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 正文 第79章 管氏
    祝缨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跟冯、沈、陈再有这样的交集

    真是活见鬼了

    那个什么狗屁官儿,自己干了缺德的事儿,先向管氏表了一回功,现在又要向朝廷再表一回功熬到现在才招,也是混账她直觉得这件事情会有一些麻烦,这种直觉曾经帮了她很大的忙。

    她从来不插手同僚们办的案子,但是这一件让她撞上了。她与王司直略一商议,就转身往狱里走,才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一声响,回头看时王司直果然跌了一跤坐在了地上,她忙跑了回去。

    一只手臂环在王司直背后,一只手臂横在王司直身前让他好扶着起身。王司直用力站了起来,喘着粗气道“老了,不中用了。小祝你去吧,我还能行。”

    祝缨道“且慢。”

    “怎么”

    眼前一旦有人需要照顾,祝缨突然冷静了下来,她又迅速地把整件事情想了一下,如果此事与花姐无关,她也不会这么焦虑。对,事情可能会有一些麻烦,但不值当这样的

    她说“老王,你且站一站。”

    “我的腿脚还行”

    “不是说你的腿,”祝缨打断了他的话,认真地说,“大理寺狱又不是朱雀大街,现在也不是什么交班的时候,里面的人也不会乱跑,消息不会这么快散出去的。你且不要着急。你比我资历深,这道理你想一想就能想明白了。且是陈相的小姨子又不是他老婆女儿纵难堪,也有限。只要悄悄地不声张,它就不是件大事。你把它当成一件大事,弄得人尽皆知反而是容易骑虎难下。”

    王司直回过味儿来,又擦了一把汗,也有些羞赧,道“害老了,脑子不够用啦。到底是你们年轻人唉”他唉声叹气的,自己也想明白了,他原是旁观过许多事情的老官,旁观的时候、讲古的时候头头是道,轮到自己就难免受了自己私心的影响。

    他讪讪地解释说“我过年就七十了,要休致啦,可不能出差错呀。你说,郑大人那里,怎么回好呢”

    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事情了,他只要再在散官上升一升,就有足够的俸禄安度晚年,如何能不紧张

    祝缨道“别嚷,悄悄把那一页供词给他看。供词带了么谁跟你一道审的案”

    王司直道“你认识的鲍评事。”鲍评事是祝缨的那个一同分到大理寺的同年,开始做的录事,去年底大家晋升的时候他也升做了评事。祝缨道“那好,还是我去狱里,你去找郑大人。悄着些。现在郑大人应当还关注着另一件事情,机会难得,这件事顶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王司直道“好。”

    两人都放慢了脚步不急着跑了,祝缨一边走一边自省,刚才是有点冲动了,还有,杨六郎刚才也在,以杨六的好奇心,怕不是还要打听有点头疼了。王司直近来在审案,告发的人应该也是个犯官,但愿这货下次过堂的时候别再嚷出来。

    那边王司直也回过味儿来,深悔自己也不够稳重。他清清喉咙、正正衣冠,左右看看四下无人,又恢复了一个官场老人的从容。到了就见左主簿迎了上来“老王,去哪儿了有新闻”

    王司直问道“什么这会儿又能出什么新鲜事”

    左主簿道“知道袁氏么”

    “太子妃家那个”

    “什么太子妃六礼没过,只是传说的内定罢了,现在看来恐怕是悬了。就是她家,她叔叔也要”左主簿指了指一份卷宗。卷宗并不是袁氏的案子,但暗示的意味也相当明显了。

    案子办到现在,连大理寺办案的人都觉得只剩最后给龚劼一个结果,剩下的家一抄、人一杀一流,整个逆案一个月内就能结案了,没想到竟又出了这么一位人物

    王司直心道难道小祝说的大事是这个那确实够头疼的了。

    不多会儿,郑熹就做出了决定,把袁氏的案子交给裴清负责,接着就让所有人各司其职去了。冷云一向也不大爱管这些事儿,又被郑熹拉过去嘀咕了一阵儿,不多会儿,他就出来了,说“放心吧。我去探探风声。”

