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贵人如何也没有料到事情的走向会是这样发展。

    她恭贺贵妃的本意,是要高高地把年家捧起,更多的用意是说给皇后娘娘听谁知道挑拨不成,自己都快要自身难保了。

    此时此刻,宁贵人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贵妃怎么能突然发威

    她是真的后悔了,面对震怒的皇后,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皇后冷笑着继续道“不敬皇家,蔑视宗室,就是你武氏全族的教养”

    宁贵人浑身一颤,听见“武氏全族”四个字,苍白的面色骤然转为惨白。

    再不辩解,怕是要连累家人,她当即磕了个头“娘娘嫔妾”

    年娇哼了一声“什么教养,连公爵比侯爵尊贵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从小到大读了什么书。”

    齐妃“”

    齐妃忽然觉得自己输了。

    其余妃嫔大气不敢出,她们恍惚地坐着,贵妃这幅厉害的模样,在她们脑中深深地印刻下来。

    皇后酝酿出的怒意都散了散。

    她无奈剐了年娇一眼,年娇态度骤然变得端正,仔细看去还有些乖巧。

    皇后扭过头,不咸不淡地重新望向宁贵人“大喜的日子,本宫也不欲罚的太过,就不下旨申饬你的家人了。回去闭门反省,再抄一百卷经书静心,什么时候抄完,就什么时候出来吧。”

    一百卷经书

    这得抄到何年何月

    离皇上登基还没有多久,这份惩罚不啻于打入冷宫,等抄完出来,后宫哪里还有宁贵人的落脚之地

    顺嫔的手指蜷了蜷,望着高居其上的皇后与贵妃,竟是从心底生出畏惧的情绪。

    她垂下眼,努力压住这一丝畏惧,等到皇后让她们告退,独独留下年娇说话的时候,低着头,走出了让人觉得压抑的长春宫。

    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了。

    能遏制贵妃盛宠的唯有皇后,可当皇后与贵妃是一条心,她们这些思绪各异的人,仿佛都成了可笑的跳梁小丑。

    不,一条心还不足以形容她们的关系,皇后简直、简直是在养女儿。

    电光火石间,顺嫔想到了更为可怕的东西

    皇后膝下无子,且贵妃待皇后的恭敬不是作假。既如此,若贵妃诞下皇子,皇后何不扶持与她关系好的贵妃之子,顺顺畅畅地当她的母后皇太后

    顺嫔呼吸都凝滞住了,直至贴身婢女在旁呼唤“娘娘,娘娘”

    顺嫔的神志堪堪被唤醒,她深吸一口气,努力驱散这个可怕的念头。

    她的精气神像是涣散了一般,踉跄着扶住婢女的手臂,低声道“回宫吧。”

    满朝上下有眼睛的人都能发现,皇上很高兴。

    如今的皇帝、从前的雍亲王,实在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一个人,冷肃才是他的代名词,说句夸张的话,他的“凶名”传出去,都能止小儿夜啼。

    如今年羹

    尧打了胜仗,皇上自早朝起,便是和风细雨,情态极为温和,往日与他并不对付的九爷九贝子头一个恭贺,竟是被皇上当场授予监管理藩院的差事

    五爷喜出望外,九爷更是晕晕乎乎,大喜之下,好话不要钱地放送出来,不外乎年羹尧顺利平叛都是皇上领导有方,等等等等。

    叫三爷好一通鄙视,据他所知,年羹尧可是被老爷子任命的,和皇上领导有方扯不上关系。

    但无论如何,年羹尧都是从前雍亲王的门人,当今贵妃之兄。他的战绩等同于新帝的政绩,在政权更迭的如今,这场胜仗既能振奋人心,又能稳定朝局,堪称帝王登基最好的贺礼,皇上高兴,也是情理之中。

