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 正文 第237章 羁縻
    祝缨踏进了自己在京城的住宅。

    侯五拉开门一看是她, 回头对着宅内大声说:“大人回来了”

    宅子里一阵动荡一堆人跑了出来。

    “哎哟可算回来了这回往家里看几眼啊”张仙姑故意大惊小怪地说。

    祝缨笑笑,看向了她的身后:“大嫂来了这几天辛苦大嫂了。”

    金大娘子轻轻碰了碰张仙姑,道:“刚才还说三郎这些天忙, 担心得不得了, 人回来了, 您又说这个话”接着才是跟祝缨打招呼,又问:“今天都还顺利么”

    祝缨道:“都好, 今天起我搬回来住了。”

    一面说,几个人一道往里走, 进了前面的大厅里坐下。祝缨主坐, 金大娘子等人在下面坐着。祝缨问道:“我爹呢”张仙姑道:“他没了笼头还不到处野亏得你金大哥带着他。”

    金大娘子道:“我们家那个也是个闲不住的, 正好就伴儿到处逛逛。如今京兆府是裴少尹在管,有点儿当年王相公的样子, 安全了不少。”

    祝缨没有对此作出评论,而是说:“金大哥休沐么”

    金大娘子道:“府里有喜事,他又请了几天假。”

    “正日子快到了, ”祝缨说,“看来我还赶得及。”

    花姐道:“东西我都准备好啦。”

    张仙姑问:“你的事儿呢忙完了吗就没忙完,吃个喜酒也耽误不了什么时间。”

    祝缨道:“差不多了,以后不用每天去拜见相公们了。从今天起, 我就有功夫到处走走了。”

    张仙姑大喜:“那好,你也是该歇息歇息啦”

    金大娘子道:“那我就先回去啦, 你们娘儿俩好好聊聊,我过两天再来。”

    祝缨道:“大嫂慢走。”

    她将金大娘子送出门, 才有功夫重新审视自己家内的事务。

    张仙姑:“这回真的闲下来了”

    祝缨笑笑:“嗯。”

    她从怀里拿出一份敕书:“呐大事已定, 我再领个告身就行了。你和爹的敕封等我写个奏本, 咱们动身之前能批下来。”

    张仙姑不知道她要做刺史的事情, 问道:“什么什么告身我同你爹怎么了”

    花姐小心地接过敕书,看了一眼,喜道:“干娘,小祝做刺史了。”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张仙姑也不敢置信:“什、什么”

    祝缨道:“嗯,定下来了,梧州。”

    “咱不在南府了那”那南府那个别业白弄了

    顾同很关切上前,小心地问:“老师,梧州在哪儿啊”

    “以南平、福禄、思城、阿苏、塔郎、天恩、永治、顿县为梧州。”

    顾同“嗷”了一声,道:“恭喜老师从此之后天宽地广”

    祝缨道:“且慢开心,还有好些事要做呢。”

    张仙姑道:“还有不是说得闲了么”

    “比前几天闲。”祝缨说。

    与政事堂打交道十分的不容易,虽然丞相有三个祝缨只有一个,就是这三个人,祝缨也不是每天都能逮得着其中的任何一人的。皇帝年老力衰的时候,丞相自然而然地就忙碌了起来,哪怕钟宜的年纪比皇帝还大,施、王二人也都不年轻了。但就是忙。

    不能让丞相等自己,祝缨就只能每天瞅着空儿就逮丞相。小半个月的时间里,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在与他们争羁縻州,大部分的时间是“有意义的浪费”。

    丞相们也不是省油的灯,三人里最不出色的钟宜也是见多识广的人,他既能挖出来孙将军,又是死死坚持着皇帝的立场,比起施、王反而更难相处。皇帝不想将整个南府都给祝缨,钟宜就咬死了不能全给,祝缨使尽混身解数,也只能拿到三个。