    郑、冷二人出身有些相似,都是勋贵家子弟,不过郑熹爹娘更厉害一些,郑熹自己也更厉害一些而已。有些需要借着身份的事儿,派冷云去是很合适的,他也乐得做这些事儿。

    王司直这才得到机会抢上,郑熹问道“你这么仓促,可是有事”

    王司直双手捧了一页供词给郑熹,说着回来路上打的腹稿“这事儿可大可小,既不敢隐瞒,也不能宣扬,还请大人定夺。”

    郑熹现在并不愁龚劼,而是琢磨着“太子妃”了,袁氏实在是郑熹没有想到的。再来什么冯夫人,在郑熹这里就算不得大事了,不过他有时候会称陈相是他的半个师傅,也不能就放任不管当不知道。

    他问“可曾对人说起”

    王司直苦着脸道“不敢。”又把自己的处置,以及路上遇到祝缨的事说了。

    郑熹点点头“他果然有长进了。”

    王司直松了一口气,心道,休致的俸禄保住了他又小心地加了两句“冯夫人还京的事儿,老人都知道一些,她们家出了一个义仆的事叫人感慨,也没什么大新闻。如今大理寺新来的人都不大清楚前情,就怕小孩子们不当回事儿说出来。要叫他们知道利害呢,就又得说出陈相公,这又是宣扬了,如何处置还请大人示下。”

    郑熹耐心地听他说完,道“君子本就不该议论苟且事。”

    王司直苦笑道“小官小吏,闲着没事儿也没钱耍,就耍耍嘴皮子。”

    郑熹道“是么”

    王司直心中忐忑,不知道郑熹这是什么意思,又不让他走,又不说接下来要做什么。郑熹指了指一旁的位子,道“坐。”又让人拿了本书给王司直看。

    王司直书也不大看得进去,半晌,郑熹抬起头来,王司直赶紧放下书,顺着郑熹的目前望过去,只见祝缨走了进来。

    郑熹问道“如何”

    祝缨一脸平静“差不多了,只有管氏下官不敢擅自提问。”

    郑熹对王司直道“好了,供词留下,你回去什么都不用讲,接下来的事情自有人管。”

    王司直舒了一口气,将供词扔下,暗道真是老了,是得赶紧休致,这个案子一结,我就写个奏表。

    他不再停留,匆匆辞去,留下郑熹问祝缨“还有什么事吗”

    祝缨犹豫了一下,问道“能把这个案子借给我用一下吗”

    郑熹问道“怎么你还惦记着冯家对你父母无礼的事可以记,但是最好不要用这件事情这事说大不大,咱们按下去,告诉该知道的人一声就得。说小也不小,你要闹出去,就不小了。”

    祝缨是个孝子,为了捞巫蛊案的亲爹上天入地的,郑熹印象很深刻。借机报复前岳母再正常不过了。

    祝缨道“不是为那个,那位夫人,啧我要弄她也不在这个时候。他们家当年拿个义仆换了大姐,这事儿您是知道的。大姐接回了京,那个可怜的替身呢大姐在州府的时候就很惦记那个人,然而不知怎么的,人家就是找不回来。大姐又不当家,能有什么办法如今,我想借这机会就悄悄地把这事儿给办了。没了逆案的大旗,底下办可也未必认真。我保证行文做事不出纰漏,还请您成全。”

    她边说,边把一叠供状放到郑熹案前。

    郑熹一边翻一边说“你总是操心太多。”

    祝缨道“那您允了吗”

    郑熹道“唔。不许传扬开去,你打算怎么做”

    “就说,为查龚案,与管氏有关。凡官妓,都是在册的,什么丢了找不到了,转去了哪里必有主官印鉴,哪怕是死了都得勾个账。”

    郑熹遥指着她,说“借逆案生事,胆大包天。”

    祝缨道“旁人借逆案是叫人家破人亡,我借一借,使人骨肉团聚,是拨乱反正。老天要是公正也想叫我替它操心操心,好叫它也歇一歇躲个懒。”

    郑熹笑骂“愈发说得无法无天了”他把案卷掷给了祝缨,“滚”

    祝缨滚了,郑熹又说“回来陈萌要是问你,你怎么说”

