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 正文 第106章 不值
    运气好

    祝缨不是很喜欢这个说法, 不过她没有纠正,更没把心中的不快撒到左司直的头上。她说“老左, 你等一下。”

    左司直问道“什么”

    祝缨快走两步, 赶上了裴清,说“少卿,稍等。”

    裴清忙住了脚, 问道“怎么又看出什么来了吗”

    祝缨道“有几句话要嘱咐她们。”

    裴清道“唔,你说吧。”他安静地站在一边, 等着看祝缨会说什么。

    祝缨把女丞、女卒都召集了起来, 说“头一回来犯人,我就带你们一回。”她看向崔、武二人, 续道“接下来这案子你们少不得要知道一些, 但是现在, 把所有女犯都分开单独看押。你们的囚室都是都打扫过一遍了么准备得不错。”

    女丞女卒都忍不住有点高兴,旋即又都紧张起来。

    祝缨道“记住一条,不许与她们说话尤其是毕氏谁与她说话, 无论是说的什么,但凡有一字交谈, 丞说了话, 黜丞,卒说了话, 黜卒。她们一应的洗漱、饮食、便溺, 该怎么管就怎么管。几个丫头婆子身上有伤, 给她们上药。对了, 毕氏那里, 再给她加条被子, 叫她养胎”

    女人们心中完全没底了, 参差不齐地应着,有点茫然。她们也做过一点功课,尤其是吴氏,更是想大理寺狱没这个规矩呀只听说以前对龚逆夫妇有这么个事儿。难道这个小娘这么有本事的

    她们却完全不敢说话,因为祝缨的样子虽然没变,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有点说不出的可怕。不止是她们,连裴清都觉得有点不舒服了,仔细看时,却见祝缨又是一脸的平静了。

    只有一个左司直,被这气氛弄得有点不安,问道“小、小祝,这、这是为什么”

    祝缨道“出去再说。”

    裴清道“男监那里也一样吧。”

    祝缨躬身道“是。”

    左司直非常有眼色地到男监那里传了话,因为毕氏的变故,男监的狱丞也是老手,很配合地道“是有什么话,难道我们不会自己在外面讲谁说必得与犯人聊天的呢”

    祝缨对崔、武二人道“带好你们的人。”

    两人也躬身说“是。”

    目送裴清一行离开大理寺狱,武相与崔佳成一交换眼色,就说“刚才祝大人说的,大家都听到了吗”

    “是”

    “照办吧,先把那几个丫环婆子分别看押起来。不要同她们说话然后到我们那屋里,我们有话说。”

    “是。”

    管理囚犯并不很困难,最大的那个本来就关的是单间,现在只需要再加一条被子。崔佳成怕别人不牢靠,亲自抱了一条被子送进去。女卒们把几个丫环婆子也给提出去,单间看押了。以吴氏这样的“老练”,本来该说一句“便宜你们了,有单间住。”现在也是一个字都不说。

    干完了这些,把囚室的门都锁好,才到女丞的屋子里集合。大家的兴奋劲都被一些疑惑和惶恐取代了,武相道“刚才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了。这事不寻常,也显得有咱们这些女监还是有用处的。”

    崔佳成道“现在烫手的山芋到咱们手上了,还是要谨慎,想来祝大人也有这个意思的。”

    她们两个开始排班,有了囚犯,就得守夜班了,武、崔二人一人一晚轮流带班,没有什么疑问。女卒也被她们分成两班,尽量把有矛盾的人分开,免得她们长夜漫漫共处一室再出什么问题。吴、车、甘、徐一组,霍、周、赵、付一组。崔佳成领第一组,武相领第二组。

    然后,崔、武二人把吴氏留了下来。

    大家心知肚明,这是问吴氏一些大理寺的成例了。

    吴氏虽自认有些能耐,在上官现在略有点矜持的模样,不过说话倒很痛快“据我所知,只有当年的龚逆夫妇有这么个待遇听说,那会儿郑大人都不叫别人单独跟龚逆说话,因为龚逆厉害呀他老婆也是狠角色呢常能将审问的官员弄哭”