    大臣们几乎能预料到年羹尧回京,该受到什么样的礼遇,无数艳羡的目光投向年府,暗暗感叹年遐龄真是好运道。

    就在这时,他们听说了一个消息忠成侯上表推辞从二品学士的任命,表明自己不愿为官,只想深入钻研闲暇时的爱好。他虽身不在朝堂,仍旧一心为圣上效命,恳请皇上能够准许。

    一石激起千层浪,年希尧上表推辞的消息,代替其妹被封做贵妃,一跃而成京城最大的八卦。

    养心殿,四爷看了许久,把折子放到一边。

    苏培盛新沏了一碗茶,就听皇上问他“允恭身体如何了”

    “奴才听从万岁的吩咐,每日都去打探,年大人如今伤势养得差不多了,时常能下地走一走。”

    四爷“嗯”了声“改日贵妃的册封大典,他若不能出席,也是一大遗憾。”

    对于上表请辞一事,却是只字不提,眼见天色已晚,他搁下笔,径直往翊坤宫走去。

    苏培盛熟门熟路地跟在身后,宫人们安静地提着灯。

    经历了一开始的震动,他们当下已是习以为常,皇上敬重皇后,时常到长春宫坐坐,对于贵妃的爱怜,却是寻常人家也不多见。

    敬事房如今都快全体失业,据说敬事房总管第一次举着绿头牌求见的时候,皇上瞥了眼,就把他晾在了一边。

    敬事房总管欲哭无泪地瞧着苏培盛,满眼写着苏公公救我狗命。

    苏培盛没好气地朝他做嘴型“还不下去”

    敬事房总管低头看了看摆在最前的贵妃的绿头牌,觉得自己还是不够揣测圣意,立马圆润地退下了。

    如今离新帝登位才过了多久,敬事房全体上下都成了吃闲饭的,好在薪水不变,就是后妃们给的外快少了。对于敬事房总管的遭遇,苏培盛很是淡定,都快胖成球了,收收裤腰带不是应该的吗

    四爷远远地瞧见翊坤宫灯火辉煌,他笑了下,原本不错的心情更为高涨。

    殿前的花园造了一个小窝,年百福卷着尾巴睡在里头,听见动静,它竖起的耳朵抖了抖。

    四爷怀疑它都忘了他这个旧主,只一心一意地护着新主人。奈何年羹尧打了胜仗,皇帝原本路过小窝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凝视百福许久,道“今晚给你加肉吃。”

    年百福摇了摇尾巴,很是给旧主面子,四爷又笑了,跨进殿门的时候唤了声“娇娇。”

    年娇亲自摆好碗筷,闻言翘着嘴角“皇上来啦。”

    膳桌就在不远处,四爷一边走一边道“听说今天你在长春宫发了威。”

    什么叫发威年娇警觉起来“皇上不会是为宁贵人求情的吧。”

    四爷“”

    “我给她求情干什么。”四爷板起了脸。

    他觉得皇后的惩戒还是轻了,但这些都不如年娇带给他的惊喜大,苏培盛向他复述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年娇哼哼一声,得意洋洋起来“皇后娘娘也夸我威风。这些都是和爷学的,从前在府里的时候”

    这更是四爷没料到的,他正要捧起的碗筷放了下去,挑起眉,毫不吝惜地夸赞“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年娇嘴角更翘,她整个人贴着四爷坐下,抱着他的手,叙述宁贵人有可恶常识有多欠缺。

    不等她抱怨完,四爷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光是抄写佛经还不够,再赐几个嬷嬷下去,教导武氏规矩。”

    今天的皇上格外好说话,年娇仰起头,眼眸亮亮的,像盛着夜空的星星。

    很快,把宁贵人忘到了旮旯角里,她轻快地说“我二哥”

    终于提到年二哥了,四爷神色更加温和“娇娇的几个兄长都很好。”

    年娇重重点头,就听四爷道“我已下了圣旨,年羹尧不日凯旋,将于宫中举办庆功宴。他没有辜负汗阿玛的期待,日后更重的担子,朕也能放心让他扛了。”

    朝堂的事情年娇不懂,她嗯嗯几声,那副模样,仿佛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

    四爷失笑,一时间升起促狭的心思“如今不咒你二哥了”

    “”年娇脸一红,辩解似的道,“原来都是我乱说的。”

