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 正文 第239章 损种
    “噗滋噗滋”

    祝缨循着声音转过头, 看到冷云正在嘀嘀咕咕。冷云也是吃的郑府的喜宴,他是祝缨等人原本的上司,祝缨带了苏鸣鸾等人过来吃喜酒, 遇上了他也过来打声招呼。

    冷云心也大, 更是因为他已经卸任了,祝缨端走了原南府的三个县、悄悄地弄了羁縻县一总攒成了个梧州的事情他就不生气了。挖的不是他的墙角,是卞行的。他很随和地与苏鸣鸾等人聊天儿,山雀岳父说话要翻译, 他也耐心地听仇文翻译了,再跟山雀岳父聊两句。

    正聊天的时候, 祝大与郑衍凑在一起给婚礼演了一出兴余节目。冷云可是明白娶房好妻有多么重要的,听祝大这么一讲,他没忍住, 抿着嘴骂了几句。

    祝缨道:“我瞧瞧去。大人, 你帮忙照顾一下小妹她们。”

    冷云看了一眼苏鸣鸾道:“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我在这里,你忙你的去。”

    祝缨快步到了祝大跟前,低声道:“咱们来吃喜酒,不管别的事儿。”

    祝大瞪大了眼睛:“真的没别的事”

    祝缨道:“没有。有什么事咱们回家再说,不打紧。”

    郑衍一开口又惹一番风波, 摸摸鼻子,不敢再胡说了,掩饰地给祝大倒了杯酒:“喝酒、喝酒。”祝大也没心情吃、也没心情喝。祝缨见状, 让项乐将人给送回家里去,并且嘱咐项乐:“你在家陪着他。”

    项乐领命。

    祝缨又对郑熹道:“大喜的日子, 不敢扰兴。”

    郑侯府里比较重视祝缨, 又让人送了一桌喜宴到祝家去。祝缨又拖过陆超, 让他找个婆子到后面给花姐传个话。陆超道:“好说。”里面花姐知道之后, 却对张仙姑道:“干爹吃醉了,已先回家了。”张仙姑虽有些担心,也没耽误吃饭,还能跟席上的女眷们聊聊天。

    她十分小心,怕自己再露怯害女儿被人耻笑,尽量少说话,脸上带点儿笑听着。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太对劲儿了,主人家是忙碌的,客人们也是借着主人家的喜事互相联络感情、听取闲话。竟有人说到了祝缨的头上。

    这里是郑侯府,女人们先说就是郑霖这婚结得真是好,由联姻说到了段家,说段、郑这一段公案,顺捎就提到了祝缨了。说话的这个妇人还是消息比较灵通的,将卞行的事儿当成个趣闻给讲了:“还想拿捏人呢,叫那位祝刺史摆了一道。现在卞刺史上任,到了一点家当,怕不是要气昏过去了。”

    张仙姑听了,心道:还有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有人问她,她就说:“孩子在外头的事,我不懂也不问。”

    吃过了酒席,祝缨看着苏鸣鸾等人被送到四夷馆,自己再接上张仙姑回家。张仙姑坐上车,脸上带着点红,一句话也不说。祝缨道:“爹已经先回去了。”

    张仙姑点点头,没说话。

    等到回到了家里,她不去看祝大,打算先跟女儿聊聊,就跟到了女儿卧房,到了一看,祝大正坐在堂屋上座。张仙姑道:“你这死鬼,怎么在这里吓人”

    祝大道:“有事哩”

    花姐咳嗽一声,道:“杜大姐,去烧些醒酒汤来吧。”

    杜大姐道:“灶下预备着了,热热就得,我去弄。”

    她被支走了,花姐要代张仙姑说席间听到的事,祝大先问祝缨:“没人给你说媒吧”

    张仙姑忘记了自己刚才要问的事儿,赶紧说:“说什么媒谁他要干什么”

    祝缨道:“没有人,就是刚才”她将事情简要复述了一回。

    张仙姑听完,脸上显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这样说就对了啊咱们以后都这么说。”一家四口对完了词,花姐去看杜大姐醒酒汤怎么还没得,等两人端了两碗醒酒汤来的时候,张仙姑忽然一拍大腿:“哎,老三啊,那个卞刺史又是怎么回事啊”

    祝大一边喝着醒酒汤一边问:“什么卞刺史”

