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亚？”伯爵夫人十分震惊。
客居在这里的莉亚一脸严肃，她煞有介事地说：“我看到了，是萨拉弗故意射伤客人的。”
“对——对！”种植园主听到莉亚的话也是一愣，之后又眉开眼笑，他的眉毛简直都要径直飞出去。
莉亚昂着头斜眼看向夏克。她也不知道自己期盼夏克现在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张皇？惊诧？暴跳如雷？反正不是现在的情况。现在，夏克脸上的表情是难过，一种蕴含着悲戚的难过。
士兵队长向莉亚确认，“您是说，萨拉弗先生是故意伤人，是这个意思吧。”
伯爵夫人原本保持着淡淡微笑的神色此时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因过于激动而呈现浅红的脸色。她紧闭双眼深吸了口气，才对士兵队长说道：“莉亚小姐不是目击者，这点我可以提供证据。”
夏克感觉现在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大半。他倒不是担心莉亚的指证会使他陷入困境，毕竟有伯爵夫人的函件在前，治安官那里应该心中有了些定数。而且假的就是假的，只要眼前的这些士兵与文官按照正常程序展开调查，真相不会被扭曲。但即使想通了这些，夏克心里仍是很不舒服，莉亚的言语以及她体现出的的态度如同一股热病般让夏克难受。
夏克觉得连抬起眼睑都是如此费力。他看向一脸严肃的莉亚，心里涌起质问她的冲动，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他思索着自己为什么会感到这样难过，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如果是唐娜、泰贝莎做出这种事，他的内心一定会凉透，莉亚现在带给自己的感觉，不也是心凉吗？
就算是莉亚骂过自己后，便特意保持与她保持了一段距离，然而自己却还是期望着这位雪莉尔的妹妹的友谊。“只是现在，又是我自作多情了。”夏克在心底默默叹气，“雪莉尔，你的这个妹妹的友谊，真让我无法消受。”
士兵队长露出为难的神色，他说道：“尊贵的夫人，依据律法，当两位当事贵族的指证不一致时，需要暂时认定被指控者犯有指证中最严重的罪行。当然，我们一定会展开后续调查。”
伯爵夫人仿佛无视了在场其他人，她坐到一把木椅上，目光一直落在莉亚的眼睛上。莉亚没有露出丝毫的慌张，并定定地与伯爵夫人对视。
夏克回过神来第一眼便看到了士兵队长有些为难的表情，他走到士兵们的前面说：“治安司的各位，干耗在这里不会让事情有任何进展，请按照规定执行吧。”
士兵队长立即又向伯爵夫人欠一下身，“我们会分出一半士兵与文官在庄园内继续调查。”话音刚落，两个士兵站到夏克两侧。夏克向面有忧色的众人挥一下手，又对特纳说：“特纳，帮我去拿张纸条可以吗，我有些用处。”看到特纳点头并去往书房后，夏克便顺从地跟着士兵们离开城堡。
等到治安司一行的身影被城堡大门隔断，莉亚还哼出了几个欢快的音节。
特纳手里握着纸条和芦苇笔向城堡外跑去。
伯爵夫人看向雷蒙德，为伯爵夫人效力了很长时间的庄园管家马上会意，叫着所有仆从退了下去。
“莉亚，你动身回阿斯隆吧。”伯爵夫人在仆从走后立刻说道。
莉亚摇着头冷笑起来，“驱赶您的亲戚，这就是你们汉人讲的‘待客之道’吗？”
“你不用多说话，今天你做出的伪证令整个弗依家族蒙羞。你的父亲如果知晓了你的行为，会十分羞愧。”伯爵夫人面无表情地说。
莉亚的语调突然高了上去，“就为了一个只在这里工作了两个月的仆人，你就对你的侄女大加指责！”
“指责你是因为你做错了，诬陷他人就是十足的恶行。”伯爵夫人稍微靠一下沙发背，说道，“如果不是我先一步向都柏林公爵发了函件，你的一句话怕是要毁掉一个无辜者数年的大好时光。”
莉亚闻言知道自己的指证将不再起作用，整个人显得焦躁起来，身体随着生气时的小动作而不雅地摆动。
伯爵夫人又道：“我不会向你父亲告状，但是你要好好反省。”
莉亚此时的心情正向一个打开了盖封的火药桶，伯爵夫人的话无疑成为了一颗火星。莉亚叫道：“你大可以去告诉我父亲！看看他是不是也像你一样偏袒外人！看他是钟爱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是更钟爱一个连肤色都不同的妹妹！”
“莉亚！”伯爵夫人也提高了音量，莉亚的话刺激得她胸口不断起伏。莉亚仍盯着伯爵夫人，脸色冷峻。
