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诸世记 > 第十六章 故旧的问候
    阿什亚注视着露菲娅苍白的脸,在清晨明亮的天光下,这还是那张他们熟悉的纯真的面孔,只是多了虚弱和恐惧的痕迹,她装做镇静地坐在他们面前,却无法掩饰在每次看到索伦时候的恐惧。

    “谁教你的?”阿什亚问,“这些幻术不是只凭幻族人就能够使用的。”

    露菲娅咬着嘴唇,盯着自己的脚尖。

    “我们只是想找到那罗,”阿什亚温和地说,“我们不想和幻族人作对,也不在乎你们之前都做了什么。”

    这句话里有很大的转机,露菲娅抬起头看了看了,又瞄了索伦一眼,小心翼翼地说:“可是,他也是这样想的么?”

    阿什亚看了看索伦,后者脸色阴沉地倚在山洞口,他平静地说:“我的建议,他同意。”

    露菲娅怀疑地看着他,说:“可是,你知道他是谁么,他……”

    “我知道。”阿什亚平静地打断了她。

    索伦心里猛地一震,他看着阿什亚,阿什亚却并没有看他。

    露菲娅也呆住了,然后,她激动地叫起来:“你既然知道,你怎么还能……”

    “露菲娅,”阿什亚再一次打断她,盯着她的眼睛,说,“我不想讨论他的事情,现在,我们讨论的是你的事情。”

    露菲娅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通灵师严肃的脸孔,眼泪不知为什么就流了出来。

    “你都忘记了么,”她说,“你就没有亲人死去,你的家就没有遭到一点毁坏么?我的爸爸和妈妈现在还躺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不知道还能不能醒来!……”

    阿什亚沉默了,他没有去看索伦。

    命运的幕布终于拉开了,这只是浅尝辙止的预演。

    他不知道,这时的瑟尔西斯,是否后悔。

    他轻轻地把露菲娅托在手掌上,这个举动安抚了她的激动,她慢慢停止抽泣,阿什亚说:“那么,什么是你故意接近我们的目的呢?”

    露菲娅蓦地抬起头看着阿什亚。

    “你第一次见到我们的时候,”阿什亚微微一笑,说,“你应该记得你讲的是什么语言吧?”

    露菲娅的心里猛地一跳,以前那罗也提到过,她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用的就是冥界的语言,而那时,她本来应该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的。是太急于证明些什么吧,她意识到,她终究要为自己的年少气盛付出代价。

    “你早就知道,”她咬着嘴唇说,“却装做不知道!”

    阿什亚只是望着她笑了一笑,说:“是你的姐姐要你做的么?”

    “不!”露菲娅马上辩解,“她什么也不让我做……”

    说到这里,她又发现自己的失言,懊恼地闭上了嘴。

    阿什亚依旧平静地笑着,说:“你的姐姐自己想要做什么呢?”

    露菲娅不说话。

    “我感激她帮我解了围,”阿什亚说,“可是,她在陷害了我杀人之后再替我解围并不是出于什么善意的目的……”

    “不是我们!”露菲娅激动地打断他,“我们没有陷害你!沃尼克族人才有嫌疑!他们早就派了维里接近你!他们……”

    她说到这里,看到阿什亚闪烁不定的狡黠目光,才意识到这又是他的圈套,她又气又急地发现自己在一个通灵师面前就像一个幼稚的傻瓜。

    “你们为什么要接近我?”阿什亚盯着她问。

    露菲娅不说话,然后她看到阿什亚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她突然就发现这个通灵师看上去并不比堕落为恶魔的神使更加安全。

    “因为你从冥界带来的珍宝!”她脱口而出。

    这句话使得阿什亚和索伦都稍稍一怔。

    “冥界的珍宝?”阿什亚微微皱了皱眉,盯着露菲娅。

    “我们得到了消息,”幻族女孩说,“你从冥界带回了力量强大的珍宝,我们需要它的力量!”