    祝缨顺口提了一句:“冷刺史不是回来了么段琳就荐了他的亲家去接任。”

    “呸”祝大说,“美得他”

    只要听到姓“段”,二人就开始生气。祝缨道:“这不是没坑着我吗”

    张仙姑道:“那也不好姓段的真是个大损种。”

    祝缨道:“喜酒也吃完了,也没别的事儿了,咱们再歇两天,拢一拢东西,办一办杂事就回去。想搬什么走呢”

    张仙姑说要搬京城的东西回梧州本是个借口,回到京城她已不关心这事儿了,她说:“我再看看。”

    祝缨道:“那行。有些太笨重的就不要了,到了梧州再置办也行。拣心爱的带一些吧。”

    一夜无话。

    次日,祝缨又忙了起来。郑府的喜宴摆三天,祝缨又去了,今天就不带张仙姑和祝大去了,祝大经了昨天的事不太敢再去了,张仙姑就留在家里看看要捎带些什么东西走。此时她过日子的心又泛了起来,看这个也好、看那个也行,尤其是家里那许多条被子,觉得全都封存在这里都放坏了,想将新的都带走。

    花姐看她清点,心道,这些都有十年了

    又环顾这个宅子,这个名义上的祝宅,其实没住多长时间,此时离去竟多了一丝不舍之意。去了梧州,以后多半就是在梧州定居了,不知何时才能回还。

    家里收拾着,祝缨去郑府给府里致歉,说昨天祝大打扰了客人。

    郑熹道:“什么打扰这事怪郑衍”

    祝缨道:“赶巧了。”

    郑熹才说完郑衍,自己又问了起来了:“令尊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祝缨道:“大人知道我们家的来历。”

    “有点儿难办呀”郑熹沉吟。

    祝缨道:“好在也不是很急。我同他们再聊聊。实在说不通,没有老婆又不会死,就是自己忙点儿。”

    郑熹一想,也确实不急,就差一个老婆。不能娶妻也不妨碍生子,多少青年才俊待价而沽,先拼个官职事业,等到三十好几了官职可以了,再求娶名门淑女,你看他是初婚,其实一堆庶子庶女已经长得老大了。

    郑熹道:“也罢。”

    祝缨道:“我听外面仿佛有人唤您,看看去吧。”

    郑熹与她一同走出书房,果然是有人找郑熹蓝兴来吃喜酒了。

    蓝兴一个宦官,并不曾受人白眼,相反,还有不少人与他套近乎。刘松年今天没来,所以他比较自在。还能跟郑熹开个玩笑,说他马上就会再长一辈做外祖父之类。郑熹笑道:“借你吉言。”

    仆人上了茶点,又端来一盘喜糖,蓝兴捏着一颗剥了糖纸,含了颗糖,眼睛眯了一下,没说话。

    蓝兴也送了礼物,并不次于其他人,都是真金白银、珠玉丝帛,扎扎实实的礼物。郑熹请他入席,又让郑奕与他一道吃酒。换了两席,郑熹还要留他多坐一会儿,蓝兴道:“我还得回宫里呢。”

    郑熹就不再多留他了,蓝兴临走时说:“卞行已见过陛下,就要南下了。”

    郑熹点了点头。

    卞行南下,祝缨且走不得,她的糖还没卖完呢

    京城买个房子的困难她是知道的,不但房价贵,比起南府京城坊市划分得又严,管得也比较紧。她便在自家附近的坊里以梧州刺史府的名义盘了一处宅子,前后三进,头一进是待客、商谈之所,第二进住人,第三进可以堆放一些货物等等。挂上“梧州会馆”的招牌,以之前福禄会馆已做熟了的模式,兼做客栈、茶楼饭馆、少量货物城中存放之地。

    又向老朋友邵书新长租一处城外货栈。

    借着郑霖的婚事,一边发糖一边将人潮引到这个地方。

    她自己住得就不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段,房价稍便宜,不过她的邻居多半小有一点家财,也挺适合卖这个。

    她将项大郎留在这里,京城的梧州会馆就先交给他来打理。从梧州至京城这一条路线也走得比较熟了,以后如果有一些非公文的信函之类,也可以跟着货物一道往返两地。祝缨打算在梧州也开一条送信的线路,每年跑两个来回,半年一次,将全州要送上京的私人信件敛巴敛巴,随同货物送京。