    祝缨道“您要让他知道那我就如实讲。本不想告诉他。”

    郑熹道“他们自家人知道,倒不碍事。去吧。”

    祝缨抱着案卷走了,她也不去提审什么管氏,龚劼不好审,管氏也是大理寺的鬼见愁。搁乡下县城大牢里,牢头就能进狱里的妇女生不如死,大理寺这个地方还是要点脸的,犯官、犯妇来了,一般不羞辱。

    但是管氏这个人由于出身的关系,一般男人对女人的羞辱,在她这儿完全没用。不但如此,她还反过来羞辱这些官员狱卒。

    祝缨倒是不怕她这个本事,但是进了大理寺,她也得守一点大理寺的规矩,也得要点脸,总不能指望她拿出神婆嫡传的骂街无赖本事,跟个前娼门出身的在牢里对骂吧

    况且根本不用提审她。

    王司直在郑熹那里的功夫,祝缨已经在大理寺狱里走了一圈了。王司直审案的副手是鲍评事,祝缨的同年,两个人打个照面,互相问个好。

    祝缨开门见山就说明了来意“遇到老王,事情可大可小,我来看看用不用帮忙。”

    鲍评事道“王司直当时走得急,只交代不许离开不许动,我就让犯官、狱卒等都在这里不要走动说话了。祝兄,到底怎么回事儿你怎么匆匆过来了这难道是什么大事不成那婆娘心够毒的。亏她想得出来可总不至于为这个兴师动众吧老王这是怎么了”

    祝缨道“我因为一些机缘知道一些事情,现在并不敢对鲍兄讲清楚。犯官”

    低头一看,这犯官的嘴巴里已经被塞了个木丸,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鲍评事道“王司直下的令。”

    祝缨点了点头,对鲍评事道“鲍兄从现在开始,只管看、听,不要说,先把事情烂在肚子里。”

    她先把犯官往地上一踹,再往犯官面前一蹲,十足的流氓样子,说“你说,送到掖廷、罚作官妓,超过律条了吗”

    犯官眼泪都落下来了。

    祝缨看着这个中年发福的小官,二十年过去了,这位仁兄才将将摸着从五品的边儿,本事也就这样了,祝缨摇摇头“还是,又不是趁机霸占良家子,所以不管发到哪儿它都没出格,只能说管氏心肠狠。你呢,一件事,先卖给管氏,再卖给我们,卖两次你觉得我会买账你想减免罪责就得再招出点别的来。”

    她做个手势,命人拿了文具来“来,写出来,你都干了什么,人送到哪里去了,谁拿人、谁接的头令是怎么下的哪一年的档”

    直到逼着这个官儿把详情写清楚了,才又拿这一笔去见郑熹,讨得了郑熹的允诺。

    接着,她就以大理寺查案的名义去拟公文,想来这可比冯家找个奴婢要重要得多了。拟完了想找郑熹再签个字、盖个印,发现郑熹已经不在大理寺了。王司直、左主簿两个又凑了过来,问道“怎么样”

    祝缨看了一眼左主簿,左主簿道“还瞒我”

    祝缨道“我猜老王没告诉你。跟你说,你一会儿就知道了。老王遇到的事儿不大,与它相比压下来不报反而更严重些。”

    左主簿道“得,明白了,怕不是什么好事。又得是阴私事了,谢天谢地,蜈蚣今天不在,不然呐,且等着他四下打探吧。”

    王司直则深为忧虑“也不知道郑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祝缨道“快了吧。”

    郑熹这事儿办得确实挺快的,他不用经过别人,自己就去见了皇帝舅舅。

    皇帝一见他就问“怎么袁氏案有什么进展了么”

    郑熹道“已交给少卿裴清去办了,您知道的,裴清是个正直的人。”

    皇帝正为太子的婚事上火,道“那你还来做什么龚逆还没结案,你来我这里讨糖吃”

    郑熹给了他一张纸,皇帝看完了,很不耐烦地道“妇人”

    郑熹道“加到逆案里,也不能加她一点罪,公布出来却又有失体统了。”

    “嗯哦,冯与陈是姻亲。”

    “联襟。”