    这不代表施、王就更好对付了,他们欣赏祝缨,但不会对祝缨的章程照单全收,也不会全信祝缨画的蓝图。祝缨说要修路还得用钱,所以要南府做支撑,施、王就要她将方案、至少是可行的计划说个大概。又有州内官员的问题、适用律法的问题,虽有个大原则就是“朝廷不管”,但是眼下南府的摊子,祝缨也得拿出个消化的方案。

    政事堂起初的想法是,南府已经不存在了,现有的官员他们得陆续调走。祝缨一看,如此一来,自己的“刺史府”就没人干活了,她手上就只有小吴、祁泰二人可用。这摊子是无论如何也支不起来的,这些人得留用。

    一旦留用,又涉及到官员的品级、权限的问题。祝缨自己能够管得到羁縻县,章炯等人能吗不能冲山雀岳父与孙将军那临时起意的冲突就能看出来,朝廷的手再多伸一点儿,人家就要跑路了。

    如果不能管着羁縻县,实际上刺史府官员的职权范围反而缩小了。

    此外,朝廷规定,官员不能在任职地置产、婚嫁等等,羁縻州是不同的,羁縻官员家就在那儿,不能叫人不在自己祖传的地盘上安家。如果照羁縻州的标准,章炯等人能不能在地方上置产呢

    故而政事堂一开始自己讨论的时候,钟宜的观点是很有道理的这么个两掺的四不象,不好。

    祝缨如果反对,她得拿出个方案来供三位丞相审查。祝缨只好拿出来“一州两治”的法子来,除了自己这个刺史,南府保持原样。职责不变。

    羁縻的品级一般不会高,水份比较大。朝廷给她就是个从四品,她也就坡下驴,认了个“羁縻刺史”。她的底线是拿下梧州,梧州给她了,她不在乎这一点品级上的差异。能名正言顺地管梧州就行了。

    她又给原南府府衙的官员争取了各升一级的待遇,毕竟是州了。名称也改了,司马也不是原来的司马了,改称别驾,又新增长史一名,再设一州司马。六曹都加“参军事”,名下又各增佐、史名额。博士的品级也升了,又加设相应的番学校,品级也与官学相当。其余吏员之类也有相应增加。刺史府的官员须得有一半以上的人出自羁縻县,长史、州司马由羁縻各族出任,司户参军事、司兵参军事得是朝廷指派的正式官员。

    外面看起来是皇帝下了一道敕书,在这道敕书之前,她与政事堂不知磨了多少牙。她的敕书下来了,紧接着的是府内的人员调整,她还得跑吏部将这些一一敲定。不过与天天蹲点政事堂相比,接下来算轻松的。

    等丞相的时间她也没浪费,她把自己的交际顺手解决了大半她混了个皇城的门籍,见不着丞相就在皇城里瞎晃,跑到一些老朋友的面前先联络一下感情,约了办完正事之后吃饭,好歹算是没耽误太多的事。

    祝缨看了看天,道:“收拾一下,我先去趟四夷馆。”

    四夷馆内,苏鸣鸾等人尚不知梧州的事已经确定下来了。祝缨在政事堂里磨牙的日子,他们也过得比较担心。祝缨每天晚上回来都会与他们沟通当天的情况,又随时询问他们的要求,及时反馈给政事堂。

    白天,就是赵苏带他们逛京城,四夷馆里会“獠语”的人有,但“獠人”分了差不多十个族,能进四夷馆的都是跟塔郎家相对的那条河的对岸已羁縻、进贡的人,更因河流的阻隔他们说的语言与苏鸣鸾等人并不相同。所以祝缨就跟骆晟说,把赵苏从国子监那里借过来,专门在四夷馆帮忙接待。

    祝缨踏进四夷馆时,他们还没从外面回来,祝缨坐在院子里等着他们。赵苏率先进来:“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来义父”

    苏鸣鸾等人都上来见祝缨,苏鸣鸾道:“是、是又有什么事了吗”

    祝缨笑道:“敕书下来了。以阿苏、塔郎、天恩、永治、顿县为梧州,我为梧州刺史。”

    山雀岳父吃惊地问:“南平、福禄、思城那不是南府吗”

    “没有南府了,这三个县划到梧州了。”