    她将事务都规划好,就交给项大郎暂管京城会馆了。京城不比别处,此处会馆轮换不是每年,而是三年。

    接着,休沐日到了,祝缨让赵苏将范生、张生请到自己宅子里,就在家中设宴关切一下他们的学习生活。

    范生张生与在府学中又不相同,他们的样子有了些微的改变,面上更灵动了一些。虽然穿着书生常穿的袍子,却也佩上了一些今年京城流行的小饰物,身上带点熏香味。

    偏僻地方的学生到京城都是要经历一小段适应的过程,祝缨也不说他们学坏了忘记了质朴的本性。她只问他们的功课,问他们在京城住得习惯不习惯之类。这两个学生的成绩在她顺路拜访岳桓的时候就问了一问。保送生们的成绩在国子绩都算不上顶好,这二人在保送生里又是个中等稍稍偏下。但是国子监还有一些荫进来的,他们贡献了整个国子监的垫底人群。

    范、张二人见到家乡来人也很激动,他们与赵苏关系尚可,都说:“多亏赵兄看顾,不像他们那些人手足无措。”

    赵苏道:“哪里话都是梧州人。”

    范生诧异地问:“梧州”

    赵苏含笑道:“是,梧州。义父奏请朝廷,以福禄、南平、思城三县与阿苏、塔郎、天恩、永治、顿县五个羁縻县,并为梧州。陛下准了,以义父为梧州刺史,这是前几天才定下来的事,你们在学里还不知道。”

    范、张二人忙恭喜祝缨。

    祝缨道:“以后再报籍贯就不是南府了,要写梧州。”

    “是。”

    范生抢先道:“不愧是大人我们与同学提及的时候,大家都很钦佩大人,又感激大人。我们这些保送来的人,若不是大人的提议,此生都要埋没乡野了。”

    祝缨道:“这话过了,你们本就是官学生了,怎么会埋没”

    张生也跟着说:“也就止步官学生了外面天地是没机会得见了。”

    二人一阵恭维,祝缨又不教训他们,这餐饭吃得二人都是微醺。二人走后,祝缨问赵苏:“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赵苏道:“义父怎么忽然这样说了当然是真的朝廷诸公难道都是糊涂人能表彰义父”

    “好话听太多了,人就容易轻视他人、高估自己、听不进劝说、听不进不中听的话,飘飘然,容易出事。”祝缨说。

    赵苏道:“那义父就不必担心了,他们说的是实。”

    祝缨点点头,问道:“偏僻地方的人在国子监的,是不是还是不多”

    赵苏沉重地点了点头:“是其中南方又少于北方。”

    祝缨道:“我知道了。”如果国子监就是这样的话,那全国的官员分布应该也差不多是这样了。保送生说她一声好还不够,如果能够在官员的比例上,也为偏僻地方的人争取一点,尤其是南方这些所谓“烟瘴之地”的人争取更多的出仕的权利

    她正想着,门又被敲响了。

    侯五大嗓门:“大人那位天使又来啦”

    蓝德笑眯眯地迈过门槛儿,站在门房里笑道:“哎哟,今天可不是传谕来的。”

    他穿着一身普通的便服,头上也戴着寻常的黑色纱帽,这么一打扮,离宦官的样子更远了一些。

    蓝德抬手摸下巴做个捋须的动作,看祝缨走了出来。祝缨是个从四品的刺史,蓝德不过是宫中的一个宦官的小头目,他现在其实只有正八品。有差使的时候,“天使”之名给他撑个场子,没有差使的时候他还是得老实一点。

    以前他有转不过筋来的时候,被蓝兴给收拾过,如今已是个老油子了。见到祝缨,他先长揖:“见过祝大人。”

    祝缨也还了半礼,道:“今天不当值里面请。”口气很熟稔的样子。

    蓝德笑道:“是,就出来转转。”

    宾主坐下,蓝德道:“家父从郑侯家里带了好些喜糖,味道好极了,小的们都喜欢。”

    祝缨道:“那就好。”

    蓝德道:“宫里都吃不着这么好的东西呢。”

    祝缨道:“宫里有更好的,宫里吃蜜,外头就只有一点柘浆。什么好东西是宫里做不出来的呢”

    蓝德道:“那是,只要贵人要,什么好东西弄不来除了那么多的贵人,还有些执役辛苦的人。没滋没味儿的。大人是贵人,不知道我们宫里奴婢的苦。”