    “从哪里得到的消息?”阿什亚问。

    “不知道。”露菲娅回答。

    “你们要这力量做什么?”阿什亚接着问。

    “这我也不知道。”露菲娅沮丧地回答。

    “那么,是谁杀了那些沃尼克人?”阿什亚又问。

    “我不知道!”露菲娅急切地说。

    “你不知道?”阿什亚一字一顿地说,“你使用的那些高级幻术难道是你自己学会的?”

    “我真的不知道!”露菲娅的眼泪又急得掉了出来,“我总是梦到很奇怪的法术和事情,但这些梦真的能帮我!我只是想做点什么,我也是族长的女儿,我能帮助我的姐姐!”

    “帮她做什么?”阿什亚马上问。

    “她什么也不肯告诉我!”露菲娅急促地说,“她什么也不让我做!”

    阿什亚审视地望着她。

    “说出那罗的下落,”索伦这时冷冷地开口,“然后离开!”

    阿什亚和露菲娅都转过头看着他,他的脸色冷得像冰,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在这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用以泄露他此时的心情。

    露菲娅紧咬着嘴唇,注视着他,然后终于说:“北方……”

    阿什亚突然间就恍然大悟,他蓦地站了起来,眼光闪烁着,对露菲娅说:“你引他去的?你应该知道那对一个妖灵意味着什么!”

    他目光中明显的威胁让露菲娅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她说:“我和维里商量的!我以为这样可以拖点时间,而且,也许还可以……”

    她说着目光瞄向索伦。

    “离开这里!”阿什亚忽然打断她,冷冷地说,“告诉你的姐姐,我没有她想要的东西,不要再来打扰我!”

    露菲娅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然后看到索伦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她立刻跳起来,身子一旋,消失在山洞外。

    阿什亚吐出一口气,以前为索伦所做的所有占卜都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里,然后他轻轻一笑,说:“我居然曾经想要去卜算一个神使的过去……”

    索伦沉默着,不知道在此时该说些什么。

    阿什亚也沉默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而诡异。

    谜底终于揭开,所有的逃避都到了限定的尽头。

    “找到那罗之后,”索伦终于开口,低声说,“我带你们去天界,然后,我就离开……”

    阿什亚平静地说:“你知道他要去天界做什么吗?”

    索伦疑惑地望着他,阿什亚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向外面走去,说:“先去找那罗吧,他现在的麻烦真的大了。”

    索伦跟上他,问:“他怎么了?那女孩的话是什么意思?”

    “‘永恒的冬天’指的就是北方,”阿什亚说,“幽界里只有北风是稍为寒冷的,至于‘错误是因为正确’……”他说着,叹了口气,“一个妖灵总要吃东西,这个森林北方的浆果林对于冥界的妖灵,就是一种毒药……”

    索伦心里一震,马上懂了露菲娅的意思。

    是利用独有的标志般的力量拯救那罗,还是保守秘密任由这个朋友陷入危险?这个女孩子设了一盘没有退路的棋局,并且,在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他,最终,那罗将锋利的匕首划向了他的咽喉。

    他也同时理解了阿什亚刚才突兀的举动,他冷笑着说:“你急着放她走,我真的那么危险么?”

    阿什亚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他完全理解索伦此时的心情。

    索伦闭上了眼睛,知道自己的失态,他极其痛苦地触摸到了自己狂乱的心跳,摆脱了秘密的桎梏,带来的却并非想象中的轻松,反而,他觉得自己在这个令人窒息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所有挣扎都是徒劳,他痛苦而又愤懑地怨恨着自己,为什么还曾经一度有过能够被解脱的幻想呢!

    “找到那罗,”他低低地说,“然后,然后……”

    他不能安慰这个人,阿什亚知道,没有人能够,谁也不能。

    。

    先是感觉到剧烈的疼痛,然后才是眩晕和干渴,有光线在眼睑上跳动,那罗睁开眼睛,天旋地转,一时之间,他以为自己在船上。

    一张似乎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他喃喃着:“我在哪儿……”

    这张面孔的主人哼了一声:“还是这句老话!”