    苏鸣鸾问道:“那要怎么管这个梧州呢”

    祝缨道:“羁縻,我是刺史,我来定。朝廷派的刺史府的官员,只管那三县。”

    苏鸣鸾放松地笑了起来:“那可太好啦”她到京城小半月,在外面也晃荡了很久,发现这个朝廷跟寨子差不多,寨子没几个女寨主,朝廷也没什么女官。据说大理寺里有两个,还是祝缨的提议。

    这个信息让苏鸣鸾有些不安,她不希望朝廷管到她的“阿苏县”,更不想朝廷的手伸到这个“梧州”。都让你们管了,还有我什么事儿你们的尊卑次序,就是我要将阿苏家拱手相让啊那不行

    她与山雀岳父是此行各族里警惕心最强的两人,山雀岳父是见到了孙将军想起了往事,她就是亲见了“对女人做官的不友好态度”。祝缨一说“刺史府的官员须得有一半人出自羁縻县”,她当时就说:“不论男女。”

    祝缨道:“这是自然。”

    苏鸣鸾一直以来比较担心的就是来一个朝廷里的“正统”官员,现在听说是祝缨,那就可以先放心了

    苏鸣鸾道:“那咱们可以动身回去了吗”

    祝缨道:“还早,至少还有半个月,咱们能赶上回去种宿麦就不错了。”

    苏鸣鸾吃惊地问:“还有事”

    祝缨点点头:“对。刺史府官员的升调、新设,选人。”

    一听“选人”苏鸣鸾就不急着走了对,得选合适的人。祝缨道:“我还要吃一场喜酒、见一些人,你们愿不愿意与我同去呢”

    苏鸣鸾道:“都听义父安排。”

    祝缨道:“那好,我家里还有些事要办,先回家住几天,你们听我的消息。你们出行的时候,一定要有通译。仇文,你与他们一道。赵苏,你随我来。”

    众人都答应了。

    赵苏随祝缨回到了祝宅,受到了张仙姑的热情招待,又与顾同互相问好。

    祝缨让赵苏先在家里住下,她则带上了项乐、胡师姐去郑侯府见郑熹这个时候郑熹该回家了。

    郑府门前车水马龙,有道喜的、有求事的,郑熹比以前还要风光几分。郑府门上的管事又换了一个人,他对祝缨比较陌生,只觉得此人眼熟,但没认出来是谁。待项乐递上名帖,他打开一看:“原来是祝大人”

    将祝缨给迎进了郑府。一面走,一面看着胡师姐,心道:这又是个什么人

    胡师姐与祝缨不同,她虽奔波受苦,却是照着正常女孩子长大的,还是女子打扮,只是比较利索而已。

    到了书房,郑奕也正在书房里,看到她就指着说:“你行啊害我们白白担心”

    祝缨道:“恕罪恕罪,没有把握的事儿我也不敢提前说出来我还怕三位相公里有人会泄露消息呢,他们还真可靠,并没有说出来。”

    郑熹道:“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能进政事堂嘴不严的人,是走不到那一步的。梧州名字起得不错,可惜还是从四。”他看向祝缨的目光生出欣慰与感慨来,祝缨一身青色的绸衫,脸上褪去了青涩,仍然生机勃勃,郑熹发现,自己已记不起祝缨才到京城时的样子了。

    祝缨道:“没叫人捏着脖子就行。”

    郑奕放声大笑:“段琳,哈哈哈哈真想看看他知道你做梧州刺史时的表情”郑奕恶意地想,最好是卞行的任命先下来,得意地去吏部时知道祝缨已经抱着三县跑了。那表情一定很好看

    郑熹道:“不要这么得意忘形么”口里说着,他也笑了出来。

    祝缨又向郑熹道喜,询问婚礼的事宜,需要她做什么。郑熹道:“忙你的正事吧,敕命虽然下来了,你接下来的事可也不轻松。”

    祝缨道:“大人总不会不招待我一顿喜酒吧我也不能白吃大人的酒吧。”

    郑熹脸上一绿:“你不许吃酒你如今地位不同,吃完了酒再说出些什么来不好做了刺史,就与先前完全不同了。”