    祝缨道:“谁不是从底下上来的呢就说会食,从九品吃的是什么正一品吃的是什么想要带好手下人,就不能让人家过得太寒碜了。”

    蓝德道:“大人体恤我们了。要是宫里也能吃上您那儿的好糖就好了。”

    祝缨连连摇头道:“宫中吃食我可不敢轻易染指。”

    蓝德道:“您这就不知道了,宫里什么东西不是外头来的要么各监自制,要么各地进贡。就是自制的,原料也是进贡的。咱们现在说的另一件事儿,就喜糖那样儿的,要是宫里跟您买呢”

    “和买”祝缨说。

    蓝德笑嘻嘻地说:“不敢。不是和买,我与您谈,不与那些商人谈,我要找上了他们,他们得吓死。您与郑侯有旧,家父与郑府也熟。咱们就不说外话了,如何”

    祝缨问道:“果然要贡”

    蓝德道:“如何能不贡不是奴婢们进言,宫中要用糖,陛下又见过了好的,还说又便宜,难道不是体恤百姓”

    祝缨心说,你们一个一个的,就指着敲诈我了是吧有好东西,得尽着宫里用,宫里的小鬼儿们也要跟着沾光。

    还跟政事堂那儿讲过,是要把糖价打下来的现在生产的糖都是她的本钱,宫里还管她要这个本钱

    从福橘开始,她就防着进贡、和买,终究是没躲过。但是宫里跟她要贡糖,她就得给。看蓝德这个鬼样子,自作主张的几率并不高。拒绝了,她的事儿就很难干成。

    祝缨问道:“贡多少你能来,必有个约数的。贡的数要是填不上,别的就更没保障了。”要是敢要多了,她得再跟窦朋好好算一算账,虽然这糖未必就贡到窦朋手里了,但是在起步的时候许多糖不能用来翻本,都白给了,税就得给她往下减

    要是再逼她,她就把所有的糖坊都给关了,谁也别吃了没道理她白辛苦了,甜头让这群人吃了,百姓那儿还吃不上。

    蓝德还是笑吟吟地道:“当然不会要您多的啦不瞒您说,现在往宫里贡的糖霜是每年若干石,咱们只再要这些就得。那些块儿糖,哦,还有糖塔之类,那个咱们买,这个价么”

    祝缨道:“我给你最低,你去市面上打听打听,一个一尺的塔糖我卖什么价,再看看我给你什么价。我在南边都卖五贯,给你算四贯。报账加多少你随意。都是糖做的,工艺得不一样,宫里用的跟外头的当然不能一样,要大些精致些,用工更多。”

    贡糖的数目倒是勉强能承受得住。她还是那个思路,砂糖之类的得保住,量、价之类她都要死死地摁住了。其他的高价的花哨东西,随便。至于宫中贪污等事,至使开销加大,又要加税之类,她如今是真管不着。

    到时候再说,祝缨想,不行她还有最后一招整治呢。

    蓝德道:“哎哟,那您可体恤我了。”

    祝缨道:“哪儿话,你我头上都压着令呢。”

    蓝德搓搓手:“实不相瞒,我头上也是死令还能再便宜一点吗”

    祝缨与他讨价还价,三贯零六百文成交。蓝德最后还抹了五十文单价。糖塔之外是糖块、棒糖,蓝德也狠杀了价,杀到京城市值的七成左右,对祝缨算厚道的内部价了。

    蓝德与她谈完,感觉十分良好,他觉得祝缨十分的亲切,临走前又额外嘱咐了一句:“您只要交足宫里的,咱不怕别人。”

    祝缨道:“我要再找窦尚书,要他减些租赋,这个事你与蓝大监在陛下面前可不能袖手旁观。”

    蓝德笑道:“这是自然。”

    祝缨又给了他一个红包,再给他包了一包糖块,才将他送走。

    郑侯府上还在办喜事,婚礼完了还得招待女儿回门,这事儿也不好麻烦他们。祝缨又跑到了皇城,直直去找窦朋理论您在算糖税是吧来,先把之前的税里再减掉我贡的糖

    窦朋也不得不忍气吞声,他又不能说不要给皇帝贡了如果说“贡糖是你的事,我的税不能少”,眼前这个货一定不肯善罢甘休。

    窦朋含恨骂道:“这群阉人”

