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 正文 第238章 喜糖
    祝宅上下也都莫名其妙, 张仙姑不知道为什么能得到皇帝赐吃的,祝大不知道为什么只给老婆。花姐等人也觉得奇怪,不过这个家里能跟皇帝有联系的也就只有祝缨了, 他们都猜是不是因为祝缨立了什么功, 皇帝才给张仙姑赐食。

    祝缨听到“赐食”,脑子一转, 心道:怪不得今天让我在殿外站了半天。

    猜归猜, 她还是按归领赐的标准流程,先感谢, 再给蓝德等人塞红包。

    蓝德等人都有点好奇,特意看了看张仙姑。张仙姑今时不同往日, 也穿绸衫、也戴金簪,但在蓝德的眼里还是土气甚至有点寒酸。倒与故事有点相合,但又不那么合还不够穷、不够土。

    蓝德收了红包,摆出宫使标准的笑容来,道:“老封君请起。您有个好儿子啊”

    张仙姑茫然地点头:“啊, 是。”

    蓝德道:“陛下听说了您当年那一鱼三吃的事儿,就说, 赐膳。”

    张仙姑跟祝大刚上京的时候闹的笑话多了去了, 在背后被人笑话的时候不在少数, 什么“一鱼三吃”她都记不太清了, 她转过头来看祝缨。

    花姐就问祝缨:“这说的是哪件”强把话头转给了祝缨。

    祝缨无奈地道:“是还赁房住的时候的事,那会儿老王还没休致呢。娘跟一些家眷一道玩, 现在当年许多人都不在京里了。”

    尴尬的记忆涌了上来,张仙姑脸上微微发烧, 道:“害现在知道人家那会儿说什么啦。”她强作镇定, 又看了一眼摆上来的御膳, 可真好看啊就是现在,看着这漂亮的菜肴也不敢相信这是拿来吃的,搁桌上摆着当景儿看都行的。她又看了一眼祝缨,当时想给女儿撑场面,尽力帮女儿拉关系。真相是根本就使不上力。

    蓝德心里忽然堵得慌,土气老封君的眼神让他想起了一个女人。那女人也是这么看了他一眼,跟在人牙子身后追了很久,终究没有追上。

    现在他也能让女人吃得起糖醋鱼了,悄悄儿地弄席御膳也行,可惜女人已经死了。他的亲娘,在他被卖给蓝家净身之后的第二年还是饿死了。

    蓝德的笑容更深,道:“您慢慢儿地享用吧,我回去缴旨啦”

    祝缨道:“有劳。”

    蓝德旋身而去,衣袖带起的风刮到侯顾同的脸上,顾同心道:狂什么呸阉人

    蓝德一行人刮出祝宅,扳鞍上马,一路回宫、缴旨。

    皇帝问道:“如何”

    蓝德道:“老封君惊喜万分。没想到儿子还记着,更没想到的是陛下天恩,老封君人都要高兴傻啦。”

    皇帝微笑,随意摆了摆手。

    蓝德躬身倒退着出去了。

    出了大殿,几个刚才跟随的小宦官鬼头鬼脑地看着他。蓝德将嘴一撇,露出一股刻薄样儿来:“出息跟我来,少不了你们的”

    祝宅红包是给他的,挺大一个包,蓝将包一抛就估出了个约数。

    能吃上鱼了他想。

    打开钱袋,将小银铤抓出几份儿来挨个发了,将还剩了大半的钱袋的扎线一收,袖着走了。背后几个小宦官低声骂:“好贪的狗东西”

    蓝德揣了钱袋回了自己的房里,将银铤倒出来一数,心道:再添上这些,给干爹办寿礼就不用动我预备买宅子的钱啦。宅子,要有个池塘,养鱼。哼,吃鱼。

    张仙姑这鱼吃得也不是很开心,早经遗忘的记忆又被翻了出来,吃也堵得慌。

    偏祝大还挺没眼色的问:“这是个什么事儿”

    祝缨道:“白天在宫里,说起吃饭的事儿。陛下赐了就吃呗,我尝尝味儿,要是吃顺了口,我看看能不能把食谱扒出来。”

    扒个鬼啊一道看起来好像认识的菜,吃嘴里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制的。

    张仙姑低声道:“不用啦。咱们粗茶淡饭的就很好,硬挨着人家的,也装不像。”