    武相好奇地问“祝大人也没有见过龚逆”

    说起这个,吴氏也有了点不一样的表情,有点神秘地说“听说,祝大人第一次见龚逆,没多久,龚案就结得差不多了。仿佛什么事都没干,但就是破案了。”

    崔佳成看吴氏这个样子,一提到祝缨就是夸,心道道听途说也不足为信。

    不过眼下确实棘手,不让她们多问、多沾,倒也不失为一种稳妥的方法。她们便是想参与,一时却也无下手处。本来想是不是可以与女囚们先聊一聊,旁敲侧击,也好有点功劳。现在看来,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她说“既然祝大人说了,咱们就照他说的办吧。”

    武相又问吴氏“男监那边会是怎么样呢”

    吴氏道“那他们听话。你要干了什么事,不用说,祝大人看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这群鬼,您道是那么老实的么那是他们一弄鬼就被揭穿,才老实的不然,光给他们好处,在他们眼里就是肥羊哩”

    完了,又吹上了,崔佳成好涵养,耐着性子听完,说“辛苦你说了这么多了。今天是头一晚,你与我值守,也要请你多多上心。”

    吴氏道“是您放心,我一定听您招呼。”

    崔佳成终于把吴氏应付走了,与武相二人相视苦笑。崔佳成道“她已是这几个人里最懂这个地方的人了。”

    武相道“能找个男卒问一问就好了。”

    崔佳成道“不可轻举妄动”

    武相道“阿姐放心,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既然祝大人嘱咐了,必有他的道理。”

    “你究竟是什么道理要这么做”左司直一路开始唠叨,“区区一个女子,竟与龚逆一个待遇了”

    祝缨道“她未必有多高明,但是咱们的女监可都是生手呢。且这个案子,有人在看着。”

    左司直了然,这种案子不太要紧,一个糟老头子娶年轻媳妇,本来就是一件风险很高的事情。是死是活的他那年纪本来就该死了但是如果有大人物过问,情况就有所不同了。

    裴清只是觉得神奇,他不太明白,祝缨是怎么想到找个女人来给女囚号脉的这是正常人能想到的

    但他有耐性,直到回到郑熹的正堂上汇报时,才问出来。

    彼时,因为行文找了太医院,又有裴清亲自去办,大理寺里已经有不少人知道出了点小故障了。人们低声交谈,鲍评事说“必是有别的事,不像是三郎出了纰漏,他办事一向不出错。”听的人纷纷附和,又在猜是出了什么“别的事”。

    看裴清等三人全须全尾地回来,又很奇怪了。连平素不大管事的大理寺正都出来,问胡琏“是什么事”

    胡琏道“只说让找个御医,难道是囚犯重病”

    大理寺正咳嗽一声,对胡琏道“去把跟着祝缨接囚犯的人叫来问一问。”

    胡琏心说,我正想问呢老实把人叫了来,一问才知道出了一桩奇事。大理寺正的好奇心得到了满意,心道不是我们大理寺的事,那倒没什么了。

    一转头,他又回去打棋谱了。留下胡琏郁闷非常就这一会儿功夫,已经错失挤进去旁听的机会。如果打一开始就在场,上官忘了赶他走,他就能听了。现在都开始了,半路就挤不进去了。

    那一边屋里,裴清已然向郑熹汇报了“确有身孕。”

    冷云是来凑热闹的,听了就坐直了身子,问道“果然有奸情吗”

    郑熹没理他,对祝缨道“你从头说。”

    裴清也补了一句“你是怎么想到要号脉的”

    祝缨第一句先请罪“是下官多事,节外生枝了。请大人责罚。”

    冷、裴都看向郑熹,这事他俩无所谓,甚至觉得祝缨干得漂亮。郑熹立起一只手,对祝缨道“说案子。”

    祝缨早就想好了理由道“这案子有人问,但又没有落在纸上,就想还是周到一些的好。本想看看有什么宿疾暗伤,别死在咱们手上又要麻烦。是歪打正着的。”