    祝缨心道,郑家婚礼你也去的了,蓝兴这个大阉货还你一桌吃饭,也没见你啐他脸上。且这事儿有阉人、宫人掇撺无疑,但陛下必是也默许了的,咱俩都不敢去陛下面前说他,就别在这儿发疯了。

    窦朋道:“你既能干,快些将砂糖的产量提上去将价钱再略涨一点,把贡糖涨回来。”

    祝缨道:“户部真是个风水宝地,之前冼侍郎也是这样,一踏进户部,算账都精明了几分。”

    窦朋道:“快走快走”他还得再想办法从别处再多抠一点税出来。众所周知的原因,宫中的花费一向是越到后面越多的。他忍不住又拉着祝缨的袖子诉苦:“宫里又不挣钱。说是内库内府,有事还不得户部拨些也不知道那些监、司都干什么吃的手里那么多田园林泽竟不能好好经营”

    他这个户部尚书,可是已经扛住了许多次宫里的要求。

    祝缨听他说了许多,也只管八风不动,立逼着窦朋给自己的糖税又砍了六成,本来窦朋要砍一半,祝缨要砍四分之三,最后折衷,砍掉六成。

    祝缨道:“我这就去催官印,拿到了咱们就立据为凭”每年,各地的税赋都是跟朝廷这儿定好了的,这是官员考核的重要指标,得存档下来,免得到了年底户部说她交得不足。

    窦朋哭笑不得:“你我堂堂朝廷命官,在这里斤斤计较,仿佛商人一般。”

    祝缨道:“干的就是这个活计嘛咱们不管钱粮,谁管”

    窦朋道:“也罢。”

    祝缨道:“我这就去催印”梧州新设,印要现铸。

    果如阴郎中所言,她的事儿各处办得都比较快。不但有她自己的梧州刺史的相关印鉴,连府里其他人的也都一道铸好了。她拿了印,先去跟窦朋把档立完,接着往各处都跑一趟,启用了梧州相关的新印。

    跑到了吏部,找到了阴郎中:“阴兄。”

    阴郎中笑道:“又有事”

    祝缨道:“一事不烦二主,就认准你了,我还要过两天才能动身,帮我顺便发几封公函如何”说着,她拿出了新印。

    阴郎中道:“哦梧州别驾等人的印果然好了是要随文一道送过去的吗”

    祝缨道:“对。我还有一公文,也劳烦一道发出。”

    “行。”阴郎中说。

    祝缨与他的交情也不止是吃饭,每次往京里送礼也都有他一份。比起别人不算多,但也不能说少,再有点情谊维系,办事就容易得多了。

    章炯等人的任命是由朝廷下文,然后连着新官印一道由驿路送过去的,这个走得会比较快。祝缨的印自己带着,她已经是梧州刺史了,再就要给州里下令。

    现在是八月,等她动身回去,到梧州的时候最早也要十月中了,那个时候秋收已经完了,大部分地方运送粮赋、上京核算的队伍都动身了她还带着苏鸣鸾等人,不方便自己先快马奔回,所以得提前安排章炯把秋收、征粮、运送、上京等事都准备好。

    章炯是从县令升上来的,以前从来没有干过这些事儿。得嘱咐。

    此外还有梧州新设,好些事情都是“草创”,她得安排好。项大郎被她带到了京城,短期回不去,糖坊也得有安排,至少让项安兼顾

    再来,还有一个河东县的王县令。厚道一点说,别人都被她端走了,就剩王县令,不免让王县令处境艰难。小人一点说,如果王县令因此有怨恨,那

    她特意托了阴郎中:“将王县令的新告身也早些给他吧相交一场,别叫他闪着太长的时间。”

    阴郎中戏笑道:“好。”

    祝缨问了阴郎中,今年是不是轮到卢刺史亲自到京,阴郎中道:“是。”

    祝缨心说,也好,让顾同先自己混几个月,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能自己立得住,卢刺史回来面上也好看,有些麻烦,卢刺史回来他也有靠山了。

    祝缨往复又办了许多事情,要将父母的新敕封带回家,又要与宫中说定贡糖的事情。以前没贡过,还得打听一下这糖什么时候送到、送到哪儿、怎么办交割的手续等等。再添贡糖这一件事,她动身时已到八月底了。

    她再次出京,郑熹父子都来送她,郑侯府又装了数箱物品之类给她。

    祝缨道:“都快拿不动啦。”