    祝缨道:“那行,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吃完晚饭,花姐自动去与张仙姑聊天,到睡觉的时候张仙姑又恢复了精神,可以张牙舞爪地要挠祝大:“你有完没完啦我给你拉宫门口讨饭去”

    祝大道:“你小点儿声别叫人听着了我不要面子的啊”

    两下偃旗息鼓。

    祝缨第二天依旧是早起去上朝,带着个腰牌,站完了班,接着忙一些扫尾的事儿。她得给父母请封,得领自己的告身,还得跟吏部协调接下来她自己的手下的任命。南府官员要升级,新设官员要定人,再给顾同弄个差不多的地方。然后还得跟户部打交道,跟大理寺、鸿胪寺等接下来必然会与梧州有公务往来的衙司打交道。

    有些事情得赶早打招呼,譬如,官服有时候可以自制,官印却不能私铸,等人铸印还要时间呢。总不能快要走了发现印还没弄好。

    她还是先去政事堂里蹲点丞相,皇帝的一桌菜她家吃了,糖税的事情可还没定下来呢她自己去找户部要减糖税的定价,窦朋不把她轰出去就不错了。得政事堂发了话,她才能让窦朋跟她坐下来“聊”这个税的事,不然人家不跟她谈。

    她顺手把自己写的请封的奏本给交了,就在政事堂的廊下站着等。孙一丹还在政事堂做事,也依旧请祝缨到值房里坐等。祝缨道:“我多站一会儿,等会儿要求什么事儿才能准呐。”

    孙一丹笑道:“祝大人有什么事是不准的呢”

    祝缨道:“那可说不好。”

    闲磕了一阵儿,一个小宦官匆匆走过来,说:“都忙什么呢陛下说诶祝大人,正找您呢”

    祝缨忙问:“有什么事么”

    小宦官笑道:“一转眼您就不见了踪影,陛下与相公们说事,说有事要问您。请吧。”

    祝缨只好跟着他往里走,他们到了大殿后的一座殿前停下。小宦官道:“相公们与窦尚书他们都在里面了。”去通报了,然后出来叫祝缨进去。

    昨天本来就是在说糖的事情,以前的经验,这种事需要下面议个大概了,再拿到皇帝的面前。窦朋才做户部尚书没多久,冼敬留给他的坑并不多,接手的摊子没有想象中的糟糕,正准备大干一场,皇帝和政事堂留下了他,告诉他:糖税得减

    这怎么行

    窦朋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他才接手户部,凭什么就要减他的收入朝廷要花钱的时候如果他拿不出钱来,就是他的失职。到时候他说“糖税少了所以不够用”,上头是不会体谅他的难处的。

    窦朋仗着自己是尚书,借留下来面圣的机会当面提出了反对。

    因为昨天的一个故事,皇帝对祝缨的兴趣多了一点儿。他见窦朋反对就多过问了几句,让窦朋等人与祝缨在御前讨论这个事情。老头子想看个热闹。

    祝缨就被从政事堂里薅了过来。

    窦朋卷起了袖子,等着祝缨。旁边还有一个看热闹的司农寺卿。司农寺的活儿跟户部有关联,其辖下的太仓署就是祝缨才做官的时候领俸禄的地方。此外窦朋还带了他的度支郎中。

    祝缨一脚踏进殿里,背上就是一寒,只见皇帝微笑,丞相也微笑,窦朋的眼神却相当的不善

    皇帝咳嗽一声:“糖税的事情,你且说来。”

    祝缨看看窦朋,将自己对政事堂说过的话又简要说了一遍:“商家讲薄利多销,收税也是一样的。货多了,收得才多。一时重税,无异于杀鸡取卵。糖也类比于盐,并非为了逐利,而是为了食用,就不能以得税抑商的想法来办它。”

    窦朋道:“那要多久不管多久,眼前怎么办”一个皇帝越到后期花钱的事儿就越多,你还不能说他败家

    祝缨是有准备的,她说:“南府哦,梧州三县的产量如果无意外,明年就能翻一番。我会接着试验,让它产量更高一些。一旦成型,我把制糖的法子公开,让凡有心有力的人都能制糖。”

    窦朋的眼睛瞪大了一点,说:“此事断不可行糖是重利一旦放开,人皆种蔗而不种粮,产粮既少,国家财赋不足,又易饥荒,动摇国本”

    祝缨道:“尚书想想甘蔗的产地,北方是种不了的。南方也要合适的地方产的甘蔗才好,次等的甘蔗制糖效果不佳,或者无人收购或者自制成本高比不过别人,很快就会种不下去。”