    祝缨道:“是。我去看几个人,再到府上来。”

    郑熹道:“这些天还不够你忙的”

    祝缨道:“我是一定要来的。”

    郑熹与郑奕都有些高兴,郑奕道:“你再往这里凑,仔细又要有人参你啦。”

    祝缨笑嘻嘻地道:“让他参。”

    郑奕也笑道:“我看他们是不敢再拿这个参你啦。”

    郑熹见他二人过于轻松,便说:“你们两个都谨慎些”

    “七郎,这不是在你这儿吗”

    祝缨与他说了几句闲话,郑熹问道:“你怎么带了个女娘出门”

    祝缨道:“胡娘子行事方便。”

    郑熹道:“你才出了风头,万事小心。”

    “是。”她见门外有人影,便说:“我过两天再来。”

    郑熹没有再拒绝,亲自将她送到书房门口,殷殷叮嘱:“你做事一向不用人担心,然而对手不一样啦”

    祝缨对他长揖,郑熹道:“仔细没有过头的,将梧州经营好,再回来你就与以前全然不同了。”

    “是。”

    “去吧。”

    郑奕道:“我送三郎出去。”

    两人并肩往府外走,一路灯火辉煌,祝缨问郑奕:“十三郎,府里真没有别的要准备的了”

    郑奕道:“要是有一定会对你讲的。你与别人不同。”

    祝缨道:“人有什么不同的”

    郑奕认真地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祝缨道:“日久见人心。”

    从郑侯府里出来,祝缨先回自己家。金良和祝大刚好回家,听了这好消息,金良就不走了,说什么也要等祝缨回来当面道贺。

    等到祝缨来了,金良除了“恭喜”,又说不出别的什么话来了。他看看祝缨,虽不着官服,眉宇之间的潇洒气度已有了些朝中高官的模样,他自己已有了白发,仍是没有熬上从五品。

    祝缨却还是如当初一般叫他“金大哥”又很感谢金大娘子这几天过来看张仙姑,帮着张仙姑交际之类。还要跟金良约饭,还跟以前回来时一样,跟老熟人们一起吃个饭。

    金良此时已没有什么话能够嘱咐她了,这种感觉有点陌生,让人心里空荡荡的。金良道:“好。啊,要宵禁了,我得走了。”

    祝大道:“那就住这儿呗。”

    金良道:“不啦,明天还有事儿。”

    祝大将他直送到巷子口,回来说:“怎么你一回来,金大郎就有点儿奇怪了呢。”

    祝缨道:“哪里奇怪了”

    “你就住家里了”

    “对。”

    “哦,那先吃饭。”

    祝缨道:“好。”

    祝大心情不错,祝缨一升官,他就跟着升,老封翁越做越有滋味。不过在京城高官遍地都是,他也感觉不出来太实质的变化,就看着品级往上涨心里高兴。高高兴兴地吃完饭,他回房去休息了。

    祝缨却没有睡,她先把赵苏叫到了书房。赵苏进门又恭喜了祝缨一回。祝缨道:“预料之中,也没什么。不说我了,说说你吧。”

    赵苏忙道:“儿也该回去继续读书了。”

    祝缨道:“你到国子监也有些年头了,将来有什么打算没有”

    赵苏问道:“义父的意思是”

    祝缨道:“若是出仕,你有什么想法”

    赵苏垂手道:“那,也是要经吏部铨选的。”学生也没有直接就能当官的,直接当官的是有祖荫的人。他没有。

    “想考吗”

    “想的。”赵苏算了一下自己的年纪,不考就要超龄了。赵苏到国子监读书好几年了,岳桓都升做司业了。

    祝缨问道:“想做什么官”

    “这恐怕由不得我吧”

    祝缨道:“想考就去考,要保书我给你签,要保人我给你找。只要你能考中,想去哪儿,咱们一起想办法。”

    赵苏张了张口,停了一下才说:“是。”这个考试也不是马上,是跟进士考试的时间前后脚。

    祝缨道:“想做什么官”

