府女眷都在。

    铁胆自然知晓王府后宅的生态,为了避免陈兄弟和娆儿挨吵,铁胆悄摸走到玉侬身边,低声将情况向玉侬做了汇报。

    果然,玉侬一听,就变了脸色,急匆匆离去。

    正与程氏说话的猫儿,瞥见铁胆身上的大片水渍,不由好奇道“铁胆,你这是怎了”

    “没,没事”义气的铁胆,想帮陈初遮掩一下,答了一句后也跟上玉侬的脚步重新去往了溪边。

    可千想万想也没想到

    快速奔跑的玉侬距离小溪尚有三四丈远,已踢掉了绣鞋,又单腿跳着,脱下罗袜。

    直奔到溪边,不带任何犹豫便跳了下去。

    “好呀你俩偷偷玩水竟不喊我”

    玉侬双手提着裙摆,用白净脚丫踢起一蓬溪水,兜头浇到陈初父女俩头脸上。

    “呵tui”

    “呵tui”

    陈初抹脸,吐出被灌入口中的溪水。

    娆儿一本正经的模样了陈初的动作、姿态、表情。

    “玉侬,你完了”陈初恶狠狠威胁道。

    “玉侬,你完了”

    娆儿掐着腰、腆着小肚子从水里站了起来。

    “玉侬是你叫的么叫娘亲”

    玉侬伸出大长腿,轻勾了小丫头的右腿,小丫头一个屁股墩坐倒在了溪水里。

    “咯咯”

    “咯咯咯”

    母女俩的笑声如出一辙。

    未时末。

    当猫儿带着蔡婳、阿瑜寻到溪边时,看到的是

    浑身湿透的玉侬,用脚丫子不住朝陈初父女踢水,小丫头为了阻止娘亲,抱着玉侬的腿,给正弯腰朝玉侬泼水的爹爹,创造反击的机会。

    也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因为笑的,母女俩脸蛋通红。

    发髻淋了水,早因动作幅度过大而散成乱糟糟的鸡窝,犹如疯婆子一般。

    直到看见了突然出现在岸边的猫儿等人,溪水内的三人顿时被施了定身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湿透的衣裳上,水珠成串往下淌。

    猫儿同样红了脸,却是因为羞、气

    小娃娃不懂事,官人、玉侬怎也跟着胡闹呀

    谭氏、程氏,还在呢让人见了,该说王府没规矩了。

    即便这样,猫儿也不会在外人面前教训玉侬,当场只道“赶紧换身干爽衣裳,休染了风寒。”

    只不过,傍晚回府后,玉侬便被猫儿禁了足。

    并罚了今晚停饭一顿

    其实这事吧,皆因陈初一时玩心,陪着娆儿疯了一回,才害玉侬受罚。

    但后宅是猫儿的地盘,陈初没有当面反驳,却用了自己的方式来安慰玉侬。

    是夜,亥时末。

    陈初溜进了望乡园,玉侬似乎猜到了他会来,连房门都没闩。

    进屋后,陈初从怀里掏出一只包了油纸的烧鸡,玉侬像没事人似得,先撕下一条鸡腿问道“公子吃么”

    得到否定答案后,便自顾自的啃了起来。

    见此,陈初不由放下心来,笑道“你倒没一点事,不觉着委屈啊”

    玉侬愣了一下才明白陈初是在说今天这事,随即灿烂一笑,呜呜啦啦道“这有什么委屈的呀。秦嫲嫲都说,以奴奴的性子,若在别家,都不知被大娘子欺负成什么样了。姐姐是后宅之主,公子又常年不在家,姐姐但凡有点歹心,奴奴与娆儿都过不好”

    见陈初想说什么,玉侬连忙擦了擦油乎乎的嘟嘟唇,有丢丢认真道“公子,后宅的事你别乱插手哦奴奴如今与姐姐在一起的时间,远比与公子在一起的时间要长。我们姐妹之间,自有我们相处的法子,奴奴没觉着委屈呢”

    涵春堂卧房,猫儿斜倚在软枕之上,翻看着各个场坊的账本。

    少倾,寒露提着一支食盒走了进来,猫儿抬眸,却奇怪道“怎了玉侬饿着肚子睡了”

    寒露抿嘴憋笑道“方才,王爷偷偷去小灶拿了只烧鸡送去了望乡园,奴婢便没有将饭菜送去。”

    猫儿并不算意外的摇头笑了笑,随后将视线再度转向了手中的账本。

    寒露在房内稍稍站立片刻,忽低声道“夫人既然心疼侧妃,让奴婢偷偷送饭过去,为何还要惩处侧妃呢王爷好不容易回家,会不会因此觉得夫人觉得夫人苛刻呀。”

    白露、寒露、小满这些人,全是猫儿手把手培养出来的,对猫儿极为忠诚,自然站在猫儿的角度考虑问题。

    猫儿闻言笑了笑,暂时将账本收了起来,“我并不恼玉侬,今日你没见么王爷玩的多开心眼下蛮好的,王爷在外绷紧了大半年,回家后有玉侬能陪他疯闹一阵。”

    寒露更迷茫了,“既如此夫人为何还要惩治侧妃呢”

    猫儿却道“家里人多,总要有些规矩,不然便要乱了套。”

    说罢,水汪汪的桃花眼中有片刻失神,随后悠悠道“若我和官人仍待在那栖凤岭,我也可以陪他疯闹。但如今他贵为王爷,不能让人看他笑话呀,后宅里,总要有人扮黑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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