    窦朋道:“荒唐那也要耽误好些功夫。再者依旧是要占用南方的耕地,南方也不能减产。”

    祝缨道:“宿麦已经逐渐种开了,据我所知,除了梧州三县与河东县,毗邻之州府亦已推广。粮食总产量不会减少,反而略有盈余,能改善生活。”

    她又将老乡陈知府、与郑家有关系的卢刺史等人的名字报了上来,说这些人已经开始种宿麦了。稻麦两季,产量不能保证一定是翻一番,但也能腾出来不少土地种甘蔗。反正,现在是足够的。

    施鲲喉咙发痒,咳嗽了一声,宿麦这怎么像是串起来了

    窦朋微微皱眉,仍然嫌最近糖税如果大降于他不利。虽说糖税之类不是国家财赋的大头,少一点也是少

    祝缨道:“您看,之前四县的完粮纳税并没有减少吧且地方官员也不至于眼看着下面的人统统种甘蔗吧我种了甘蔗,税也没少交呀。”

    但这还是不能解决窦朋现在的问题他说:“不谋全局不足以谋一隅,然而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眼下怎么办今年纵使你交得没少,糖税一减,别处又要少了,不能这么减。”

    祝缨道:“当然啦,那分批分部行么”

    皇帝道:“你详细说说。”

    祝缨道:“譬如,我梧州的糖价低,就照低价的来”

    窦朋乐了:“那他们别的就更卖不过你了卖不出去,别州以此为生的人怎么办我的税怎么办”

    祝缨道:“不是那个意思,大人请看,数是不是这么算的单价乘以总量就是总数”

    窦朋点了点头。

    皇帝道:“怎么说”

    祝缨道:“一州所产总量就收这么多的税,以后量多了,依旧是收这么多。以现在一州糖税为例,若现在是一千斤糖,卖出后收税一万钱。就以一万钱为准,以后卖出两千斤糖,还是收一万钱。将现在的税金固定,能产多少、卖多少,各凭本领。朝廷的商税不减,百姓的支出不增反降。”

    窦朋道:“即使日后产糖再多,朝廷赋税也不会增”

    祝缨笑道:“只管算白砂糖与赤砂糖两样,其余不在此列,还按市价征收。糖的种类还是很多的。”

    窦朋勉强同意,他也没把话说死:“如此,可以一试。”

    在座的人都知道,这个执行中肯定会遇到些底下人加码。比如,从产地出来过几道关卡每道怎么收收几次朝廷规定一般就是收一次,实际上则未必。还有跟着官船的商人,也是逃税。

    他们如今能制定的不过是一个规范,一如所有的律法,执行的时候必有荒腔走板。但是他们得定个调子。

    于窦朋,只要收的税不少,他的目的就达到了。只要考核官员的标准还是赋税,官员就不能不管耕地。

    于祝缨,只要让梧州的糖税减下来就行。兼并到天下大乱,还很遥远,她不过顺口一提。

    皇帝道:“详情你们再议。”他就是同意了。

    出了大殿,窦朋的脸色稍缓,刚才是给皇帝看的,显得他为国家的税收在尽力。接下来就是给政事堂看了,他当然知道如果降下一种生活常用品的价格对百姓有利,出来他就不再板着脸了。

    窦朋对三个丞相一揖,说:“相公,如此一来就要仔细核算了,我这便着手计算。”

    施鲲笑指着祝缨道:“你与别人的数还罢了,他的数你自己与他讲。”

    祝缨又忙向窦朋讨情:“尚书,方才多有得罪,我知尚书是为国家计。我的俸禄也全从中而来。”

    窦朋面色一缓:“年轻人脑子就是好使啊只要不动摇根本,我也乐见国强民富。”

    两人又做一番和解,刚才争执就算过去了。窦朋心里也有一个大概的底,认为祝缨这一套“粮食增产、糖降价”的办法并不是全无道理。他与丞相们匆匆告别,回去算税了。

    祝缨亦步亦趋地跟在三个丞相的后面,钟宜问道:“你怎么还跟着啊没事干了”

    祝缨道:“还有点儿事,得跟相公请示。”

    钟宜警惕地看着她:“你又要做什么”

    祝缨道:“梧州的官员还缺着呢。”

    王云鹤道:“梧州不是羁縻么原南府留任,其余的都是当地现补。你回去拟了名单,报给吏部就是。还是你又有什么歪主意了”