    郑熹不置可否,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祝缨道“双管齐下,两案并案,尽力查明真相。”

    她有句话不好说弄到现在这个地步,人情如果卖不出去,就追求个正直。

    “咦”冷云发出了疑问。

    郑熹则安静地看着祝缨,祝缨道“诚然,刚到咱们手上就发现了三个月的身孕,赖不到咱们、刑部、御史台也问不着咱们失察。咱们不必为他们隐瞒,先行文催地方上查,按道理该他们先自查。

    但咱们不能不管。这事关联到毕氏,人命案她不一定是凶手,但她的肚子是真的。由此或许可以反查出人命案的真相。”

    冷云道“不能现在就派人去查命案了么”

    祝缨道“能,但是很难。且时间会长,不一定能让咱们从从容容查完,派人去当地是最后的手段。毕氏还是命案的凶嫌,不是最后的罪人至少也是个证人。从她入手最好。”

    “怎么说”

    上司不太聪明的样子,祝缨只得给他详细解释

    李藏这个品级的官员,即使是凶杀,当地断完了案也不能叫老头停尸不葬。断完案已然让家属领回安葬了。他的品级在那里,入殓的手续也比普通人更复杂,香汤擦洗是其一,还得再装裹了。下葬时的样子绝对跟刚死的样子不一样了且好几个月了,尸体不定烂成啥样了,除了中毒这一点,其他的痕迹这会儿也不剩什么了。但是老头生前还用过治病,不管是急性还是慢性中毒,都有合理解释了。

    他们家的住宅也是一样的道理。葬礼都办了,家里必然是要彻底打扫,还能有什么痕迹实在不好讲。也不能随便闯进官员的家。

    当地的官员不是胡乱断案的,因为李藏确实是中毒死的。老头年纪不小了,新媳妇儿就是为了照顾他的起居才娶的,俩人就住一块儿方便伺候,她嫌疑肯定最大。好死不死的,就是中的毒。因为老头上了年纪,身上生疮,又有哮嗽的毛病,是可以用来治疗疮疽、哮嗽等症的。郎中开了药,所以家里就有这东西。

    毕氏,刚才看的,她没有受刑,就不能说是刑求的结果。

    她的丫环加身边的婆子就都被抓了来,三个丫环,是因为第四个已经受刑不过死了。但是她们招认,这东西确实是毕氏与老管家在管。且通常是最后由毕氏侍奉李藏吃饭、吃药的。

    治病的用量是有限的,也不是天天吃,正常入药并不足以让李藏毙命,必是有人下毒了。丫环、婆子之所以要受刑,是因为她们分别买过,是毕氏授意的。是几人分几次买的,理由是不小心打翻了给李藏配药用的,怕挨罚。以及毒老鼠用。几人买过的份量加起来,别说老鼠,都足够毒死俩老头了。

    男监里关的那个老头子,就是李府的老管家。案发的时候,老管家生病没在跟前他的年纪也不小了就派了自己的儿孙过去照应。但因为儿孙不是惯常侍奉的,所以没有能够近前伺候。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在场,也没有察觉阻拦,于是一股脑地被送了来,权当证人。

    相较老管家,“老夫少妻”一条,就能给毕氏再多添一条嫌疑了。你说不是她,那是谁别人没买过。

    综上所述,人家地方断案也是有理有据的,能查的都查了,不能说昏庸。而千里迢迢去查案,当地已经给了结论,再去就是显得不信任当地了。迎接上面的检查,他们或许会诚惶诚恐,但是心里怎么想、背地里要怎么糊弄就是两说了。

    查明真相,谁的面子都不给是最好的。但直接怼到地方的脸上肯定不是个好办法。

    那就不是他的事了,冷云感兴趣地问“你说会不会是有奸夫那个长子身孕,嘿”