    郑熹道:“啰嗦,带走。去了好好干。”

    “哎。”

    令人惊讶的是,郑霖夫妇新婚燕尔,广宁郡王也陪着王妃过来送她一程。广宁郡王是个正常的年轻人,不特别的俊美,却也五官端正,身形略高,看着还算健康。据说比郑霖大一岁,不过祝缨看他的表情有点天真。

    郑霖先微微躬身施了一礼,广宁郡王才跟着半揖,祝缨还礼的同时心里就有数了。

    郑霖道:“三哥,一路顺风。”

    祝缨又还了她一礼,说:“有什么想要的南货,只管写信来。”

    冼敬等人也来送行,祝缨与他们一一道别。

    转眼看到后面的左丞等人,左丞终于又熬走了一个大理寺卿,只是自己总也升不到从五品。看着梧州新设,原司马都升做了从五品,眼睛都要红了早知道我也跟着小祝去了。

    真要他走,他又想留在京城。

    因此,与祝缨道别的时候他的口气扭曲得像是一团被塞在了衣箱角的绸衫,又皱又滑。

    另一边张仙姑、祝大也与金良、温岳几家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祝缨走过去,又与他们话别。祝缨对金良道:“你对大郎真有安排了”

    金良道:“知道你有心,他还不定性。”

    祝缨道:“也罢。”

    他们都催她快些走,不然就要错过宿头了。张仙姑道:“那才值几步路呢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咱们多说一会儿话。”

    又说了一阵儿,真坐上车走了,走出二里地,张仙姑就要催祝缨:“咱们快些赶路不能叫姓变的抢前头了”

    卞行比她们早走了十天。

    卞行的心情可谓大起大落

    他是从地方又转回京城的,想谋个京官,但是京城这张饭桌上轮不到他点菜,只能熬着等。而地方官任职又有期限,他也不能又回原职。这期间段琳给了他一个建议,他也是思考过的,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坏。

    州为上中下三等,梧州在这三等之外,因为它是羁縻州跟正常的州的品级、考核标准之类全不一样。

    卞行以前是刺史,现在虽然走远一点,但是品级是升的。品级能升一升,也算不亏。走得远了是憋闷,但南方在推稻麦双季的事他也从邸报中知道了,已经进入了收获的时期。再有手中能扣着一个祝缨,心情不好的时候连个出气筒都有了。

    完美。

    哪知自己前脚收着了刺史的任命,正高兴,家里也要准备赴任的事了。马上就得知南府没了

    祝缨端着三县走了,留一个河东县,再从仪阳等二府各抽一县,三县给他凑了个“新南”府。他还是管着三个府,但是整体少了三个县还让祝缨跑了本来,他跟祝缨没仇,跟郑侯府上也没什么冤仇。

    如果只是为了段琳,跑了就跑了,可这小子不该带着三个县一起跑

    从知道“梧州”起,卞行才是真的厌恶上了祝缨。

    任命已经下来了,卞行是没那个资格挑职位、耍赖不上任的,他只得好好准备。跑到户部、吏部等处索要一些当地的资料,也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这么勤快,已将三县、南府的旧档都旧到梧州去了,只拿“现在的三府”资料给他。

    他将河东县的情况仔细研究一下,心道:这个县令王某原来可是南府的啊

    将概况都看了,卞行也没含糊,他将妻子与幼子幼女留在京城管家,自己带了长子夫妇赴任,这个长媳就是段琳的女儿。

    卞行一路上也打定了主意,快点走,到了先召集各府县官员见一面,留下王县令仔细盘问,再做计较。

    他一路催促:“快些走再晚,赶不上解送秋粮了。”

    卞行一路疾行,终究没赶上,他走的陆路,长史押粮走的水路,完全地错开了。卞行心道:则今天的赋税若是不佳,就算不到我的头上啦。

    他到了州城,使人拿他的告身、印信等核实了身份,正式地入驻了刺史府。一进刺史府心就凉了半截,所有的前任都是坑,冷云尤其是个大坑。这个纨绔子弟真的把刺史府挖了几个大坑留给他。

    府中文吏低声说:“冷刺史说这几株花树好看,就挖走带上了”

    卞行大口喘气:“着各府、县官来刺史府。”

    文吏道:“是。”