    祝缨道:“不敢。那我就去找吏部协调了我想带着这些尽早回去开始做事,山上气候稍迟,路上紧着点儿还能赶上宿麦播种的尾子。”

    施鲲道:“我还道是什么事,你与吏部协调不下来么还不快去。”

    祝缨笑道:“是。”

    她得了这一声就自己跑到吏部去了,她自己的告身之类要取,又有章炯等人的重新定级之类。又报了一些梧州的官员资格,她留了两个,预备安置艺甘洞主又或者是索宁洞主之类的人。当然也将仇文、苏灯、花姐的名字和职位统统给报上了。

    因为苏鸣鸾的坚持与祝缨的配合,梧州的官员里特别加了一条女人也能做官。当时苏鸣鸾已经是阿苏县的县令了,政事堂也就没把这个当回事儿。现在祝缨旧事重提,说这个医学博士也要是个女子,吏部也就一把给批了下来。

    除此之外,刺史府因级别够了,狱丞是个有品级的官位,不过这个她不马上填上小江或者江舟的名字。女丞的官阶是早经朝廷许可了的,这个就不急,回去再报也来得及。因为祝缨打算将尽可能多的职位都用上“当地人”,至少户籍得迁过去。这个得跟二江协调一下。

    花姐就比较好办了,她的户籍本来就乱蹿,改成梧州是自家协商即可的。

    然后是顾同,顾同要做个县丞,祝缨也从吏部给他选一个县。这个县不能在梧州,也不好离梧州太远。就定在卢刺史的地盘上,祝缨顺路就给他捎回去了。卢刺史正在推广宿麦,当地气候与梧州差别没有那么的明显,顾同过去方便做事。

    对赵苏,她也想有类似的安排。不过赵苏要先自己考个试,考过了皆大欢喜,考不过再说。

    她今天要安排的另一位非梧州官员是另一个人河东县的王县令。没能把河东县也更弄过来就算了,把王县令留给卞行,祝缨直觉得不可以。王县令的任期本来就快到了,祝缨顺口一提,便给他也往北调了一调,出州了。

    吏部对祝缨近来的事迹早有耳闻,她天天堵政事堂的门,吏部也不与她为难,派了个她的熟人来应付她。祝缨就坐在一旁跟干事的人聊天,此人正是阴郎中,百年不变的吏部老人,将文书填得飞快。

    边写边说:“不愧是你,卞行昨天才要了一州官员的名册去看。”

    祝缨笑道:“你们不把河东给我呀。”

    阴郎中道:“这可不干我事你这些日子一直在宫里忙着这件事,可见着我参与了”

    祝缨道:“是啊,这几天忙,都没来得及与老友聚一聚。我因不得亲自去,使人去了老田家看了,回说出外任了”

    阴郎中道:“嗯,大家看在老田的面上,给他安排个好地方。”

    祝缨道:“有个职事能够养家糊口了。”

    阴郎中道:“你可真是古道热肠。”

    “巧了不是我刚好认识老田,刚好又叫我遇到了那样的事,换了你,也不能不管。他家里能自立,咱们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阴郎中签了个差不多,自己拿去给吏部尚书过目,再备档,然后写告身,一道一道的手续不用祝缨自己怎么跑就办下来了。

    阴郎中道:“你捎上了也正好,省得我们再派人过去。梧州的道儿不好走呀。”

    “可说呢福禄县令至今还缺着,老兄帮我留意一下。”

    “好说。眼下就这些啦,你拿好。”

    “哎哟,可算办完一件了。还有官印要铸呢,羁縻之官的官服照例是朝廷颁给的,也要现做。”

    阴郎中笑道:“你过去,他们也必是手脚勤快的。”

    祝缨一面办后续的手续,一面继续与人联络感情。她在朝廷里的老熟人们虽经过了十年,仍有一大半还在京城里混着。什么事都办得很快,卞行那儿还在一处一处地跑,她已经办完了,开始了四处约饭、拜访。

    她先去了冷侯府上。

    冷云早就等着她了,见面就夸:“干得漂亮七郎家的喜事你必得去的吧吃过喜酒再走。”

    “那是当然的。”

    祝缨没问冷云接下来的打算,她并不想操心冷云的事儿,只跟冷云说些南方时的事情。又感慨:“这下咱们要再想采购珠宝可就麻烦了。”