    一看他这不着调的样子,郑熹大声咳嗽了一下,但是他没有说冷云。因为冷云说话的样子不着调,话说得却有一定的道理。大理寺常年复核各种奇葩案子,什么人伦惨祸都有,案子看得多了,起手就会各种怀疑。比如这种,老夫少妻,继母、继子的关系,起手就得怀疑一个奸情。

    祝缨道“李藏七十多了,他虽晚婚,妻子小他十岁,这长子如今也差不多快四十岁了。虽不能以年龄来断,但以他的年纪,合该是个当家做主的样子。这样的人最喜欢一件事家丑不可外扬。这些都是下官的猜测,具体怎么样,还得看怎么审。所以,先冷着他们,看谁先熬不住。

    就现有的犯人、证人、下面移交的东西来审,审出来最好。如果没有进展,再跑一趟不迟。”

    裴清问道“关押的那些人呢”

    祝缨道“先问了口供,按路程时间计,应该不是他们。但是如果他们是在当地犯的事,又被点了押送的差,也不是不可能呀所以哪怕放人,也得当地来公函领人。”

    郑熹听她说得有条理,就说“这个案子本来就是交给你的,现在也还交给你。”

    “是。”

    应付完了上官,祝缨与左司直走了出来。

    左司直越想这事儿越觉得蹊跷,道“你真要再跑一趟看郑大人这么个做派,催问的人来头不小吧”

    “陈相。李藏是陈相的老上司,不得不问一问。”

    “哎哟”

    “是吧”

    左司直沉重地点了点头,说“有点麻烦。可如果这样,你真要大冬天的跑这一趟跑过去,真不一定能查着什么。我不是说你本事不行,就像咱们,经手的案子也不乐意叫别人再查不是不给你使绊子就不错啦,更不要提能有什么好处。你再跑这一趟,这里的事儿又得耽误啦。”

    祝缨道“那倒不怕,不是还有你们么”

    左司直十分担忧“我们可不太成啊。你还得想,陈相过问了,这个要么他要真相,要么,他要面子。要真相,何必再多此一举要面子的面儿大些,偏偏继夫人又是这样。你可要想好怎么对陈相说了。”

    祝缨道“实话实说算了。”

    “不可掉以轻心呀,那也是你捅出来的。”

    “呵呵,”祝缨说,“他爱生气就生气呗我还要生气呢”

    “别说气话”

    祝缨道“这事不算到我头上也要算到我头上了,事到如今,不如硬气一点。再说,出现了意外,再继续卖这个人情就不划算了。郑大人面上我也要说,咱们卖人情是为了什么呀陈相也不会为个死人向郑大人许诺太多,继续下去郑大人也是不划算的。”

    左司直道“不错继续卖人情要亏本了那牢里”

    “先冷着。你要想审,就去提审男犯,女囚不要管,不要跟她们说话。先冷一冷,养一养,别打死了。”

    左司直道“不错我去审审男犯,万一真是他们呢投药才用多大点时间”

    祝缨道“不用再看看案卷吗”

    “不用,先例行问话。回来再细琢磨也来得及,上头要问起,总要有点供词可以搪塞。不审女囚,就拿男囚凑个数。”左司直说。

    祝缨与他分头行事,她需要再仔细研读一下案卷。能通过案卷看出来是最好,她其实挺不想为李藏这事跑一趟的,说要跑一趟不过是在上官面前说点好话而已。有什么事是只能让一个妙龄少女嫁一个半死老头才能解决的笑死。又不是嫁了死皇帝好当皇太后

    这案卷她已记了下来,却仍是摊开了,重新一字一字地读。将各人的供状都看了一遍,明显能够看出来,丫环婆子的话里说的是奉了毕氏之命买了,但是都没咬死是亲眼看到毕氏投毒的。而男仆那里,则是只管喊自己冤枉。李家人就更有意思了,李家长子认为没有这种事,就是用药过量了,这也是毕氏的说法李藏不舒服,要求加大了剂量。

    但是李家次子、三子,两个出嫁的女儿则坚持,肯定是小妈害了他们亲爹。甚至说,毕氏十分有心机。几年前毕家败落之后,就投奔了李藏,毕氏因为青春年少,被李家主母“养在身边陪伴”。李家主母还没死,就做主让毕氏接自己的班了。