    头疼欲裂,那罗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人没有了,一杯水放在他的旁边,他想去拿,刚一动手,一种撕裂般的剧烈疼痛就海啸般淹没了他,同时,他发觉他没有一丝力气。

    “这都没死,”那个似乎熟悉的声音说,“祸害果然是要活一万年的!”

    话音未落,这张脸孔又出现在他眼前,瘦削的褐色脸庞,灰色的锐利的眼睛,习惯性的冷漠讥诮的表情。

    “森姆?!”那罗难以置信地说。

    老人一巴掌打在他头上:“叫声大叔会死人啊!”

    剧痛击中了他,那罗以为自己叫了起来,却听见自己不过是发出了气若游丝般的呻吟。

    “这是怎么了?”他因为疼痛和糊涂而气急败坏地大声吼道。

    这句过于用力的话牵动了全身的伤口,让他疼得差一点昏厥过去。

    “好了!”又一个人说,按住了他的肩膀,“怎么还是这个脾气!”

    一张极其冶艳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金栗色的卷曲长发垂落在他胸前。

    “伊茉拉?!”那罗虚弱地说,“我的天啊……”

    他闭上眼睛,放弃了去思考这是怎么一回事。

    伊茉拉轻笑了一声,向他俯下身来,在他耳边说:“如果今天你还行,我就免费赠送你一次……”

    她说着,蜻蜓点水般地吻了他的耳垂。

    然后,出乎她的意料,那罗突然伸手搂住了她柔软的腰肢,让她紧紧地贴在自己身上,这个举动让他疼得又几乎昏厥,但这个盗贼还是在她耳边鼓惑般地说:“当然,美人……”

    伊茉拉猛地挣脱他,直起身子,急促地说:“不要命了你!”

    然后她看到他脸上狡猾的笑容,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那罗被她一推,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带着满脸已经扭曲的笑容又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弄疼我了,你得赔!”

    伊茉拉敏捷地一转身,甩脱了他,那罗的目光随着她的身体划向另一边,不禁一怔,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姑娘正倚在门边,望着他们,脸上带着饶有兴趣的笑容。

    “我的天啊……”他喃喃地重复,绝望地瞪着天花板,“凌迦……”

    她的出现证明了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尽管,在这时,在这里,他看到的是绝不可能同时出现的人。

    伊茉拉却走到了凌迦身旁,光线从她们背后照射进来,为她们都镶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伊茉拉还是和以前一样,那种无意间神秘妖娆的风情万种仍旧充满她冶艳的面孔,烟水晶般的眸子和举手投足间迷人的慵懒之中,而凌迦站在她身旁就仿佛是一杯最纯净的水,从她淡淡的眉眼间依旧透出无法解释的圣洁气质。

    “想过么,”伊茉拉用迷人的声音说,“这个世界上有哪个男人是比你还好命的?”

    那罗只好苦笑,如果她指的只是美丽的姑娘,他的命的确已经够好了。

    “你的命的确好,”森姆老人这时走了过来,凑近他,说,“你自己还记得么,这是我第几次救你的命了?”

    那罗只能听天由命地看着他。

    “第32次,小子。”森姆老人一字一顿地说,满意地拍了拍这张表现出少见的老实的脸。

    “我又得还到下辈子了是吧?”那罗说。

    森姆老人冷冷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给我好好地牢牢记住。”

    他说完,站起来走出门去,同时,把伊茉拉也拉走了。

    “喂!”那罗好笑地对他喊,“你看我现在还能对她做什么?!”

    “你做的已经不少了!”森姆老人头也不回地回答。

    伊茉拉在被她父亲拉走之前回过头来对着那罗十分迷人而暧昧地眨了眨眼睛。

    那罗这时才注意到他躺在一张深绿的藤编的床上,他所在的是一间不知用什么材料建造的精美房屋里,造型奇特的顶梁上似乎自己生出鲜活碧绿的植物,天花板居然像是透明的丝绸,在微风中轻轻荡漾,就像他家乡烟波浩淼的湖水,天光在那上面流动着,使它有着光华流转的美妙。而墙壁洁白光滑,没有任何接缝,看上去就仿佛是用一整块毫无瑕疵的白玉雕成的,窗框上绘满了金色的花纹,这些花纹像是能够流动的液体,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凌迦走到床边,在他身旁坐下来,忽然带着淡淡的嘲弄笑了一笑,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一个冥界的妖灵?”