    冷云一撇嘴:“怕他不成他还能一辈子都在那里了”

    两人没说什么正事,梧州太偏,就算冷云想荐人,也不往祝缨手里送。

    祝缨赶在冷侯从宫里回来之前跑路,掐点儿又去看王云鹤。王云鹤家门前照样堆了一堆人,祝缨也照样插队进了王云鹤的书房。

    王云鹤与她也不客气了,说:“坐。”

    祝缨老实坐下,一边喝茶一边听王云鹤问她:“南府保送的学生,范生和张生,是吧”

    “是,还没来得及看他们。我得闲的时候,他们又关在国子监里了。”

    “我问过他们了,你糊名考的”

    祝缨道:“是。”

    王云鹤道:“你还是先动手了。”

    祝缨道:“我早就动手了,从福禄县选县学生开始就是这样。他们说不公平,我就给他们公平。您瞧,还是富家子考上的多。”

    “看人要是因看贫富而不看才学品德,就落入迷瘴了”

    “感慨而已,”祝缨说,“我小时候受穷人的欺负比受富人的欺负多。倒想受富人欺负呢,跟人家挨不着,受不到。”

    “阴阳怪气的。”王云鹤说。

    祝缨道:“那我在梧州依旧还这么选可我们小地方的人,比名气怎么比得上这些麒麟儿且邀名这种事”

    王云鹤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说:“我知道你做了一点出格的事,给你梧州,你可以在梧州慢慢地试,但不可大声喧哗。明白吗”

    王云鹤说的是选拔、是糊名,祝缨心道:我做的事出格可不止“一点”。

    口上却答应得好好的。

    王云鹤道:“只要照着原来的习惯做还能做得下去就极少有人愿意改变,改变通常是会让人不舒服的。利不百,不变法。今上应了你的糖税,也是因为你没有大动。明白吗”

    “是。”

    王云鹤慢慢地说:“历代之兴衰无不与兼并共消长,我且找不出根治之法,只得扬汤止沸。扬汤止沸也要能拿得动水瓢,朝廷需要一些能干的新人,而不是为旧族把持,要能者上、庸者下才好。又要兼顾公平,你那保送的主意不错。”

    “就怕拿瓢的人也是烧火的人。”

    “慢慢来,不要想着毕其功于一役。治大国如烹小鲜,牵一发而动全身。”

    两人又聊了很长时间,祝缨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体悟又同王云鹤讲了一些,王云鹤亦传授了一些经验。

    祝缨临走前又向王云鹤讨了一张手书,免得被巡夜的人再给抓了。

    她出了相府,连夜又赶到了郑侯府上。

    郑熹已经回来了,正同郑侯一处说话。郑霖的婚期近在眼前了,他们已没有功夫接待一般的上门求见者,一家子都在为婚礼做最后的准备。

    这时候,祝缨来了。

    郑熹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难道遇到什么事了”

    郑侯道:“你见了不就知道了,请到这里来”

    祝缨便到了郑侯前面,郑家一大家子,除了岳妙君后来生的孩子因年纪小已经去睡了,从郑侯到郑川都在。

    祝缨到了先见礼,郑霖、郑川也上前一礼,态度很礼貌,像是见兄长的样子。

    郡主道:“这么晚了,吃饭了吗我这里还有夜宵。”催着把饭给端了过来。

    祝缨道:“真饿了。”在王云鹤家光顾着说话了。

    不过她来是为了另一件事的:“不知府上的事准备得如何了”

    郑熹道:“忙你的正事去吧”

    郑侯大笑:“正是你将梧州办好,我就高兴了”看着段琳的破脸,够郑侯高兴一整天了。

    祝缨道:“那我还有点儿小礼物,不会打乱府上布置吧”

    郑熹问道:“你又要干嘛”

    在她与政事堂磨牙的功夫,家里已经攒了一份正式的贺礼送到了郑侯府上。现在再说礼物,郑熹本能就觉得有事。

    祝缨道:“有一点儿喜糖,权当凑个热闹。”

    岳妙君问道:“那是什么”

    祝缨道:“吃喜酒不得有喜糖么巧了,我刚好有些糖。夫人请看。”

    她从荷包里摸出来一把糖,这回不是砂糖了,有冰糖块儿,拇指肚大的方形的糖块看着晶莹剔透。又有用竹签串的各种形状的糖块,都用一张油纸包着。

    祝缨一一展示:“这样,到了日子拿到街口一散,让小孩子们一人拿一支尝尝,也不脏手。”