    心里却下意识地琢磨起来,她都那么努力了,二哥总不能重蹈覆辙吧

    虽然从前的王爷许下承诺,说什么君无戏言,二哥的命总能保住,但年娇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等她思考要不要再给年羹尧去一封信,教导他谦虚谨慎的做人之道,四爷抿一口汤羹,提起了年希尧“允恭平日最喜欢什么”

    年娇一愣,想了想说“大哥最喜欢钻研他那些爱好,医术,几何还有琴艺。”

    最了解兄长的果然是妹妹,四爷颔首“你大哥的画技亦为高超。”

    四爷想起了年希尧上呈的折子,所附还有一幅画像,正是太上皇的肖像画。这样的臣子,任何一位君主都会偏爱。

    耳边传来年娇的附和,缠着手臂的力道更紧了些,四爷低头,给她夹了一块酥肉,随即慢条斯理地道“不像贵妃,平日里最喜欢吃饭。”

    年娇“”

    年娇睁大了眼睛,唰地收回了手。

    她今晚都没叫小厨房烧满汉全席,皇上这话好没道理,她气呼呼

    地道“那爷最喜欢什么,最喜欢我”

    轮到四爷哑口无言了。

    他动了动唇,在年娇的虎视眈眈下,半晌应了声。

    年娇转眼得意起来,四爷心想,他是不想叫她哭得眼睛红,闹得他半宿睡不着觉heihei

    算了。

    贵妃娘娘最终没给自家二哥去信,一觉睡醒,她便忘记了这回事。

    离册封大典越发近了,年娇生辰也相距不远。朝堂上下最为关心的忠成侯辞官,直至半月后还没个定论,他上书的折子,到底被四爷按下不表,于是满朝文武都明白了,皇上这是舍不得。

    便有人酸溜溜的,年家出了一个贵妃还不够,也不怕烈火烹油,引火烧身

    年希尧辞官乃是明智之举,他们无法攻讦;贵妃身处深宫,他们也无法冒着惹怒万岁的风险,弹劾其荣宠太过。

    从前的雍亲王是什么脾性,他们为官多年,哪还不清楚若不是八爷谋逆,被太上皇安排得明明白白,指不定现在是个什么下场。

    贵妃的事说白了是帝王私事,窥探帝王私事,岂不是不要命了

    有人念头一转,便把主意打到了另一个年家人身上。

    渐渐的,市井涌现出了年羹尧远在四川、拥兵自重的谣言,虽是萌芽,只等哪一天长成参天大树,传到皇帝和朝中重臣的耳朵里。

    十月二十八日,年羹尧带兵凯旋。

    大清许久没有一场胜仗来提升士气了,何况还是新帝登基的关键时候。为彰显重视,皇帝率领百官于宫门亲自迎接,更有礼部官员候在城门外,为大军指点方向,接风洗尘。

    年羹尧胡子拉渣,甲胄蒙满了尘埃,等余光望见宫门飘扬的旌旗,哗啦一声下了马。

    当着礼部官员的面,他摘下头盔,砰地跪了下来。

    身后的几位副将,都默默地下了马,阿保上前一步,接过年羹尧的头盔,立在了他的身后。

    在礼部官员震惊的注视下,年羹尧膝行往前,就这样一步一步,往宫门挪去。

    明黄色的华盖离他越来越近,年羹尧恍若注进了无限的精力,眼神更坚毅几分。

    而此时此刻,宫门一片寂静,文武百官皆是目瞪口呆。

    九爷张大嘴巴,十爷觉得自己世面还是见得少了。

    此人heihei打了胜仗,竟是跪着回京heihei

    四爷怔愣许久,忍不住向前走去。

    他肃着脸,步伐越来越快亮工何苦如此”

    年羹尧停下来,远远地朝四爷磕了个头“我有今日,全赖太上皇与皇上的信重,大军,也因沐浴当今的皇恩。”

    说着,眼眶发红“做人不能忘本,为臣更是。”

    最后他道“四爷,臣不负您的期望,臣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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