    这边公书一发,没几天,人就到齐了,长媳段氏也与卞行的妾将后衙收拾了个差不多。

    卞行在前面大堂之内坐定,使自己的儿子卞芝念一念各官员的官职、姓名,念一个出来一个,他认一认人。他们将王县令的名字放到最后,卞芝念一遍,没人应,念两遍,还是没人应。

    仪阳府的丘知府心道:这小子是个傻子吧这里拢共这些人,都点完了那他就是没来呗,你数不出来少了一个吗

    不对,是三个。

    嗯,本州如今差了两个知县,一个知府新南知府也还没定下来。

    卞芝一声比一声高,念了三声发现不对了,问道:“河东令没来吗”

    没人回答,如果是正常情况,还有他的顶头上司知府代答,现在新南知府也没有。

    卞芝问道:“谁知道河东令是怎么一回事”

    丘知府道:“他调走了呀就在刺史大人的告身下来之后。”

    卞行面沉如水,将这笔账记到了祝缨身上。

    祝缨心情还不错,她遇到了章炯。

    她是走的水路,走的时候装得满满的船,现在也还是满满的。张仙姑为了显示自己不是乱说,真的装了半船的家什。

    她们登船之后,起初还很顺利,越往南走天气越暖和一些。但是渐渐的,河里出现了运粮船,她们是逆行,速度明显的变慢了。

    此时,她们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再往前走数日,祝炼兴奋地跑到船舱对祝缨说:“大人是咱们梧州的船”运粮船上都插着旗子,祝炼识字,认得前面一串是梧州的。

    押送的人正是章炯。

    项乐走到船前大声呼唤,问前面是否是章别驾。

    章炯这里也有人大声回答:“正是,前面何人”

    “祝刺史座船在此。”

    两下合到一处,祝缨道:“并船,咱们的船再倒着开一阵儿,别堵着河道。”

    跳板搭上了,章炯一个大红影子摇摇晃晃地上了祝缨的船,一到甲板就拜倒在甲板上:“拜见大人”

    他四十了升了

    本来,他觉得自己得再熬个十年八载的,如果运气好,能有个绯衣,如果运气不好,可能要熬到年近六旬。哪知莫名其妙就升了

    回想一下自己干了什么呢听话看家

    有个好上司是真的太省心了

    虽然他现在只是个从五品下,虽然他这个别驾是所有别驾里品级最低的,可他是了呀

    在他的后面,又扑倒了一个青色官衣的:“大人”

    豁王县令

    祝缨将他们扶起,道:“来,咱们好好说说。”

    章炯到底是个能干的人,马上说:“州里的事务都安排妥当了,秋收已毕,下官动身的时候宿麦已开始育种了。下面各县一切也还都好。接的信儿晚,刺史府还未及改建。播种后有的是功夫已经画好图纸了。大人的令已收到了,下官已派人去州里的福禄会馆善后。”

    福禄会馆还在州城,这个有可能会被人做文章,祝缨也给予了提示。章炯道:“项三娘的主意,暂隐了牌子,使人代持,就说盘下了这项产业”

    一项一项都安排得好好的。

    王县令也说:“下官已将河东县的事都打扫干净了”

    祝缨道:“那便好,本也没什么,不过卞刺史同我有点小误会。”

    王县令心领神会。

    设梧州的消息他是在南府听到的,南府下了令,将他也叫过去。章炯宣布,设立梧州,府里的官个个升了一级,刺史还是原来的祝大人,一片欢声雷动。县令们也高兴,在祝缨手下比在别人手下更痛快。

    只有他要设梧州了,没有他,将它留给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新刺史。

    紧接着,章炯又代宣了他的任命,王县令这才缓过一口气来。接着,章炯又将他叫到一边去,告诉拆分是朝廷的手段,他调他走是祝缨出的力,嘱咐他将河东县打扫干净再走。

    王县令也只有满意。

    三人聊了一会儿,祝缨对章炯道:“上京去知道怎么说么”

    “还请大人赐教。”

    “梧州新设,今年的税赋跟咱们没有关系,你只将旧南府的账交了就得。这个你拿着,是我与户部谈妥了的,别的,你一概不要答应。有事就都推给我。明年我亲自与窦尚书说理去。”

    “下官今番正是准备了旧南府的账目。河东县的我录了副本,粮草还是让河东县缴到州城去。”

    “好。”

    几人商议毕,取下跳板,各奔前程。,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