    皇帝叹了一口气“腌臜事呀当初误听了龚逆”

    郑熹道“当初任用他的时候,他也做出实绩来了,只是后来恃宠而骄,失了君子之德。冯当年,嘿固无反意,忠心也不甚坚定。且拨乱反正的是您,怎么开始自怨自艾来了舅舅又不是美人,在我面前这样,我也不会哄您”

    “呸”皇帝骂道,“滚”

    郑熹也滚了,皇帝又说“回来。”

    郑熹也站住了,皇帝道“召陈相公吧。你在外头等着,等他出来了,自己跟他表白,这事儿说出去也是碍观瞻。你们两个商议着,早早把它了结了。多少军国大事,围着女人的小心思转还得了”

    “是。”

    郑熹在殿外值房等了一会儿,就见陈相进去,过不片刻又踉跄出来。出了大殿,拿着手绢擦了泪痕,一脸冷漠地拽开步子往前走。郑熹抄了个小道,假装与他偶遇。

    陈相对他点了点头,道“七郎,有心。”

    “老师。经手的人都嘱咐过了,犯官,我预备给他流放三千里,打发得远远的。”

    陈相冷声道“再叫他一路散播”

    郑熹道“我明白了。”

    陈相舒了一口气,道“难为你了。逆案呐”

    “您要不去看一看我把人撤了,您想说什么、看什么、问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

    陈相犹豫了一下,道“也好。”又让郑熹稍等,派人把儿子陈萌也叫了来。陈萌一头雾水,从父亲和郑熹的脸上都看不出东西来,只能老实地跟着一同去大理寺狱。

    三人到了大理寺,又引起了小官们遥遥的围观。左主簿对祝缨道“原来是这样,那我还是先不要知道了。那位,也是个狠角色呢。”

    祝缨道“咱们各干各的吧,我还得盯着郑大人给我盖个印呢。”

    左主簿道“那你还不快去”王司直道“看他们去狱里的,小鲍还在里面,我得跟去看一看,别坏了事儿。”

    祝缨挟着公文,与王司直一起到了大理寺狱,到了一看,郑熹正坐在堂上喝茶,陈相已然不见了,鲍评事等人都在下面站等着。郑熹道“又干什么”

    祝缨道“公文,得您签字的。”

    “一刻也等不得”

    祝缨道“早办完早了一桩心事,我还有正事要办呢。”

    “你又有什么正事了”

    祝缨道“陪家母去上香。”

    郑熹打开公文看了一下,忍不住给祝缨改了两个字,又圈了两句话“这里用得不好重写来”

    祝缨只得又重新写了一个,郑熹这才签了,把写废的那一张揉一揉,撕了。狱卒连忙拣了碎纸扔了。王司直也同鲍评事站在一处,郑熹看到他们的样子好气又好笑“都什么样子”

    王司直心说那是丞相哎且还管着吏部呢

    祝缨道“那印”

    “有我的花押,还愁盖不了印”

    “以前都是立时就盖了的么”祝缨嘀咕着收了公文,与鲍评事使了个眼色,鲍评事悄悄伸手指了一指女监,祝缨心道去看管氏干嘛陈相公不是这么热心肠的人吧这事儿在他这儿,算什么什么官妓之类,人都回来了,还有毁容守贞、义仆相救这样的美谈,还理管氏做什么这二年不见他们来见管氏,不至于为了这一件事过来吧怪小家子气的。

    不过她还是克制住了,这些人的这些破事,跟她没关系,她借机把人找到,花姐心里的愧疚也能轻一轻,王婆子也确实可怜,有个寄托也好,那个小姑娘更可怜,能脱身更佳。

    祝缨挟着公文,溜了。

    先去盖了印,又走了正式的驿路将文发了出去。逆案要查的事儿,一准儿快她琢磨着,是死是活,至多一个月就能有个结果了。啧,冯家真是不做人这都两年了

    一想到冯家,她心情变差,把算盘打得稀烂,胡琏看不下去了,说“你要心不静,就去面壁去”

    祝缨悻悻地跑到一边,真的对着墙壁打起了坐来。胡琏哭笑不得“你这小子,怎么越来越孩子气了”