    那罗没有回答她,片刻之后,他懒洋洋地说:“后悔了?”

    凌迦看着他,那罗也望着她,然后凌迦一笑,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是怎么回事?”那罗说。

    “你那两个朋友找到山洞,我们把你抬到这里,一个幽界的男孩子住在这儿,你昏睡了两天,我们包扎了伤口,那男孩子去找医生还没回来,就是这样。”凌迦说。

    她的解释却让那罗更加疑惑。

    谁带他们到幽界里来的?他们到幽界里来做什么?他们又是怎样找到他的,为什么要找他?

    “他们和你说了什么?”那罗问。

    “我不懂你们的语言,”凌迦说,“他们也不是很懂我们的语言,我们的交流只限于早上见到问声好。”

    “那么,”他说,“你也没有见到那个通灵师了?”

    “他们是最早找到你的人,”凌迦说,“没有通灵师。”

    那罗完全失望了,他望着凌迦洁白细致的面孔,深深地叹了口气。

    凌迦突然在这声叹息里发现了他心里最真实的一面,她不知道为什么就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这个举动里不再有任何戒备,充满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真正的关怀和理解。

    “我感觉不好,凌迦……”那罗用很低的声音说,“他们让我担心……而且,我的力气像是已经全都耗尽了……”

    凌迦握了握他的手,沉默了。

    这是第一次,她有一点了解这个男人。

    夜幕降临的时候,这间小屋的墙壁闪烁着微微的亮光,疼痛始终没有消退,意识却又开始涣散,生命力似乎随着力气一起从身体里流失,剩下的只有塞满疼痛的躯壳。

    “我不骗你,”森姆老人冷漠的声音在对他说,“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救你。”

    那罗努力保存着即将消散的意识,想要笑一笑。

    “那男孩回来了,说你中了不能治的毒,”森姆老人说,“所以,你只能在这里等死。”

    那罗含混地笑了笑,用微弱的声音说:“没关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等……”

    “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那个通灵师,”森姆老人说,“我们就算两清了。”

    那罗模糊不清地笑着说:“……这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特别优惠给我的吧……”

    “快要死了,”森姆老人说,“你就不能正经一次么?”

    那罗说:“……我们做个买卖吧……你告诉我怎么来的这里,我告诉你通灵师的下落……”

    森姆老人冷笑了一声,说:“小子,你学得不赖啊!”

    那罗嘿嘿一笑。

    森姆老人仔细地看了看他,然后忽然直起身子,沉默了许久,才冷笑着说:“到现在了,你还想要骗我。”

    那罗动了动嘴角,用已经模糊的双眼看着他。

    “其实,”森姆老人盯着他,缓缓地说,“你根本就不知道通灵师在哪里!”

    那罗很努力地笑了笑,说:“别后悔……”

    森姆老人站起身来就走出去,在门口,他忽然停下来,说:“你死了,我女儿会难过的。”

    那罗出乎意料地没有像往常一样漫不在乎地笑,他在他身后低低地说:“莱恩的事,对不起……”

    森姆老人僵硬地站着,没动,然后,他冷冷地说:“救你真是件不划算的事,过去那些年里,我真是亏大了!”

    那罗却又在这时嘿嘿地笑了起来,说:“可惜,晚了……”

    森姆老人回过头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说:“到死也改不了的贼性!”

    说完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所有硬撑的力气刹那间消失,那罗觉得整个人似乎都开始消失。

    这就是死亡来临前的感觉么,他嘲弄地想,他终究只是一个废物,永远赶不上去做该做的事情。如果有酒,他想,他该喝一口,然后,把过去的六年通通忘记。

    就在这样的寂寞里孤独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