    做什么官也不能由他挑的吧赵苏道:“想,做些实务。”

    祝缨点点头:“先考。”

    “是。”

    “回去准备吧。”

    “是。”

    接着,祝缨又叫过来顾同。顾同很好奇祝缨刚才跟赵苏说了些什么,又不敢问,显得鬼头鬼脑的。祝缨道:“看什么呢”

    “嘿嘿,老师这书房看一次就惊讶一次呢。”

    “说正事。”

    “是。”

    “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些年头了,该出仕了。”

    顾同大惊:“老师,您要赶我走”

    祝缨道:“你跟在我身边是为了什么学完了不得有自己的抱负吗赶紧的,趁我得跟吏部磨牙,顺手把你的事儿也给办了。”设了个羁縻州,她有功劳,顾同也能搭个顺风车。

    顾同还没想过这个问题,祝缨道:“你要想不出来,就我给你定。”

    顾同马上说:“我不想跟小吴哥那样老师,让我做个县丞就行多远都行”跟小吴那样的,府里的官儿,看着过得风光,实则没有太实干顾同一门的心思是要像祝缨那样,从县里做起来。但是他的品级起手太低,县令也不敢要,大着胆子要个县丞。他觉得这样比小吴更实用。

    实话实说,顾同觉得小吴于民无益,他要做个于民有益的官儿。

    祝缨道:“行。自己回去准备吧。”

    “是”

    祝缨竖起一根指头立在唇头,顾同赶紧点头,是,要保密。他肯定不会讲的老师那么大的事儿都没对别人讲

    这两个人安排好了,祝缨便起身往后院去走。

    花姐房里的灯还亮着,祝缨敲了敲门,花姐的声音从楼上传来,道:“谁”楼下肥猫也跟着喵了一声。

    “我。”祝缨说,她退后两步,见花姐从楼上探出头来。

    “杜大姐也在”

    “不在这里,她忙了一天了,跟林娘子住在厨房后面的房里歇了。”

    祝缨跃上二楼外廊,花姐嗔着看了她一眼,祝缨推开门,走进二楼房里,看花姐桌上摊开了一个本子,正在写着什么,问:“晚上就甭看这个啦,怪费眼的。”

    “前天我去见了尼师,她那里有一个偏方,说是有效,我想记下来看一下。”

    祝缨往一旁的椅子上一坐,道:“正好,我要说的同这个也有关系。”

    花姐给她倒了碗茶:“什么干系我的书”她有点不好意思了起来,自己写书,多么奇怪的念头,可是她又很想真的写出一本医书来。

    祝缨道:“不是书,我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做医学博士”

    花姐惊讶地问:“我怎么能”

    祝缨道:“怎么不能苏鸣鸾都能做县令了,大理寺十几年前就有女官了。你为什么不能做女博士可惜,也只有从九品。”

    花姐道:“我的事儿你先放一放,我还要担心你呢。你为什么是从四品呀刺史最少也得是个正四吧”

    祝缨道:“因为是羁縻呀。如果不是羁縻,下州就是正四品了,可官员任命就全不由我做主了。从来品级就是朝廷中枢高于地方,编户州县高于羁縻,羁縻又比藩属亲近一些。也正因为是羁縻州,官员的任命就不由朝廷全做主了。我就给你报个梧州的医学博士,朝廷也只好认了。”

    “那你也应该先将正事做完,再来才是安排自家人。”

    “那些我都已经有安排了,现在轮到你了。”以前人人都劝她要有仆人、要有侍从、要有心腹。彼时她都认为时机未到,宁愿自己累一点,现在可以大把攒人了。不但花姐,连项安项乐小江等人她都有安排,她尽量不要与朝廷有太强关联的人。

    花姐道:“原来是这样。可是,我”