    当时大家都是十分反对的。因为这破事听起来实在是太不好听了而且这事居然还成了从他们的证词中能够感受到明显的愤怒,“欺瞒”“哄”“骗”之类的用词频频出现。且他们都说,父亲之前并没有提及病情加重痛苦不堪要增加药量,老管家等人的证词也证明了这一点。至于李家长子的证词为何与他们不同,他们则是说大哥傻装正经样子就是不心疼爹娘木头人一个

    因为有他们在,并不相信老头是单纯用药失误,他们自己找了郎中、仵作,都画了押。正因如此,祝缨两相对比才比较相信地方的审查。

    再仔细看李家长子的供词,用词则是十分的平静,不见有这些词。然而也没有什么溢美之词,通篇都非常的平静。

    再看毕氏的供词,关于嫁给一个老人,她的说法是“报恩”。说自己不会谋害“丈夫”,因为自己的娘家已然赤贫,还得指望着这个“丈夫”补贴娘家。如果是继子当家,那么肯定没有现在过得宽裕。

    “有趣啊”祝缨喃喃地说,“她不是夫人。”

    李藏没有为毕氏请封诰命,她不是“夫人”。

    看到一半时,崔佳成、武相又来了。祝缨定的规矩,不能单独见,现在她们是两个人,祝缨这里还有吏、有胡琏,确实不是单独见了。

    祝缨只得放下手中的案卷,问道“怎么”

    两人对望一眼,武相道“大人,不知我们能不能看一看女卒们的履历档案。”

    胡琏“噗哧”笑了出来“可算想到了。”

    祝缨让一个吏引她们去借看,说“就在这里看,大理寺的案卷不许带出。看完了归还。”

    顾不得其他,两人赶紧拿了看。拢共八个女人,可以书写的实在太少了,只有最简单的出身和家庭情况,再多也是没有了。两人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归还了案卷来向祝缨告辞。

    武相问道“不知女囚那里何时提审下官也好早做准备。”

    祝缨道“不要管这个。”

    “是。”

    看她们走了,胡琏才说“这些女娘,就是比人想得慢。”

    祝缨道“想着了就好。”

    “嗯,不错,有了她们,起码咱们这儿不会出个孕妇。”

    祝缨也笑了,先把这件事放到一边,着手办理大理寺的杂务。本来是打算照着陈相的意思,把这个毕氏给开脱出去的,“老人受不了病痛,用药过量”完全可以解释得通。没抓着现行,侍女还拷打死了一个。如果硬要拿这个说事,确实能推翻当地的结论。郑熹和祝缨本来也都想这么糊弄过去,人家长子都不在乎了,只要个“体面”。李藏死了,她一点也不觉得可惜。不管毕氏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不要紧,她不想追究。

    但出现“怀孕”这个意外就不对了,是把祝缨架火上烤了。祝缨反而想把事情查个清楚,这样自己也能多一点干货。

    实在不得已就出京查案。如果要走,就要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好,最好连过年的安排都安排好。

    她飞快地处理着手上的事情,脑子里则是想着自己家里的事儿,怎么过年,怎么托付。不能在她出京的时候被人迁怒等等。

    办好了手上的事,落衙后又去了一些商家,让他们“照着上面的地址,挨个儿送到家里”。她给大理寺诸人补贴,有些是直接在大理寺就发了东西、发了钱,有一些则是让商家给送货上门,这样就要各位同僚留一下家庭住址了,如果不想送到家里而是要送到“其他地方”也行,留地址。轻轻松松就能掌握住许多想要的信息。

    办完了这些才回到家里,花姐正和杜大姐十分不安地等着她。张仙姑问花姐出了什么事,花姐只简单说“大理寺接的囚犯,挨了打呢。”张仙姑就以为是找花姐治伤的,说“老三也是的,不能白使你呀,就开个账,给你开个工费也不算是循私”