    祝缨背对着他说“哪家孩子到了新地方都是要老实几天的,过了三天,就得上房揭瓦了,大理寺的房顶没漏水,你们都得说我是个守规矩的好人。”

    胡琏笑得笔也拿不住了,将笔一扔,说“就你促狭”

    祝缨依旧背对着他,想着心事我先不告诉花姐,免教她空欢喜一场。她又会挂念王婆子,我得空看那婆子两眼,看有没有要帮的,免得她太担心自己跑去看,叫人识破。

    又想自己要买田的事儿,京城周围大片的良田确实都被权贵们占了,边角料的薄地零零碎碎的多,要不就不要非得二十亩、三十亩的连成一片,五亩、十亩的买两份也行,谁说非得准一个藏身处的呢

    打了一会儿坐,又奇怪郑大人怎么还没回来

    郑大人已经在大理寺狱里喝了两杯茶了,底下人等要快要打盹了,陈相父子还没出来。

    他们先去看了那个犯官,声音很低,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犯官最后呜咽得很惨。

    接着,他们又要去女监看看管氏,郑熹问陈相“要不要见一见龚逆”

    陈相看了一眼这个“学生”,说是学生,并不正经拜师,也别说是什么门徒,郑熹是郡主的儿子,在宫里读书的时候他在宫里教书,就这么个师生关系。郑熹不把这事儿给他压下来而是报到皇帝那儿,也是情理之中的。

    他说“不用了。唉,我只要见一见那个妇人,问几句话。”

    郑熹也就大开方便之门了,陈相带着陈萌进去了,郑熹也不旁听,就等着。

    陈萌经过刚才终于知道陈相为什么叫他来了,一进女监火气就越来越大。再见管氏,虽然不认识这个女人,但是这里就只有她一个人,身在牢狱之中一身布衣却很整洁,居然还有心情盘了个髻。他的火气就再也压不住了,不等父亲和管氏寒暄就说“你就是龚逆庶妾”

    陈相心中一声叹息,这个儿子,就绕不过当年那件事。他与管氏问了个好,管氏道“陈相公这是哪个”

    “犬子。”

    “大公子这一惊一乍的,可不像你的种。”

    陈萌的头顶都要冒烟了“你说什么”

    陈相制止了他,缓缓地对管氏道“夫人养尊处优十余年,该带着点体统陪龚兄走,不可使龚兄在九泉之下要为人耻笑,道是娼家女果然无礼。由娼家观之,龚兄确治家无方。”

    管氏的脸胀得通红,陈萌暗中称意,趁机追了一锤子,喝道“你这毒妇,如何敢教唆墨吏淑女”管氏皱眉“什么玩意淑女”陈萌怒道“你害完人居然忘记了”

    管氏冷冷地看着他“哦,她我生在娼家,不是我选的,她罚做官妓,也不是她选的。扯平了我倒要看看,你们做了妓又能高贵到哪里去

    教唆你们还用我教唆是你们定下罚女人做官妓的规矩,不是我你们抱着妓女上床的时候,想过没有你们作践,妓女本该是淑女吗你敢立些个规矩,我就敢用它她沈氏不是最讲规矩的吗”

    陈萌气急败坏“你这贱人蛇蝎心肠可惜我姨母与你这等下贱娼妇不同她自毁容貌,贞孝洁烈”

    管氏的声音尖利了起来“毁容守贞哈哈哈哈你是男人不是毁容就毁了,守贞你也信你们嫖女人,要好看、要有名、要出彩单凭官眷两个字,凭她是猪是狗,都有去嫖的我能不知道你能猜不到”

    陈萌气道“你世上多的是怜惜的君子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猪狗”

    “怜惜”管氏笑得刻薄极了,“你口中的怜惜,就是任她做妓、被人作践,千人骑万人跨不过是任由你们作践你踩得痛快了给两句虚言罢了我要是不是遇着真正的怜惜,我都要信了你这畜牲的话了。哈哈哈哈”

    陈萌气个半死“你逆贼庶妾你也配”