    祝缨道:“你怎么反而犹豫起来了不做这个医学博士,你就写出了书,教给谁就是这京城,选女监的时候有多少女人是识字的女人、识字,还要肯学医,能学得会我立那么多识字碑,又拿糖钓小姑娘,你瞧瞧,能识数、认个幌子就不错了。让她们、她们的父母自发地愿意让她们学,啧猴年马月了。我就设个医学博士,医学生里有一半招女生。哎我拿梧州的钱养女医。这个事儿,只能交给你。别人我不放心,手上也没这样的人。”

    花姐的心砰砰地跳,道:“可是家里。”

    “啧回梧州了还怕什么你算羁縻州的博士,与别的州不一同,女学生就说是教的妇科。这样有些能让女儿识字的父母,也不会反对。”

    祝缨道:“如何我的博士”

    花姐道:“要是将我报了上去,这”

    祝缨双手一摊:“这可不耽误你救人,也不耽误你教书。先前我设女监的时候,你说不要做这个官,以后不方便随我行动。又说自己也有事做。现在呢这事儿非你不可。就算以后我调走了,你留不留在梧州,种子都播下了。咱们先干这并不是我要护着你,如同那些无能的纨绔一样因祖荫而授官。你是有真材实学的。想想看,你一个人能治多少人带出学生来又能治多少人”

    花姐终于点了点头:“好。”

    祝缨笑道:“那取个正经名字往上报吧。”

    花姐一时卡住了想不出来,道:“你帮我起个名吧。”

    “朱紫。”祝缨说。

    “太大了。”

    “我看挺好的,就这么定了。”

    花姐嗔怒地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反驳:“你快睡去吧,明天还要早朝呢。”

    第二天一早,祝缨早早爬起来,还是项乐跟着她去上朝。

    在皇城门口,禁军看到她就笑。祝缨道:“又笑什么”

    李校尉道:“恭喜恭喜”

    祝缨歪头看看他:“不对,一定有事”

    李校尉用憋笑的声音说:“你看那边。”

    祝缨顺着他的指头看过去,那边几个没灭掉的灯笼下,橘黄色的光衬着段琳铁青的脸。李校尉在祝缨耳边说:“他同卞行来面圣谢恩嘻嘻嘻嘻。”

    祝缨轻咳一声:“那是应该的。”

    “噗”

    段琳不开心,祝缨也没有很开心,她今天来还有别的事儿呢。早朝上的各种事与她关系不大,很多人知道了她的任命,也知道了卞行的任命,这消息瞒得比较死,昨天公开发诏书之后大部分人才知道此事。看她的目光又有点不同。

    “干得漂亮”冼敬路过祝缨时说了一句。

    祝缨道:“什么”

    冼敬微笑,他才升了官,心情不错。两人闲聊两句,祝缨问道:“冼兄,户部,缺钱吗”

    冼敬警惕地与她拉开了距离,问道:“你要干嘛户部什么时候不缺钱了等等”我不是户部侍郎了呀

    冼敬恢复了镇定,微笑道:“现在的尚书是那一位,你要钱得跟他磨。不过你那儿又没灾,又没变的,还没工程,他恐怕不会给。”

    “您就说,缺不缺。”

    “户部从来只嫌钱少、不嫌钱多。不过我交的账可是余量颇丰。你那里有三个县,税赋也不曾拖欠,你可以与他聊了。”

    祝缨道:“多谢。”

    “开始了。”

    祝缨随大流站了一会儿班,大朝会散了之后,皇帝又留了一部分人开小会,祝缨一看郑熹没留下来,大摇大摆地跟着他去了礼部。路上看着的人见她太从容,都没察觉出她不是礼部的人,直到快进礼部大堂了,才有人问道:“哎,你是谁呀”

    郑熹一回头,看到是她,问道:“你怎么来了”

    祝缨笑道:“等您吩咐完今天的事儿,我还有事找您呢。”现在想起来,她每天把衙门里的人薅过来安排事务的习惯还是郑熹给养成的,后来才知道并不是每个衙门都这么干的,可也习惯了,不想改了。

    郑熹又说了一句:“一切如常。”

    祝缨跟着他进了房内,郑熹没好气地道:“坐吧。磨完了政事堂又要给我派差使了吗”

    祝缨道:“哪儿能呢是求您来了”