伯爵夫人完全倚在沙发背上，她闭上眼喘息着，许久后才平复。她睁开眼，没有看向莉亚，只是默默思索了许久。莉亚不知是因为意识到了自己的话让姑妈太过伤心，还是因为受不了沉寂的气氛，她的两根手指轮流敲打沙发背的软垫，整个大厅只剩下软垫发出的轻微“卟、卟”声。等到莉亚感觉到手指都累了，伯爵夫人的声音才再度响起。伯爵夫人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她用很轻的语气说：“莫顿的父亲，我的养父，是我亲生父亲的长官。当我被带到阿斯隆城时我才7岁，在宋街里度过童年的我从没见过这么多金发、红发及碧色眼睛的人，根本没办法适应。阿斯隆城很繁华，但是对那时的我而言，这座城市就是一个荒岛。”
起初莉亚仍保持着些许生气的表情，然而着听着她的别扭表情便一点点褪去。她默默坐到离伯爵夫人最远的椅子上。
伯爵夫人自顾自地说：“过了几周，在外上初级学舍的莫顿回到家，我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妹妹第一次见他时，紧张到手心都冒汗。当时面对那个10岁的男孩，总是害怕对方发难，因为我从心底里认为自己是鸠占鹊巢。但是……我至今仍记得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躲在我的房间的柜子里……”
“柜子？为什么？”莉亚不解。
伯爵夫人淡淡地笑了一下，“因为安全感。整个身子被束缚在一个小空间里，没有光亮，似乎与外界毫不相干。真的，那时我认定那个小柜子就是我的庇护所。不觉间午餐时间到了，莫顿来敲门，然后推开门进来。我隐隐约约听到脚步声，心想不管谁来找我，找不到就会放弃了。谁知道，他一把拉开了柜子的门。”
伯爵夫人眨着眼抬起头，回忆覆盖了刚刚的怒气，她的语气带上了愉悦的意味，“他见到我局促不安，自己反倒也局促起来。他犹犹豫豫地说：‘我……可以请你一起用餐吗？今天……有……有甜米粽，我……听说这是汉人的美味，特意……跑到城外的……宋街，买来的。’”
莉亚想不出自己一向雷厉风行的父亲说话还会结巴，她捂住嘴笑出了声。
“每当一起回忆起这件事，我们兄妹俩也是笑得很欢，”伯爵夫人的微笑淡了一些，说道，“但是，在那个时刻，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莉亚立刻收住笑声，看着伯爵夫人，一副期待下文的样子。伯爵夫人继续讲述：“后来，莫顿做什么事情都要带上我。他游玩的时间减少了大半，就算出去骑马、狩猎也一定不会抛下我。父亲老是骂他粗枝大叶，但是我总觉得他和我呆在一起时心思特别细致。逛街时，我的目光多在一件头饰停留几秒，他就走过去买下。有时我推说太贵，他就歪一下头观察我的神情，他总能猜出我是不是真的嫌贵……曾经他每周都要买一些一种印有传说生物的木质集换卡牌，这种经典的卡牌到现在都是小男孩的‘挚爱’。但是后来他几乎不买了，我问他，他笑得特别傻气，他说他认为那种东西没意思了。可是慢慢地我知道，父亲给他的零用钱是很有限的。钱都去哪儿了呢？我的好哥哥……”
莉亚轻轻“哇”了一声，然后有些小心地观察伯爵夫人的脸色，看到伯爵夫人面带微笑，她说道：“姑妈……对不起，这些，父亲从来没和我说过……”
伯爵夫人摇摇头，“他才不会到处说呢，估计连你母亲也没有你知道得多了。”
“可是，”莉亚语气放轻了许多，“姑妈您别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听起来这些好像是在哄伴侣……”
“所以我说你父亲傻气，”伯爵夫人听到后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为灿烂，“你的祖父下令要城堡里的仆从多关心我，可是他们与我有文化差异，我那时又如此自闭，导致人们认定接近我是很困难的。但是莫顿什么也没有考虑，直接为我做了许多事情……明明应该是我在城堡里生活得战战兢兢，却成了莫顿唯恐我生活得不好而战战兢兢。”
伯爵夫人顿了下，之后凝视着莉亚，认真地说道：“当我嫁给我的丈夫时，我趁机问了莫顿，为什么要对一个原本毫不熟悉的小女孩做到那种地步。他的回答是，‘一见到你，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守护这个妹妹，她需要守护，而我，愿意守护她。’”
“他的善意，不是由因认识的时间长短、血缘的亲疏而决定的。听到他的回答后，我就想，哪怕当时的我是个下作的小偷，他也会为我做那些，只是他还会额外对我严加教育。因为他的满腔善意，是为了那个藏在柜子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而不是为了他名义上的妹妹。”