    “我自是配的”管氏一字一顿地说,“你们现在说他以妾为妻,我的一品诰命是陛下画的敕、你爹签的名,我做了十五年了陈相公,当年你们个个赞同,只这一条他要有罪,你们也都是帮凶大公子,当年我敕封一品的时候,令堂给我敬酒排头一个,哈哈哈哈她妹子千里做妓,她给我敬酒好不好玩你在外面,可别有流落的血亲呐”

    陈萌都要吐血了,他是真没见过这样的女人“贱人”

    管氏道“不错,我是娼家,是贱人,世上还有比娼家更贱的,官妓。官妓脱籍可比我难得多了。我脱籍容易呀,相公怜惜我,夫人宽容,我就从良了,从此是正经人家了。可惜夫人早亡,我们全家那么的难过,日子还要过下去,我要为相公、夫人撑起来。第一次见客,我很慌呀,有一个人,凤凰一样的光灿灿的,她说,卑贱如泥,脱不了肮脏习气,上不得台面。好啊,她高贵,让她带着那张脸入了贱籍,再上台面给我看

    陈相公,姐夫心疼小姨子,不丢人。儿子沉不住气,跟外头偷来似的,你不如抱着他跳井他跟他那姨妈,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都是恶心人的臭样子这个儿子废了,不如再生一个。你也不算很老么,肯为你生的人多得是”

    陈萌道“我先杀了你”

    陈相公喝了一声“大郎”他看了管氏一眼,带着儿子走了。

    出了女监,到大堂上见到郑熹,郑熹装作没看到陈萌气咻咻的样子,一拱手,送走了陈相。

    陈相父子离开大理寺狱,陈萌见四下无人,低声道“爹这个毒妇、这个毒妇”

    “你还不如一个毒妇。”陈相慢悠悠地说,“你姨母人也回来了,美名也有了,寻常人也不提及,我为什么还要过来呢”

    “为什么”陈萌冷静了下来,又重复了一遍。

    陈相道“为你。”

    “我爹,若是为了咱家和亲戚家的名声,就该什么都不问,掐灭了就得了。”

    陈相看了儿子一眼,道“你确实该来见见世面了,这样的犯人,什么时候都是不多见的。当大理寺是你开的是陛下让我来的。”

    “陛下如何知道大理寺那郑大理是您的学生,以前龚逆势大时便罢,如今这般,他就压下来又怎地现在头一份儿的丞相,是您。”

    陈相轻笑一声“你还知道龚劼势大,就敢叫你爹学他”

    “古往今来,凡能善终的丞相,无不是知道克制两个字怎么写的。”陈相悠悠地说。

    “爹”

    “他要没有这么大的势力,还不至于被陛下怀疑、被东宫厌恶呢。”

    “可”

    陈相道“陛下拔了龚劼一党,朝廷空了一半,你以为是给你爹腾地方吗你怎么敢这么想你是什么东西,敢让陛下为你驱使”

    陈萌悚然而惊

    陈相道“龚夫人是不是令你印象深刻”

    “什么夫人”陈萌恨声骂了一句脏话,又老老实实地说,“像这样的毒妇也不多见。”

    陈相道“看来你是记住她了,以后想起她,就想起我说的话丞相,不可妄自尊大为相,没有决断、没有尊严,就坐不稳。过于膨胀,就全家一起死”

    “是”

    “再下贱的人,瞧得起瞧不起,放不放在心上,都随你。闲得发慌了就去打坐,也别招猫逗狗非要再踩一脚下贱的人显威风看不惯的,能掐了就别动舌头你那个姨母,”陈相下了个冷酷的评语,“别样下贱。”

    陈萌想反驳,但是看看父亲的脸色,又想想今天这事儿的由来,也觉得姨母可真像个稻草人,远看有个人架子的模样,走近了拆了它都还不了手。

    陈相又是一声叹息“这官制,二十年前与二十年后就不一样,变得无声无息,就说这大理寺,大理寺丞前朝七品、现在是六品啦。

    规矩是什么体统又是什么一个人,只会说规矩时,他就是个不能建功立业的废物了。一个家,守着死规矩,就是这个家已经没有人才了,再没拿得出手的东西可以威慑别人了。国家,亦如此。朝廷,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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