    吏员上了茶和点心,郑熹招待祝缨边吃边聊。祝缨道:“番学的事儿。”

    郑熹道:“唔唔。”

    祝缨道:“要建个大一点的,生员四十人,设博士、助教,医学博士。”是的医学博士她要设在番学的名下,另来二十个名额学医。

    郑熹皱眉。

    祝缨左右看看,郑熹摒退了众人,祝缨道:“郎中在山里很受欢迎的,不管是医人的还是医兽牲口的,行走方便、易博好感。”她左右看看,将那个“那搞一、两个州,做成藩屏”的构想给郑熹说了。

    郑熹一听即明:“如此,倒也可以。”

    祝缨道:“那我就当您答应了”

    郑熹道:“你看得长远啊怪不得政事堂答应了。”祝缨管政事堂要的条件还是稍有点过份的。光这个两掺的梧州的设置,以前就没有过。如果是一盘大棋的话,祝缨有之前的政绩做背书,政事堂同意她试一试就不奇怪了。看来祝缨的计划露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啊

    祝缨道:“相公们现在看我也还是讨厌的,恨不得我赶紧走,不过我还有事要办,且走不得,还要烦他们。嘿嘿。”

    “什么事”

    “官员。我得攒人呐跟吏部磨牙不易,还得找相公们说话。”

    “太远了”郑熹叹息。也就祝缨主动请缨,别人很少主动愿意过去,郑熹也不想强迫自己的手下过去,一旦派过去,心有怨恨,是帮忙还是坏事就不好讲了。不然的话,梧州新设,实在是个好机会。

    祝缨道:“是。所以我才要再找相公们。”

    她将自己那一件大事办完,其他的事情就不介意跟郑熹多说说了。她又问到了郑熹的女婿是个什么样的人,合不合适,喜不喜欢之类。郑熹警惕地问:“你又要干嘛”

    “喜欢就行,不喜欢咱们就”

    “去不许打坏主意到了日子来吃酒。”

    祝缨笑笑:“那我就去政事堂啦。”

    她之前跟政事堂磨牙时摸出了规律,这个时间差不多他们也该回来了。

    于是,三个丞相慢慢说着话回来,一抬头就看到她又恭恭敬敬地站在了门边。钟宜道:“你又要干嘛了”

    祝缨觉得丞相难缠,丞相们也没一个觉得她好对付的。此人实乃他们见过的官员里最难应付的一个她会写预案,一写写好几套,你要说什么她已经提前给你都写个大概堵嘴了。跟她打交道省力是省力,但是累心,你想的事她说不中也能蹭个边儿,还不容易被带偏,说半天她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上了。

    更要命的是,胆子还特别大。丞相说别人,可以说人格局不够大、想得不够周到。祝缨倒好,远的国家安全看到了,近的什么道路、人口、教育、地理之类也都考虑到了,你不能说她不周到。既然都预料到了,她就特别敢开口要价,总在你要翻脸的边缘蹦跶提条件。

    祝缨恭敬地说:“前些日子下官无礼,给相公们道歉来了。”

    你还知道道歉两个字怎么写啊钟宜瞪了她一眼。

    “进来吧,”王云鹤说,“不要在外面引人围观了。”

    祝缨跟着他们进了政事堂。

    吏员上了茶,又好奇地看了她一眼。祝缨陪他们喝了一杯茶,然后站了起来,团团一揖道:“之前下官无礼,虽是为了国事,也是麻烦了相公们许多。”

    施鲲道:“说你想说的事儿。”

    跟她认真打了这些天的交道,施鲲也是哭笑不得,有点明白王云鹤为什么看好她了。

    祝缨从荷包里掏出两个小纸包,放到他们面前案上,打开了:“相公请看。”

    三人凑了上前,问道:“这是什么”

    王云鹤又紧接着说:“糖霜”

    “是,这是赤砂糖、这是白砂糖。”

    王云鹤道:“南方是产糖。你拿这个来,是要说什么”

    祝缨笑笑,问道:“您猜,这是个什么价”