    岳妙君好奇地用手绢托起一小块冰糖,道:“这个好,没有签子么”

    “不好弄。”

    “就只好包起来啦。”

    “有的,”祝缨说,又摸出另一个用纸片包起来的小块,“这个带点儿果味。”

    郡主拿了起来,拆开纸片,见里面也是一块糖,不过颜色不是透明,她闻了一闻,道:“仿佛有点荔枝味。”

    “是。”祝缨笑着说,“如何到日子投放会不会给府上添麻烦也不知道够不够上席”

    郑熹道:“那要多少你家底很丰厚么”他心里也清楚,祝缨再能经营“玩法不一样了”。到了祝缨现在这个品级,耗费就与以前不同。而以前祝缨拿的大部分也都往上孝敬了,最主要是给他,祝缨自己没能留下太多。

    祝缨道:“这一场还是能出一千斤的。”

    郡主也倒抽一口凉气:“这也不少了”

    郑川捅了捅姐姐的后心,郑霖拨下他的手,眼睛在几个人身上小心地观察。

    祝缨笑道:“梧州产糖、产橘子。都是土产。”她打定主意一定要蹭上这次婚礼,这可是一次绝佳的广告。

    郑霖是什么人广宁郡王又是什么人刚刚好如果是真的公主、皇子之类,其婚事又有许多的规定,热闹的事情太多了,两千斤糖她也砸不出太大的声响来,人家还不一定让她上。如果身份再次一点,又没这个声势。

    祝缨道:“我动身的时候,甘大才告诉我,现赶制出来的也不太多。”她拿了一支棒糖,上面是压出来的囍字。

    岳妙君有点心动,她看了一眼郑熹。这时,郡主的夜宵也来了,往一边桌上一摆,祝缨边吃边说:“大人,您一向是个痛快人。时候不早了,您给个话,明天您上朝,我没事儿,我好准备。”

    郑熹说:“食不语。你明天不用上朝没别的事要跑了”

    “都差不多了,”祝缨塞了个面点进嘴里,一股奶香味儿的,香,“站完班我就出来。他们官印、官衣还没得呢。”

    郑熹道:“明天你自己来就是了,又不是找不着门儿。我怎么记得你带诸獠朝见没贡上什么糖”

    “那是他们的心意,他们又不产糖。”

    郑熹飞了她一眼:“梧州产。”

    祝缨吃完最后一口粥:“我这就去准备。”接过侍女捧过来的水,漱完了口,祝缨就告辞了。

    第二天,祝缨要干的事还有很多。站完班她先安排请示给宫里进贡糖。接着就跑到了郑侯府上,跟郡主、岳妙君等人商议怎么发喜糖。

    她不但带了许多样品,还让项大郎带上糖塔,这个糖塔与供佛的稍有区别,它染了点红色,看着也怪喜庆的。

    祝缨道:“四十个,每席上一个,要是不够还能再做。”

    她给郡主、岳妙君建议:“街口我拿草把子放棒糖,小孩子路过的人人有份。一连放三天。还有纸包着的糖块,也不怕脏,桌上摆盘,一桌一盘糖块儿。随手抓一把或者洒出去,吃起来也方倒。”

    “我这儿有小袋子,一袋子装几种赠来宾。”

    她卯足了劲儿,向二位推销:“新婚嘛,甜蜜蜜的,多好”李福姐来家报喜的时候,张仙姑一句话“喜糖”就触发了她的灵感了。对啊人是要成亲的或许有人不喜欢甜食,但是只要成了风气,他自己不吃也得买

    这个喜糖就不是砂糖的价了。

    所以得往京城这样的大地方、往有富人的地方去卖,小地方能喝点红糖水都算好的了,穷人也买不起不是

    郡主也觉得这兆头不错,且祝缨还是免费给她的。岳妙君也有点过意不去。

    祝缨却一直说:“只管取用。我看府里已然排布好许多事情,咱们先合出一个数目来,我让他们在外头收拾好了拿过来就能用。这样不致在府里乱。”

    岳妙君道:“那就拜托啦。”

    祝缨道:“夫人何必客气”

    她可是乘船入京的水运出货量大。

    与郑侯府上协定完品种数目之后,祝缨就带着项大郎离开了郑侯府。出来她就吩咐项大郎:“送进去的时候要集中送,多雇几个人,要像流水一样的流进去,使大托盘或者用大红的抬杠,要让人看明白了”