    花姐勉强笑笑,张仙姑还以为她是吓着了,因为祝大说过,牢里挨打很吓人的。

    花姐等到了祝缨,迎上来低声问“怎么样”

    祝缨道“依旧交给我来办”

    张仙姑道“先吃饭再说”

    吃完了饭,花姐到了祝缨的房里,祝缨道“没事儿,我应付得来。我本来以为,事情糊过去就算了,现在看来可能要出京一趟的。”

    “诶”

    “不能叫他们糊弄了。”

    “怎么”

    祝缨道“陈相那个人,你知道的,就要外面看起来花团锦簇的。如今出了这个事,他是糊不上了。可我得糊得上。”

    “他是为什么呢”

    “他不能落人话柄,叫人说凉薄。老上司,他自己背后骂骂就算了,显得他道德高尚。管,还是要管一下的。”

    “好,我为你看好家里。”

    “嗯,如果有什么事儿,不要管细软,带上人,跑郑府去。”

    “这么严重吗”

    “最坏的打算而已。”

    第二天,祝缨只管处理大理寺的庶务,并不去提审犯人。但是左司直却跑了来,一脸奇怪地说“那个事儿,可能不太对劲。”

    祝缨问道“例行盘问,有什么不对劲的”

    左司直道“那些衙差说,那个李家家里一团糟烂,谁干的都不稀奇。又说,他们家的葬礼上还闹了呢。”

    “怎么想起来盘问衙役了问问也好。父亲死了,哥哥和兄弟各执一词,不闹起来才怪。”

    “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哪知道略一问,才知道有点古怪”

    “怎么说”

    左司直道“你见过祖父的葬礼长孙不出来的吗”

    “生病”

    “纵病着,叔父、姑母挑理,他能不出来一看不就知道了么就是不出来,惹得那几个人从头念叨到尾。”

    “你是说”

    左司直道“还真有古怪要论年纪,李藏的儿子年纪不小了,可孙子还真是哎呀呀”

    祝缨道“不好乱猜呀,看来我真要跑一趟了。”

    “何必是你再说了,以什么名义拿人呢就凭我们没头没尾的猜测对别人可以,没有确实的供词,就拿个小郎君,不好办。那边审了这些日子竟没有审出来这件事,也是很古怪的。那些个侍女,嘴怎么能这么严的呢你别沾这个事才好。”

    祝缨道“可惜已经沾了。”

    两人都很踌躇,左司直的发现不能说没用,但是也很难有用。

    就在他们商议的时候,该知道变故的人也都知道了。

    郑熹把事情给扛了下来,他抢先去见陈相,先发制人,向陈相抱怨他给自己丢了这么大一个变故“早知道有这样的内情,我是怎么也不敢应命的”他还真有点后悔,因为知道了李藏和陈相的关系,所以多事暗示了陈相,结果惹出这么个结果来。

    郑熹平这个事儿也是有代价的。他还得跟地方上的官员扯皮、扛着刑部的最终验核呢他把这事儿交给了祝缨,祝缨是他要栽培的人,万一因为这件事把祝缨也被问个办事不力给耽误了仕途,那他就亏大发了而事情确实是因为祝缨安排了个人把脉给捅出来的,陈相记不记仇,还真不好说。

    要他埋怨祝缨多事,他还真埋怨不起来。毕氏不是省油的灯,这事接得大意了

    还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说正直一点呢

    如今得不偿失,他决定及时止损。

    陈相也吃惊“怎么真有这样的事吗”

    “御医摸的脉。”

    “那该去查地方”

    郑熹道“已下文了,先让他们自查。”这是正常的流程,一般都是发还自查。查不出来、让上头不满意或者上头另有想法,才会另派人查。

    陈相额角的青筋跳了两跳,阴沉地说“我知道了。”

    郑熹道“您得有个准话给我。以学生的浅见,唔恐怕捂不住了。”

    陈相道“查我要真相害到现在真相还不清楚么”

    郑熹道“那晚辈就去加紧办了。”

    “唉,真羡慕郑侯啊”