    王云鹤严肃了起来,他对粮价、盐价之类十分清楚,糖贵,是比较重要的一样生活物资。

    祝缨又问:“京里市面的糖又是个什么价南府是什么价”

    王云鹤道:“不要兜圈子,直说,不直说我请老刘来与你聊天。”

    一提刘松年,祝缨就还是一点也不害怕的,她笑着说:“赤砂糖,我现定价是市面上的三分之一,白砂糖,二分之一。”

    施鲲与钟宜也都惊讶了,二人也是养尊处优,一些常识又还是有的。尤其施鲲也与王云鹤一样,任过地方,更知道一些民间疾苦。

    祝缨道:“我在南府高价试出了法子,压低了糖价。才刚刚着手办,此时放手就前功尽弃了。与相公们争执非是只为了梧州一事。再给我几年,我将天下的糖价都打下来。请不要多征税。薄利多销,到时候整个儿的税也能涨上去。”

    货物过关卡是要收税的,如果照着糖以前的高价征税,这玩儿价又得因为税涨上去了

    王云鹤定定地站着,良久,叹息道:“令堂可以吃上糖醋鱼了。二位”

    钟宜心说,祝缨他娘以前吃不上糖醋鱼对,他家穷。

    哪知施鲲也是一脸的茫然,道:“什么糖醋鱼”

    王云鹤没有当着祝缨的面讲,而是对祝缨说:“带上你的糖,随我来吧。二位,此事当报知陛下。”

    施、钟都说一起去。

    他们将祝缨留在殿外,自己先求见。

    每天这个时候是皇帝休息的时候,才换了衣服歪着听曲。丞相来了,皇帝只得坐正,理了衣服,问道:“诸卿有何急事”

    王云鹤与施鲲对望一眼,王云鹤把两包糖放到了皇帝的面前,皇帝问道:“这是何物”

    “糖霜,”施鲲道,“也可叫砂糖,这是赤砂糖、这是白砂糖。”

    皇帝与丞相当然都认识糖,但是把糖郑重拿到他们面前,他们又怀疑这是不是糖了。

    弄明白之后,皇帝问:“这是何意”

    施鲲便将祝缨刚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皇帝很感兴趣:“原来如此。那个孩子以前仿佛不怎么争吵讨要的,怪不得这次这么坚决索要南府。”祝缨以前都是干重活、给他进贡祥瑞来的,确实没怎么要过东西。

    王云鹤听皇帝说了“索要”,忙说了祝缨当年请求到福禄县时说的“国家的底线不应该是腹心之地而是偏远之乡”说了。皇帝听完,微微一怔,点头道:“倒是真心,也做得不错。”他对祝缨的观感又上升了不少。

    施鲲道:“他是有心了。”难怪王云鹤一直护着。

    他却不知道,在钟宜眼里,他也是护着祝缨的人。因为施鲲问了一句:“糖醋鱼是怎么回事”

    王云鹤很自然地又讲了一鱼三吃与刻薄的故事。

    皇帝道:“是个孝子啊百姓食糖也这么难么”

    王云鹤又说了这算税的理论。

    皇帝道:“你们与户部协商,再行文各地吧。”

    “是。”

    祝缨白在外面罚了半天的站,三相出来之后,施、钟二人看她的眼神都很奇怪。王云鹤则是对她说:“你将糖税之事也写出个条陈来,明天过来详议。”

    祝缨大喜:“是”

    她心里哼着小调,慢悠悠地晃回了家。换了衣服,先去街上蹓跶,她要为“梧州会馆”选个址

    看了半天,暂时还没有看出好地方来,心道:若没有合适了,就先租用大理寺的铺子还是

    天将晚的时候,她掐着点儿回了家,带上礼物,准备去拜访冷云。哪知还没出门,外面一阵喧闹,门被拍响了。

    侯五拉开门吓了一跳:“你们”

    蓝德道:“祝老封君在吗陛下赐食”

    皇帝也不知道为什么,赐了张仙姑一桌子的宫中菜色,最大的是一盘鱼。

    张仙姑紧张地跪在地上,心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啊,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