    项大郎心道:大人要是经商,成果也是不凡

    祝缨核了数目,将余下的事交给项大郎,她自己也不在郑侯府里听差。事情由项大郎接手,祝缨就腾出手来先往宫中送了糖,再将熟人一一拜访。

    她一向不乐意给皇帝进贡,那很麻烦,而且容易成为地方沉重的负担,眼下这个避无可避,糖都戳到皇帝眼前了,得进贡。她就贡了一些砂糖,再将大块不规则的冰糖堆起来,拿水一沾,弄个底座装假山盆景,也算稀奇。其他花色捡样子送一点。然后哭穷:现在税还重,产量还不多。

    接下来是拜访裴清,然后是施鲲,接下来是刘松年。

    刘松年阴阳怪气地:“稀客,认得我的门”

    祝缨道:“这话,就跟那什么不太对味儿。”

    刘松年道:“你要什么味儿”

    祝缨道:“什么味儿随便挑。”说着掏出一把糖来。

    刘松年道:“这是什么”

    “糖啊。”

    刘松年剥开糖块,道:“我就说,老王家的糖是你送的。嗯,橘子味儿的。”

    “还有荔枝味的,您慢慢吃。郑尚书家婚宴上也有。”

    “呸,我才不去呢。”

    祝缨道:“不去可就见不着好东西了。”

    “你又弄什么鬼”

    “您去了就知道了。”

    其实,祝缨不说,刘松年也打算去一趟的,岳妙君那儿下了帖子,刘松年意思意思也要去坐一坐。

    在路口就看到许多小孩子说着喜祥话在讨“喜糖”吃,郑府的仆人们与一些看着有点异族样子的人在发糖。

    进了门,又被往前引,桌上都先摆着一盘子的喜糖。

    婚礼的仪式开始了,广宁郡王是有爵位的,他娶妻不照着民俗来而是有其制度。郑川等人送嫁,郑侯府里也自己开席。

    刘松年四处一看,看到了祝缨。

    祝缨算郑府比较重要的客人,得到了郑奕的招待。花姐陪着张仙姑到后面,也得到郑奕娘子的关照,她们的座席比较靠前。更前面一些的无不是真正的贵人、京中显赫了数代的人家女眷。

    祝大也跟着来了,祝缨对郑奕道:“家父拜托给你啦。”她还拖了苏鸣鸾等人过来看一看京城婚礼的热闹,得给他们介绍一下郑熹。

    苏鸣鸾低声说:“义父,这回糖能卖高价了。”

    祝缨道:“那是”她都跟朝廷谈好了,砂糖价压下来,其他的只要她能卖得出去,随她卖。

    她紧盯着山雀岳父等人,带着他们见一见郑熹和郑侯,也得到了不错的位置。

    错眼不见,祝大已与旁边的人聊上了。

    那人也不是外人,是郑奕那个嘴上没有把门儿的哥哥郑衍。郑衍自觉以前给郑缨惹过麻烦,十分不好意思,见到祝大就招呼祝大与他同席。

    祝大一门的心思想要夸一夸糖是他们家弄的,郑衍则另有事要关心:“府上三郎功成名就,还未娶亲,不知要何等淑女才能相配”

    祝大从未参加过这样的大场面,也没见过么多的大官,正飘飘然又要讲糖塔,猛听得这一句,顶梁骨走了真魂:“她不能娶亲”

    声音之大,连主人家郑熹都吸引了过来,郑熹顺口问道:“这又是为何”

    因女儿出嫁,祝缨的婚事郑熹还真想到过。只是祝缨看着就是个有主意的人,贸然提及反而不好,正准备找个机会试探地问一问。若能做个大媒,又或者有亲戚女子说给祝缨,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哪知这世上最能做这个主的人说祝缨不能娶亲郑熹必要问个明白。

    祝大浑身冒汗,眼也直了,脑袋一片空白,突然灵光一闪:“我算的”

    郑熹目瞪口呆,突然想起来眼前这货是个神汉。

    郑衍试图打个圆场:“这总有办法化解吧娶了也、也没什么吧”

    “那就死定了啊”祝大脸色苍白,喃喃地说。

    周围一群尖起耳朵听的人听到这里也觉得满足了,纷纷上来将人劝开了。

    祝缨决定晚上回家给祝大用人参炖只鸡好好补补。,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