    郑侯确实是值得羡慕的,因为陈相自己的儿子陈萌,他又办了一件傻事。

    他带着一个姓李的人找到了祝缨。

    祝缨家的地址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陈萌到这里来就很奇怪了。开门的是杜大姐,正在问话的时候,花姐、张仙姑都探出头来看。花姐与陈萌就打了个照面,陈萌道“冠群啊呃,你、你在这里了哦,倒也不奇怪。”

    花姐见了他也有点不好意思,福一福,就进了自己房里。

    张仙姑和祝大迎了陈萌,知道他是找祝缨的,说“大公子少坐,老三就快回来了。”

    陈萌就是掐着点儿来的,问“他近来忙么每日按时回来么”

    “对、对啊。”

    陈萌松了口气,道“哦,这位是李先生。”

    “李先生”一身素服,张仙姑就觉得这人不太懂事儿,带孝的不该乱蹿到生人家里来的。她不太甘愿地请他们到祝缨的房里坐,让杜大姐给上茶,自己去要回房去准备叠点纸元宝,备香烛,等下得让祝缨跨个火盆才好。

    快过年了,得吉利点儿。

    但是张仙姑不敢明着说,她有点怕这个李先生,李先生看起来很有点身份的样子。

    陈、李二人坐不多时,祝缨就回来了。她今天在大理寺忙了一天,听说陈萌来了,她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一进西厢,先行礼“大公子。”

    陈萌道“三郎,实在惭愧,确实有事相托。”

    祝缨道“这位李先生是不是”

    那人起身一礼“在下李泽。”

    祝缨忙还了一礼“您是上官。”李泽四十来岁了,现在因为死了爹在丁忧,但实际上他身上的品阶比祝缨高不少,人家已经从五品了。

    陈萌道“我就说,三郎是个心里敞亮的人。”

    祝缨道“为的毕氏的案子,是吗”

    陈萌道“不错。”

    祝缨叹了口气,道“大公子,你不该过来找我的。陈相已经放话了。我不瞒你,大理寺接了这个事,差点掉坑里了。我们上头还有刑部,下头还有当地官员,这顶上压下的,实在撑不住中间再来这么一出”

    李泽一脸的为难,道“确是件难事,否则也不敢惊动诸位。”

    祝缨道“您能给我一句实话吗真相究竟是什么”

    李泽苦笑道“你问我,我知道的都是一片祥和。”又是行礼,又是赔好话。一个年纪是自己两倍的人,两鬓微有白丝了,这样伏低作小,实在让人伤感。

    祝缨脸上也现出伤感的神色来,忙上前搀他,说“李先生,您这是大公子不厚道呀,带人过来这样对我,叫我怎么样才算礼貌呢”

    陈萌道“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你想要什么结果”

    陈萌道“当然是一床被掩了。”

    祝缨道“恐怕是不能如意的。这件事情,有好结果是老天保佑,没有,就是我无能。”

    陈萌这中人做得,就很失败。祝缨送他们俩离开,李泽还能稳住跟祝缨拱手为礼。祝缨也跟没事人一般,也跟李泽道别。

    祝缨当晚就去了郑熹家里。

    郑熹很意外地问陆超“现在什么时辰了”

    祝缨道“我知道,快宵禁了。”

    “有事就说。”

    “第一,是左司直发现的,据说李家的长孙没有出现在葬礼上,他的长辈们很是闹了一场,不确定有没有关系。第二,刚才陈萌带着李泽来找我。”

    “你怎么说”

    “我问真相,他说一片祥和。葬礼都闹起来了,还祥和呢他想糊过去,我没接茬。”

    郑熹叹息道“还是会落埋怨的。”

    “那就让他怨好了。本来也没说死啊”祝缨道,“闹成这个局面,本就是我多事,有什么后果,我领就是了”

    郑熹道“把真相彻底查出来”

    “诶”

    郑熹很果断,说“既然瞒着不划算,那就彻查陈相那里我去说你,把这件事,查出真相,办成铁案”

    “是。”,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